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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人間荒唐(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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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人間荒唐(二)

駝背人依循諾言,將他們引到一處殘舊的獵人木屋過夜。木屋半似坍塌,裏頭堆著幹草、柴火,屋中間高高吊起一只大瓦罐,屋外有井。眾人飲了水,吃了行路時拾回的野果充饑,跋涉一路,都有些困倦。江玄與王宗囑咐渭川與孟章輪流守夜,阿元倚著幹草堆,已然睡去。

駝背人獨自在屋外,那鷹鳥繞著他來回走步,駝背人掀開了一只帶蓋的黑色平底陶罐,正在看阿元替他捉來的寒蚩蟲。這幾只小蟲得來獻了出去,寨中必有賜糧,自己有大半年生計不消發愁了。他在這樣興奮愉悅的心情中睡著了,他的小鷹便眠在他的腳邊。一人一鷹,生得都有些怪,此刻相伴而憩,卻如此和諧。

春眠不覺曉,駝背人醒來的時候,那幫陌生人已經離開。他也並不在意,抱起自己的鷹,便往夜天寨的寨中心去。

今日的寨中心,圍了一圈人。駝背人捧緊了自己的平底陶罐,好奇地湊上去打量。

又貼了一張新的布告示,上面畫了一個美麗的女人,底下畫著兩行南越的貝幣標記,駝背人湊上去數了數,首行是八枚,次行是十枚。

好大的一筆賞賜。駝背人羨艷地望著畫中的女人,遙想著一份來自王寨的賞賜,能讓他和他的鷹兒過多少好日子……

阿元此時正在夜天寨外的一個酒寮裏,楚青鸞留下些南越貝幣,正被她用來購買幹糧。天色尚早,酒寮裏只他們一行人,都是生面孔。女掌櫃長得風流嬌娜,頭戴紅巾,一雙細長眼不由多瞟了他們幾眼,問他們是哪個寨的。

阿元不疾不徐,面上帶一絲兒頑皮相,說自己是王寨中副寨主手下的。

女掌櫃當下便表示王寨中人,一概不收錢。阿元執意要給,說這也是寨規。

女掌櫃的為表示感謝,便請五人飲酒,酒甕裏裝著上好的蟲草酒,據她說,最是滋補活血。她笑得一口細牙硁硁作響,抹得血一般紅的唇,是當地的草花浸染的。她仰頭先灌了一碗,見五人都不動,便咧開笑牙問道:“怎麽都不喝呢?”

她知道王寨中人都說官話,她這一口官話雖磕磕絆絆,大約能聽清意思。

阿元冷覷了她一眼,沈聲道:“這酒中有毒,我們怎麽喝呢?”

女掌櫃的慌了神,又急急掩飾道:“怎麽會?我怎麽敢對付王寨的人?”

阿元沒耐煩地將那一甕酒潑倒:“你們這裏的天蠍蟲草酒,最緊要的一味,是你唇上當胭脂擦的天蠍蟲花液。沒有這一味藥,這便是一甕毒酒。”

女掌櫃的呆住了。

渭川一柄長生劍霎時間抵住了她咽喉。

“我……我……”女掌櫃的生死之際,嘴上的胭脂色也轉作死色,頗有些語無倫次,“我不過想……想……拿你們去王寨……要賞賜……”

恐懼像鼠崽子竄在她喉嚨裏,她簡直說不出話了。

阿元輕輕將那柄長生劍推開。

“什麽賞賜?說清楚。我是南越人,我不會傷你。”

“你的畫像,各個寨子裏都有你的畫像,雖然你換了男人的衣服,我還是認出來了。”

幾人這下都明白了。

阿元不依不饒地逼問:“畫像上說什麽了?”

“是張通緝像,只有你的形貌。活者萬錢,死軀八千。”

阿元心痛欲裂,神情靜滯了好一會兒,才喃喃道:“活者萬錢,死軀八千。”

“渭川。”

江玄遞上一個神色,渭川心領神會,一個手刀下去,將女掌櫃砸暈。

江玄輕輕攜住心魂半失的阿元,跟身後人低聲說道:“即刻走,回方才的林子再說。”

阿元掙住腳步,語音發慌:“我不走,我要去看看,是什麽樣的布告,我要親眼看看……”

渭川收起長生劍,輕推了江玄一肩膀:“你們先走。那布告由我去拿。”

王宗突然沈沈開口喊了一聲“孟章”,孟章即刻會意,跟上渭川急行的步子:“渭川兄弟,我與你一同去。”

江玄掠過眼看了看孟章的背影,沒有說話。他們三人先行到林中歇腳,不多時,渭川與孟章便攜著那張布告折返。

阿元急急搶過那張布告細看,布告上的她形容潦草,想必是各寨的畫師照章摹畫,落筆有高有低。肖像底下是貝幣形的圖案。她伸出纖纖細的一個指頭,貼在那圖案上一個個數著,江玄看見她的手正不住打顫。

一行是八個幣,另一行是十個幣。

一個幣,一千錢。

布告從她顫抖的手裏落下去了,跌在沙土裏,她潦草的那張臉被折斷、被臟汙。

她要買她的命,不論生死!

江玄上前擁著阿元的肩,架著潰倒的她背離眾人,走到密林深處的一涇枯水旁。

阿元深深伏在丈夫的肩頭,良久。

“她真要殺了我……是,她做得出來這事。我早該知道,沒有回旋的餘地。她同我,是死生不覆相見。”

江玄見肩頭被她的淚浸濕大半。

阿元低垂了眉眼,空空睇住地上的枯水痕,像是顧影自憐,又像是顧影自恨。

江玄道:“這布告想必貼滿了各大寨,我們不能再往前。走水路回去。”

阿元輕輕掙脫丈夫,聲音微啞而決絕:“不行。青姐此番,定蒙她不喜。女帝性情難測,惡之則欲其死,我怕青姐……”

江玄箍著她的手腕,神色肅嚴:“讓王宗去探楚青鸞的安危。王宗若真是王登鬥之子,女帝也必不會為難於他。甚而……”

阿元搖搖頭:“你分明知道,王宗此行,未必……”

“可我不能由著你去冒險。若你實在擔心,便躲在這裏。我同渭川……”

“江玄,沒有我,你們誰都進不了王寨。”

“可是……”

阿元的手指貼上來,封住丈夫的嘴唇,她的眼睛仍是空空蕩蕩的,整個人看起來像一縷幽魂。

“不光為了青姐,我還是想見她最後一面。南越女帝,我那狠心的……娘親。”

“阿元,何必與你母親苦苦糾纏?”

“因為那是我的母親。我自她而來。不糾纏是不可能的。”阿元蹙著眉頭,“有一日,我或她死去,一切才會止息。這就是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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