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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訪醫神農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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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訪醫神農谷

阿元並不知道江玄與遠途歸來的江大當家談了什麽,只知道,他說服了這位江幫的主母。

他們又在江家的圓水園行了一次婚儀。

江玄怕婚禮繁瑣累贅,惹得妻子心生厭煩而棄婚,籌備時已經簡省了許多,後來才發現是自己多慮。阿元脾氣好的時候,再繁瑣的成規也願意應付,這自然是為的他。她只要求了一樣:成婚的禮冠衣裳,都交給“弘微”兩坊打理。

江府大婚後的第二天,江玄便攜著新婚妻子,車馬奔波,來到了神農谷。

這神農谷藏身於一片百年辛夷林之後。奇的是,正值夏末秋初,那一片辛夷林卻仍疏落開著,彌漫成一片粉霧。阿元暗想,當是此地氣候和煦,四季如春,才養護得住稀罕藥樹。

阿元所在的南越,亦是山林佳處,與神農谷相較,南越偏陰秀之美,神農谷則有陽麗之氣。阿元想,在世人眼中,南越定是個陰魂游蕩的幽冥毒林,而這神農谷便是救苦救難,觀世音所在的神佛仙境。

她一便這麽想,就止不住要皺眉;一便皺眉,就少不得被江玄看見。

“怎麽了?”

“照我看,你們這位神醫,我不見也罷。上次還是我和他聯手解了你母親的毒呢。”

“那這次,依舊你們聯手,解你身上的毒。”

阿元翻一個大大的白眼:“我們南越的‘地一水’,你以為是那樣平易易解的毒?”

江玄大嘆氣,這妮子,被一身寒毒折磨到今日,倒引以為傲呢。

阿元仍在絮絮:“我們南越論救人,那比不過這‘閻王敵’;可論解毒,這‘閻王敵’也未必勝過我們巫醫。”

“巫醫治了你十七年了。也該換鎖陽老先生試上個一年半載。反正這神農谷風光大好,咱們便搬來和鎖陽老先生做鄰居。”

阿元斜他一眼,便賭氣不理他。

過了辛夷林,是一片水霧蒙蒙,阿元撩著車簾細看,見過處草木滋深,青苔附石,五步一小泉,十步一大泉,清流汩汩而湧,其上又蒸騰著熱氣,原來是一片溫泉地。正有一個藥童,捧著一個竹筒,往那小泉中去汲水。

過了溫泉地,才算真正入了神農谷。此處景致清和,禽鳥時鳴,谷中獨活、當歸、黨參、天麻、連黃、川穹等藥木,隨處可見;蓄養的鹿、鶴、雀、兔,閑庭信步,自來親人。一個藥童正逗弄那雀鳥玩,見車馬來了,忙上前作了個揖,問道:“可是伯寧公與少夫人?”

江玄掀起簾子,正待扶一扶新婚妻子,阿元早撇下他,躍下車去瞧一只白鹿。那白鹿見有陌生人瞧她,便也自矜自傲似的扭長了脖頸,一雙鹿眼也定定來看人。

藥童忙在江玄前面引路道:“伯寧公,少夫人,請隨我來內堂。”

誰知阿元冷不丁問了一句:“它叫什麽名字?”

“我叫木蓮。”

阿元忙指著白鹿:“它,我問的是它!”

叫“木蓮”的藥童登時紅了臉,喏喏道:“這……這……鹿兒沒名字。”

江玄替這藥童解圍道:“你若非要,便自己給它起一個名字。”

阿元搖搖頭,沖著那只白鹿說話:“又不是我的鹿,不起。”

這谷中修了數間竹籬茅舍,平淡曠遠,的確是修身養性之所。兩人隨藥童入內,鎖陽t老人正要取過一只綴著白羽的書信拆閱,聽聞腳步聲來,便擱下信去,起身迎江玄二人。

“伯寧公。”

“鎖陽先生。”

鎖陽老人仍是須發皆白,一雙鶴眼徐展笑意,不知為什麽,似乎比前些日子看上去年輕了幾歲。

“少夫人,容老朽道一聲恭喜。這良緣天定,真如花開草長,自然而生,自然而喜。”

阿元態度溫然地行了一禮:“謝過先生。我還記得先生當時同我說的話。”

江玄頗為好奇地:“哦,先生早先還同拙荊有過深談?”

鎖陽老人道:“不過閑話家常。”

阿元淡淡而笑,笑容裏卻有哀態:“照如今看,倒有點未蔔先知的意思。”

江玄不由問道:“先生算準了阿元與我有一段姻緣?”

鎖陽老人似笑非笑:“姻緣之事,人豈能算得準呢?不過有件事,老朽大約還算得準,伯寧公此行,自是為了少夫人而來。”

阿元這一趟來,實則也壓著重重心事,到了此間,頗有退卻之意。她這小半生,身上的寒毒是一塊去不掉的身病與心病,越醫越絕望,越絕望便越不敢醫。如今江玄領著她來,她自己早已不抱希望了,可想到要令江玄失意,心中苦楚更甚,一邊要在江玄面前竭力掩飾,一邊又架著重重枷鎖無法掩飾,只得背對江玄,泫然起來。

鎖陽老人行醫數十年,一雙疾山病海裏煉出來的醫眼,真如火眼金睛,只消一看,便洞悉個中關竅,他略清清嗓:“伯寧公,這醫者病者,忌諱幾多。若我要替夫人看病,少不得先請伯寧公回避一二。”

江玄頗有些猶疑,見阿元垂臉低眉,並無異議,才點頭道:“好吧,我出去等。”

藥童木蓮忙不疊將江玄引至竹舍外,道:“師傅的茶廬便在數十步外,還請伯寧公前去稍坐,我請茶童子為伯寧公烹煮新茶。”

江玄擺手道:“不必了。我在這兒等。”

阿元在竹舍內,隔著黃昏色的窗欞紙,便能看見那一道淡灰影子,她能從那影子依稀能辨出,他一手背在身後,另一手捉了玄玉輕輕摩挲,心神恍惚不安的模樣。

阿元對著鎖陽老人,神色清明,眼瞳剔透:“想必先生知道我的來處。我便照實說了。我出生不久,便誤食了南越的至寒之毒‘地一水’。迄今與這毒水共存了有十七年,服食過的藥草不在少數。只有南越的‘太一丹’,可以略抑制毒性,每當寒毒發作,便吞食一顆。倘若有純陽內力之人,以內力疏導逼退寒毒,也可暫緩。”

鎖陽老人對所謂的奇毒疑難,早見慣不慣,可“地一水”的名頭,仍讓這位“閻王敵”的臉色稍變:“原來是‘地一水’。”

“是。”

鎖陽老人替阿元把過脈,又細細詢問病況病史,一番醫理推衍之後,才道:“少夫人,這南越至毒‘地一水’,老朽也曾耗費過數年時光鉆研,只可惜……終究未得解救之法。”

阿元聞言,亦是雲淡風輕笑笑:“是啊,從前倘若有人中了地一水之毒,自然是來求先生解救。想,這些中毒之人怕也早不存於世上了。”

鎖陽老人鎖眉不語。

阿元又道:“我只想問先生一句,巫醫婆婆說,我活不過二十歲,先生也是這樣判定的麽?”

鎖陽老人鄭重地搖頭道:“未必。”

阿元心頭一動,忙看向鎖陽老人。

鎖陽老人道:“老朽雖不得解救之法,卻也研制了一劑藥,內服疏導寒毒,也微有效果。此藥同‘太一丹’同理同源。老朽醫治之人,至今仍存活於世,想他如今也年近四十了。”

阿元不由道:“他是誰?”

鎖陽老人楞了一楞,阿元自覺失言,賠罪道:“對不住,這是病者私隱。我不該僭問。只是頗有些同病相憐之感。這世上竟還有人和我一樣,被這侵入骨髓的寒毒折磨至今。細想想,我生來就如此,總也習慣了,不知這人是不是中途染的毒,是不是好歹也過了十數年的安穩日子?”

“是,他是中途染的病。但也很受折磨。”鎖陽老人起身,背對阿元,似有千語萬言堵住了,默立了好一陣子。

阿元直道:“先生,有什麽但說無妨。我並無忌諱。”

鎖陽老人嘆氣道:“女子屬陰,男子屬陽。這地一水於女子,更為相合,也更為致命。你身上自有一套近道家的內功心法,於你的病是有助益的,再加上太一丹同他人的內力扶助,你已撐得過二十歲。只是無論如何……挨不到三十歲。”

阿元聞言,面上無喜悲之態,只說:“那也很好。只是……你別同江玄說,好麽?”

“你要我向他撒謊?”

“不。我沒要你撒謊,我只要你說不知道。人之壽,是天之數,亦是未可知之命。你告訴他,你會替我好好保養,替我竭力控住病情,好不好?”

“可……可這話……能堅持多久呢?”

阿元笑一笑,淡褐色的一雙眼,瀅瀅爍爍,似淚影微動:“不必擔心。我乳娘他們都說,這世間男子最薄情寡義了。等不了幾年,江玄便不那麽喜歡我了。到時候他也不會在意我病不病,毒不毒的了。到那時,我就離開江家,隨便找片地方,獨個兒活,獨個兒死。他也怪不到你的身上。說不準還會帶個新媳婦來給你看病呢。”

鎖陽老人聞言,心中也起了酸澀之意,見這年輕輕的姑娘語音還軟,說的卻是薄命的話。又見她對江氏伯寧公,眼中心底皆是一片真情,天日可鑒,心中更是覆雜難言。

阿元說著,便起身朝竹舍外去,回頭對鎖陽老人道:“咱們去見他吧,他在外面等了好久了。”

鎖陽老人嘆一口氣,便隨著這少夫人往外去,他舉步沈沈,心頭意亂。方擡頭,見日光傾動幽谷,流麗在這一對璧人身上,照得他們清濯出塵,湛然若神。

少年夫妻新婚燕爾,款款而笑,眼中是對彼此的憐惜與尊愛。這樣一對有情人,誰能不願他們白頭終老,遠離疾病與憂愁呢?

藥童木蓮上前扶住了鎖陽老人:“師傅,這少夫人病情如何?伯寧公快等得頭發都白了。”

阿元一邊笑說:“白頭發在哪兒呢?叫我看一眼。”一邊橫瀉目光留意鎖陽老人的舉動,鎖陽老人仰天望了一望,聲音沈緩,卻擲地鏗鏗:“老朽信者,唯有天意而已。”

阿元聽聞此言,微微一笑,半覺放心,江玄瞥見她的笑容,倒是越發不安起來。但鎖陽老人接下來的話,卻叫阿元大惑不解。

“倘若你們遲些日子來,老朽倒也沒什麽解救至寒之毒的法子。巧的是,數日前,一陣怪風刮倒了我太爺爺手植的一棵杜仲老樹。”

阿元疑惑道:“什麽?太爺爺?”

“太爺爺是這神農谷的第一任谷主。木蓮他們幾個藥童,本來要將那樹重新栽植,卻無意間在樹下的泥壤裏,發現了他老人家留下的《白氏草堂集》。”

江玄聞言大喜:“是白及老人的醫典!想不到他老人家真有手書傳世。”

“老朽連夜翻閱了這《白氏草堂集》,只可惜年深日久,這集子擱在樟木箱中,卻也並非完好。不過,上面提及的一味藥,或可解這至寒之毒。”

江玄眼光灼灼:“是什麽?”

“太爺爺曾於大寒時節前後,行至北楚的玉昆侖雪山,尋到不少珍稀藥材。其中有一味奇花,開時‘異香滿徑,金紫含光’,可解百毒,尤攻寒癥。”

江玄忙問:“這味藥叫什麽?”

鎖陽老人搖搖頭:“不知道。我看見的,也只有這幾行字。悉數告知了。伯寧公,此花存在與否,其效如何,都是未知。老朽,只得祝願二位仙侶,大幸大吉了。”

江玄大悅,阿元大惑,二人向鎖陽谷主告辭之後,不日便整頓行囊,就此北上,去往茫茫雪海、巍巍高山的玉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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