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45.爭婿(四)

關燈
45.爭婿(四)

阿元手扶船頭雕欄,四方極望,昔日孤舟行出南越之境,湧上心來。

天下之水,似通非通,似隔非隔,若是化於水中,不知是不是能有一日,歸於舊水故洲。

渭川在船頭見阿元吹風發呆,便輕喊了聲:“楚姑娘,這船頭你不適宜……”

渭川話音未完,阿元一個輕靈身法已經越至渭川身旁,渭川全無防備,被她解去了舊劍,船頭空間尚小,渭川更不敢輕舉妄動,連累阿元落下水,只能任由阿元一個回身,將那柄舊劍抵住了他的咽喉。

兩人已是劍拔弩張,因身形輕巧,全沒鬧出一點動靜,船艙內仍是歌音四繞,風動香飄。

“屬下得罪了姑娘?”

“你……喊我楚姑娘?”

渭川這才驚覺自己失言,因元字是楚一凰的封號,渭川潛意識總是忌諱,平日又未與阿元面對面說過話,此刻竟不自覺將她的“楚”姓失口喊了出來。

阿元罩著帷帽,此刻帽下皂紗飄忽若流雲,偶或露出一角肌膚顏色:“江玄將我的身份告訴你了?”

若是連一個暗衛也知曉她是南越的楚一凰,那江玄便是渾然未將她的身份放在心上,這伯寧縣怕是不能多待,不知道哪一路人馬會犯上門來,江家也絕不會護下她的。

正在此刻,江玄也跨出了中艙,來到船頭,見阿元以長生劍鉗制渭川,長眉肅緊。阿元餘光瞥見江玄,微微移步,立在船頭,劍鋒指著二人,身後的一片湖光也雲波詭譎起來。

渭川忙低聲道:“姑娘別動怒。姑娘的身份,少當家只告訴了屬下一人,屬下絕沒有半句洩露。姑娘若是多心,便用這把劍結果了我。”

江玄聽音知意,忙道:“渭川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他,連母親我也沒有說過。我和渭川,就像……就像你同你的青姐一樣。”

阿元的劍沒有分毫移動,只冷眼隔帷紗相看,問道:“他就是渭川?”

“是,他就是一直在暗處護衛你的人。”

阿元心下並未輕信,正暗自想著,是不是該在劍上弄一點暗毒以做後手,卻見艙內有人影在簾後,正欲掀了簾子出來,忙將長劍往地上一丟。

任羅衣先時在艙中,探聽了不少蘇陽郡布匹銀樓的情形。這會子見王映雪同魏玉汝說話間有些爭執起來,便也來船艙外躲女孩家是非。掀簾之時,恰好見了阿元丟劍,這一幕涼中帶血的殺氣,令她頗為心驚膽寒,但她仍是以笑容遮掩,渡到阿元身邊,全作沒看見一般問道:“喲,在這兒玩什麽呢?”

渭川已將長生劍拾回在手,退避一旁。

江玄朝渭川微微一撇臉,說道:“阿元借我這暗衛的劍學了一學。”

王素嵐也從艙內掀簾而出,正聽見江玄的話,渭川則往船尾行去,王素嵐望著渭川背影,輕拍胸口道:“元小姐這般人才,舞刀弄劍的,終是有失斯文。”

阿元仍立在船頭,江玄朝她走近一步,她便退開一步,語出帷帽之下:“你這話錯了。”

“哦?錯在何處?”

“這一嘛,我不是什麽小姐,不過是走江湖的;這二嘛,對於我們這等人來說,斯文無用,舞刀弄劍,方是護身之法。”

王素嵐聞言,微微一楞,思忖一會兒,臉上便現出惆悵之色來。

這時,船頭眾人都聽“撲通”一個落水聲,艙內便傳來王映雪的呼叫:“表哥,表哥快來!魏姐姐落水了!”

眾人聞言,都往船艙中去,連阿元亦拋下心頭不快,江玄忙朝船尾呼了一聲“渭川”。

渭川聞言,二話不說,便朝湖中縱身一躍。

不多時,渭川便將魏玉汝救上了船,魏玉汝通身都濕了,越見可憐,身子不住打顫,小臉煞白地輕呼輕哭道:“玄……玄哥哥……”

任羅衣忙將艙內一塊掛毯披在魏玉汝身上,魏玉汝的丫鬟慌慌取來一盞熱茶餵給她。

江玄朝後高呼一聲:“回船!”又輕聲安慰魏玉汝:“還好吧?咱們回去,換一身幹衣服。”

阿元忙從身上掏出一顆丹藥來,遞給江玄:“給她吃一顆,驅寒暖身的。”

江玄立刻送到魏玉汝嘴邊:“阿元的藥不會有錯,你吃了吧。”

魏玉汝仿佛嫌惡地皺一皺眉,見江玄一脈溫情,便就口吞了,嬌喘微微道:“多謝……玄哥哥……”

王素嵐忙問映雪:“這魏妹妹怎麽就摔下去了?你也不好生看著?”

王映雪剛要開腔,卻聽魏玉汝細細的嗓音道:“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映雪妹妹也是無心之過,不是有意推我的。”

此言一出,眾人心頭都起了疑雲,這魏玉汝竟不是無意間落的水,而是被王映雪“無心”推下水去的?

王映雪見魏玉汝如此說,氣得雙頰惱紅:“魏姐姐,你怎麽這麽說,我什麽時候推過你了?”

魏玉汝面現慍色,閉眼道:“妹妹有沒有推過我,可是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

王映雪急了,也對著天起誓:“我……我可真沒有推!你這人,怎麽這麽小肚雞腸,是,我是說你和你爹爹賴在表哥家,那你也不用落個水還推在我頭上!好不要臉!”

魏玉汝又急又躁,紅著臉嗆咳起來:“你……你……映雪妹妹,你如此嬌蠻跋扈,欺侮於我,還信口雌黃!玄哥哥……我……我真不是這樣的人。”

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這檔子事,誰也不好評判,更不好細問。

王素嵐清清嗓子,忙拉開了還要說話的王映雪:“好了,魏妹妹都這樣了,你還這樣牙尖嘴利地不依不饒,渾忘了往日家裏教你的規矩。這艙中當時就你同魏家妹妹,你沒護住她,就是你虧欠失禮!”

王映雪對著旁人都敢使性撒嬌,唯獨對著王素嵐一副偃旗息鼓模樣,畢竟三舅爺王叔瑟對著二舅爺王仲坤,也得讓幾分。

江玄也不好多維護魏玉汝,只得沈聲道:“玉汝,映雪妹妹遠道而來,又是親眷,該當是你拿出做姐姐的規矩。互有不是,互相賠個禮也罷t了。鬧得落水,不是好體統。”

阿元聽得兩邊訓話,只是心煩,轉身走到渭川身邊,將驅寒的藥也給了他一顆。

渭川低頭道:“不敢。謝過……元小姐。屬下這點水氣,還受得住。”

阿元冷道:“有毒的,你愛吃不吃,不吃我就收了。”

渭川聞言,倒覺好笑,伸手來將那藥丸取了吃下:“謝過恩賜。”

阿元暗暗對他使了個手勢,兩人走出船艙。

阿元問道:“江玄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你們出了南越,往伯寧縣來的路上。”

“你們這麽早就在了?”

“是,一直暗中護衛,不敢驚擾姑娘。”

“江玄既然將你比作青姐,我姑且信他。你跟在他身邊,日子久嗎?”

渭川猶豫了一瞬:“十餘年了。對外,我們是主仆;但說句實話,我心裏把他當兄弟。若非如此,一點謀身之財,還換不上我長生劍為誰拼命。”

阿元聞言,亦是冷淡道:“你為誰拼命,我管不著。你只需好好記得,我是個叫作阿元的山中采藥人。”

江玄回府,左調停,右料理,直入了夜才往渭川處看他。

渭川正吃夜飯,只得擱下碗筷,替門外的江玄開了門。

江玄見桌上一大盆白米飯,也自去舀了一碗,坐下同渭川一塊兒吃。

“喲,那魏家小姐、王家小姐,沒一個肯留你吃飯?”

江玄搖搖頭:“不提了。倒是你,這楠棠湖要是讓你也傷風了,趁著大夫沒走,讓他順道過來看看。”

渭川斜他一眼,並不理會,埋頭吃飯。

江玄又問:“白日裏,阿元同你都說了些什麽?”

渭川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連連搖頭:“澇川使著他那多情環的時候常同我說,這情字,是世上最癡最傻,最怪最壞的東西。”

江玄被他這一胡扯,倒是一點兒不惱,反笑出來說:“隨你說吧。我倒是有點失悔,該當早些告訴她,也不至於今日,讓她用劍抵著你脖子。阿元這功夫,你竟叫她奪了長生劍去?”

“怎麽,不叫她劍抵著我,難道叫我用劍指著她?你這麽一尊大佛當家守著她,我不敢,趁早叫她給我個痛快吧!”

江玄微皺眉頭:“好了,別東拉西扯的,她到底說了些什麽了?”

“我可不記得了。”渭川賭氣似的一路扒飯,“你問這小公主去吧。”

江玄放下筷子:“她出了南越,‘公主’這兩個字,以後別提了。言多必失,今日就是你毫不審慎,才露出馬腳。”

渭川一柄長生劍在手,多少年沒試過被人拿劍抵著咽喉,心中多少有氣,見江玄言談間都圍著那小公主打轉,越發氣起了,一邊大口吃飯,一邊雜糊不清地說道:“你要聽,我就老實跟你說了。這小公主啊,對你可沒多少意思,挺提防警惕的。否則,她怎麽絲毫不看你的面子,就對著我使起劍招來了?我估摸著今天這事一出,她在伯寧縣的日子,也不會久了。”

江玄心中已有此一憂,冷不防渭川說出來,正擊中他心事,此刻,愁郁上湧,手中一雙筷子便放下了。

渭川此話雖有被激的成分,七八分也是他自己的真意,他胡亂扒幹凈了飯,抹抹嘴道:“依我看,你還是從王家挑揀一個主母吧。我們江幫聲勢雖大,畢竟是商賈之家,高門第的小姐攀附起來,少不得有些氣受。煥老爺起家,靠的也是王家的船運,如今靠著大當家的手段,船幫才能安分一點,若是你娶了王家小姐,船幫便絕不會生二心了。”

渭川一套分析利弊,江玄卻是一點兒沒放在心上,眼目空空的,只淡淡說:“兩位舅父那邊,我方才已經回絕了。他們心情不大愉快,說是明日就返程。我已囑咐管家備車馬了。”

“什麽?這……這……就是回絕,也不能鬧得這樣僵吧?”

“不打緊。我心裏有分寸。我犯不上用和親綏靖這一套。江幫下面那麽些幫派,我總不至於和每個幫主都結成親家吧?”

“可萬一那二舅爺三舅爺……”

“這幫主之位,是他們掙來的,卻也是我們允準的。若是他們要鬧掉這個位置,自可以換人來做。”江玄說話極淡,淡中卻有兵戈冷氣。

“那可麻煩了。”

江玄微微一笑:“咱們這些年,擺平的麻煩可也不少。”

渭川目不轉睛盯了江玄一陣兒,盯得他心裏發毛。

“幹嘛?幹嘛這麽看我?”

渭川仰天大笑,笑聲震得整間屋子似在同歌笑:“好,好,好。我以為你早已是個江家孝子、門第貴哥,樁樁件件都是為的江幫家業做累。卻不想,你身上心裏這點執拗的意性,半點沒移!”

江玄似笑非笑:“什麽意性,我倒是不懂了。”

“你不懂,我倒懂了。你心儀這小公主,只因你們倆是同道中人。說得好聽點,算是至情至性,說得難聽了,那是自己揀的路,只肯一徑走到黑,碰到鬼都不回頭!”

“哦,你是說我意氣用事。”

“隨你吧,反正是你的家業,你的意氣。”

江玄聞言,笑意有些迂回苦澀:“不是我的家業,是江家的。”

渭川微微一楞:“到現在你還……”

江玄仍懸著他那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

渭川問:“你是為了她做到這步田地,還是你……”

“我不光是為了她。只是,我不會為了江幫、江家,犧牲她。”

“你有沒有想過,倘若她要利用你,借江幫之勢力呢?”

江玄篤定地搖搖頭:“她不會。”

“只怕人心難測。”

江玄微微點頭:“你說的對。人心難測。我從前不喜歡似玉汝那般,動輒扶額暈眩的病嬌兒,可見若是她發病,我卻心慌意亂;我從前不喜歡女子蠻橫,可若是她不講理地鬧意氣,我倒覺得她性情可愛率真;我從前也看不上輕功那點三腳貓的逃亡功夫,可落在她身上,我又覺得這門功夫實在是好。我鬧不清人心是怎麽回事,玄而又玄,眾妙之門,想這情字,也是玄中之盛,不可輕易解釋定論。”

渭川扶額,一臉苦相:“別情啊意啊的,聽得我難受死了。你……你真要說,你對著那誰說去,別在我這兒酸溜溜的。”

江玄收斂了話頭,又問:“對了,我叫你派人查的齊舒穆、齊世武父子,有什麽消息?”

“宅子外守得很嚴,他們沒再來過。鬼絕之俠滿寒空從來縹緲如風,沒人知道他住在何處,有無親眷,但聽說,他身邊有個老仆,喚作‘阿武’,從前幫他傳過訊的,不知道這個齊世武是不是就是這個老仆,也不知道現在是不是還在他身邊。”

江玄輕輕念著“滿寒空”的名字,暗問:“你說,江家同這滿寒空,真會有什麽淵源麽?以他‘鬼絕’之名,真想來一探圓水園,倒也不必費什麽工夫。再說到給母親下毒這件事,就更說不通了。”

“大當家不是不讓你再查這個事了嗎?”

“這件事太過蹊蹺,自鬼門關走了一遭,母親竟按下不提。我想不通,也放不下。你把這齊家父子二人的畫像,給過清風明月樓沒有?”

“給了。他們說來定酒宴的人,就是普通模樣的兩個江湖人,不是畫裏的人。”

“模樣再普通,也不至於找了這麽些日子都沒影。怕是易過容的。”江玄思索片刻,“看來只能從毒上下手,這觀音露,你讓秘幫的人盯牢了。”

“好。”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