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56 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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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56 空虛
【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屍體被發現三天前】
星期日的醫院也在正常運作著，不管是多麽特殊的日子，對於這片白色圍墻裏的世界來說，都只是三百六十五天裏普通的一天。人們行色匆匆，分明是休息日，臉上卻都掛著凝重或擔憂的表情。若不是自己或家人的身體出了問題，一般人不會隨便造訪醫院。
查完房，處理完上午的工作，李烈仔換上便服，低著頭走進近乎滿員的電梯。
走出住院樓，千琪用笑容相迎。看到她的笑容，李烈仔覺得自己一味逃避的表現很可悲，同時不知如何應對來自千琪和千永萬的熱烈關心——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一走近，捕捉到千琪表情一瞬間的僵硬，李烈仔移開視線。
“特意在樓下等我？”
“…是啊，”千琪笑了笑，絲毫不提李烈仔不回消息的事情，“回家吃飯吧，我爸爸打包了酒樓的點心，有你最愛吃的蝦餃哦。”
“…蝦餃…”
大概是他的態度模棱兩可，千琪立馬開口：
“媽不在家。”
“不在家？”李烈仔面露狐疑，“你不是說昨晚也沒回來嗎？去哪了？”
已經生氣到離家出走了嗎？李烈仔感到為難。
這次換做千琪的表情不自然了，她撓撓脖子。“好像說是…和朋友去參加插花活動了。”
李烈仔覺得自己純粹是在自t作多情。“…插花？”
千琪抿了抿嘴，回答道：“嗯。兩天一夜…今晚才會回來。”
“是嗎？”李烈仔垂眸，“我知道了。”
“等媽回來，我爸會好好勸勸她的，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千琪頓了頓，看了一眼李烈仔。
他擡起眼，露出疑惑的目光。
“啊，就是…我今天在血透室…大概五點就可以下班了…”千琪說完，咬了咬下嘴唇，“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出來吃個飯？我們兩個人，”緊接著，千琪又補充道：“不吃飯也行！散散步？正好可以散散心。”
分明是普通的語氣，李烈仔卻覺得異常暖心，不知是不是他低沈心情的作用，他的內心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只是一句關心都足夠了。
他一直渴望的就是這種簡簡單單的關心。
“好。”他點點頭答道。
“好？那是吃飯…還是…散步？”千琪歪了歪頭。
“吃飯，也散步。最近有什麽音樂劇嗎？”李烈仔的表情放松下來，“你不是說想跟我一起看嗎？今晚我們去看？”
“音樂劇？”千琪重覆了一遍，猶猶豫豫地說道，“哥…音樂劇都是要提前搶票的…而且…很少會安排在星期日演出…”
“哦，是嗎？”李烈仔的眼神飄忽不定，有些慌亂地答道，“那…電影？我們去看電影？”
“哥想看電影嗎？”千琪立馬換上興奮的表情，“好啊好啊！我還沒有和哥一起看過電影呢！”
“嗯，那就去看電影吧。”李烈仔微微一笑，“最近有什麽新電影上映嗎？”
“有！皮克斯的新電影！”
“想看嗎？”
“想看，”千琪用力點點頭，掏出手機，“我看看啊…叫做《機械人》！之前那部《機器人總動員》我超喜歡呢，不知道這次講的是什麽故事呢…”
“機械…人？”
“該片講述了在星球戰爭中存活下來的最後一名人類露娜…偶遇前往地球清理殘骸的機械人鮑勃後…漸漸拋棄語言、情感、意識和思維，最終成為機械人的一系列故事…”千琪讀出電影簡介，興奮不已地擡起頭，“啊！說不定這次能看到瓦力和伊娃的後續故事了！好期待！”
李烈仔不覺一怔，看著千琪的側臉，點了點頭。
機械人啊…或許用這個詞來形容過去的他更合適。
真諷刺。
“嗯，”李烈仔雙手插兜，“那就看這個吧，我來買票。”
“好！那哥趕緊回去吧！惠美在食堂等我呢！”
“好。”
千琪離開後，李烈仔轉過身，掏出手機，大概是長時間沒有進行過這種娛樂活動的緣故，他看著電影購票的界面，覺得十分陌生，同時又產生了一股興奮。他開始用與以前不同的態度來與千琪相處，或許是因為…
他渴望死亡。
李烈仔搖搖頭。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消極的想法呢？他的人生從來沒有產生過自殺的想法，不，想自殺的是畫家，並不是他。是啊，他明明有著與畫家不同的內心活動，為什麽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呢？充其量只能認為畫家寄居在他的潛意識之中，李烈仔的身體，現在仍然是他在掌控。
李烈仔緊閉雙眼，覺得有些混亂。不行，他還是要試著和畫家共存才行，這樣他的記憶才能完整覆原，內心才不會感到空虛。
“聽我說，畫家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假象，直接把他殺死就行了。”惡魔的聲音又想起了，李烈仔陷入沈思，他在努力用合理的解釋來說明這個聲音。
每個人的心中都生活著天使和魔鬼，是不是可以認為，現在他身邊這個惡魔的出現代表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人格，而不是畫家所說的“被創造出來的替代品”？
其實，畫家才是應該被消滅的那個他。
如果畫家和他共存，畫家會做什麽事？畫畫？雖然這樣說不太妥當，但目前的他對畫畫這件事確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情，畫畫真的能帶來幸福嗎？
李烈仔嘆了一口氣繼續走，他現在看到的畫家正體究竟是什麽？多重人格？還是精神分裂？無論哪一種都不符合，他與人交往、工作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難不成這是人格分裂的前兆？
他能在潛意識中與畫家面對面交談，是否意味著這是他自救的好機會？
他和畫家在潛意識中都是有肉身的“人”，李烈仔像遭遇猛擊似的睜大眼睛，揚起眉毛。
是啊，他能夠自由進入他的內心，自由看到畫家，肯定是有理由的。
畫家口口聲聲說“沒有搗亂”，他能相信嗎？
或許只要畫家消失，他就會變回從前那個溫和、理智、自信的李烈仔。
……
“嗯？怎麽你又開始動搖了？楊素心又離開家了？”
聽到聲音，他猛地擡頭，驚覺自己已經走入橋洞，畫家靠在墻上的身子擡起，直直凝視著他。
“你…怎麽…知道？”
“我能聽見你內心的聲音。”畫家輕巧地跳下臺階。
“怎麽會…...”
“這是一個好兆頭，證明我們已經開始融合了，會不會是千琪的支持給你註入了力量呢？”畫家笑了笑，像是示範一般走出橋洞，站在陽光底下，“瞧，我已經能曬這麽久的太陽了。”
李烈仔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
“你又在想殺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混亂。”李烈仔低下頭，“我的精神是不是已經出現了問題？是不是已經變得不正常了？”
“別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聽畫家這麽說，他搖了搖頭：“可是千琪也能看見你，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因為千琪很關心你。”
“可是…這無法解釋…”
“你沒有意識到，你也終於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內心了嗎？”畫家問。
李烈仔琢磨著畫家的話，覺得畫家是在騙他，他更相信自己。“我覺得我並不是為了替代你而存在的，我能聽見，我的內心的所有聲音，天使和惡魔兩種聲音，我的內心根本沒有你的存在。”
“你能聽見惡魔的聲音？”
他的視線停留在畫家的臉上，陽光下，他睫毛的陰影打在下眼瞼上。
“我明白了，那小子跑出去之後一直在對你說話啊，”畫家理解似的點點頭，“怪不得你老是說要殺了我。”
“什、什麽？”
“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惡魔，原本就是屬於我的，只不過現在因為你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惡魔跑去了你那裏而已。”畫家淡淡地說道，“惡魔一直在勸你殺了我，對嗎？”
“…是。”
“畫家聳聳肩。“果然如此。”
“如果是屬於你的，惡魔怎麽會叫我殺了你……”李烈仔說完，心裏猛地一緊，緩緩垂下眼。
“很正常啊，”畫家擡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畫家露出悲傷的微笑，“因為我一直想殺了我自己。”
“誒，烈仔回來啦，有你們家的快遞咧！”
走到樓下時，原本在整理快遞的女保安喊住了他。
“好。”李烈仔點點頭，走進保安室。
“來，這是你們家的，應該是你爸…叔叔的，”女保安及時改了口，“著急上去不？”
“嗯？”李烈仔接過快遞，歪了歪頭，“阿姨有什麽事嗎？”
“沒事沒事，就是阿姨想跟你說些話呀。”
“您說。”
“阿姨跟你說啊，我啊，以前是在公司當文員的，過了三十好幾歲，生了三個孩子，重返職場就變難了。那時阿姨怎麽 也沒想到自己會當保安，一開始親戚介紹我來啊，我也很討厭，討厭得不得了！每天都想著辭職，可是為了生活沒辦法呀！可是做著做著，公司啊、居民啊、同事啊都對我很好，漸漸的我也找到了樂趣，你看，阿姨不是堅持到現在嗎？做得可開心了！”
李烈仔機械般點點頭，思考著女保安突然對他說這番話的原因。
“所以啊…阿姨作為過來人…覺得你還是要聽你媽媽的，不要半途放棄，做醫生是很累啊…哎呀…確實是很累的…阿姨也明白…但是以後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是不是？”女保安拉著李烈仔的手輕輕搖晃。
意識到楊素心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女保安，李烈仔覺得十分惱火，這意味著——整棟樓的居民都知道了他不想繼續當醫生的事情。
表面看上去平安無事，背地裏不知有多少人會議論他的作為。李烈仔咬緊牙關，應付完女保安，朝電梯間走去，正午時分，電梯間擠滿了人。
看到李烈仔，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女人，轉而開口道：“烈仔，下班啦？”
李烈仔看向面前的陌生人，微微點頭。
“聽你媽說，你不想當醫生啦？”男人的語氣極為油膩，“別想不開小夥子，這麽好的工作，大把人搶著去呢，是不是？”
“是呀，”他身旁的女人也探出頭來，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t年輕人就要吃點苦！你又是男人，不能怕這怕那的呀，要有擔當，你不是還有個小妹妹嗎？也在醫院上班呢吧？你要給妹妹當榜樣呀！”
李烈仔均用禮貌性的微笑回應，故意避開了同一部電梯，可後來的人仍接連不斷地對他進行“教育”。一共等了五趟電梯，李烈仔才坐上無人的電梯。他明顯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現在光是別人的目光都會讓他神經過敏，仍不住在意身邊人的一舉一動。聽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俗不可耐的說教，他只覺得惡心。心中的怒火幾乎讓他怒吼出聲：“別再吵了，我的事情根本與你們無關！”
不過，他沒有這樣做。
若他真做出了這個行為，他就真的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瘋子。
可怕的是，他只能忍耐。
除此之外並無他法。
他明顯註意到了，他又產生想殺死畫家的沖動。
“正常”——這個詞在他腦子裏回旋。用不正常這個詞來形容他目前的狀態再合適不過。他不正常，卻要裝作正常去面對同樣不正常的人。
他打開門，千永萬朝他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正常。
諷刺的是，他原本已經正常了啊。
短短的七分鐘路程，讓他再次變得不正常，變得陰郁而黑暗。
看到千永萬擔憂的眼神，他強打精神，點了點頭。
千永萬微微一笑。“回來啦，吃飯吧，我給你打了你喜歡吃的……”
他看著滿桌的飯菜，內心卻早已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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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二十九日 星期日 屍體被發現三天前】
星期日的醫院也在正常運作著，不管是多麽特殊的日子，對於這片白色圍墻裏的世界來說，都只是三百六十五天裏普通的一天。人們行色匆匆，分明是休息日，臉上卻都掛著凝重或擔憂的表情。若不是自己或家人的身體出了問題，一般人不會隨便造訪醫院。
查完房，處理完上午的工作，李烈仔換上便服，低著頭走進近乎滿員的電梯。
走出住院樓，千琪用笑容相迎。看到她的笑容，李烈仔覺得自己一味逃避的表現很可悲，同時不知如何應對來自千琪和千永萬的熱烈關心——他從來沒有過這種經驗。一走近，捕捉到千琪表情一瞬間的僵硬，李烈仔移開視線。
“特意在樓下等我？”
“…是啊，”千琪笑了笑，絲毫不提李烈仔不回消息的事情，“回家吃飯吧，我爸爸打包了酒樓的點心，有你最愛吃的蝦餃哦。”
“…蝦餃…”
大概是他的態度模棱兩可，千琪立馬開口：
“媽不在家。”
“不在家？”李烈仔面露狐疑，“你不是說昨晚也沒回來嗎？去哪了？”
已經生氣到離家出走了嗎？李烈仔感到為難。
這次換做千琪的表情不自然了，她撓撓脖子。“好像說是…和朋友去參加插花活動了。”
李烈仔覺得自己純粹是在自t作多情。“…插花？”
千琪抿了抿嘴，回答道：“嗯。兩天一夜…今晚才會回來。”
“是嗎？”李烈仔垂眸，“我知道了。”
“等媽回來，我爸會好好勸勸她的，今天你先回去休息…”千琪頓了頓，看了一眼李烈仔。
他擡起眼，露出疑惑的目光。
“啊，就是…我今天在血透室…大概五點就可以下班了…”千琪說完，咬了咬下嘴唇，“哥要不要…和我一起…出來吃個飯？我們兩個人，”緊接著，千琪又補充道：“不吃飯也行！散散步？正好可以散散心。”
分明是普通的語氣，李烈仔卻覺得異常暖心，不知是不是他低沈心情的作用，他的內心居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只是一句關心都足夠了。
他一直渴望的就是這種簡簡單單的關心。
“好。”他點點頭答道。
“好？那是吃飯…還是…散步？”千琪歪了歪頭。
“吃飯，也散步。最近有什麽音樂劇嗎？”李烈仔的表情放松下來，“你不是說想跟我一起看嗎？今晚我們去看？”
“音樂劇？”千琪重覆了一遍，猶猶豫豫地說道，“哥…音樂劇都是要提前搶票的…而且…很少會安排在星期日演出…”
“哦，是嗎？”李烈仔的眼神飄忽不定，有些慌亂地答道，“那…電影？我們去看電影？”
“哥想看電影嗎？”千琪立馬換上興奮的表情，“好啊好啊！我還沒有和哥一起看過電影呢！”
“嗯，那就去看電影吧。”李烈仔微微一笑，“最近有什麽新電影上映嗎？”
“有！皮克斯的新電影！”
“想看嗎？”
“想看，”千琪用力點點頭，掏出手機，“我看看啊…叫做《機械人》！之前那部《機器人總動員》我超喜歡呢，不知道這次講的是什麽故事呢…”
“機械…人？”
“該片講述了在星球戰爭中存活下來的最後一名人類露娜…偶遇前往地球清理殘骸的機械人鮑勃後…漸漸拋棄語言、情感、意識和思維，最終成為機械人的一系列故事…”千琪讀出電影簡介，興奮不已地擡起頭，“啊！說不定這次能看到瓦力和伊娃的後續故事了！好期待！”
李烈仔不覺一怔，看著千琪的側臉，點了點頭。
機械人啊…或許用這個詞來形容過去的他更合適。
真諷刺。
“嗯，”李烈仔雙手插兜，“那就看這個吧，我來買票。”
“好！那哥趕緊回去吧！惠美在食堂等我呢！”
“好。”
千琪離開後，李烈仔轉過身，掏出手機，大概是長時間沒有進行過這種娛樂活動的緣故，他看著電影購票的界面，覺得十分陌生，同時又產生了一股興奮。他開始用與以前不同的態度來與千琪相處，或許是因為…
他渴望死亡。
李烈仔搖搖頭。為什麽會產生這種消極的想法呢？他的人生從來沒有產生過自殺的想法，不，想自殺的是畫家，並不是他。是啊，他明明有著與畫家不同的內心活動，為什麽會認為他們是同一個人呢？充其量只能認為畫家寄居在他的潛意識之中，李烈仔的身體，現在仍然是他在掌控。
李烈仔緊閉雙眼，覺得有些混亂。不行，他還是要試著和畫家共存才行，這樣他的記憶才能完整覆原，內心才不會感到空虛。
“聽我說，畫家都是你幻想出來的假象，直接把他殺死就行了。”惡魔的聲音又想起了，李烈仔陷入沈思，他在努力用合理的解釋來說明這個聲音。
每個人的心中都生活著天使和魔鬼，是不是可以認為，現在他身邊這個惡魔的出現代表他已經變成了一個成熟的人格，而不是畫家所說的“被創造出來的替代品”？
其實，畫家才是應該被消滅的那個他。
如果畫家和他共存，畫家會做什麽事？畫畫？雖然這樣說不太妥當，但目前的他對畫畫這件事確實沒有什麽特殊的感情，畫畫真的能帶來幸福嗎？
李烈仔嘆了一口氣繼續走，他現在看到的畫家正體究竟是什麽？多重人格？還是精神分裂？無論哪一種都不符合，他與人交往、工作生活並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難不成這是人格分裂的前兆？
他能在潛意識中與畫家面對面交談，是否意味著這是他自救的好機會？
他和畫家在潛意識中都是有肉身的“人”，李烈仔像遭遇猛擊似的睜大眼睛，揚起眉毛。
是啊，他能夠自由進入他的內心，自由看到畫家，肯定是有理由的。
畫家口口聲聲說“沒有搗亂”，他能相信嗎？
或許只要畫家消失，他就會變回從前那個溫和、理智、自信的李烈仔。
……
“嗯？怎麽你又開始動搖了？楊素心又離開家了？”
聽到聲音，他猛地擡頭，驚覺自己已經走入橋洞，畫家靠在墻上的身子擡起，直直凝視著他。
“你…怎麽…知道？”
“我能聽見你內心的聲音。”畫家輕巧地跳下臺階。
“怎麽會…...”
“這是一個好兆頭，證明我們已經開始融合了，會不會是千琪的支持給你註入了力量呢？”畫家笑了笑，像是示範一般走出橋洞，站在陽光底下，“瞧，我已經能曬這麽久的太陽了。”
李烈仔沒有說話，默默地看著。
“你又在想殺我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只是…很混亂。”李烈仔低下頭，“我的精神是不是已經出現了問題？是不是已經變得不正常了？”
“別揪著這個問題不放。”
聽畫家這麽說，他搖了搖頭：“可是千琪也能看見你，為什麽呢？”
“這個問題我已經向你解釋過了，因為千琪很關心你。”
“可是…這無法解釋…”
“你沒有意識到，你也終於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內心了嗎？”畫家問。
李烈仔琢磨著畫家的話，覺得畫家是在騙他，他更相信自己。“我覺得我並不是為了替代你而存在的，我能聽見，我的內心的所有聲音，天使和惡魔兩種聲音，我的內心根本沒有你的存在。”
“你能聽見惡魔的聲音？”
他的視線停留在畫家的臉上，陽光下，他睫毛的陰影打在下眼瞼上。
“我明白了，那小子跑出去之後一直在對你說話啊，”畫家理解似的點點頭，“怪不得你老是說要殺了我。”
“什、什麽？”
“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惡魔，原本就是屬於我的，只不過現在因為你意識到了我的存在，所以惡魔跑去了你那裏而已。”畫家淡淡地說道，“惡魔一直在勸你殺了我，對嗎？”
“…是。”
“畫家聳聳肩。“果然如此。”
“如果是屬於你的，惡魔怎麽會叫我殺了你……”李烈仔說完，心裏猛地一緊，緩緩垂下眼。
“很正常啊，”畫家擡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畫家露出悲傷的微笑，“因為我一直想殺了我自己。”
“誒，烈仔回來啦，有你們家的快遞咧！”
走到樓下時，原本在整理快遞的女保安喊住了他。
“好。”李烈仔點點頭，走進保安室。
“來，這是你們家的，應該是你爸…叔叔的，”女保安及時改了口，“著急上去不？”
“嗯？”李烈仔接過快遞，歪了歪頭，“阿姨有什麽事嗎？”
“沒事沒事，就是阿姨想跟你說些話呀。”
“您說。”
“阿姨跟你說啊，我啊，以前是在公司當文員的，過了三十好幾歲，生了三個孩子，重返職場就變難了。那時阿姨怎麽 也沒想到自己會當保安，一開始親戚介紹我來啊，我也很討厭，討厭得不得了！每天都想著辭職，可是為了生活沒辦法呀！可是做著做著，公司啊、居民啊、同事啊都對我很好，漸漸的我也找到了樂趣，你看，阿姨不是堅持到現在嗎？做得可開心了！”
李烈仔機械般點點頭，思考著女保安突然對他說這番話的原因。
“所以啊…阿姨作為過來人…覺得你還是要聽你媽媽的，不要半途放棄，做醫生是很累啊…哎呀…確實是很累的…阿姨也明白…但是以後會變得越來越好的，是不是？”女保安拉著李烈仔的手輕輕搖晃。
意識到楊素心已經把自己的事情告訴了女保安，李烈仔覺得十分惱火，這意味著——整棟樓的居民都知道了他不想繼續當醫生的事情。
表面看上去平安無事，背地裏不知有多少人會議論他的作為。李烈仔咬緊牙關，應付完女保安，朝電梯間走去，正午時分，電梯間擠滿了人。
看到李烈仔，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女人，轉而開口道：“烈仔，下班啦？”
李烈仔看向面前的陌生人，微微點頭。
“聽你媽說，你不想當醫生啦？”男人的語氣極為油膩，“別想不開小夥子，這麽好的工作，大把人搶著去呢，是不是？”
“是呀，”他身旁的女人也探出頭來，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道，“t年輕人就要吃點苦！你又是男人，不能怕這怕那的呀，要有擔當，你不是還有個小妹妹嗎？也在醫院上班呢吧？你要給妹妹當榜樣呀！”
李烈仔均用禮貌性的微笑回應，故意避開了同一部電梯，可後來的人仍接連不斷地對他進行“教育”。一共等了五趟電梯，李烈仔才坐上無人的電梯。他明顯已經快要支撐不住，現在光是別人的目光都會讓他神經過敏，仍不住在意身邊人的一舉一動。聽著與自己毫不相幹的人俗不可耐的說教，他只覺得惡心。心中的怒火幾乎讓他怒吼出聲：“別再吵了，我的事情根本與你們無關！”
不過，他沒有這樣做。
若他真做出了這個行為，他就真的變成了不折不扣的瘋子。
可怕的是，他只能忍耐。
除此之外並無他法。
他明顯註意到了，他又產生想殺死畫家的沖動。
“正常”——這個詞在他腦子裏回旋。用不正常這個詞來形容他目前的狀態再合適不過。他不正常，卻要裝作正常去面對同樣不正常的人。
他打開門，千永萬朝他投來了關切的目光。
正常。
諷刺的是，他原本已經正常了啊。
短短的七分鐘路程，讓他再次變得不正常，變得陰郁而黑暗。
看到千永萬擔憂的眼神，他強打精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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