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SCENE 52 自由

關燈
SCENE 52 自由

【十二月二十六日 星期四 屍體被發現六天前】

“啊,千琪!你怎麽還在醫院啊,你今天不是下夜休息嗎?”張惠美發出驚呼。

“等你啊,一起去吃飯吧。”

“可以啊,不過怎麽不跟我說一聲!我就動作快一點爭取早點下來了。”

“沒事,我又不急,剛剛看到急診送了一個小孩上去,是去你們科了吧?”

“是啊,誒,你媽媽不是今天回家嗎?沒喊你回家吃飯?”

“好像是當地天氣的原因,飛機延誤了,估計今天淩晨才能回到家。”

“哦,就算是這樣,也讓你等太久了,對不起啊,”張惠美抱歉地拉起她的手,“煩死了,臨交班前急診又送來個新收,一下就耽誤了四十分鐘。”

“沒關系。但是你說今天上班在橋洞裏見到貓老師的事情是真的嗎?”

“是啊,”張惠美點點頭,“昨天晚上我爸把電動車停我們家樓下了,所以我今天就特意騎車去橋洞看了看!”

“你也…看得見他?”

千琪與畫家聊過天後,已經接受了“畫家是李烈仔”的事實。不過,今天惠美的話又讓她產生懷疑。

“一個大活人,我不至於看不見吧!”張惠美翻了一個白眼。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地問道。

“嘖,那走,我們一起去看!看完再去吃飯!”張惠美不服氣地說完,拉著千琪走出醫院門口,將掛在電動車上的頭盔遞給她。

“你有跟他說話嗎?”千琪將頭盔戴好,開口問道。

“嗯…沒有。哎呀,雖然你說他人很好…但是看上去實在是太…難接近了,虧你能和他成為好朋友,我真是佩服你。”張惠美答道。

“是、是嗎?”千琪應付道,“那你帶我一起去看看吧。”

“嗯,不過,你媽媽淩晨才到的話,你哥哥…或者你爸爸會去接她嗎?”

“為什麽要接?打的回來不就好了。”千琪悶悶地答道。

“真好,不像我媽,每次旅游回來都指定要我們一家人去機場接她,她就想要有人接機的感覺。”張惠美抱怨道。

“唉,有也只會是我爸爸去,但我爸很少自己開車了。”千琪答道。

“這樣啊,也是,你哥也沒時間去。不過,這次你媽旅游了好長時間啊,終於回來了。”張惠美將腳放在車座前方,車緩緩開動。

“我倒希望她先別回來。”她用張惠美聽不見的聲音緩緩答道。

千琪知道,楊素心現在回來一定會礙事的。

對於哥哥原本的面貌以及他想要當畫家的夢想,她完全可以理解,並且知道千永萬一定也會表示支持。更何況,昨天晚上她收到了李烈仔的信息,裏面寫道他已經和畫家當面聊過,會好好處理兩人之間的關系。

一切看似都要朝好的方向發展,楊素心卻偏偏選在這時候回家。

“之前你說…你是被家人趕出來的…”

“嗯。”

“…是…是媽媽嗎?”

“媽媽,還有爸爸也是。”

李清武已經死了,但楊素心還沒有。

千琪並非沒有察覺母親對李烈仔當醫生這件事的堅決態度,但不願去想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楊素心抹殺了真正李烈仔的基礎之上,光是想想都過於殘忍。

她想象若是李烈仔不當醫生,楊素心會作何反應。她努力往好的方向去設定,最恰當的時機、最合適的地點、最舒適的環境……即便如此,千琪似乎仍然能聽見楊素心絕望的吶喊和無理取鬧的叫罵聲。

不知過了多久,車停了下來,張惠美一腳踩地,側過半邊身體,似乎在示意千琪向右前方看。

“……什麽?”

千琪湊近張惠美的身體,眼睛左右環視,還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

張惠美特意放小聲音說話,千琪努力聽才聽清對方的回答。

“就在那裏啊!那個人!”

“哈?”千琪朝有前方望去,一名衣衫破爛的流浪漢側躺在報紙上,巧合的是,他面前的軍綠色布墊上擺放著幾幅素描畫以及一個小碗,碗旁還附有收款二維碼。

“那個不就是你的貓老師嗎?”又是惠美的聲音。

“什麽啊,”千琪拍了拍張惠美的腰,“不是啦!”

“不是?”張惠美一驚,“哇,幸好我早上沒有跟他講話啊。”接著將腳放回車上,駛出橋洞,朝右拐,再次傳來的聲音充滿困惑,“那是哪裏的橋洞啊?除了我們上班每天經過的那個,最近的只有這裏了啊,難不成還在更遠的橋t洞吧?”

“哎呀,他已經不在了啦,畫家的事,你當我沒說好了。”千琪撓撓脖子,在隔壁橋洞真的有一名以賣畫為生的乞討人員實屬意外,千琪臉上掛著尷尬的笑容,一邊應付著張惠美一邊扶額。

“是嗎?已經走了?真是沒緣分啊,算啦,那我們去吃飯吧。”張惠美將車頭一轉,熟悉的橋洞出現在眼前。千琪一只手扶著張惠美,觀察著四周的情形。在找的人似乎站在前方——沒有帶墨鏡的畫家。

畫家朝她揮揮手,千琪用笑容回應。車和人的距離越來越近,瞬間擦肩而過。光一下子投在千琪臉上,畫家明明就在眼前,張惠美卻沒有任何反應。

也是,從一開始,張惠美就看不見畫家的存在。

想到這,千琪笑出了聲。

“笑什麽呢?”張惠美問。

“沒什麽——”千琪回頭望,藏不住臉上的欣喜。

張惠美沒有追問,千琪仰起頭,感受著風打在臉上的觸感。

徐澤上到二樓找好位置,大約二十分鐘後,在樓梯口見到了李烈仔的身影。

“哦?比我想象得還要快嘛!”

在徐澤調侃般的語氣之下,李烈仔笑著入座。沒過多久,服務員送來了幾瓶啤酒和一盤炸魷魚圈。

“今天主任沒留你幹活?”徐澤的聲音中帶著笑意。

“留了,但是明天再做也行。”

“對嘛,這樣想才對。”徐澤滿意地點點頭,“終於開竅了!換做以前,你又非要做完才下班,上次聚會也是,你就因為幾本病歷錯過一頓大餐,你說值不值得吧!”

“嗯......不值得,我很後悔。”

徐澤低聲笑了。“是呀,像你那樣工作啊,不行的!該放松就放松,該解壓就解壓,經常像這樣約我出來喝酒,那就沒錯啦!”

正因如此,他心中才會湧起殺人的念頭。但他的人生從來沒有想過要對傷害他人,所以他才會想要殺死心中的畫家。李烈仔覺得陳衛敏才是真正的惡魔,惡魔的低吟使他幾乎分不清自己處於現實還是幻境。再加上他空洞的內心無處尋回,使得他的苦悶和怒火燃燒得更加熱烈。

李烈仔點點頭,拿起啤酒罐與徐澤幹杯。

一瓶啤酒下肚後,李烈仔擡起頭,看向徐澤。過了今夜,楊素心就會回到家中,他已下定決心和楊素心坦白,在此之前,他想要問問朋友的意見,也想給自己增加一些勇氣。

開啟第二罐啤酒後,李烈仔舉起酒罐,緩緩開口:

“我……想轉行了。”

李烈仔說完這句話,徐澤明顯有一個快速擡頭的動作。

“轉行?真的假的?那你要做啥啊?”

“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不是,”徐澤舔了舔嘴唇,放下酒罐,不知所措地撓了撓臉,像是不敢相信一般又重覆了一遍,“轉、轉行?”

“嗯,”李烈仔點點頭,垂下眼,“我不想當醫生了。”

“等等,是不是彭哥又跟你說了什麽啊?我們叫你反抗可不是這個意思,那就太極端了,因為陳衛敏就放棄自己的事業才是真的不值得啊!”

“沒有,”李烈仔應了一聲,眼神中閃爍著堅定的目光,“我只是想通了。”

徐澤皺起眉頭,灌了一口酒後抹了抹嘴角,“你這不是想通了,是沒想通吧?你想啊,之前輪轉了那麽多科室你都沒有這個想法,對吧?現在只是因為陳衛敏對你不好,所以你就沖動了。”

徐澤一口氣說完,極力勸阻李烈仔。

“之前不是沒有這個想法,是我沒有註意到而已。”李烈仔用低沈的聲音答道,“一直以來,我都像個機器一樣沒有想法地活著,說到底,現在這個樣子,根本就不像我。”

“可——”

“徐澤你,為什麽想要成為醫生呢?”李烈仔問。

“我、我就是…從小時候開始就對醫生這個職業很憧憬啊。”徐澤眨了眨眼睛,“想要體會幫助病人恢覆健康的成就感,想有人需要搶救的時候可以幫上忙之類的…烈仔呢?烈仔也要不忘初心啊,你——”

“我根本不想成為醫生,”李烈仔打斷道,“是我父母讓我當的。”

徐澤的態度一下子緩和下來。“真的?這樣啊。那…你已經下定決心了?”

“嗯。”李烈仔答道。

“可是…規培馬上都要結束了…等拿到證…再轉行的話…會不會比較好呢?”徐澤完全轉變為認真模式,一瓶啤酒的量根本不會讓兩人產生醉意,反而讓頭腦更加清醒。“不然就白白浪費了三年時間啊。”

李烈仔思索片刻,移開目光。“確實。”

與朋友之間有如此平等而真摯的對話,李烈仔也能夠更加冷靜地去思考這件事。

“雖然規培證也只對你當醫生有用啦…但是好歹有個結果…那你轉行的話…有什麽想做的嗎?”徐澤大方地問道。

“嗯,有想做的。”李烈仔回避了這個問題,他想等獲得了楊素心的支持之後再公開他想畫畫這件事。

“是嗎?誒——本來還以為能和你當同事呢,”徐澤有些失落地撓撓頭,“不過,既然你有其他想做的事情的話,我會支持你啦!這醫生吧,不當也罷!真不是人當的!”

李烈仔欣慰地看著徐澤,露出感激的笑容。

與徐澤的對談持續了一個半小時,出租車停在小區大門口,李烈仔搖搖晃晃地下了車。電話響起時,他正好走到公寓樓下,努力睜開眼睛保持清醒,他在樓下的小花園裏找了一個椅子癱坐下來,接起電話。

“…誒?”

“餵?是李先生嗎?”

“…對…你是...”

“哦,不好意思,我是唐光。”

聽到這個名字,李烈仔楞了楞,好在,他和徐澤光顧著聊天,還沒有喝到酩酊大醉的程度,花了一點功夫將思緒拉回正軌,他終於開口。

“你好,有事嗎?”

“您與您母親在一起嗎?我打她的電話一直都關機,不知道怎麽能聯系上她。”

“哦,她現在應該在飛機上。”

“飛機?哦…原來是這樣。”

“你找她有事麽?”

“上午她打電話向我咨詢了一下墓地的事情,但是我那陣子在忙,想著下午答覆,結果給忘了,現在想起來才趕緊想著打電話。”

“墓地?”李烈仔抓緊手機。

“對的。”

“沒有問你樹葬或者海葬的事情嗎?”李烈仔問。

“這個沒有,公益葬的話,直接咨詢殯葬服務中心就好。”唐光如此答道。

“…是嗎。”他意識到,楊素心從一開始就沒想滿足李清武的遺願。她自己都不順從,憑什麽要求他來完成李清武的心願?這種想法強烈地刺激著他,滿腔怒火無處釋放。

“公益葬或是墓地各有利弊,您和家人可以再商量一下,”唐光頓了頓,“畢竟也在骨灰寄存處儲存了三年了,最好盡快做決定。”

“三年?”李烈仔問道,“這個時間有什麽講究的嗎?”

“人有三魂七魂,人死之時七魂先散,三魂再離。按照我們這邊的普遍認知來看,人死後一旦過了七七四十九天,基本這一世就正式結束,過完三年之後,三魂也徹底離開。”

李烈仔在眼前看到了詭異的一個景象——李清武的魂魄正式離開之前,仍依依不舍地緊緊抓著他的胳膊。

李烈仔向後退了一步,令他驚愕的是時間點。十二月,李清武的魂魄徹底離開前,正是他第一次出現動搖的時間。世界上怎會有如此巧合之事……

或許,李清武的離開,真是內心“真正的他”覺醒過來的契機。

抓住他的一只手終於松開,他想,不管怎樣,剩下的那只手,他必須要靠自己的力量掙脫開。

他掛斷電話,朝家走去。

“自由。”李烈仔反覆小聲低吟著這個詞匯。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