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50 揭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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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50 揭曉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星期三 屍體被發現七天前】
橋洞裏只回響著她的腳步聲，千琪環顧四周，腳步不由得放緩。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看時間，十二點三十五分。兩分鐘前灑在她身上的陽光味還沒消散，她的身體暖洋洋的。坐在臺階上的畫家聽見聲音回過頭，看見她，似乎並沒有吃驚的神色。
“是特意過來見我的嗎？”畫家問道。
“嗯。”千琪扯出微笑。
畫家凝視著她，註意到她迷茫的神情，笑著垂下頭。
“知道我和你哥哥的關系之後，是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和我相處了？”
“……嗯。”她默認般點點頭。
“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吧，放松點。”
“…好。”
“你沒有跟他說我的事情吧？”畫家再次確認。
她搖頭。“沒有。”
“那就好。”
“這個…還給你。”千琪從包裏拿出畫家的手機和折疊成長方形的畫紙，留心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畫家歪了歪頭，將手中的畫板倒扣在腿上，接過手機，似乎有些疑惑。他微微探出頭，面對著千琪。“是他給你的？為什麽？”
畫家似乎不相信李烈仔會歸還他的物品。
“因為我勸他了啊，很嚴肅地勸了，”千琪目視前方，將腿伸直，前後搖晃著身子，猶豫著開了口，“不然我怕他真的會做傻事。”
“…你在他包裏發現了什麽，對嗎？”畫家立刻反應過來。
千琪快速撇了一眼畫家，點點頭。
“是什麽？”
她不忍告訴畫家，將頭轉向另一側。不過，通過她的神情，畫家已經完全明白千琪的意思。
“是什麽東西？”畫家追問道，“告訴我。”t
“是…”她痛苦地張開雙唇，“……一個註射器，還有一瓶藥劑。”
“是嗎…註射器啊…”畫家垂下頭，看不見他的臉，也能看出他此刻的低落。一瞬間，千琪有些後悔告訴畫家實情。畢竟，李烈仔現在都已經答應她會和畫家好好相處，應該就意味著註射器不會派上用場。
“不過你不用害怕，哥哥昨天已經和我說好了，”千琪在畫家身邊蹲下，看著他的下頷線，安慰道：“他會試著和你好好相處的。”
話音剛落，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是嗎？”就著雨聲，她聽見畫家的聲音。“好好相處啊…”
千琪“嗯”了一聲，視線雖然朝著畫家的方向，卻聚焦在橋洞外的雨絲上，氣氛稍稍柔和下來，她緩緩開口：“你介意再多跟我說一說你的事情嗎？”
畫家看了千琪一眼，隨後仰起頭，稍稍側過臉。“不介意。”
千琪瞬間安下心來。
“能和你好好聊一聊，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說著，畫家直起身子，似乎已經做好回答問題的準備。
千琪呆呆望著畫家的側顏，外頭傳來砰的一聲，是雷聲，不大不小，正好讓千琪的大腦瞬間清醒。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緩緩開口。
畫家楞了楞，嘴巴微微張開。“是啊，為什麽呢？”
“之前你說…你是被家人趕出來的…”
“嗯。”
千琪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是…是媽媽嗎？”
“媽媽，”畫家頓了頓，“還有爸爸也是。”
“他們都不讓你畫畫？”
“嗯。”
“為什麽？畫畫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嗎？他們怎麽能這麽隨意地否定你的愛好？就算…就算這樣可能會影響學習…但是至於做到這份上嗎？當作興趣也不行嗎！？”千琪的眼圈紅了。
“我想他們更多的是害怕吧。我喜歡畫畫，沒有理由地喜歡，代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會持續畫下去。這份熱愛持續發酵下去，顯然就無法兼顧其他事情。他們想要我完成的任務，如果我繼續畫畫就無法完成，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麽他們要控制你的人生？”千琪皺起眉頭，“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就不能試著守護你的夢想呢？”
“我沒辦法守護。”畫家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為什麽？”
“因為我爸就要死了。”
千琪僵在原地，無言以對。
“違背將死之人的心願，被扣上“不孝子”“殺人犯”的帽子，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還是違背自己的心願，只要睜開眼睛就被無盡痛苦所折磨，一輩子活在遺憾之中。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麽選呢？”
千琪慢慢地搖搖頭。
“我出現在這裏，避開選擇，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你發現了嗎？無論我選擇哪一個，不幸的都只會是我。”
畫家的聲音如同黑洞，千琪站在黑洞面前，無能為力。
“與其這樣，不如尋找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方法。怎麽樣？我做得好嗎？”
千琪痛苦地搖頭。畫家的話像一把刀刺入她的心。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壓根想象不出面前的人面臨選擇時會有多痛苦。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畫家平靜地說道，“換做我的性格，放棄畫畫，我根本做不到。”
千琪垂下視線，對於這一點，她無法反駁。可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當真相暴露之時，隱瞞帶來的殺傷力只會成倍增加，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她想說出口，心裏卻有一股阻力在制止她。
身旁傳來了聲響。扭過頭，畫家將手上的畫板遞了過來，望著她。“不過，為什麽你那天看了我的畫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呢？”
千琪楞了楞，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向畫家解釋清楚。
“我看到了以前的相冊。”
“相冊？”
“嗯，上面有你的照片。”千琪頓了頓，繼續解釋道，“相冊就放在我房間。”
“原來如此，沒想到會被你看到相冊呢。”被千琪知曉真實身份似乎並在畫家的預料之外。“真可惜。”
“就算不看，我也已經發現了。”千琪看向畫家。
“哦？”
“這些畫…”千琪翻閱起畫板上的畫，“…我都見過。”
畫家楞了楞，發出了爽朗又苦澀的笑容。
“糟了，因為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千琪點點頭，將視線放在畫上。“明明是重新畫的畫，可是每一幅作品我都在之前那個文件夾裏看見過。”
“一切都有跡可循呢，”畫家露出投降的表情，聳聳肩，“一開始還是我說要給你看的。”
千琪將畫紙整理好，重新固定在畫板上，看向畫家，“那張畫著自動販賣機的畫，是你十七歲的時候畫的吧？”
“啊，”畫家反應過來，“你看到上面的日期了是吧。”
千琪抱起胳膊，點了點頭，將雙腿重新彎起，抱著腿說道，“為什麽上面有兩只貓呢？”
“那幅畫啊…”畫家擡起頭，露出懷念般的微笑，“朋友說一只貓在雪地裏太孤單了，所以就畫了兩只。”
“嗯…原來是這樣啊…”千琪換上輕松愉快的語氣，“你知道為什麽我會選擇要那幅畫帶回家嗎？”
“你也覺得一只貓太孤單了？”畫家問道。
“不，因為我覺得那兩只貓就像我和哥哥一樣。”千琪答道。“原本素不相識的兩只貓在雪天相遇，隨著大雪漸漸落下，逐漸相識、相知，最後成為能夠抱團群暖的關系。”
畫家默默點了點頭。“很有趣的解讀。”
“為什麽…”千琪停頓了兩秒，移開視線說道，“我能看見你呢？”
“嗯…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畫家左右搖晃了一下頭，努著嘴說道：“一開始還不太明白，但是後來我就知道了，答案很簡單。”畫家雙手放在畫板上，“因為你是李烈仔的妹妹，他對你沒有防備。”
“對我沒有防備？”
“他會對你好，就證明他也感受到了你對他的好。雖然我身邊沒有例子，但是我也聽說過，心思細膩的人容易體會或共情他人的苦痛。你是感性、單純又善良的人，有一顆強大又有靈性的心，自然也就能進入李烈仔的世界了…等、等等……”
“所以就能在這裏看見…”千琪伸出手，兩只手分別放在了畫家的兩耳上方，抓住了墨鏡的兩個鏡腿，不顧畫家的驚呼，雙手向外拉。
“替哥哥保存著十七到二十三歲之間痛苦記憶的你了，對吧。”
與李烈仔一模一樣，氣質更加稚嫩的面孔出現在千琪面前，他的眼睛始終沒有變化過，始終帶有清澈透明的感覺。
“在橋洞裏生活了五年，不是指真的橋洞，而是這裏，”千琪用手撫上自己的心臟，“是指用了五年時間，哥哥的潛意識才將你完全分離出來，對吧。”
李烈仔二十三歲時的臉真正出現在眼前時，千琪瞬間恍惚了。她必須時刻提醒自己：面前的人與二十八歲的李烈仔擁有完全不同的內核。
面前的人才是哥哥真正的模樣。
“確實，花了不少功夫重新整理、加工我潛意識中的記憶。父親不斷用自己的死亡施加壓力，而母親甚至說出了“如果你不當醫生就會讓你爸不得好死”之類的話。為了應付當時的狀況，我必須創造適合當醫生的個性特質去替代我的內核，只有這樣，才能繼續在現實世界存活下去。封鎖關於畫畫的所有記憶，封鎖我的靈魂。”畫家垂下頭。
“為了滿足你爸爸的心願，你選擇將真實的這個自我拋棄嗎？”
“也不能說拋棄吧，只是…我找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處躲藏了起來。這是為了對抗現實世界的紛爭迫不得已作出的妥協。說到底，我本質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再怎麽說服自己，也無法抵禦名為自由的誘惑。所以你也看到了，”畫家看向家的方向，“不穩定的假象開始崩塌了，橋洞外的那個李烈仔開始動搖，他註意到我的存在。當然，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他占據內心領導位的時間久了，還產生了傲氣，不願意離開，甚至想方設法來攻擊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在他的世界裏，他註定就要當一名醫生，這個觀念不會輕易被撼動。”
“所以哥哥才會出現那麽多反常的行為嗎？”
“嗯，我也已經預想到了。因為…”畫家眨了眨眼睛，“聽你說，李清武三年前已經死了。”
隨著時間流逝，哥哥將變回原本的模樣嗎？千琪一面聽一面想。
“你能出現在橋洞外面，也是哥哥在動搖的緣故嗎？”
畫家點點頭。“很明顯，他現在對自己的職業產生了巨大的困惑，我甚至可以走到醫院門口。”畫家頓了頓，“反方向就不一樣了。”
“反方向…家？”千琪問道t。
“嗯，家那邊的洞口我根本出不去，”畫家說著站起身，像是示範一樣向前走，“因為還有一個人…誒？”
雨落在畫家的肩上，很快浸濕他的雙肩。
“楊素心不在家嗎？”畫家回頭問千琪。
“…對。”
“不聽話的孩子會被趕出家門，直到聽話為止。”畫家笑了笑，“不過，若是趕人出門的父母消失了，那麽孩子隨時回家都是可以的。怪不得他願意和我好好相處了啊。”
畫家擡起臉來，表情充滿愉悅。“那我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千琪的目光再次望向遠處的雨。
可是，楊素心明天就回家了。她想。目前的狀況令她感到不安。
“如、如果媽媽回家的話…哥哥會怎麽樣？”千琪走向畫家，感到一股涼氣，不詳的預感籠罩著她。
“如果兩端都開始動搖了的話，就很容易會從中間斷裂吧。”畫家輕聲回答道。
千琪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應該早就跟你說了吧。”
“什、什麽？”
“這次我不會再認輸了。”畫家臉上透著堅定，“既然有了出去的機會，我希望繼續畫畫，而不是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如果他不願意讓位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幫他，因為只有你能幫他了。”
“可是…...”
“本就是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選擇，”畫家露出悲哀的目光，“現在我終於等來了守護夢想的機會。”
千琪察覺到一股壓迫感。像是宣戰一般，她不知道該如何幫忙。
哥哥和畫家是同一個人，若二人發生爭執，她能夠預想到最壞的結局。
畫家轉過身，伸出手，看著雨水滑入他的手心。
“要當戰士，而不是奴隸。”
被雨水沖刷掉的聲音沒能落入千琪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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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特意過來見我的嗎？”畫家問道。
“嗯。”千琪扯出微笑。
畫家凝視著她，註意到她迷茫的神情，笑著垂下頭。
“知道我和你哥哥的關系之後，是不是不知道該如何和我相處了？”
“……嗯。”她默認般點點頭。
“就把我當成你的朋友吧，放松點。”
“…好。”
“你沒有跟他說我的事情吧？”畫家再次確認。
她搖頭。“沒有。”
“那就好。”
“這個…還給你。”千琪從包裏拿出畫家的手機和折疊成長方形的畫紙，留心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畫家歪了歪頭，將手中的畫板倒扣在腿上，接過手機，似乎有些疑惑。他微微探出頭，面對著千琪。“是他給你的？為什麽？”
畫家似乎不相信李烈仔會歸還他的物品。
“因為我勸他了啊，很嚴肅地勸了，”千琪目視前方，將腿伸直，前後搖晃著身子，猶豫著開了口，“不然我怕他真的會做傻事。”
“…你在他包裏發現了什麽，對嗎？”畫家立刻反應過來。
千琪快速撇了一眼畫家，點點頭。
“是什麽？”
她不忍告訴畫家，將頭轉向另一側。不過，通過她的神情，畫家已經完全明白千琪的意思。
“是什麽東西？”畫家追問道，“告訴我。”t
“是…”她痛苦地張開雙唇，“……一個註射器，還有一瓶藥劑。”
“是嗎…註射器啊…”畫家垂下頭，看不見他的臉，也能看出他此刻的低落。一瞬間，千琪有些後悔告訴畫家實情。畢竟，李烈仔現在都已經答應她會和畫家好好相處，應該就意味著註射器不會派上用場。
“不過你不用害怕，哥哥昨天已經和我說好了，”千琪在畫家身邊蹲下，看著他的下頷線，安慰道：“他會試著和你好好相處的。”
話音剛落，雨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是嗎？”就著雨聲，她聽見畫家的聲音。“好好相處啊…”
千琪“嗯”了一聲，視線雖然朝著畫家的方向，卻聚焦在橋洞外的雨絲上，氣氛稍稍柔和下來，她緩緩開口：“你介意再多跟我說一說你的事情嗎？”
畫家看了千琪一眼，隨後仰起頭，稍稍側過臉。“不介意。”
千琪瞬間安下心來。
“能和你好好聊一聊，也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情。”說著，畫家直起身子，似乎已經做好回答問題的準備。
千琪呆呆望著畫家的側顏，外頭傳來砰的一聲，是雷聲，不大不小，正好讓千琪的大腦瞬間清醒。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她緩緩開口。
畫家楞了楞，嘴巴微微張開。“是啊，為什麽呢？”
“之前你說…你是被家人趕出來的…”
“嗯。”
千琪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在一起。“…是…是媽媽嗎？”
“媽媽，”畫家頓了頓，“還有爸爸也是。”
“他們都不讓你畫畫？”
“嗯。”
“為什麽？畫畫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嗎？他們怎麽能這麽隨意地否定你的愛好？就算…就算這樣可能會影響學習…但是至於做到這份上嗎？當作興趣也不行嗎！？”千琪的眼圈紅了。
“我想他們更多的是害怕吧。我喜歡畫畫，沒有理由地喜歡，代表今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會持續畫下去。這份熱愛持續發酵下去，顯然就無法兼顧其他事情。他們想要我完成的任務，如果我繼續畫畫就無法完成，所以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為什麽他們要控制你的人生？”千琪皺起眉頭，“我不明白，為什麽你就不能試著守護你的夢想呢？”
“我沒辦法守護。”畫家目視前方，面無表情。
“為什麽？”
“因為我爸就要死了。”
千琪僵在原地，無言以對。
“違背將死之人的心願，被扣上“不孝子”“殺人犯”的帽子，一輩子活在愧疚之中，還是違背自己的心願，只要睜開眼睛就被無盡痛苦所折磨，一輩子活在遺憾之中。如果是你的話，會怎麽選呢？”
千琪慢慢地搖搖頭。
“我出現在這裏，避開選擇，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好的選擇。你發現了嗎？無論我選擇哪一個，不幸的都只會是我。”
畫家的聲音如同黑洞，千琪站在黑洞面前，無能為力。
“與其這樣，不如尋找一個讓所有人都能幸福的方法。怎麽樣？我做得好嗎？”
千琪痛苦地搖頭。畫家的話像一把刀刺入她的心。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她壓根想象不出面前的人面臨選擇時會有多痛苦。
“你應該也看出來了吧，”畫家平靜地說道，“換做我的性格，放棄畫畫，我根本做不到。”
千琪垂下視線，對於這一點，她無法反駁。可逃避並不能解決問題，當真相暴露之時，隱瞞帶來的殺傷力只會成倍增加，反而會讓事情變得更糟糕——她想說出口，心裏卻有一股阻力在制止她。
身旁傳來了聲響。扭過頭，畫家將手上的畫板遞了過來，望著她。“不過，為什麽你那天看了我的畫就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了呢？”
千琪楞了楞，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向畫家解釋清楚。
“我看到了以前的相冊。”
“相冊？”
“嗯，上面有你的照片。”千琪頓了頓，繼續解釋道，“相冊就放在我房間。”
“原來如此，沒想到會被你看到相冊呢。”被千琪知曉真實身份似乎並在畫家的預料之外。“真可惜。”
“就算不看，我也已經發現了。”千琪看向畫家。
“哦？”
“這些畫…”千琪翻閱起畫板上的畫，“…我都見過。”
畫家楞了楞，發出了爽朗又苦澀的笑容。
“糟了，因為之前從來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我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千琪點點頭，將視線放在畫上。“明明是重新畫的畫，可是每一幅作品我都在之前那個文件夾裏看見過。”
“一切都有跡可循呢，”畫家露出投降的表情，聳聳肩，“一開始還是我說要給你看的。”
千琪將畫紙整理好，重新固定在畫板上，看向畫家，“那張畫著自動販賣機的畫，是你十七歲的時候畫的吧？”
“啊，”畫家反應過來，“你看到上面的日期了是吧。”
千琪抱起胳膊，點了點頭，將雙腿重新彎起，抱著腿說道，“為什麽上面有兩只貓呢？”
“那幅畫啊…”畫家擡起頭，露出懷念般的微笑，“朋友說一只貓在雪地裏太孤單了，所以就畫了兩只。”
“嗯…原來是這樣啊…”千琪換上輕松愉快的語氣，“你知道為什麽我會選擇要那幅畫帶回家嗎？”
“你也覺得一只貓太孤單了？”畫家問道。
“不，因為我覺得那兩只貓就像我和哥哥一樣。”千琪答道。“原本素不相識的兩只貓在雪天相遇，隨著大雪漸漸落下，逐漸相識、相知，最後成為能夠抱團群暖的關系。”
畫家默默點了點頭。“很有趣的解讀。”
“為什麽…”千琪停頓了兩秒，移開視線說道，“我能看見你呢？”
“嗯…我也有想過這個問題…”畫家左右搖晃了一下頭，努著嘴說道：“一開始還不太明白，但是後來我就知道了，答案很簡單。”畫家雙手放在畫板上，“因為你是李烈仔的妹妹，他對你沒有防備。”
“對我沒有防備？”
“他會對你好，就證明他也感受到了你對他的好。雖然我身邊沒有例子，但是我也聽說過，心思細膩的人容易體會或共情他人的苦痛。你是感性、單純又善良的人，有一顆強大又有靈性的心，自然也就能進入李烈仔的世界了…等、等等……”
“所以就能在這裏看見…”千琪伸出手，兩只手分別放在了畫家的兩耳上方，抓住了墨鏡的兩個鏡腿，不顧畫家的驚呼，雙手向外拉。
“替哥哥保存著十七到二十三歲之間痛苦記憶的你了，對吧。”
與李烈仔一模一樣，氣質更加稚嫩的面孔出現在千琪面前，他的眼睛始終沒有變化過，始終帶有清澈透明的感覺。
“在橋洞裏生活了五年，不是指真的橋洞，而是這裏，”千琪用手撫上自己的心臟，“是指用了五年時間，哥哥的潛意識才將你完全分離出來，對吧。”
李烈仔二十三歲時的臉真正出現在眼前時，千琪瞬間恍惚了。她必須時刻提醒自己：面前的人與二十八歲的李烈仔擁有完全不同的內核。
面前的人才是哥哥真正的模樣。
“確實，花了不少功夫重新整理、加工我潛意識中的記憶。父親不斷用自己的死亡施加壓力，而母親甚至說出了“如果你不當醫生就會讓你爸不得好死”之類的話。為了應付當時的狀況，我必須創造適合當醫生的個性特質去替代我的內核，只有這樣，才能繼續在現實世界存活下去。封鎖關於畫畫的所有記憶，封鎖我的靈魂。”畫家垂下頭。
“為了滿足你爸爸的心願，你選擇將真實的這個自我拋棄嗎？”
“也不能說拋棄吧，只是…我找了一個暫時的安身之處躲藏了起來。這是為了對抗現實世界的紛爭迫不得已作出的妥協。說到底，我本質就是一個自私的人。再怎麽說服自己，也無法抵禦名為自由的誘惑。所以你也看到了，”畫家看向家的方向，“不穩定的假象開始崩塌了，橋洞外的那個李烈仔開始動搖，他註意到我的存在。當然，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而且他占據內心領導位的時間久了，還產生了傲氣，不願意離開，甚至想方設法來攻擊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在他的世界裏，他註定就要當一名醫生，這個觀念不會輕易被撼動。”
“所以哥哥才會出現那麽多反常的行為嗎？”
“嗯，我也已經預想到了。因為…”畫家眨了眨眼睛，“聽你說，李清武三年前已經死了。”
隨著時間流逝，哥哥將變回原本的模樣嗎？千琪一面聽一面想。
“你能出現在橋洞外面，也是哥哥在動搖的緣故嗎？”
畫家點點頭。“很明顯，他現在對自己的職業產生了巨大的困惑，我甚至可以走到醫院門口。”畫家頓了頓，“反方向就不一樣了。”
“反方向…家？”千琪問道t。
“嗯，家那邊的洞口我根本出不去，”畫家說著站起身，像是示範一樣向前走，“因為還有一個人…誒？”
雨落在畫家的肩上，很快浸濕他的雙肩。
“楊素心不在家嗎？”畫家回頭問千琪。
“…對。”
“不聽話的孩子會被趕出家門，直到聽話為止。”畫家笑了笑，“不過，若是趕人出門的父母消失了，那麽孩子隨時回家都是可以的。怪不得他願意和我好好相處了啊。”
畫家擡起臉來，表情充滿愉悅。“那我可以跟他好好聊一聊了。”
千琪的目光再次望向遠處的雨。
可是，楊素心明天就回家了。她想。目前的狀況令她感到不安。
“如、如果媽媽回家的話…哥哥會怎麽樣？”千琪走向畫家，感到一股涼氣，不詳的預感籠罩著她。
“如果兩端都開始動搖了的話，就很容易會從中間斷裂吧。”畫家輕聲回答道。
千琪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應該早就跟你說了吧。”
“什、什麽？”
“這次我不會再認輸了。”畫家臉上透著堅定，“既然有了出去的機會，我希望繼續畫畫，而不是老老實實待在這裏。如果他不願意讓位的話，我希望你能幫幫他，因為只有你能幫他了。”
“可是…...”
“本就是迫不得已才做出的選擇，”畫家露出悲哀的目光，“現在我終於等來了守護夢想的機會。”
千琪察覺到一股壓迫感。像是宣戰一般，她不知道該如何幫忙。
哥哥和畫家是同一個人，若二人發生爭執，她能夠預想到最壞的結局。
畫家轉過身，伸出手，看著雨水滑入他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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