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38 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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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8 喪失
【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屍體被發現十四天前】
科教部的鄭丹丹找李烈仔，是在進入肺病科第四周的星期三上午。下午一點半，李烈仔穿著新換的白大褂朝綜合樓走去，他本該上午就過去的，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攪亂他的計劃。已進入十二月下旬，在室外走上三五分鐘就覺得全身冰涼，李烈仔縮著脖子，口鼻吐出的溫熱氣息打在口罩上。
在綜合樓的電梯間，他碰到了幾個剛從後勤處下來的護士打扮的女孩，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興奮地討論著員工飯卡的使用方法朝外走去，手上還抱著統一發放的員工手冊，估計是新入職的護士，他仔細回想當初的自己是否也像她們一樣充滿期待和喜悅，結果是他不知道，他沒有這段記憶。幸福和開心的記憶總是很難被保存下來，他心想。
還沒到兩點，行政辦公區內並沒有開燈，李烈仔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他要先把幫護士長帶上來的護士考核表交給護理部的葉琴，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但好在每個工位前都掛有職員的姓名，他站在護理部的辦公區前張望。戴著眼鏡的短發女人應該從他一進門就已經註意到了他，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大喊道：
“交表是不是？過來！這邊！交到這邊來！”
女人忽然喊了這麽一句，附近正在睡午覺或已經醒來的人都朝李烈仔投來目光，他自覺尷尬，用鼻子呼出氣，朝角落亮著小臺燈的座位走去。“肺病科的。”他把表放在桌面上，小聲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別走先！”
女人尖銳又刺耳的嗓音讓李烈仔略感不快，緩慢地轉過身，他站在原地，用漠然的神情註視著葉琴。對方全然不顧現在仍然是午休時間，翻動紙張不斷發出噪音。
“這個表檢查過沒有？不要到時候又要讓我一個個打回去重新改，你看看你看看，這張表上的簽名就漏了啊！哎呀！我真是要煩死了，上午腫瘤科的人剛被我罵了一頓，現在你又來，你說你們做事情就不能一步到位嗎？非要我一個個盯著檢查……”
葉琴喋喋不休地說起話來，李烈仔覺得莫名其妙。
“你在那裏等一下，我看看有沒有問題，有問題的表你拿回去叫她們改。”
“知道了。”
真會利用人。他心裏想著，靠在一旁的櫃子上等待。大約三分鐘後，他終於被準許離開，同時手上又多了一疊表。看出他是醫生，葉琴有些欲言又止，想必換做是護士，對方一定會咄咄逼人地說個不停，他沒有過多理會，徑直朝科教部走去。
鄭丹丹的座位亮著燈，李烈仔遠遠看見一個圓滑的後腦勺，朝前走去。原以為是鄭丹丹，可對方回過頭來時，他停下了腳步。是徐澤。
“呀，”徐澤眨了眨眼睛，“你、你來啦。”
他放松嘴角，一面微笑一面從一旁搬了一個塑料凳坐下。辦公室裏陸陸續續傳來鬧鐘和物品碰撞的聲音，頂燈瞬間亮起，視野內的畫面忽然變得明亮，就像給了他說話的底氣一般。“你也被叫來了？”
“啊，嗯，不過我準備回去了。”徐澤不知為何有些結巴，抿了抿嘴，站起身，“老師去廁所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你現在就走了？”他眉毛上挑，“老師跟你說什麽啊，她找我們幹嘛？”
“啊。”徐澤撓了撓右眼，緊接著又撓了撓耳朵，“應該不是同一件事。”
“是嗎？那她找你來說了什麽？”
“…說了…關於你的事。”
“那是什麽事？”
徐澤猶豫著移開視線，吸了吸鼻子：“還是讓丹丹老師跟你說吧。”
“哈？”
徐澤點點頭，拍了拍李烈仔的肩。“你就實話實說就好了，別擔心，我也幫你說了很多好話。”
“到底是什麽？”
“哎呀你就聽她說吧，”徐澤又用指尖撓了撓後頸，看樣子確實十分為難。李烈仔聳聳肩，忽然想起有件事要跟徐澤說。“對了，今天下午你也幫t忙送一下惠美吧，我今天也會比較晚才回去。”
不知為何，徐澤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肢體動作也顯示出他的慌張。“啊？哦、哦，好。”
李烈仔皺起眉頭。“怎麽這個反應？昨天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啊，”徐澤頓了頓，“那昨天晚上…你自己回去的？”
“沒有，千琪碰巧也加班，我們就一起回家了。”
“是嗎。”
“到底是什麽事啊？”他正色，真摯地問道，“我感覺你很奇怪。”
徐澤的樣子與剛剛沒有什麽不同，換句話說，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得十分不自然。
“沒有啊。”徐澤略加停頓後朝外走去，“行了，我先走咯。”
“等等！說清楚——”
話還沒說完，徐澤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他收起視線，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烈仔？”
他扭過頭，站起身來，“老師，找我有什麽事？”
“怎麽現在才來？不是叫你十點前過來嗎？”鄭丹丹沒有感情起伏的語氣讓李烈仔心生不安。
“早上活比較多…有點走不開。”
“你先坐吧，”鄭丹丹把凳子拉到她身邊，“我先跟你了解了解情況。”
“…好。”從鄭丹丹的表情來看，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站在這裏的原因。結合徐澤的反應來看，他幾乎確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是他和陳衛敏的事情。他並沒有犯錯，所以已經將此事拋之腦後。
不過，看來還有想要讓他為了這根本不存在的罪名付出代價的人。
為什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即使找也找不到原因，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鄭丹丹默默將桌面上的資料整理好，扭過頭來擺出一副擔憂的神情。“陳衛敏主任對你感到很失望，那天她專門跑過來跟我說，你沖撞她的事情…”
“我沒有沖撞她……”
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嗎？老師不太相信。”
他直直地看著鄭丹丹的眼睛，搖了搖頭。
他知道陳衛敏一定帶有私人感情去描述整件事，失望——那句話又出現在他腦中。
“不是令父母驕傲，而是令父母失望……”
現在，他已經開始討厭“失望”這個詞。
“你跟老師說說……”
正當他準備開口時，有人從身後經過，身穿做工精細的酒紅色A字裙，上衣是黑色的襯衫，梳著馬尾辮，這是科教部的彭知華主任，李烈仔深知，此人也並非好惹的角色。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事情還沒有傳到彭知華主任耳朵裏。
彭知華看見李烈仔，緩緩開了口：“現在才過來？去我辦公室等我，我有話跟你說，丹丹你也是。”
他看向鄭丹丹，對方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他跟在鄭丹丹身後，朝主任辦公室走去。與職員開放式的工位不同，主任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
“坐吧，”鄭丹丹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本來就想幫你瞞的，但是昨天陳主任又過來特意跟彭主任也說了這件事，一會兒你跟主任好好解釋解釋。”
“解釋什麽？”他用機械性的聲音回答道，“我真的沒有精力參加科研組。”
“但是，”鄭丹丹面朝他，身體向前傾，“這是主任賦予重望交代給你的任務，怎麽能說不參加就不參加呢？”
“那你們想要我怎麽做？”他扭過頭，直視鄭丹丹的眼睛，“讓我寫檢討書？讓我道歉？要我跪下來求你們？”
“怎麽會，別這樣說，”鄭丹丹又適時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彭主任的意思肯定是想聽聽你的難處，看看有沒有什麽解決辦法，畢竟科研這個事情，對你以後的職業發展也有幫助啊。要是能參與的話就最好了。你也知道的，彭主任也很看好你的。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也就是說，我沒辦法拒絕是吧？”他冷冷地答道。
他的心情、他的態度、他的想法、他的話語全部都是沒有意義的，從他成為規培生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被剝奪了作為人的權利。
“陳主任現在很生氣，你知道嗎？烈仔，不是你不能拒絕，是不拒絕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鄭丹丹語重心長地說，“你也不想想，你在她手底下幹活，她不消氣的話你也不好做啊，是不是？你還要在肺病科待好長時間吧？”
“所以我才跟老師說要換帶教啊。”
“怎麽能換，她可是主任啊。”鄭丹丹的語氣加重了。
現在他只覺得無可奈何，明明他的身體是自由的，卻有一種被緊緊束縛的感覺。身邊所有人都在推著他向前走，不容許擁有分秒的休息時間。
“烈仔，”彭知華推門而入，“我跟你說，你還是參加科研組吧。”
李烈仔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他是因為時間和精力的緣故…”鄭丹丹幫忙解釋道。
“這有什麽，都是可以協調的，人陳主任這麽忙都參與了，你一個小小的規培生有什麽難的？”
李烈仔無話可說，眼神變得空洞。他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下午去和陳主任好好道歉，說你會好好努力，請她再給你一次機會，”彭知華頓了頓，“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檢討書就不用寫了，這件事情就這樣翻篇。”
“請她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表情僵硬。
他要請求什麽機會？為什麽身邊的人都這麽理所當然地幹涉他的生活？
“嗯，你沒得選擇，”彭知華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其實我已經很通融了，本來陳主任還想讓你停培一段時間，不然要在你的出科成績表上打不合格。你知道如果她這樣做的嚴重性。”
“主任什麽都不能做嗎？我真的…”話到嘴邊，他想咽下去也咽不下去，只能無力地吐出，“很累…”
沒人對他的話作出反應。
“堅持一下，烈仔，”彭知華用極其冷靜的語氣說道，“之後你要走的路還很長，不要因為這件小事破壞了你和帶教老師的關系，這樣對你沒有好處。”
他沒有其他能說的話了。
如果他加入科研組……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痛，瞬間，他的所有情緒被關進了小黑屋，大腦變得麻木。
“嗯。”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那就好，去吧，回去上班吧。”彭知華說完，示意鄭丹丹把他帶走。
“加油哦，烈仔。”鄭丹丹對他說。
“嗯。”他答道。
現在“加油”兩個字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效果，他只覺得多餘。
回到科室，他怎麽也無法集中註意力。徐澤是怎麽跟鄭丹丹說的？想來以徐澤的個性，一定會幫著他在肺病科遭受的待遇全部講給鄭丹丹聽。事實證明，說了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真想直接逃離醫院，可沒有這個勇氣。現在這個階段他要考慮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完全理不清楚 頭緒，唯獨清楚地只有一點——他要去跟陳衛敏道歉。就像是一個規定指令一樣在他的大腦裏重覆出現。也是，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一件事了。
機器人是會按照規定程序進行道歉的，他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朝主任辦公室走去。
腳步十分沈重，因為他明白，從他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剎那起，他內心仍然掙紮求生的那一部分就將不覆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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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八日 星期三 屍體被發現十四天前】
科教部的鄭丹丹找李烈仔，是在進入肺病科第四周的星期三上午。下午一點半，李烈仔穿著新換的白大褂朝綜合樓走去，他本該上午就過去的，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攪亂他的計劃。已進入十二月下旬，在室外走上三五分鐘就覺得全身冰涼，李烈仔縮著脖子，口鼻吐出的溫熱氣息打在口罩上。
在綜合樓的電梯間，他碰到了幾個剛從後勤處下來的護士打扮的女孩，她們你一言我一語興奮地討論著員工飯卡的使用方法朝外走去，手上還抱著統一發放的員工手冊，估計是新入職的護士，他仔細回想當初的自己是否也像她們一樣充滿期待和喜悅，結果是他不知道，他沒有這段記憶。幸福和開心的記憶總是很難被保存下來，他心想。
還沒到兩點，行政辦公區內並沒有開燈，李烈仔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他要先把幫護士長帶上來的護士考核表交給護理部的葉琴，他並不認識這個人，但好在每個工位前都掛有職員的姓名，他站在護理部的辦公區前張望。戴著眼鏡的短發女人應該從他一進門就已經註意到了他，用極其不耐煩的語氣大喊道：
“交表是不是？過來！這邊！交到這邊來！”
女人忽然喊了這麽一句，附近正在睡午覺或已經醒來的人都朝李烈仔投來目光，他自覺尷尬，用鼻子呼出氣，朝角落亮著小臺燈的座位走去。“肺病科的。”他把表放在桌面上，小聲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等等！別走先！”
女人尖銳又刺耳的嗓音讓李烈仔略感不快，緩慢地轉過身，他站在原地，用漠然的神情註視著葉琴。對方全然不顧現在仍然是午休時間，翻動紙張不斷發出噪音。
“這個表檢查過沒有？不要到時候又要讓我一個個打回去重新改，你看看你看看，這張表上的簽名就漏了啊！哎呀！我真是要煩死了，上午腫瘤科的人剛被我罵了一頓，現在你又來，你說你們做事情就不能一步到位嗎？非要我一個個盯著檢查……”
葉琴喋喋不休地說起話來，李烈仔覺得莫名其妙。
“你在那裏等一下，我看看有沒有問題，有問題的表你拿回去叫她們改。”
“知道了。”
真會利用人。他心裏想著，靠在一旁的櫃子上等待。大約三分鐘後，他終於被準許離開，同時手上又多了一疊表。看出他是醫生，葉琴有些欲言又止，想必換做是護士，對方一定會咄咄逼人地說個不停，他沒有過多理會，徑直朝科教部走去。
鄭丹丹的座位亮著燈，李烈仔遠遠看見一個圓滑的後腦勺，朝前走去。原以為是鄭丹丹，可對方回過頭來時，他停下了腳步。是徐澤。
“呀，”徐澤眨了眨眼睛，“你、你來啦。”
他放松嘴角，一面微笑一面從一旁搬了一個塑料凳坐下。辦公室裏陸陸續續傳來鬧鐘和物品碰撞的聲音，頂燈瞬間亮起，視野內的畫面忽然變得明亮，就像給了他說話的底氣一般。“你也被叫來了？”
“啊，嗯，不過我準備回去了。”徐澤不知為何有些結巴，抿了抿嘴，站起身，“老師去廁所了，一會兒就回來了。”
“你現在就走了？”他眉毛上挑，“老師跟你說什麽啊，她找我們幹嘛？”
“啊。”徐澤撓了撓右眼，緊接著又撓了撓耳朵，“應該不是同一件事。”
“是嗎？那她找你來說了什麽？”
“…說了…關於你的事。”
“那是什麽事？”
徐澤猶豫著移開視線，吸了吸鼻子：“還是讓丹丹老師跟你說吧。”
“哈？”
徐澤點點頭，拍了拍李烈仔的肩。“你就實話實說就好了，別擔心，我也幫你說了很多好話。”
“到底是什麽？”
“哎呀你就聽她說吧，”徐澤又用指尖撓了撓後頸，看樣子確實十分為難。李烈仔聳聳肩，忽然想起有件事要跟徐澤說。“對了，今天下午你也幫t忙送一下惠美吧，我今天也會比較晚才回去。”
不知為何，徐澤的臉色忽然變得蒼白，肢體動作也顯示出他的慌張。“啊？哦、哦，好。”
李烈仔皺起眉頭。“怎麽這個反應？昨天出了什麽事嗎？”
“沒有啊，”徐澤頓了頓，“那昨天晚上…你自己回去的？”
“沒有，千琪碰巧也加班，我們就一起回家了。”
“是嗎。”
“到底是什麽事啊？”他正色，真摯地問道，“我感覺你很奇怪。”
徐澤的樣子與剛剛沒有什麽不同，換句話說，從一開始他就表現得十分不自然。
“沒有啊。”徐澤略加停頓後朝外走去，“行了，我先走咯。”
“等等！說清楚——”
話還沒說完，徐澤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他收起視線，聽到身後傳來動靜。
“烈仔？”
他扭過頭，站起身來，“老師，找我有什麽事？”
“怎麽現在才來？不是叫你十點前過來嗎？”鄭丹丹沒有感情起伏的語氣讓李烈仔心生不安。
“早上活比較多…有點走不開。”
“你先坐吧，”鄭丹丹把凳子拉到她身邊，“我先跟你了解了解情況。”
“…好。”從鄭丹丹的表情來看，他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站在這裏的原因。結合徐澤的反應來看，他幾乎確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是他和陳衛敏的事情。他並沒有犯錯，所以已經將此事拋之腦後。
不過，看來還有想要讓他為了這根本不存在的罪名付出代價的人。
為什麽……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即使找也找不到原因，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
鄭丹丹默默將桌面上的資料整理好，扭過頭來擺出一副擔憂的神情。“陳衛敏主任對你感到很失望，那天她專門跑過來跟我說，你沖撞她的事情…”
“我沒有沖撞她……”
只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真的像她說的那樣嗎？老師不太相信。”
他直直地看著鄭丹丹的眼睛，搖了搖頭。
他知道陳衛敏一定帶有私人感情去描述整件事，失望——那句話又出現在他腦中。
“不是令父母驕傲，而是令父母失望……”
現在，他已經開始討厭“失望”這個詞。
“你跟老師說說……”
正當他準備開口時，有人從身後經過，身穿做工精細的酒紅色A字裙，上衣是黑色的襯衫，梳著馬尾辮，這是科教部的彭知華主任，李烈仔深知，此人也並非好惹的角色。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事情還沒有傳到彭知華主任耳朵裏。
彭知華看見李烈仔，緩緩開了口：“現在才過來？去我辦公室等我，我有話跟你說，丹丹你也是。”
他看向鄭丹丹，對方一副大難臨頭的表情。他跟在鄭丹丹身後，朝主任辦公室走去。與職員開放式的工位不同，主任有一間單獨的辦公室。
“坐吧，”鄭丹丹嘆了一口氣說道，“我本來就想幫你瞞的，但是昨天陳主任又過來特意跟彭主任也說了這件事，一會兒你跟主任好好解釋解釋。”
“解釋什麽？”他用機械性的聲音回答道，“我真的沒有精力參加科研組。”
“但是，”鄭丹丹面朝他，身體向前傾，“這是主任賦予重望交代給你的任務，怎麽能說不參加就不參加呢？”
“那你們想要我怎麽做？”他扭過頭，直視鄭丹丹的眼睛，“讓我寫檢討書？讓我道歉？要我跪下來求你們？”
“怎麽會，別這樣說，”鄭丹丹又適時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彭主任的意思肯定是想聽聽你的難處，看看有沒有什麽解決辦法，畢竟科研這個事情，對你以後的職業發展也有幫助啊。要是能參與的話就最好了。你也知道的，彭主任也很看好你的。我們都是為了你好。”
“也就是說，我沒辦法拒絕是吧？”他冷冷地答道。
他的心情、他的態度、他的想法、他的話語全部都是沒有意義的，從他成為規培生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被剝奪了作為人的權利。
“陳主任現在很生氣，你知道嗎？烈仔，不是你不能拒絕，是不拒絕對你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鄭丹丹語重心長地說，“你也不想想，你在她手底下幹活，她不消氣的話你也不好做啊，是不是？你還要在肺病科待好長時間吧？”
“所以我才跟老師說要換帶教啊。”
“怎麽能換，她可是主任啊。”鄭丹丹的語氣加重了。
現在他只覺得無可奈何，明明他的身體是自由的，卻有一種被緊緊束縛的感覺。身邊所有人都在推著他向前走，不容許擁有分秒的休息時間。
“烈仔，”彭知華推門而入，“我跟你說，你還是參加科研組吧。”
李烈仔的眉毛抽動了一下。
“…他是因為時間和精力的緣故…”鄭丹丹幫忙解釋道。
“這有什麽，都是可以協調的，人陳主任這麽忙都參與了，你一個小小的規培生有什麽難的？”
李烈仔無話可說，眼神變得空洞。他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下午去和陳主任好好道歉，說你會好好努力，請她再給你一次機會，”彭知華頓了頓，“我也知道你很辛苦，檢討書就不用寫了，這件事情就這樣翻篇。”
“請她再給我一次機會？”他表情僵硬。
他要請求什麽機會？為什麽身邊的人都這麽理所當然地幹涉他的生活？
“嗯，你沒得選擇，”彭知華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其實我已經很通融了，本來陳主任還想讓你停培一段時間，不然要在你的出科成績表上打不合格。你知道如果她這樣做的嚴重性。”
“主任什麽都不能做嗎？我真的…”話到嘴邊，他想咽下去也咽不下去，只能無力地吐出，“很累…”
沒人對他的話作出反應。
“堅持一下，烈仔，”彭知華用極其冷靜的語氣說道，“之後你要走的路還很長，不要因為這件小事破壞了你和帶教老師的關系，這樣對你沒有好處。”
他沒有其他能說的話了。
如果他加入科研組……光是想想都覺得頭痛，瞬間，他的所有情緒被關進了小黑屋，大腦變得麻木。
“嗯。”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
“那就好，去吧，回去上班吧。”彭知華說完，示意鄭丹丹把他帶走。
“加油哦，烈仔。”鄭丹丹對他說。
“嗯。”他答道。
現在“加油”兩個字對他已經沒有任何效果，他只覺得多餘。
回到科室，他怎麽也無法集中註意力。徐澤是怎麽跟鄭丹丹說的？想來以徐澤的個性，一定會幫著他在肺病科遭受的待遇全部講給鄭丹丹聽。事實證明，說了也是沒有意義的。
他真想直接逃離醫院，可沒有這個勇氣。現在這個階段他要考慮的事情有太多太多，完全理不清楚 頭緒，唯獨清楚地只有一點——他要去跟陳衛敏道歉。就像是一個規定指令一樣在他的大腦裏重覆出現。也是，他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一件事了。
機器人是會按照規定程序進行道歉的，他眨了眨眼睛，站起身，朝主任辦公室走去。
腳步十分沈重，因為他明白，從他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剎那起，他內心仍然掙紮求生的那一部分就將不覆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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