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37 窺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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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7 窺見
千琪穿著粉紅色的針織毛衣和加絨牛仔褲出現在橋洞。她打開帆布包，摘下耳機，放進耳機殼之中，其實耳機中並沒有在播放音樂。
畫家發現她之後，微微一笑，將支架挪開了一點，墊了一張紙在臺階上。一群中學生放學路過，用困惑的眼神望著她們。千琪不顧旁人的視線，坐在了那張紙上。
“下夜班了？”畫家輕聲問道，昨晚她去醫院時已經與他見過面。
“嗯。”千琪不安地答道，“剛剛有看見哥哥嗎？”
“哥哥？沒有，”畫家搖搖頭，“早上我也沒看見他。”
“早上我讓我爸爸和他一起走小區大門那條路了，”千琪看著前方說道，眉頭始終緊皺，“剛剛哥哥和他們科室的主任吵了一架，我還擔心他會來找你。”
“沒有來，”畫家看著千琪的側臉，推了推墨鏡，“為什麽吵架了？”
“不知道，”千琪嘆了一口氣，“但我覺得很不安，從來沒看過哥哥那麽生氣。”
“是嗎。”畫家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有過這種經歷嗎？”
“什麽經歷？”
“認識的人忽然表現出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樣，變得有些陌生。”千琪嘟囔著。
“嗯……”畫家向後仰頭，“沒有。”
“也是......”
“但是…並不是“忽然”，而是有原因的，不是嗎？”
“…有原因？”
“因為有人惹他生氣了，所以他才表現出憤怒，為什麽你會認為這是忽然出現的呢？”
“因為…之前有人惹他生氣…哥哥不會發這麽大火啊…”
“這個不一定吧，”畫家歪了歪頭，“可能這次惹他生氣的事情非常嚴重呢？就像他搶走我的東西一樣。”
“一樣？”
“他搶走我的其他東西我都無所謂，但是搶走了文件夾，我就會很生氣，因為那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千琪不安地望著畫家。“什麽意思？”
“就是說，”畫家答道，“那個主任是不是也奪走了對於他來說重要的東西呢？”
“嗯……對哥哥來說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你可以問問他啊。”
“問了他也不會回答我啊，”千琪喃喃自語時，畫家將畫具收了起來，兩人挪動到不會阻礙行人通行的地方，“昨天我都試著問過了。”
“那就叫能讓他開口的人問問他唄。”畫家用輕松的語氣說道。“家人？朋友？”
“啊，是哦，”千琪點點頭，鞋底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家人…”
她的心裏依次出現了楊素心和千永萬的身影，她一一否決。
“你們不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嗎？”畫家提出自己的建議，“男生的話，沒有特殊情況，應該會和爸爸比較親近吧？讓他的生父問問他唄。”
千琪為難地閉上了嘴，但也沒辦法回避這個問題，她撓了撓頭，輕聲答道，“他爸爸已經去世了。”
“啊？”畫家明顯吃了一驚。
“嗯，”千琪緩緩點頭，“生病走的。”
“什麽時候的事？”
“三年前。”
“這樣啊……”畫家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那朋友呢？”
“朋友啊…我只知道一個…”千琪一面思索著，一面回答，“問問我媽的話應該能知道是誰。”
“你媽和你哥關系好嗎？”畫家問道。
“嗯…之前感覺還挺好的…但是從後來好像就變得一般了…”千琪聳聳肩。“不過她應該知道那個朋友的名字。”
“那你要怎麽找那個朋友？”
“他就在我們醫院。”
“朋友也是醫生？”
“嗯，”千琪扭過頭，“好像就是培訓的時候認識的。”
“但是要說心裏話的話，關系要更親密一些吧？比如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小孩？初中或者高中同學？至少要小時候就認識了的那種。”
聽了畫家的話，千琪搖起頭來。“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等會問問我媽吧。”
“嗯，”畫家微微一笑，“別擔心。有朋友在的話，一定會沒事的。”
“嗯！”千琪的心情放松了許多，她看著畫家仰起的嘴角，不禁好奇起來，“既然我說了那麽多，現在也說說你的事情吧。”
“我？”
“你在這裏流浪的五年間，都沒有和家人聯系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
“為什麽？”
“因為聯系了也沒有用啊。”
“為什麽沒有用？你可以跟他們說說你的心裏話…這樣…”千琪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十分有限，“心情也會好一點…”
畫家扭過頭，上揚的嘴角緩緩收了回來。“因為就是家人把我趕出來的。”
“啊…好吧…”戳到了畫家的傷心事，千琪有些抱歉，連忙說道，“那朋友呢！朋友。”
“為什麽要聯系朋友？”
“啊？你剛剛說的啊，有朋友在的話……”
還沒等千琪說完，畫家就露出苦笑，隨後搖了搖頭。“這跟我說的情況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千琪感到很困惑。
“主動出現在身邊的給予支持的人，才能叫做朋友，千琪，”畫家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我主動去聯系他們，那就只是我在乞求別人的安慰，與朋友沒有一分錢關系。”
“啊……”千琪的嘴唇緩緩合上，畫家一直保持著手機開機的狀態，一定是在等待有人能主動打來電話吧。
畫家其實很孤獨。
“我要是有你的號碼，一定會主動聯系你的！”她說完，想起什麽似的拍了拍腿，“啊，手機，你的手機還在哥哥那裏，我會叫他還給你的，這樣我們就可以聯絡了。”
“謝謝，”畫家寵溺般笑了笑，“不過，他應該不會同意還給我的。”
“我會勸他的，”千琪堅定地說，“昨天家裏有客人，沒來得及問他關於你的事情，今天我會再問一次的，總之，今天我爸也會找借口讓他走另外一條路回家的，你不用擔心！”
畫家點點頭。“我知道了。”
離開醫院，李烈仔朝公交站走去，接到千永萬的聯絡，他感到有些意外。
“哦！烈仔——”
“叔叔。”
“哦…忽然下雨了…我就問問看你在不在醫院。”千永萬說完，看向李烈仔，“可以下班了吧？一起走回去吧？”
“啊？嗯…”他答道，伸出手，感受到幾乎看不見的幾條細微雨絲。由於中午的那段小插曲，他回到醫院後，包括陳衛敏在內，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人與他搭話。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於是點了點頭。
“走那邊吧！我要買點東西！”千永萬指著與橋洞相反的方向說道。
“好。”他默默回答，撐開傘。
兩個大男人共用一把傘的感覺有些奇怪，但他已經沒有精力顧及這個。怒火消退之後，只能發出無力的嘆息。下周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陳衛敏，他沒有答案。
“我想去文具店買幾支筆。”
“好。”
“你有什麽要買的東西嗎？”
“沒有。”
同樣的對話和同樣的下雨天出現在李烈仔的腦海中。李清武宣布死亡之後，他和楊素心在醫院附近的商業街有了以上對話。
“剛剛去了農批市場，買了你愛吃的茄子，”千永萬舉起手中的購物袋，“今晚做茄子煲。”
李烈仔楞了楞，點點頭，冰涼的雨絲滴落在他的脖頸。
“t千琪一開始是想當中醫的吧？”
聽到李烈仔的提問，千永萬點了點頭。“是。”他笑了笑，似乎又回想起了以前的場景。“對她來說是一件難事呢。”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她不當中醫的？”
“挺晚的，因為在她沒有決定當護士之前，還一直在努力背方劑和中藥名呢，”千永萬笑了笑，“我還以為她會堅持。”
“那她最後沒當成中醫，當了護士，您會不會很失望？”
“失望？”千永萬的語調上揚，“怎麽會，我為什麽要失望？”
千永萬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反而讓李烈仔變得困惑。
“您不希望她接您的班嗎？”他頓了頓，“是因為我媽跟您說我學了中醫嗎？”
千永萬停下了腳步，雨似乎有變大的趨勢，不過，就算周圍有些吵雜，李烈仔還是清楚地聽到了千永萬的回答。
“我從來都沒有讓你們接班的想法。千琪也是，你也是，我希望你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
“什麽？”
“我們那個年代迫不得已，一人學醫，代代學醫，可是現在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雨聲在李烈仔耳旁一下子放大。
“高考的時候，我還叫千琪去學經濟呢，”千永萬笑了笑，“可她好像不太感興趣。”
“是嗎......”
“怎麽了？突然說起這個來。”
“沒、沒什麽……”
“嗯，沒事，你也是大孩子了，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跟叔叔說，叔叔這個人吧，比較笨，不太會處理你和我之間的關系，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千永萬將傘朝李烈仔偏了偏，“做這個茄子煲也是的，我苦惱了好久。”
“苦惱？”李烈仔擡起頭。
“會不會做得跟你喜歡吃的味道不一樣啊…之類的。”
“沒事啦。”李烈仔苦笑道。
“嗯，沒事，千琪也跟我說啊，讓哥哥適應你做的味道不就好了！哈哈，那孩子真是心大。所以我今天就打算做咯！”
李烈仔微微一笑。
千永萬走出文具店時，外頭下起傾盆大雨。
一通電話過後沒多久，拿著兩把大傘的千琪出現在道路盡頭。看見李烈仔，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真是的！就這麽幾步路，還要我送傘！”她抱怨道，“我剛睡醒誒。”
“哎呀，你哥這把小傘我們兩個人撐，肯定要濕透的，我們在這等雨停才回去，你不就沒飯吃了？”
“好吧，給你！”
“哦，謝了。”李烈仔接過傘。
“哦，那家水果攤還亮著燈誒，我過去買點蘋果！”千永萬忽然開口道。
“我去吧，”李烈仔說完，把手中的購物袋交給千琪，“你們倆先在這避雨。”
“好。”千琪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秒。
“哎呀，我還要買一盒釘子，差點忘了。”千永萬說完，轉身朝文具店走去，“千琪你在這裏等啊。”
“…好。”
雷聲響起，千琪凝視著手中的購物袋。並排的四個物品中，最靠邊的是裝著蔬菜的兩個白色塑料袋。中間有一盒筆和一個挎包。
李烈仔的黑色挎包，表面已經完全淋濕，想必是千永萬讓李烈仔暫時放進購物袋之中的。
千琪擡起頭，李烈仔背對著她站在水果攤前。
就是現在。
她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快速拿出黑色挎包，拉開拉鏈，裏面的東西映入眼簾。鑰匙、工牌、紙巾、簽字筆、創口貼......最下方是一個密封袋。
千琪沒有猶豫，伸手查看密封袋裏的物品。
看到註射器和藥瓶的一瞬間，雨聲變得遙遠起來，千琪瞳孔顫動著將藥品標簽轉向正面，隨後將物品放回原位。
“哦，你在這裏啊。”
千琪聞言嚇了一跳，擡起頭。
“走吧，嗯？叔叔呢？”他左右環顧，伸出手，“給我拿吧。”
“啊？嗯。”她松開手，再次低下頭。
“叔叔呢？”李烈仔又問道。
“哦、哦，他又去文具店買東西了。”她答道。
“這樣啊，那就在這裏等等吧，”李烈仔點點頭，轉向她，“中午的時候…嚇到你了吧。”
“嗯。”她咽了咽口水，看著李烈仔的側臉。
不對勁，中午看到的李烈仔不對勁，在他包裏發現的東西也不對勁，此刻李烈仔表現出來的平靜她也覺得不對勁。
“對不起，那時候說話有點重。”李烈仔說道。
——沒關系。
千琪直到最後也沒有說出這句話。
就算李烈仔道了歉，也根本不是沒關系。千琪面色蒼白地站在李烈仔身旁，雨水不斷順著傘骨滑落在地面。千永萬走了出來，三人一人撐著一把傘，走進雨中。
“他是醫生，要殺了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是真的，哥哥真的想殺了畫家......
千琪看著李烈仔的背影，每一步都踩在冰涼的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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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夜班了？”畫家輕聲問道，昨晚她去醫院時已經與他見過面。
“嗯。”千琪不安地答道，“剛剛有看見哥哥嗎？”
“哥哥？沒有，”畫家搖搖頭，“早上我也沒看見他。”
“早上我讓我爸爸和他一起走小區大門那條路了，”千琪看著前方說道，眉頭始終緊皺，“剛剛哥哥和他們科室的主任吵了一架，我還擔心他會來找你。”
“沒有來，”畫家看著千琪的側臉，推了推墨鏡，“為什麽吵架了？”
“不知道，”千琪嘆了一口氣，“但我覺得很不安，從來沒看過哥哥那麽生氣。”
“是嗎。”畫家用平靜的語氣說道。
“你有過這種經歷嗎？”
“什麽經歷？”
“認識的人忽然表現出了與之前完全不同的模樣，變得有些陌生。”千琪嘟囔著。
“嗯……”畫家向後仰頭，“沒有。”
“也是......”
“但是…並不是“忽然”，而是有原因的，不是嗎？”
“…有原因？”
“因為有人惹他生氣了，所以他才表現出憤怒，為什麽你會認為這是忽然出現的呢？”
“因為…之前有人惹他生氣…哥哥不會發這麽大火啊…”
“這個不一定吧，”畫家歪了歪頭，“可能這次惹他生氣的事情非常嚴重呢？就像他搶走我的東西一樣。”
“一樣？”
“他搶走我的其他東西我都無所謂，但是搶走了文件夾，我就會很生氣，因為那對於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
千琪不安地望著畫家。“什麽意思？”
“就是說，”畫家答道，“那個主任是不是也奪走了對於他來說重要的東西呢？”
“嗯……對哥哥來說重要的東西…會是什麽呢？”
“你可以問問他啊。”
“問了他也不會回答我啊，”千琪喃喃自語時，畫家將畫具收了起來，兩人挪動到不會阻礙行人通行的地方，“昨天我都試著問過了。”
“那就叫能讓他開口的人問問他唄。”畫家用輕松的語氣說道。“家人？朋友？”
“啊，是哦，”千琪點點頭，鞋底與地面摩擦發出沙沙的響聲，“…家人…”
她的心裏依次出現了楊素心和千永萬的身影，她一一否決。
“你們不是同母異父的兄妹嗎？”畫家提出自己的建議，“男生的話，沒有特殊情況，應該會和爸爸比較親近吧？讓他的生父問問他唄。”
千琪為難地閉上了嘴，但也沒辦法回避這個問題，她撓了撓頭，輕聲答道，“他爸爸已經去世了。”
“啊？”畫家明顯吃了一驚。
“嗯，”千琪緩緩點頭，“生病走的。”
“什麽時候的事？”
“三年前。”
“這樣啊……”畫家遲疑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開口，“那朋友呢？”
“朋友啊…我只知道一個…”千琪一面思索著，一面回答，“問問我媽的話應該能知道是誰。”
“你媽和你哥關系好嗎？”畫家問道。
“嗯…之前感覺還挺好的…但是從後來好像就變得一般了…”千琪聳聳肩。“不過她應該知道那個朋友的名字。”
“那你要怎麽找那個朋友？”
“他就在我們醫院。”
“朋友也是醫生？”
“嗯，”千琪扭過頭，“好像就是培訓的時候認識的。”
“但是要說心裏話的話，關系要更親密一些吧？比如從小一起長大的鄰居家小孩？初中或者高中同學？至少要小時候就認識了的那種。”
聽了畫家的話，千琪搖起頭來。“那我就不知道了，我等會問問我媽吧。”
“嗯，”畫家微微一笑，“別擔心。有朋友在的話，一定會沒事的。”
“嗯！”千琪的心情放松了許多，她看著畫家仰起的嘴角，不禁好奇起來，“既然我說了那麽多，現在也說說你的事情吧。”
“我？”
“你在這裏流浪的五年間，都沒有和家人聯系嗎？”
“沒有，一次都沒有。”
“為什麽？”
“因為聯系了也沒有用啊。”
“為什麽沒有用？你可以跟他們說說你的心裏話…這樣…”千琪覺得自己的表達能力十分有限，“心情也會好一點…”
畫家扭過頭，上揚的嘴角緩緩收了回來。“因為就是家人把我趕出來的。”
“啊…好吧…”戳到了畫家的傷心事，千琪有些抱歉，連忙說道，“那朋友呢！朋友。”
“為什麽要聯系朋友？”
“啊？你剛剛說的啊，有朋友在的話……”
還沒等千琪說完，畫家就露出苦笑，隨後搖了搖頭。“這跟我說的情況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千琪感到很困惑。
“主動出現在身邊的給予支持的人，才能叫做朋友，千琪，”畫家低下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麽，“我主動去聯系他們，那就只是我在乞求別人的安慰，與朋友沒有一分錢關系。”
“啊……”千琪的嘴唇緩緩合上，畫家一直保持著手機開機的狀態，一定是在等待有人能主動打來電話吧。
畫家其實很孤獨。
“我要是有你的號碼，一定會主動聯系你的！”她說完，想起什麽似的拍了拍腿，“啊，手機，你的手機還在哥哥那裏，我會叫他還給你的，這樣我們就可以聯絡了。”
“謝謝，”畫家寵溺般笑了笑，“不過，他應該不會同意還給我的。”
“我會勸他的，”千琪堅定地說，“昨天家裏有客人，沒來得及問他關於你的事情，今天我會再問一次的，總之，今天我爸也會找借口讓他走另外一條路回家的，你不用擔心！”
畫家點點頭。“我知道了。”
離開醫院，李烈仔朝公交站走去，接到千永萬的聯絡，他感到有些意外。
“哦！烈仔——”
“叔叔。”
“哦…忽然下雨了…我就問問看你在不在醫院。”千永萬說完，看向李烈仔，“可以下班了吧？一起走回去吧？”
“啊？嗯…”他答道，伸出手，感受到幾乎看不見的幾條細微雨絲。由於中午的那段小插曲，他回到醫院後，包括陳衛敏在內，一整個下午都沒有人與他搭話。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過了下班時間，於是點了點頭。
“走那邊吧！我要買點東西！”千永萬指著與橋洞相反的方向說道。
“好。”他默默回答，撐開傘。
兩個大男人共用一把傘的感覺有些奇怪，但他已經沒有精力顧及這個。怒火消退之後，只能發出無力的嘆息。下周該用什麽表情去面對陳衛敏，他沒有答案。
“我想去文具店買幾支筆。”
“好。”
“你有什麽要買的東西嗎？”
“沒有。”
同樣的對話和同樣的下雨天出現在李烈仔的腦海中。李清武宣布死亡之後，他和楊素心在醫院附近的商業街有了以上對話。
“剛剛去了農批市場，買了你愛吃的茄子，”千永萬舉起手中的購物袋，“今晚做茄子煲。”
李烈仔楞了楞，點點頭，冰涼的雨絲滴落在他的脖頸。
“t千琪一開始是想當中醫的吧？”
聽到李烈仔的提問，千永萬點了點頭。“是。”他笑了笑，似乎又回想起了以前的場景。“對她來說是一件難事呢。”
“您是什麽時候知道她不當中醫的？”
“挺晚的，因為在她沒有決定當護士之前，還一直在努力背方劑和中藥名呢，”千永萬笑了笑，“我還以為她會堅持。”
“那她最後沒當成中醫，當了護士，您會不會很失望？”
“失望？”千永萬的語調上揚，“怎麽會，我為什麽要失望？”
千永萬的語氣十分理所當然，反而讓李烈仔變得困惑。
“您不希望她接您的班嗎？”他頓了頓，“是因為我媽跟您說我學了中醫嗎？”
千永萬停下了腳步，雨似乎有變大的趨勢，不過，就算周圍有些吵雜，李烈仔還是清楚地聽到了千永萬的回答。
“我從來都沒有讓你們接班的想法。千琪也是，你也是，我希望你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從事自己喜歡的職業。”
“什麽？”
“我們那個年代迫不得已，一人學醫，代代學醫，可是現在時代已經不一樣了。”
雨聲在李烈仔耳旁一下子放大。
“高考的時候，我還叫千琪去學經濟呢，”千永萬笑了笑，“可她好像不太感興趣。”
“是嗎......”
“怎麽了？突然說起這個來。”
“沒、沒什麽……”
“嗯，沒事，你也是大孩子了，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跟叔叔說，叔叔這個人吧，比較笨，不太會處理你和我之間的關系，想得太多，做得太少，”千永萬將傘朝李烈仔偏了偏，“做這個茄子煲也是的，我苦惱了好久。”
“苦惱？”李烈仔擡起頭。
“會不會做得跟你喜歡吃的味道不一樣啊…之類的。”
“沒事啦。”李烈仔苦笑道。
“嗯，沒事，千琪也跟我說啊，讓哥哥適應你做的味道不就好了！哈哈，那孩子真是心大。所以我今天就打算做咯！”
李烈仔微微一笑。
千永萬走出文具店時，外頭下起傾盆大雨。
一通電話過後沒多久，拿著兩把大傘的千琪出現在道路盡頭。看見李烈仔，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
“真是的！就這麽幾步路，還要我送傘！”她抱怨道，“我剛睡醒誒。”
“哎呀，你哥這把小傘我們兩個人撐，肯定要濕透的，我們在這等雨停才回去，你不就沒飯吃了？”
“好吧，給你！”
“哦，謝了。”李烈仔接過傘。
“哦，那家水果攤還亮著燈誒，我過去買點蘋果！”千永萬忽然開口道。
“我去吧，”李烈仔說完，把手中的購物袋交給千琪，“你們倆先在這避雨。”
“好。”千琪接過袋子，打開一看，手中的動作停頓了一秒。
“哎呀，我還要買一盒釘子，差點忘了。”千永萬說完，轉身朝文具店走去，“千琪你在這裏等啊。”
“…好。”
雷聲響起，千琪凝視著手中的購物袋。並排的四個物品中，最靠邊的是裝著蔬菜的兩個白色塑料袋。中間有一盒筆和一個挎包。
李烈仔的黑色挎包，表面已經完全淋濕，想必是千永萬讓李烈仔暫時放進購物袋之中的。
千琪擡起頭，李烈仔背對著她站在水果攤前。
就是現在。
她找了一個隱蔽的角落，快速拿出黑色挎包，拉開拉鏈，裏面的東西映入眼簾。鑰匙、工牌、紙巾、簽字筆、創口貼......最下方是一個密封袋。
千琪沒有猶豫，伸手查看密封袋裏的物品。
看到註射器和藥瓶的一瞬間，雨聲變得遙遠起來，千琪瞳孔顫動著將藥品標簽轉向正面，隨後將物品放回原位。
“哦，你在這裏啊。”
千琪聞言嚇了一跳，擡起頭。
“走吧，嗯？叔叔呢？”他左右環顧，伸出手，“給我拿吧。”
“啊？嗯。”她松開手，再次低下頭。
“叔叔呢？”李烈仔又問道。
“哦、哦，他又去文具店買東西了。”她答道。
“這樣啊，那就在這裏等等吧，”李烈仔點點頭，轉向她，“中午的時候…嚇到你了吧。”
“嗯。”她咽了咽口水，看著李烈仔的側臉。
不對勁，中午看到的李烈仔不對勁，在他包裏發現的東西也不對勁，此刻李烈仔表現出來的平靜她也覺得不對勁。
“對不起，那時候說話有點重。”李烈仔說道。
——沒關系。
千琪直到最後也沒有說出這句話。
就算李烈仔道了歉，也根本不是沒關系。千琪面色蒼白地站在李烈仔身旁，雨水不斷順著傘骨滑落在地面。千永萬走了出來，三人一人撐著一把傘，走進雨中。
“他是醫生，要殺了我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吧。”
是真的，哥哥真的想殺了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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