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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的作品裏才會出現那麽多貓咪的元素啊。”千琪向後仰，雙手撐著地面，如果是和惠美一起的話，對方一定會嫌棄地面臟。但或許是和畫家並排坐在一起的緣故吧，雖然橋洞裏有些黑暗，但她反倒覺得心情很放松。
不管什麽時候，醫院裏總是充滿光。偶爾這樣子也不錯，她心想。講座結束之後，她立馬來到了橋洞。
雖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待在一起可能會讓人產生誤會，但她對這些事情根本就無所謂。
“嗯，過去的遺憾…很想彌補。”畫家說道。
“老家的那只貓，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千琪問道。
“算是吧。放在現在，有點令人難以理解，對吧？”
聽這句話，她和畫家相視一笑。
“嗯…確實哦…換作是我的話，如果養了貓，肯定會拍很多很多照片！”她微微一笑，仿佛已經想象到了那種喜悅。
不過，她能夠理解。如同畫家剛剛與她說的那樣，農村老家不知何時一直待在院子裏不走的貓咪，從某一天開始與他們成為一家人。因為所有人都沒有正經“在養貓”的意識，而是像對待家人一樣，吃飯的時候分一點給貓咪，喝水的時候分一點給貓咪，僅此而已。所以貓咪在家中生活了十八年，某一天突然消失以後，大家才驚覺，這十八年間，誰都沒有給貓咪拍過照片或者視頻。
“誰都沒有在意過這只貓…甚至爺爺都沒有給它起名字…”畫家也仰起頭，陷入回憶，“它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和流浪貓一樣自由。”
“沒有起名字，平時怎麽喊它？”她問道。
“有時候喊咪咪，有時候喊咪貓，有時候就用嘴嘬嘬嘬…”畫家學起老人的語氣，“爺爺最會口技了。”
千琪忍不住笑了。熟悉之後，“沒想到熟悉之後，和你聊天還很有意思嘛。”
畫家害羞地抿抿嘴，隨後低頭說，“看到街上的流浪貓…總會想起老家那一只…有什麽辦法能夠將它們存在過的痕跡保留下來呢？這麽想著，所以總是在畫畫的時候加上一只貓，”畫家撓撓頭，“明明什麽關聯都沒有，但就是想把看到的流浪貓畫進去，不管畫的是什麽……”
“我覺得很好啊，”她答道，畫家的文件夾在她手中，“把貓咪完美地融入了各個場景，不如說可以成為你的特色了。”說完，她撇過頭，“聽你這樣說的話，和爺爺關系應該還不錯吧？怎麽會在這裏流浪？”
“爺爺好幾年前就去世了，”畫家嘴角微t微上揚，語氣卻帶著幾分苦澀，“事實上，是爺爺先走的。”
“嗯？”
“爺爺先去世了…沒過多久…那只貓才消失的。”畫家擡起頭，“你說，那只貓會不會是去陪爺爺了呢？”
談論起死亡，千琪忍不住共情，也跟著感傷起來。
“嗯，一定是的。”她答道。
“實際上…我和爺爺也沒有那麽親密，只是偶爾回去的時候見面而已，”畫家緩緩說道，“比起爺爺的死亡，貓咪的死亡更令我難過，這樣說的話，會不會顯得太無情了？”
千琪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嗯，很無情。”
畫家收起了笑容。“抱歉。”
“沒關系，”她搖搖頭，“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嘛。”
“謝謝你這麽說，”畫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你呢？以前有養過寵物嗎？”
“我啊，養過是養過…”她無奈地撇撇嘴，“但是沒養過貓。”
“你好像說過，媽媽不喜歡？”
“嗯，又嫌掉毛又嫌氣味，我說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而且現在我也有收入，不用她出錢…可她還是堅決反對…其實不僅僅是貓，什麽動物她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反對。”
“掉毛啊…那烏龜呢？”
“她覺得烏龜的脖子很惡心。”
“那…魚呢？”
“魚啊…魚她倒是沒意見…但是…”千琪有些心虛，“我說養過…就是養過魚…可總是養不長時間…就養死了…所以不敢養了。”
“這樣啊。”畫家點點頭。
“啊——想搬出去住——就可以養貓了，”她哀怨道，“可是，家離醫院那麽近，根本就沒有租房的必要。”
畫家笑了笑。“是啊，離得這麽近。不過，為什麽會選擇這家醫院呢？”他問道。
“嗯？”
“如果去遠一點的醫院，就可以租房養貓了……”
“啊，因為啊…”她扭過頭，看向畫家，“哥哥也在盛亞工作。”
“哥哥是你的榜樣嗎？”
“嗯…怎麽說呢…榜樣…好像也不算…”她思索著，“但是…光是看著就可以讓人安心的存在？和爸爸媽媽給的安心感不一樣，比較特別，不會感到負擔。”
“這樣啊。”
“哥哥是很厲害的人。”千琪看著畫家說道，“學習和工作都做得很好，生活上也是，幾乎沒有什麽讓爸媽操心的地方。不過……”
“不過？”
“哥哥也有自己的煩惱吧…偶爾如果能跟我說說看的話就好了...”
“嗯。”
兩人的對話陷入短暫的沈默。沈寂之中，千琪被她一直拿在手中的物品吸引去了目光。“啊，又跑題了，差點忘了正事，你畫好了嗎？”
“畫是畫好了…但是…”畫家從他的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王姨說…橋洞裏不給貼…”
“我下午打電話問了一下物業的人，”她接過畫家手繪的“尋物啟事”，認真看了看，隨後說道，“她們說小區大門口的公告板，那裏可以貼尋物啟事。”
“但是......”
“既然三番五次拿走你的東西，一定是慣犯吧，”她說道，“很有可能就是住在橋洞附近這兩個小區的人，到時候對面小區也要貼上，如果還沒有人把東西還給你的話，就報警吧。”
“報警也沒用的……”
“那至少也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被發現了，起點警告作用也好，”她嘟起嘴說著，把懷裏的文件夾還給了畫家，“總之，這幾天你要註意保管好你的東西哦。”
“嗯，我會註意的。”畫家站了起來，好像迷失了方向一般，左右張望著。
千琪“噗”一聲，跟著站了起來。“我就知道，大晚上還戴著墨鏡，其實什麽都看不到吧？晚上就可以把墨鏡摘下來了啊……”說著，她將身子轉向畫家，對方卻慌張似的扭過身子。
她面帶困惑。“啊…不方便嗎？”
畫家背對著她，點了點頭。
“好吧，隨便你咯。”她答道，“正好我要去大門口的便利店買東西，我順便幫你把尋物啟事貼上吧。”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沒等畫家回答，拍了拍畫家的肩，“啊，都這個點了，那就先這樣，我走咯，明天見！”
說完，她朝家的方向走去，沒有回頭望。
【十二月七日 屍體被發現二十五天前】
李烈仔睜開眼睛時，沒有聽到鬧鐘的聲音。看來鬧鐘在十分鐘以前已經響過。在它再次響起之前，他伸手關閉了鬧鐘。面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這是他的房間，光線昏暗。一張白色的床，一個白色的衣櫃、一張白色的書桌、一個黑色轉椅，這就是全部的家具。他轉過身，視線落在了門邊的兩個啞鈴上面，隨後，他坐了起來。
感覺腦袋好沈。他瞇著眼睛，用力揉搓著太陽穴，努力將游離開來的思緒拉回現實。可看到轉椅上的衛衣後，他又忍不住回憶起昨日看到的畫面。千琪究竟在那裏幹什麽？又在和畫家說些什麽？他站在聽不到兩人聲音的距離，只能依賴於自己的想象。他並沒有看很久，便備受打擊地轉身繞遠路回了家。
他想起來了。大腦如此沈重的原因。他沒能體會到“掠奪”畫家物品的快樂，所以今天的精神才會如此萎靡不振。他拍了拍腦袋，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他離開床，走到客廳。
胃還是不舒服，他只簡單地喝了幾口八寶粥。楊素心還準備了其他早餐，但他一口都沒有動。
從家出來時，李烈仔發現今天出門的時間尚早，他苦笑起來。原來早上鬧鐘並不是沒有聽到鬧鐘，而是在鬧鐘響起之前，他就已經自動睜開了眼睛。李烈仔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精神恍惚。大概是因為最近的精神壓力太大了吧，他這樣對自己說。
不知何種原因，下到樓下時，他忽然對那個橋洞心生厭惡。他看看時間，來得及，松一口氣，決定今天走小區正門的那條馬路前往醫院。
李烈仔經過大門，一名背著帆布袋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公告板前，他的另一只手推著一輛嬰兒車。
他與男人擦肩而過，一瞥之中註意到公告板繁多的宣傳單之中最樸素的那一張。看上去顏色很淺，沒有醒目加粗的標題，沒有花俏的顏色，若不湊近看，難以看清上面的內容。
他的腳步莫名被吸引，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公告板前停下。
“尋物啟事……”他低聲念出上面的文字。
“你也看到啦，”剛剛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返了回來，跟他搭話，“你瞧瞧，字又小又看不清，畫得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哪個小年輕弄的。”
“嗯，”他點點頭，緊盯著紙張右下方用圓珠筆加上的一行字：若不歸還，將報警處理。“莫名其妙。”
中年男人見有人附和自己的話，點了點頭，隨後推著嬰兒車緩緩離開。李烈仔看一眼男人的離開的背影，再次將視線放在公告板上。他伸出手，將紙張緩緩撕了下來。
“在這裏貼告示要先向物業報備，業主您報備了嗎？”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是遠處崗亭內的年輕保安。
“沒有，所以不是在撕了嗎？”他揚了揚手中被撕成兩半的紙說道。
年輕保安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在貼呢…沒事的，其實你也可以先貼再去報備一聲就是了，這樣都撕爛了，又要重新做，怪費事的，是什麽東西？尋人啟事？還是廣告單？”
“沒什麽。”李烈仔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將心中的緊張成功抑制住。最近，他幹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情已經能夠面不改色了。“已經不需要了。”
“那行。”
“那個，”他喊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年輕保安，“咱們小區後門…有監控嗎？”
“啊？”對方有些警戒，打量著李烈仔。
“想找找看是哪位好心人把我的貓送回來的。”
“貓？”
“嗯，我的貓，前天從小門跑出小區了。”
“這樣啊，”年輕保安松了一口氣，“有的有的，你上物業去問問吧！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好。謝謝你了。”他說完，點了點頭。
“沒事沒事！”年輕保安走回了崗亭。
他將尋物啟事用力攥在手心，朝醫院走去，由於員工電梯在檢修，他被迫在住院樓一樓等待公用電梯，到達科室時，已經是六點五十九分。快步走進辦公區，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清對方的臉後，露出了有些惶恐的神情——是副主任醫師王堅。
“啊…早上好…”他縮了縮肩膀。
“早。”王堅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
他無措地伸手調整了一下口罩的位置以掩尷尬，兩人無言地並排走著。
“加油。”
他耳邊冷不丁傳來簡短的語句，擡起頭，王堅已經換好白大卦走出護士站。李烈仔楞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兩個字帶來的沖擊令人震驚，他的這種心情就像收獲了t意外的祝福一樣。
不過時間並沒有跟隨他的內心活動一齊停下。
“李烈仔，你又遲到了。”進入辦公室時，陳衛敏的聲音猶如往常一樣洪亮。
“對不起。”他答道。
“一早就讓人生氣，你真有本事，對了，這個給你，”陳衛敏單刀直入地將一張紙遞給他，“賬號密碼記好了，以後每天早上多幹一件事，把系統上主任查房的記錄填上。”
“好的，主任。”李烈仔簡短地答道。
“不要亂寫啊，我會檢查的，”陳衛敏頭也不擡地說道，“十八床，今天的檢查還是你負責啊，把病人帶好。”
“好的，主任。”
“不要天天好的好的行不行，裝模作樣裝給誰看呢？”陳衛敏搖搖頭，“要不是你，家屬也不會投訴，幸好沒有投訴到我身上，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溝通水平，好好說的話，家屬肯定願意陪護的。嘖，一天天話也不會好好說…自己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嗯。”李烈仔點點頭，簡單地匯報了一下工作情況。
“行，去吧，幹活去吧。”
“好。”
他走出辦公室，坐在電腦前，將陳衛敏的賬號和密碼登記下來。
從飲水間走出來，準備回到辦公室時，他被一位喘著粗氣的家屬攔下，聽過床號後，發現並不是他管的床，具體的情況他並不了解。
“醫生，我是他女兒，剛剛才下飛機趕過來，想跟您好好了解一下二十五床的病情。”
“稍等，”他說道，看了一眼手表，“等幾分鐘，我們還沒交班，一會兒查房醫生跟您說。”
“那醫生，我再問你個事，昨天老人家他二姑過來了，給他買了好幾瓶保健品，他二姑啊…也是醫生來的…在村裏開了個診所…老人家就聽了他二姑的話吃了幾片…”
他皺眉，“吃的什麽？吃完有哪裏不舒服嗎？”
“那瓶東西在病房裏呢！沒有，沒有不舒服。”
“那等一下查房的時候您把藥給醫生看看，具體再說說情況。”
“不是，現在您來看一眼不就好了嘛，人就在裏面躺著呢！”
李烈仔擡頭，註意到兩人所站的位置就在二十五床的病房門口，他搖搖頭，“我先交班，好嗎？”
“誒，不是，交班重要還是病人重要啊！我老爸病得很重的！”
“我不是二十五床的管床醫生，我需要了解情況，好嗎？”他的語氣染上一分不耐煩，“為了更好地解決您的問題，我也需要先交班，知道了嗎？”
“你這醫生怎麽這樣…就幾分鐘的事情...”女人皺著眉頭，打算發火時，似乎是註意到了他胸口的工牌，語氣緩和下來，“算了！問你這個小醫生也問不明白！那你去吧！去交你的班吧！”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轉過身的一剎那，他清楚地聽到了女人轉身進入病房說話的聲音：
“哎呀...那醫生犯神經了，不願意搭理我...”
李烈仔並未作出任何反應，兩眼直直盯著前方，隨後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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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什麽時候，醫院裏總是充滿光。偶爾這樣子也不錯，她心想。講座結束之後，她立馬來到了橋洞。
雖然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待在一起可能會讓人產生誤會，但她對這些事情根本就無所謂。
“嗯，過去的遺憾…很想彌補。”畫家說道。
“老家的那只貓，就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千琪問道。
“算是吧。放在現在，有點令人難以理解，對吧？”
聽這句話，她和畫家相視一笑。
“嗯…確實哦…換作是我的話，如果養了貓，肯定會拍很多很多照片！”她微微一笑，仿佛已經想象到了那種喜悅。
不過，她能夠理解。如同畫家剛剛與她說的那樣，農村老家不知何時一直待在院子裏不走的貓咪，從某一天開始與他們成為一家人。因為所有人都沒有正經“在養貓”的意識，而是像對待家人一樣，吃飯的時候分一點給貓咪，喝水的時候分一點給貓咪，僅此而已。所以貓咪在家中生活了十八年，某一天突然消失以後，大家才驚覺，這十八年間，誰都沒有給貓咪拍過照片或者視頻。
“誰都沒有在意過這只貓…甚至爺爺都沒有給它起名字…”畫家也仰起頭，陷入回憶，“它想去哪裏就去哪裏，和流浪貓一樣自由。”
“沒有起名字，平時怎麽喊它？”她問道。
“有時候喊咪咪，有時候喊咪貓，有時候就用嘴嘬嘬嘬…”畫家學起老人的語氣，“爺爺最會口技了。”
千琪忍不住笑了。熟悉之後，“沒想到熟悉之後，和你聊天還很有意思嘛。”
畫家害羞地抿抿嘴，隨後低頭說，“看到街上的流浪貓…總會想起老家那一只…有什麽辦法能夠將它們存在過的痕跡保留下來呢？這麽想著，所以總是在畫畫的時候加上一只貓，”畫家撓撓頭，“明明什麽關聯都沒有，但就是想把看到的流浪貓畫進去，不管畫的是什麽……”
“我覺得很好啊，”她答道，畫家的文件夾在她手中，“把貓咪完美地融入了各個場景，不如說可以成為你的特色了。”說完，她撇過頭，“聽你這樣說的話，和爺爺關系應該還不錯吧？怎麽會在這裏流浪？”
“爺爺好幾年前就去世了，”畫家嘴角微t微上揚，語氣卻帶著幾分苦澀，“事實上，是爺爺先走的。”
“嗯？”
“爺爺先去世了…沒過多久…那只貓才消失的。”畫家擡起頭，“你說，那只貓會不會是去陪爺爺了呢？”
談論起死亡，千琪忍不住共情，也跟著感傷起來。
“嗯，一定是的。”她答道。
“實際上…我和爺爺也沒有那麽親密，只是偶爾回去的時候見面而已，”畫家緩緩說道，“比起爺爺的死亡，貓咪的死亡更令我難過，這樣說的話，會不會顯得太無情了？”
千琪面色凝重地點點頭。“嗯，很無情。”
畫家收起了笑容。“抱歉。”
“沒關系，”她搖搖頭，“每個人的感受不一樣嘛。”
“謝謝你這麽說，”畫家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鏡，“你呢？以前有養過寵物嗎？”
“我啊，養過是養過…”她無奈地撇撇嘴，“但是沒養過貓。”
“你好像說過，媽媽不喜歡？”
“嗯，又嫌掉毛又嫌氣味，我說這些問題都可以解決…而且現在我也有收入，不用她出錢…可她還是堅決反對…其實不僅僅是貓，什麽動物她能找到各種各樣的理由反對。”
“掉毛啊…那烏龜呢？”
“她覺得烏龜的脖子很惡心。”
“那…魚呢？”
“魚啊…魚她倒是沒意見…但是…”千琪有些心虛，“我說養過…就是養過魚…可總是養不長時間…就養死了…所以不敢養了。”
“這樣啊。”畫家點點頭。
“啊——想搬出去住——就可以養貓了，”她哀怨道，“可是，家離醫院那麽近，根本就沒有租房的必要。”
畫家笑了笑。“是啊，離得這麽近。不過，為什麽會選擇這家醫院呢？”他問道。
“嗯？”
“如果去遠一點的醫院，就可以租房養貓了……”
“啊，因為啊…”她扭過頭，看向畫家，“哥哥也在盛亞工作。”
“哥哥是你的榜樣嗎？”
“嗯…怎麽說呢…榜樣…好像也不算…”她思索著，“但是…光是看著就可以讓人安心的存在？和爸爸媽媽給的安心感不一樣，比較特別，不會感到負擔。”
“這樣啊。”
“哥哥是很厲害的人。”千琪看著畫家說道，“學習和工作都做得很好，生活上也是，幾乎沒有什麽讓爸媽操心的地方。不過……”
“不過？”
“哥哥也有自己的煩惱吧…偶爾如果能跟我說說看的話就好了...”
“嗯。”
兩人的對話陷入短暫的沈默。沈寂之中，千琪被她一直拿在手中的物品吸引去了目光。“啊，又跑題了，差點忘了正事，你畫好了嗎？”
“畫是畫好了…但是…”畫家從他的牛仔褲口袋中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王姨說…橋洞裏不給貼…”
“我下午打電話問了一下物業的人，”她接過畫家手繪的“尋物啟事”，認真看了看，隨後說道，“她們說小區大門口的公告板，那裏可以貼尋物啟事。”
“但是......”
“既然三番五次拿走你的東西，一定是慣犯吧，”她說道，“很有可能就是住在橋洞附近這兩個小區的人，到時候對面小區也要貼上，如果還沒有人把東西還給你的話，就報警吧。”
“報警也沒用的……”
“那至少也要讓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已經被發現了，起點警告作用也好，”她嘟起嘴說著，把懷裏的文件夾還給了畫家，“總之，這幾天你要註意保管好你的東西哦。”
“嗯，我會註意的。”畫家站了起來，好像迷失了方向一般，左右張望著。
千琪“噗”一聲，跟著站了起來。“我就知道，大晚上還戴著墨鏡，其實什麽都看不到吧？晚上就可以把墨鏡摘下來了啊……”說著，她將身子轉向畫家，對方卻慌張似的扭過身子。
她面帶困惑。“啊…不方便嗎？”
畫家背對著她，點了點頭。
“好吧，隨便你咯。”她答道，“正好我要去大門口的便利店買東西，我順便幫你把尋物啟事貼上吧。”
她看了一眼手機時間，沒等畫家回答，拍了拍畫家的肩，“啊，都這個點了，那就先這樣，我走咯，明天見！”
說完，她朝家的方向走去，沒有回頭望。
【十二月七日 屍體被發現二十五天前】
李烈仔睜開眼睛時，沒有聽到鬧鐘的聲音。看來鬧鐘在十分鐘以前已經響過。在它再次響起之前，他伸手關閉了鬧鐘。面前是白色的天花板，這是他的房間，光線昏暗。一張白色的床，一個白色的衣櫃、一張白色的書桌、一個黑色轉椅，這就是全部的家具。他轉過身，視線落在了門邊的兩個啞鈴上面，隨後，他坐了起來。
感覺腦袋好沈。他瞇著眼睛，用力揉搓著太陽穴，努力將游離開來的思緒拉回現實。可看到轉椅上的衛衣後，他又忍不住回憶起昨日看到的畫面。千琪究竟在那裏幹什麽？又在和畫家說些什麽？他站在聽不到兩人聲音的距離，只能依賴於自己的想象。他並沒有看很久，便備受打擊地轉身繞遠路回了家。
他想起來了。大腦如此沈重的原因。他沒能體會到“掠奪”畫家物品的快樂，所以今天的精神才會如此萎靡不振。他拍了拍腦袋，再這樣下去可不行啊……他離開床，走到客廳。
胃還是不舒服，他只簡單地喝了幾口八寶粥。楊素心還準備了其他早餐，但他一口都沒有動。
從家出來時，李烈仔發現今天出門的時間尚早，他苦笑起來。原來早上鬧鐘並不是沒有聽到鬧鐘，而是在鬧鐘響起之前，他就已經自動睜開了眼睛。李烈仔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精神恍惚。大概是因為最近的精神壓力太大了吧，他這樣對自己說。
不知何種原因，下到樓下時，他忽然對那個橋洞心生厭惡。他看看時間，來得及，松一口氣，決定今天走小區正門的那條馬路前往醫院。
李烈仔經過大門，一名背著帆布袋的中年男人正站在公告板前，他的另一只手推著一輛嬰兒車。
他與男人擦肩而過，一瞥之中註意到公告板繁多的宣傳單之中最樸素的那一張。看上去顏色很淺，沒有醒目加粗的標題，沒有花俏的顏色，若不湊近看，難以看清上面的內容。
他的腳步莫名被吸引，反應過來時已經在公告板前停下。
“尋物啟事……”他低聲念出上面的文字。
“你也看到啦，”剛剛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返了回來，跟他搭話，“你瞧瞧，字又小又看不清，畫得亂七八糟的，不知道哪個小年輕弄的。”
“嗯，”他點點頭，緊盯著紙張右下方用圓珠筆加上的一行字：若不歸還，將報警處理。“莫名其妙。”
中年男人見有人附和自己的話，點了點頭，隨後推著嬰兒車緩緩離開。李烈仔看一眼男人的離開的背影，再次將視線放在公告板上。他伸出手，將紙張緩緩撕了下來。
“在這裏貼告示要先向物業報備，業主您報備了嗎？”
聽到聲音，他回過頭，是遠處崗亭內的年輕保安。
“沒有，所以不是在撕了嗎？”他揚了揚手中被撕成兩半的紙說道。
年輕保安點點頭。“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在貼呢…沒事的，其實你也可以先貼再去報備一聲就是了，這樣都撕爛了，又要重新做，怪費事的，是什麽東西？尋人啟事？還是廣告單？”
“沒什麽。”李烈仔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紙，將心中的緊張成功抑制住。最近，他幹這種小偷小摸的事情已經能夠面不改色了。“已經不需要了。”
“那行。”
“那個，”他喊住了正要轉身離開的年輕保安，“咱們小區後門…有監控嗎？”
“啊？”對方有些警戒，打量著李烈仔。
“想找找看是哪位好心人把我的貓送回來的。”
“貓？”
“嗯，我的貓，前天從小門跑出小區了。”
“這樣啊，”年輕保安松了一口氣，“有的有的，你上物業去問問吧！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好。謝謝你了。”他說完，點了點頭。
“沒事沒事！”年輕保安走回了崗亭。
他將尋物啟事用力攥在手心，朝醫院走去，由於員工電梯在檢修，他被迫在住院樓一樓等待公用電梯，到達科室時，已經是六點五十九分。快步走進辦公區，有人從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過頭，看清對方的臉後，露出了有些惶恐的神情——是副主任醫師王堅。
“啊…早上好…”他縮了縮肩膀。
“早。”王堅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平淡。
他無措地伸手調整了一下口罩的位置以掩尷尬，兩人無言地並排走著。
“加油。”
他耳邊冷不丁傳來簡短的語句，擡起頭，王堅已經換好白大卦走出護士站。李烈仔楞在原地，半天才回過神來。兩個字帶來的沖擊令人震驚，他的這種心情就像收獲了t意外的祝福一樣。
不過時間並沒有跟隨他的內心活動一齊停下。
“李烈仔，你又遲到了。”進入辦公室時，陳衛敏的聲音猶如往常一樣洪亮。
“對不起。”他答道。
“一早就讓人生氣，你真有本事，對了，這個給你，”陳衛敏單刀直入地將一張紙遞給他，“賬號密碼記好了，以後每天早上多幹一件事，把系統上主任查房的記錄填上。”
“好的，主任。”李烈仔簡短地答道。
“不要亂寫啊，我會檢查的，”陳衛敏頭也不擡地說道，“十八床，今天的檢查還是你負責啊，把病人帶好。”
“好的，主任。”
“不要天天好的好的行不行，裝模作樣裝給誰看呢？”陳衛敏搖搖頭，“要不是你，家屬也不會投訴，幸好沒有投訴到我身上，你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溝通水平，好好說的話，家屬肯定願意陪護的。嘖，一天天話也不會好好說…自己增加自己的工作量…”
“嗯。”李烈仔點點頭，簡單地匯報了一下工作情況。
“行，去吧，幹活去吧。”
“好。”
他走出辦公室，坐在電腦前，將陳衛敏的賬號和密碼登記下來。
從飲水間走出來，準備回到辦公室時，他被一位喘著粗氣的家屬攔下，聽過床號後，發現並不是他管的床，具體的情況他並不了解。
“醫生，我是他女兒，剛剛才下飛機趕過來，想跟您好好了解一下二十五床的病情。”
“稍等，”他說道，看了一眼手表，“等幾分鐘，我們還沒交班，一會兒查房醫生跟您說。”
“那醫生，我再問你個事，昨天老人家他二姑過來了，給他買了好幾瓶保健品，他二姑啊…也是醫生來的…在村裏開了個診所…老人家就聽了他二姑的話吃了幾片…”
他皺眉，“吃的什麽？吃完有哪裏不舒服嗎？”
“那瓶東西在病房裏呢！沒有，沒有不舒服。”
“那等一下查房的時候您把藥給醫生看看，具體再說說情況。”
“不是，現在您來看一眼不就好了嘛，人就在裏面躺著呢！”
李烈仔擡頭，註意到兩人所站的位置就在二十五床的病房門口，他搖搖頭，“我先交班，好嗎？”
“誒，不是，交班重要還是病人重要啊！我老爸病得很重的！”
“我不是二十五床的管床醫生，我需要了解情況，好嗎？”他的語氣染上一分不耐煩，“為了更好地解決您的問題，我也需要先交班，知道了嗎？”
“你這醫生怎麽這樣…就幾分鐘的事情...”女人皺著眉頭，打算發火時，似乎是註意到了他胸口的工牌，語氣緩和下來，“算了！問你這個小醫生也問不明白！那你去吧！去交你的班吧！”
他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輕輕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轉過身的一剎那，他清楚地聽到了女人轉身進入病房說話的聲音：
“哎呀...那醫生犯神經了，不願意搭理我...”
李烈仔並未作出任何反應，兩眼直直盯著前方，隨後邁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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