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3 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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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3 傾斜
【十二月三日 屍體被發現二十九天前】
“這邊！跟緊我！”李烈仔快步走在前方，他t的身後跟著五個人和一張輪椅。“你們兩個的檢查診室在這邊，取號排隊，來，你們跟我來。”
能平安無事地度過夜班果然是有原因的，這是在醫院工作的人特有的玄學思想。早上七點整，李烈仔新收入一位青年男性病人，入院後一小時，血氣分析就提示氧分壓低，結合基礎疾病，他立刻匯報給陳衛敏，經過請示後，給其下了病危通知。他馬不停蹄帶著病人和家屬去做急查，另外還順便帶上了其他兩個需要去做檢查的病患，一路上費盡口舌安撫家屬、答疑解惑。
好在，經過一番緊急處置，男性病患的情況平穩下來。
忙活過後回到科室，桌上的早餐只剩下了最後一份。
他和徐澤在醫院食堂悠哉悠哉吃早餐，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在食堂吃飯時，他們聊天的話題也總是與病人相關。他們並不是大學同班同學或是室友，但是，卻碰巧同期進入了盛亞中醫院規培。在第一次培訓會議上，徐澤坐在他旁邊，主動向他搭了話，談話之中，他發現他們之間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家中都有妹妹，年齡都是二十九歲，都想成為中醫醫師，不僅如此，他們的老家也離得很近，於是，他和徐澤很快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兄弟。只不過，自從進入肺病科之後，他們兩就沒有再見過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時間對不上。換句話說，是他根本就沒有時間。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科室統一打包的油條豆漿，索然無味地啃了起來。
剛啃幾口，想起未完成的任務，他自然而然地拿著油條回到工位邊吃邊寫還未寫完的入院錄和病歷，處理各種各樣的覆雜流程，順便補起需要交給主任過目的病案記錄。他看了一眼手機，十點二十五分。
陳衛敏不需要出診的日子，他固定在十點三十分向她匯報情況。
他將半截油條用塑料袋纏好，放在鼠標旁，走進主任辦公室。
“你就這樣寫病案？你自己看看你寫了什麽，讀出來給我聽，這一句。”
“…嗯…因反覆咳嗽咳痰伴活動呼吸困難七年餘，再發加重一周入院…”
“你覺得沒問題嗎？”
“我……”李烈仔反覆閱讀著這句話，認為並無不妥。
“那就再讀一遍。”
“因反覆咳嗽咳痰伴活動呼吸困難七年餘，再發加重一周入院。”
“有什麽問題？”
“……”
“7年的7用了數字，後面的一周又寫了大寫“一”，你覺得這沒問題？寫法要統一，這是小學生都懂得的常識吧？你沒有上過小學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常識呢？”
“…對不起。”
“還有，中醫辨病依據和辯證依據寫得邏輯不通，毫無因果關系，內容淺顯，不具體，這是我第一次檢查你的病案分析啊，不知道你之前在其他科是怎麽蒙混過關的，但是在我這裏，你寫的這些東西完全不過關。”陳衛敏說完，開始口頭提問起李烈仔，還沒來得及反應，提問已經結束。毫無懸念，他一個問題也沒有答上來，或者說，他招架不住這種逼迫式的問詢。
“我知道，”聽完李烈仔的回答，陳衛敏提高了嗓門，“你成績很好，什麽表彰大會，知識競賽，你都有獎拿，但這並不說明你就是一名合格的醫生了，你懂嗎？回答不上來，你就什麽都不是。只會考試，你也什麽都不是。”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你們就得不斷學習、訓練、實踐...“
教授的話又開始在耳邊嗡嗡作響。
對，機器人，他要把自己當成機器人才行。
“…對不起。”
“中午重新寫，下午拿給我看。”
“好的，主任。”
“對了，晚上有個會，你去參加。”
“好的，主任。”
“嗯，跟哪個人聯系來著，我記不得了，你去問一下方圓。”
“好的，主任。”
李烈仔沈默地退出了房間。事實上，他產生了一種混沌的心情。在此之前，他根據課本上的知識、實踐中習得的技巧、帶教老師的講解，基本還能夠處理面對的問題，基本上也不會受到帶教老師的批評。
他並不是回答不上來那些問題的人，也並不是會犯下這種粗心錯誤的人，但就是如此稀奇，他在肺病科就變成了這樣的人。像是惡性循環，他越是被罵，越是忙碌，犯的錯就越多，心情就越急躁，全身的技能就好像在不斷退化一般。
——“你就什麽都不是。”
或許在陳衛敏面前，他真的什麽都不是吧。
至於他到底是誰，或許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不過，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上來。不，應該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返回辦公室，拍了拍教秘方圓的肩。“老師，主任說晚上有個會議……”
方圓露出微笑。“主任讓你代她去是吧，行，我跟科教那邊說一聲。”
“是…什麽會？”
“區裏的一個小會，沒事，你就坐在那聽就行，到時候跟著他們車一起回來就好。”
“幾點？”
“幾點啊…我看看…”方圓打開電腦，不斷眨著眼睛尋找，“晚上七點到九點的會，哎，就跟講座性質差不多，你下班收拾收拾下樓等車就行。”
“哦...好...”
“不對，還有要求呢，”方圓說道，“我把文件直接發給你吧，你看看…參會的人要交一個會議心得，到時候你直接發給我吧，我修改一下，替主任交上去。”
“心得，好。”
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這是誰的位置？”
聽到陳衛敏的聲音，他一震，扭過頭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這是你的位置？李烈仔？”
“…對...主任...”
“我有沒有說過在工位上不允許吃東西？”陳衛敏拿起桌面上的半截油條，扔進了垃圾桶，“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警告。”
李烈仔點點頭，麻木地站在原地。“好的，主任。”
接下來的時間真漫長，他想。
“哥。”
看到千琪的身影，李烈仔從位置上起身，把剛剛重新修正好的病案本合上，朝門外走去。千琪趴在護士站前，午休時間，整層樓都靜悄悄的。
他跟著千琪走到電梯間。“怎麽來了？吃飯了嗎？”
“沒胃口，”千琪擡起眼，用委屈的口吻說道，“哥呢？”
“我？當然吃過了。”
其實他也沒有胃口。
“哥剛剛在忙？還在工作？不回家嗎？哥昨晚不是夜班嘛？”
“嗯，下午還有一個小任務，弄完就回去。”他答道，看著眼眶通紅的千琪，有些猶豫。
他和千琪都在盛亞中醫院工作。幾個月前，妹妹千琪剛成為新入職護士中的一員，全家為此外出慶祝了一番。很幸運，千琪順利地與他成為了同事。據說這一屆畢業的護理專業學生特別多，想必妹妹開朗的個性以及對護理行業的熱愛為她的面試加分了不少。畢竟，現在有不少人都是為了就業機會選擇的護理專業。
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拿到工資，千琪對此總是十分驕傲。
李烈仔經常能從各科的護士長那裏聽到關於千琪的消息，努力認真、勤奮刻苦、開朗樂觀之類的修飾詞讓他感到十分自豪。
不過，這樣的妹妹有只會對他展現出來的柔弱一面。
“…怎麽啦，”他緩緩開口，語氣十分輕柔，“今天又…有傷心的事情？”他側過身子，看著千琪。
聽李烈仔這麽一說，千琪抿著嘴點頭，任誰看都在強忍悲傷。
看來他猜得沒錯。
“今天早上我也…有一個患者差點…不過…最後搶救回來了。”
“真好......”
“需要一些時間吧？沒事的，”他摸了摸千琪的背，本來想摸頭，但是可能會被說弄糟了發型，“你要想啊，走了就沒有痛苦了。”
“可是…那個老婆婆人真的很好…”
“嗯…人總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他安慰道，“別想太多了，下班去吃點好吃的，放松一下。”
“嗯。”千琪很快再次揚起笑容，“哥今天晚上補完覺，我們一起去吃宵夜？”
他搖搖頭。“我晚上要去區裏開會。”
“啊！這麽厲害！”千琪意識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立刻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李烈仔寵溺地看著千琪。
“和你的好朋友去吧，惠美現在在哪個科？”
“在兒科呢。”千琪點頭，“那我就約惠美去吧！”
“嗯，沒事的，”他再次拍了拍千琪的背，“要漸漸習慣啊，這都第幾次因為患者去世來找我了，一直這樣可不行。”
“已經在習慣了啦！”
“嗯，至少這次沒有抱著我嗷嗷大哭了。”
“哼，說好了哦，這是我們兩之間的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
“知道啦。”
“那哥還是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嗯？”李烈仔感到有些困惑。
千琪立刻答道：“t等會兒回去只能睡幾個小時了吧？感覺哥很沒精神，肺病科果然很累吧？抓緊時間休息比較好。”
李烈仔笑了笑。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隨後，他送千琪上了電梯，看著緩緩關上的門內千琪的笑容，李烈仔覺得內心快溢出的荊棘稍微減少了一些。
他與千琪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融入到同一個家庭中的兩人形成了特有的相處氛圍，既不如親生兄妹一樣親密，不會發生小打小鬧，也不會像完全陌生的兄妹一樣生疏。處於和諧又互相尊重的中間點，他對這樣的關系感到滿意，千琪一直都如同他初見時那樣純真、善良和美好。單單是這些品質都足以令人感謝。
由於他的親生父親已經去世，因此千琪刻意避免在李烈仔面前談論她的父親，這一點他能明顯感受到。這或許就是妹妹千琪獨特的體諒方式吧。他對著電梯那頭揮手，隨後轉身離去。
雖然按時完成了病案的修改，但李烈仔還是沒能如約在下午交給陳衛敏。他甚至連陳衛敏的臉都沒有見到。
是因為上午那位男性患者的緊急手術。
完成手頭的任務，在飯堂吃過晚飯後，李烈仔跟隨醫院的車輛一起離開醫院，離開前，他將病案本放在了主任的桌面上。直到晚上九點半，他才返回醫院。回到科室，他在電腦前將心得整理好，發給了方圓。在他終於為完成了今日所有任務而感到喜悅之時，他註意到了桌面上兩本病案本。
一本是全新的，而另一本是他人的。幾乎在一瞬間，他就理解了主任的意思。
看看別人是怎麽寫的吧！
他已經幻想出了陳衛敏的語氣。
那麽，他自己那一本病案本呢？
他四處張望，視線終於在某一處停留，凝視了半天，他回過神來，離席而去。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狹窄又悠長的空洞。兩側的鐵柵欄已經關閉，洞內只有一束微弱的光，什麽都看不清，但李烈仔還是確信那個黑影是畫家。在李烈仔心中，畫家已經成為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疙瘩，平時無所謂，偶爾看到時就會覺得無比惡心。
看到畫家，他停下了腳步。一輛摩托車從面前飛馳而過，寒風吹過他的臉。
畫家戴著耳機，背對著他，畫板支架上的小燈照亮了他的畫紙。親眼看到畫家畫畫的模樣，似乎是第一次。李烈仔輕聲走了過去，站在畫家身後。
一只黑貓站在月亮之下。
他看著畫紙上的貓咪，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畫得真好，他極力壓抑心中這種想法。
他註意到腳下與水泥地面不同的觸感，發現是一本攤開的文件夾，尺寸之大，可以平整裝下A3用紙。或許是他的心理作用，但他現在腳下踩著畫家的物品，令他內心十分暢快。
在畫家看不到的地方，他左右扭動雙腳。
文件夾右側有一張散落的單獨的畫紙，他彎下腰撿起，發現是一張已經完成的畫作。
“貓戰士。”他輕聲念出左下角的署名，擡起頭，畫家對他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
事實上，畫家耳機裏的音樂聲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裏。
“畫得真好……”說著，李烈仔望向畫家的背影。他緩緩後退，將那張紙帶出了橋洞之外。
視線離開了橋洞，他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他踏著階梯走上橋洞上方的草地，再次將那張畫紙放在眼前。星空、山林、貓，什麽色彩、構圖、筆觸之類的都無所謂，他只覺得好看。
什麽都不是的畫家…畫出這麽好的作品啊……他喃喃自語。
他腦海中浮現出垃圾桶裏的那堆碎紙。
為什麽…什麽都不是的我…就什麽都不是…
隔著馬路，他望向對面的家，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他忽然不數了。
幾層樓中只有一戶人家還亮著燈。
那裏就是二十二層吧，那一戶亮著燈的就是他家吧，母親楊素心還在等他回家吧。
他凝視著那扇窗戶，隨後將手中的畫紙緩緩撕碎。他將碎紙扔進垃圾桶，沿著馬路離開。
那一天，他比往常回家的時間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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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經過一番緊急處置，男性病患的情況平穩下來。
忙活過後回到科室，桌上的早餐只剩下了最後一份。
他和徐澤在醫院食堂悠哉悠哉吃早餐，仿佛還是昨天的事。在食堂吃飯時，他們聊天的話題也總是與病人相關。他們並不是大學同班同學或是室友，但是，卻碰巧同期進入了盛亞中醫院規培。在第一次培訓會議上，徐澤坐在他旁邊，主動向他搭了話，談話之中，他發現他們之間有很多共同點。比如家中都有妹妹，年齡都是二十九歲，都想成為中醫醫師，不僅如此，他們的老家也離得很近，於是，他和徐澤很快成為無話不說的好兄弟。只不過，自從進入肺病科之後，他們兩就沒有再見過面，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時間對不上。換句話說，是他根本就沒有時間。
他嘆了一口氣，拿起科室統一打包的油條豆漿，索然無味地啃了起來。
剛啃幾口，想起未完成的任務，他自然而然地拿著油條回到工位邊吃邊寫還未寫完的入院錄和病歷，處理各種各樣的覆雜流程，順便補起需要交給主任過目的病案記錄。他看了一眼手機，十點二十五分。
陳衛敏不需要出診的日子，他固定在十點三十分向她匯報情況。
他將半截油條用塑料袋纏好，放在鼠標旁，走進主任辦公室。
“你就這樣寫病案？你自己看看你寫了什麽，讀出來給我聽，這一句。”
“…嗯…因反覆咳嗽咳痰伴活動呼吸困難七年餘，再發加重一周入院…”
“你覺得沒問題嗎？”
“我……”李烈仔反覆閱讀著這句話，認為並無不妥。
“那就再讀一遍。”
“因反覆咳嗽咳痰伴活動呼吸困難七年餘，再發加重一周入院。”
“有什麽問題？”
“……”
“7年的7用了數字，後面的一周又寫了大寫“一”，你覺得這沒問題？寫法要統一，這是小學生都懂得的常識吧？你沒有上過小學嗎？還是說，你根本就沒有常識呢？”
“…對不起。”
“還有，中醫辨病依據和辯證依據寫得邏輯不通，毫無因果關系，內容淺顯，不具體，這是我第一次檢查你的病案分析啊，不知道你之前在其他科是怎麽蒙混過關的，但是在我這裏，你寫的這些東西完全不過關。”陳衛敏說完，開始口頭提問起李烈仔，還沒來得及反應，提問已經結束。毫無懸念，他一個問題也沒有答上來，或者說，他招架不住這種逼迫式的問詢。
“我知道，”聽完李烈仔的回答，陳衛敏提高了嗓門，“你成績很好，什麽表彰大會，知識競賽，你都有獎拿，但這並不說明你就是一名合格的醫生了，你懂嗎？回答不上來，你就什麽都不是。只會考試，你也什麽都不是。”
“要成為一名合格的醫生，你們就得不斷學習、訓練、實踐...“
教授的話又開始在耳邊嗡嗡作響。
對，機器人，他要把自己當成機器人才行。
“…對不起。”
“中午重新寫，下午拿給我看。”
“好的，主任。”
“對了，晚上有個會，你去參加。”
“好的，主任。”
“嗯，跟哪個人聯系來著，我記不得了，你去問一下方圓。”
“好的，主任。”
李烈仔沈默地退出了房間。事實上，他產生了一種混沌的心情。在此之前，他根據課本上的知識、實踐中習得的技巧、帶教老師的講解，基本還能夠處理面對的問題，基本上也不會受到帶教老師的批評。
他並不是回答不上來那些問題的人，也並不是會犯下這種粗心錯誤的人，但就是如此稀奇，他在肺病科就變成了這樣的人。像是惡性循環，他越是被罵，越是忙碌，犯的錯就越多，心情就越急躁，全身的技能就好像在不斷退化一般。
——“你就什麽都不是。”
或許在陳衛敏面前，他真的什麽都不是吧。
至於他到底是誰，或許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了，不過，這個問題他也回答不上來。不，應該說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他返回辦公室，拍了拍教秘方圓的肩。“老師，主任說晚上有個會議……”
方圓露出微笑。“主任讓你代她去是吧，行，我跟科教那邊說一聲。”
“是…什麽會？”
“區裏的一個小會，沒事，你就坐在那聽就行，到時候跟著他們車一起回來就好。”
“幾點？”
“幾點啊…我看看…”方圓打開電腦，不斷眨著眼睛尋找，“晚上七點到九點的會，哎，就跟講座性質差不多，你下班收拾收拾下樓等車就行。”
“哦...好...”
“不對，還有要求呢，”方圓說道，“我把文件直接發給你吧，你看看…參會的人要交一個會議心得，到時候你直接發給我吧，我修改一下，替主任交上去。”
“心得，好。”
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件。
“這是誰的位置？”
聽到陳衛敏的聲音，他一震，扭過頭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這是你的位置？李烈仔？”
“…對...主任...”
“我有沒有說過在工位上不允許吃東西？”陳衛敏拿起桌面上的半截油條，扔進了垃圾桶，“事不過三，這是第二次警告。”
李烈仔點點頭，麻木地站在原地。“好的，主任。”
接下來的時間真漫長，他想。
“哥。”
看到千琪的身影，李烈仔從位置上起身，把剛剛重新修正好的病案本合上，朝門外走去。千琪趴在護士站前，午休時間，整層樓都靜悄悄的。
他跟著千琪走到電梯間。“怎麽來了？吃飯了嗎？”
“沒胃口，”千琪擡起眼，用委屈的口吻說道，“哥呢？”
“我？當然吃過了。”
其實他也沒有胃口。
“哥剛剛在忙？還在工作？不回家嗎？哥昨晚不是夜班嘛？”
“嗯，下午還有一個小任務，弄完就回去。”他答道，看著眼眶通紅的千琪，有些猶豫。
他和千琪都在盛亞中醫院工作。幾個月前，妹妹千琪剛成為新入職護士中的一員，全家為此外出慶祝了一番。很幸運，千琪順利地與他成為了同事。據說這一屆畢業的護理專業學生特別多，想必妹妹開朗的個性以及對護理行業的熱愛為她的面試加分了不少。畢竟，現在有不少人都是為了就業機會選擇的護理專業。
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還能拿到工資，千琪對此總是十分驕傲。
李烈仔經常能從各科的護士長那裏聽到關於千琪的消息，努力認真、勤奮刻苦、開朗樂觀之類的修飾詞讓他感到十分自豪。
不過，這樣的妹妹有只會對他展現出來的柔弱一面。
“…怎麽啦，”他緩緩開口，語氣十分輕柔，“今天又…有傷心的事情？”他側過身子，看著千琪。
聽李烈仔這麽一說，千琪抿著嘴點頭，任誰看都在強忍悲傷。
看來他猜得沒錯。
“今天早上我也…有一個患者差點…不過…最後搶救回來了。”
“真好......”
“需要一些時間吧？沒事的，”他摸了摸千琪的背，本來想摸頭，但是可能會被說弄糟了發型，“你要想啊，走了就沒有痛苦了。”
“可是…那個老婆婆人真的很好…”
“嗯…人總有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他安慰道，“別想太多了，下班去吃點好吃的，放松一下。”
“嗯。”千琪很快再次揚起笑容，“哥今天晚上補完覺，我們一起去吃宵夜？”
他搖搖頭。“我晚上要去區裏開會。”
“啊！這麽厲害！”千琪意識到自己的音量有些大，立刻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李烈仔寵溺地看著千琪。
“和你的好朋友去吧，惠美現在在哪個科？”
“在兒科呢。”千琪點頭，“那我就約惠美去吧！”
“嗯，沒事的，”他再次拍了拍千琪的背，“要漸漸習慣啊，這都第幾次因為患者去世來找我了，一直這樣可不行。”
“已經在習慣了啦！”
“嗯，至少這次沒有抱著我嗷嗷大哭了。”
“哼，說好了哦，這是我們兩之間的秘密，不可以告訴別人！”
“知道啦。”
“那哥還是趕緊去休息一下吧！”
“嗯？”李烈仔感到有些困惑。
千琪立刻答道：“t等會兒回去只能睡幾個小時了吧？感覺哥很沒精神，肺病科果然很累吧？抓緊時間休息比較好。”
李烈仔笑了笑。他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隨後，他送千琪上了電梯，看著緩緩關上的門內千琪的笑容，李烈仔覺得內心快溢出的荊棘稍微減少了一些。
他與千琪是同母異父的兄妹，這件事多多少少還是影響到了他們之間的感情。不過，隨著時間的流逝，漸漸融入到同一個家庭中的兩人形成了特有的相處氛圍，既不如親生兄妹一樣親密，不會發生小打小鬧，也不會像完全陌生的兄妹一樣生疏。處於和諧又互相尊重的中間點，他對這樣的關系感到滿意，千琪一直都如同他初見時那樣純真、善良和美好。單單是這些品質都足以令人感謝。
由於他的親生父親已經去世，因此千琪刻意避免在李烈仔面前談論她的父親，這一點他能明顯感受到。這或許就是妹妹千琪獨特的體諒方式吧。他對著電梯那頭揮手，隨後轉身離去。
雖然按時完成了病案的修改，但李烈仔還是沒能如約在下午交給陳衛敏。他甚至連陳衛敏的臉都沒有見到。
是因為上午那位男性患者的緊急手術。
完成手頭的任務，在飯堂吃過晚飯後，李烈仔跟隨醫院的車輛一起離開醫院，離開前，他將病案本放在了主任的桌面上。直到晚上九點半，他才返回醫院。回到科室，他在電腦前將心得整理好，發給了方圓。在他終於為完成了今日所有任務而感到喜悅之時，他註意到了桌面上兩本病案本。
一本是全新的，而另一本是他人的。幾乎在一瞬間，他就理解了主任的意思。
看看別人是怎麽寫的吧！
他已經幻想出了陳衛敏的語氣。
那麽，他自己那一本病案本呢？
他四處張望，視線終於在某一處停留，凝視了半天，他回過神來，離席而去。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狹窄又悠長的空洞。兩側的鐵柵欄已經關閉，洞內只有一束微弱的光，什麽都看不清，但李烈仔還是確信那個黑影是畫家。在李烈仔心中，畫家已經成為了一個不痛不癢的疙瘩，平時無所謂，偶爾看到時就會覺得無比惡心。
看到畫家，他停下了腳步。一輛摩托車從面前飛馳而過，寒風吹過他的臉。
畫家戴著耳機，背對著他，畫板支架上的小燈照亮了他的畫紙。親眼看到畫家畫畫的模樣，似乎是第一次。李烈仔輕聲走了過去，站在畫家身後。
一只黑貓站在月亮之下。
他看著畫紙上的貓咪，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畫得真好，他極力壓抑心中這種想法。
他註意到腳下與水泥地面不同的觸感，發現是一本攤開的文件夾，尺寸之大，可以平整裝下A3用紙。或許是他的心理作用，但他現在腳下踩著畫家的物品，令他內心十分暢快。
在畫家看不到的地方，他左右扭動雙腳。
文件夾右側有一張散落的單獨的畫紙，他彎下腰撿起，發現是一張已經完成的畫作。
“貓戰士。”他輕聲念出左下角的署名，擡起頭，畫家對他的聲音沒有任何反應。
事實上，畫家耳機裏的音樂聲已經傳到了他耳朵裏。
“畫得真好……”說著，李烈仔望向畫家的背影。他緩緩後退，將那張紙帶出了橋洞之外。
視線離開了橋洞，他的腦子變得異常清醒，他踏著階梯走上橋洞上方的草地，再次將那張畫紙放在眼前。星空、山林、貓，什麽色彩、構圖、筆觸之類的都無所謂，他只覺得好看。
什麽都不是的畫家…畫出這麽好的作品啊……他喃喃自語。
他腦海中浮現出垃圾桶裏的那堆碎紙。
為什麽…什麽都不是的我…就什麽都不是…
隔著馬路，他望向對面的家，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他忽然不數了。
幾層樓中只有一戶人家還亮著燈。
那裏就是二十二層吧，那一戶亮著燈的就是他家吧，母親楊素心還在等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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