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 2 氧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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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CENE 2 氧氣
“哎呀，李醫生，你終於來了，我跟你說啊，昨晚我又被批了一頓，你說說，這可怎麽辦……”
看見李烈仔，老婦人停下腳步，斜過臉來，紅色塑料拖鞋也跟隨著轉變方向，她兩只手各拿著一個冒出熱氣的保溫瓶。
“阿姨您稍等，我等會兒來找您，可以嗎？”他問道。
“誒，好好，你先吃早餐哈，你先吃早餐！不急不急。”
得到允許，他將挎包向後一甩，穿過護士站，來到後方的辦公區域。
“早。”值班醫生魏合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看清楚來人之後，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今天你也來這麽早？”
“早上好。”李烈仔將挎包放進儲物櫃，換上白大褂，從桌上抓了四支筆放進前胸的口袋裏，工牌上用綠色的宋體字寫著盛亞中醫院五個大字。醫院成功晉升三甲等級後，新換的工牌不再會時不時發生掉落事件，夾子一下子變得非常牢固。“我每天都是這麽早來呀。”
“今天周一啊，周一的話，主任一般出完門診才過來嘛，”魏合邊說話邊喝水，被嗆到之後，連連咳嗽了好幾聲，“不會吧，主任自己不在，還要求你提前一個小時來上班？”
李烈仔聳聳肩。“嗯，上周一她七點鐘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在家，然後就被痛罵了一頓，說我如果不願意遵守她的規則，就早點滾出去肺病科。”他說完，將筆帽整齊地夾在口袋上，轉過身來抿了抿嘴。
魏合瞇起眼睛，露出既同情又無奈的表情，她拍了拍李烈仔的肩。“你加油。咱們主任對誰都是這樣的，還經常罵我呢。總之，你在她手下幹活的話，要不就機靈點讓她滿意，要不就樂觀點不要放在心上，總之，就當作是你成為醫生必需的試煉吧。”
李烈仔的嘴微張，勉強擠出了一聲回應。
“入科第二周咯！還有十周！加油吧，小夥子！”魏合笑了笑，不過很快收起了笑容，“但是我從以前就一直在擔心，咱們主任對學生這個態度，會不會最後都沒人願意來我們肺病科了，你說是不是？烈仔，你想留的應該也不是這裏吧？哎呀，但是沒辦法…主任那個性…誰都管不了…她還和副院長關系很好…”
一整夜沒有人陪聊，魏合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不停說著話。
他想留在哪個科室？李烈仔問自己，可惜，他的大腦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響應。
“老師，昨晚三床有什麽情況嗎？”李烈仔將水杯灌滿水，視線投向前方，打開電腦，熟練地輸入密碼登陸系統，“剛剛家屬好像有話跟我說。”
“你管的床？啥情況？”
“肺炎，高齡，合並癥多，其實治療效果不錯的，狀態也穩定了，但是這幾天氧合還是比較差，一直在高流量供氧，”他回答著，想了想，補充上一句，“就是那個…稍微降一點氧流量就會扁嘴生氣的大爺，就是三床的。”
“誒！想起來了！那肯定就是他了！是不是他老伴在陪床？穿著…穿著…那個走路聲音老大了…”
“紅色塑料拖鞋。”
“對，塑料拖鞋，那就是她了，”魏合一面坐到李烈仔身邊，一邊說，“昨晚他老伴三番五次找我說那個氧氣不夠，我去看了好幾次，供氧都是正常的，我跟那大爺解釋好多遍了。”
“果然…她說被批了一頓…還是因為這件事…”
“是被她老伴批了一頓吧？看那大爺也挺任性的，吸氧吸得好好的，他老覺得胸悶，其實啊，他越是激動反而會覺得氧氣不足。”
“也是。但是這樣的的話……”李烈仔抱著胳膊說道，“他這麽依賴氧氣的話，路上可有點難辦。”
“怎麽，他不在咱這治了？”
“嗯，現在各方面功能都恢覆了一些，家屬的想法是回家鄉醫院去治療，好像走高速也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那現在這樣不行呀，要換供氧方式了吧？人救護車上哪有這麽好的供氧條件呢？”
“是，昨天試過換成面罩吸氧，但不太順利，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了解，我那時候在補病歷。等一下我會去跟家屬再溝通看看的，看有什麽好辦法。”他答道。
“嗯，行，那晚點我再過來交班，我再去巡最後一圈。”魏合說完，起身離開。
“好。”說完，李烈仔註意到了口袋裏的聲響，掏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餵，主任。”
“你到崗沒有？”肺病科主任陳衛敏在電話裏問道，用極快的語速。
“到了，主任。”李烈仔擡眼望了一眼時鐘，七點十五分。
“什麽時候到的？剛剛才到？”
“六點五十八分到的。”
“為什麽不跟我匯報？”
“我準備來與您匯報，忽然想起您周一是直接去門診……”
“我現在問你的是，為什麽不跟我匯報？”
“我不確定打電話給您會不會打擾到您，所以給您發了短信…我剛剛在和魏合老師…”
李烈仔正想解釋，就被女聲打斷。
“短信能算是匯報嗎？”
“…沒有向您匯報...對不起。”李烈仔緊握著手機。
“等著我打電話給你，你是我領導嗎？到崗了就要跟帶教老師匯報，你懂不懂規矩？我出門還在想，你怎麽還不聯系我，我早就跟你說了，我不喜歡發短信這種沒效率的事情，其他老師有其他老師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你匯報完，我交代任務給你，這十五分鐘你可以多做多少事情？不要到崗了就在那裏磨磨嘰嘰談天說地，下次直接打電話給我，聽到沒有。”
“好的，主任。”
“你先跟著魏合去查一遍房，把每床的病情變化和醫囑調整都了解一下，交完班查看記錄新收病人的情況，病房裏的幾個危重癥患者重點關註，交班後查房，寫好查房記錄……”
“好的。”
“還有，去跟三床家屬溝通，確定要回家的話叫他們盡快叫救護車轉院，床位很緊張，沒問題的話今天要安排出院。”
“今天？”
“同樣的事情不要讓我說兩遍，現在是什麽情況，還是氧氣管？”
“對。”
“我昨天不是叫你讓護士去處理了嗎？”
準確的說，是昨天晚上九點半，李烈仔撇了撇嘴。
“誰也別想拔我的氧氣管！沒有氧氣我會死！你這個護士想謀殺！”
“不要！不要！根本就吸不到了！這個面t罩一點都不好用！”
“啊！不要！我要死了！”
“哎呀！護士小姐！你還是不要勉強他了……”
經過陳衛敏的提醒，昨晚三床大爺和家屬的連環炮聲音攻擊又開始回蕩在他耳邊，雖然一聽到聲音他就和夜班值班醫生一起跑了過去，經過極力安撫，大爺的狀態也平穩下來，沒有收到其他病人的投訴，但他已經被折磨得頭疼欲裂，到那時為止，他已經連續二十三個小時沒有閉眼，處理完雜七雜八的事情，回到家已是淩晨十二點，看到他開著手電筒走進橋洞，怪人畫家還對他做了一個鬼臉。真可惡。
“昨天去嘗試過，但是患者目前還比較依賴氧…”
“監測血氧波動，換鼻導管吸氧，”陳衛敏說話不帶一點停頓，她習慣性地打斷別人講話，“沒問題的話就送，別慣著他的心理毛病，送上車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你現在立馬過去換。”
“好的，主任。”
“我下門診，十一點左右回科室，那時把你完成的情況匯報給我。”
“好的，主任。”
掛斷電話，他看向手機屏幕右上角，七點十八分。
明明只過了三分鐘，他體感卻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李烈仔縮了縮肩膀，屁股還沒坐熱，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朝魏合的方向走去。
李烈仔在三號床病房門口站定，他與身邊的護士長對視一眼，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他已與老婦人進行了初步溝通，好在，對方表示了理解，願意幫忙再次勸說大爺換氧氣管。
“餵，醫生啊，剛剛我老婆都說看見你了，你怎麽現在才來，我這胸悶啊，氧氣是不是沒有了？”看見李烈仔出現在門口，三床的大爺立刻板下臉來，“你是管我的醫生，比較認真，再幫我確認一下。”
李烈仔帶著口罩和眼鏡，沒有露出明顯不快的神色，這話是針對昨晚幫他確認氧氣流量的魏合說的。魏合老師是一名認真負責的醫生，他對此沒有異議。
“哎呀，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醫生是去吃早餐，你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這不是來了嗎？”老婦人走進房間，翹著腿，拿起醫院供食中的煮雞蛋剝了起來。
“你們今天不是上班嗎？還能不管病人，先吃早餐？”
“我們吃飽飯了，才有力氣照顧您。”李烈仔輕聲細語地回答道。
“說得好聽。”
“大爺，昨晚有出現胸悶啊？”李烈仔提高了音量。
“是啊！我都懷疑是不是這個老太婆偷偷調了機器，把我的氧氣搞沒了。”
李烈仔為三床的大爺查了體，溫柔地說道，“一切都正常，您放心，各項檢查指標呢，也都在好轉，聽您妻子說，您是想回到家鄉的醫院繼續治療，對嗎？”
說起家鄉，大爺頓時洩氣了一般。“是呀，但是您看我這身子，我能不能就這樣回去哇！那個救護車，就不能配一套這個裝置嗎？”
“昨天護士給您換成面罩，是不是不太舒服呢？”他回避了大爺的問題。
“是呀！哎呀，那個東西不行的！還是這個比較好！有新鮮氧氣的感覺！”大爺說道。
李烈仔走進病床邊，伸手調整了一下大爺的氧氣管，“您覺得現在如何？給您提高了氧流量。”
“哎呀，舒服多了！”大爺點點頭。
“現在呢？給您稍微降一點。”
大爺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哎喲！胸悶吶！”
“大爺，大爺，”李烈仔呼喚道，“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其實我剛剛第一次給您降低了氧流量，第二次沒有做任何調整。”
聽到這話，大爺的眼珠來回轉動著，失去了話語。“不、不是…你…”
“我是想讓您知道，氧是一直有的，都是能夠滿足您呼吸的，您不用太過於在意氧的多少，正常呼吸，保持平穩的心態，沒事的，好嗎？我知道，您可能認為這種氧氣管的輸氧聲音比較大，面罩比較安靜，但是供氧的方式不同，但是效果是一樣的。這樣，面罩的感覺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嘗試一下鼻導管？我讓護士慢慢來，我們好好試一下，試成功了，您就可以回家，見您的家人和朋友，是不是？他們也很想念你。”
熱情親切的護士長也在一旁點點頭。“是啊，大爺，沒事的！我們都在這兒陪您，保證您不會發生任何問題，昨天是不是那個護士妹妹動作太兇啦？我給您找一個溫柔的護士妹妹，好不好？”
“是呀，老爺子，你看人醫生護士兩個對你多好，不會害你的咧！”
三個人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輪番說著，大爺終於點了頭。不過，他指定要李烈仔陪在身邊。
護士講氧氣管撤下，換上鼻導管的同時。李烈仔將氧氣瓶拿在大爺面前，“大爺，您看，您看裏面那顆小珠子，是不是快到頂啦？就證明源源不斷有氧氣在頂著他，您看著這個就能安心啦！好不好？不用擔心。您現在身體好著呢。”
大爺擡眼看著床頭的氧氣瓶，似乎還不安心，伸手要抓人。李烈仔立刻讓老婦人坐到床頭，握住大爺的手，不久後，大爺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確認指脈氧、呼吸頻率、心率指標均正常之後，李烈仔松了一口氣，退出了房間。
他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
十點四十五分。
一早上的連軸轉，他松了一口氣，回去準備一下要向主任匯報的內容好了。
“醫生！稍等一下！我想問問你……”
他聽到聲音，思考片刻，才鼓起勇氣回頭。
下午三點半，李烈仔離開了醫院。兩個小時後，他會再回來準備上夜班。即使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他也想要回家休息，每當這時，他就會感嘆幸好家離得近。因為就算發生什麽事，他也能在十分鐘內趕回醫院，因此主任才會允許他回家休息。
“這樣啊！今天你是夜班！”聽筒裏徐澤的聲音聽上去很有精神，“哎呀，我還想著下班把獎狀給你呢。”
“那東西，就是一張紙吧？”李烈仔頭腦暈乎地走在路上，“又沒什麽作用，你直接扔了也行。”
“那怎麽行！”徐澤的大嗓門通過電話刺痛了他的耳膜，“是丹丹老師好不容易做的耶，怎麽能扔！”
“哦，是她做的嗎？”
“是啊，用word，本來才沒有獎狀拿呢！丹丹老師真好！我過去拿的時候，她還給我一塊巧克力！”
他苦笑了笑。“應該是主任要求的吧，而且…有獎狀，活動記錄才會更豐富。”
“哦……”徐澤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嗯…上午很忙嗎？現在才回去。”
“嗯，送一個病人轉院，救護車來得比較晚，”他答道，走過拐角，已經能看到遠處散發著惡意的橋洞，“把他送走之後，我才走。”
“哦，你知道嗎？今天我一上午都閑得發毛，在工位上和我帶教大眼瞪小眼。”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們科病人都沒什麽需要特別關照的病人，清閑得很。”
“真好。”
聽到李烈仔有氣無力的聲音，徐澤立刻接話道：“好了好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找時間我去看看你去！再不濟吃幾副中藥調理調理身心啊！我說你啊，早不做功課，肺病科那麽累，你還選！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先掛了啊！”
“…好。”
李烈仔邊點頭邊走，只見身穿軍綠色Polo衫，肩背淺棕色單肩包的怪人畫家正靠在墻邊休息，陽光照射著他的腳背，但他似乎並不在意。原來穿的是涼鞋啊，李烈仔邊觀察邊想。
雖然他想繞到怪人畫家的另一側通行，但他的身體過於疲憊，大腦也對轉向的指令失去了反應，他只能硬著頭皮直走，走近時，他發現怪人畫家似乎正在睡覺。至於為什麽說是似乎，因為他帶著墨鏡。
算了，直接走過去吧。
他特意放輕腳步，但對方顯然已經註意到了，臉上浮現出孩子惡作劇般的微笑。
隨後，他便被什麽東西絆倒在地。
他找回身體的重心，緩緩站起，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他沒有受傷。
他回頭看，怪人畫家正把伸長的腿收起。
“你到底想幹什麽？”李烈仔問道。
畫家不說話，隨後在李烈仔的註視下，將自己的物品一一搬到了對側的通道上，坐了下來，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墻壁上。
神經病！一瞬間，李烈仔產生了這個念頭。
他看著對面不知道擺出了什麽眼神的畫家，說道：“請你不要太過分了，”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醫生也是人，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若是再發生這種事，他絕對不會不了了之！他心想，加速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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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李醫生，你終於來了，我跟你說啊，昨晚我又被批了一頓，你說說，這可怎麽辦……”
看見李烈仔，老婦人停下腳步，斜過臉來，紅色塑料拖鞋也跟隨著轉變方向，她兩只手各拿著一個冒出熱氣的保溫瓶。
“阿姨您稍等，我等會兒來找您，可以嗎？”他問道。
“誒，好好，你先吃早餐哈，你先吃早餐！不急不急。”
得到允許，他將挎包向後一甩，穿過護士站，來到後方的辦公區域。
“早。”值班醫生魏合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看清楚來人之後，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今天你也來這麽早？”
“早上好。”李烈仔將挎包放進儲物櫃，換上白大褂，從桌上抓了四支筆放進前胸的口袋裏，工牌上用綠色的宋體字寫著盛亞中醫院五個大字。醫院成功晉升三甲等級後，新換的工牌不再會時不時發生掉落事件，夾子一下子變得非常牢固。“我每天都是這麽早來呀。”
“今天周一啊，周一的話，主任一般出完門診才過來嘛，”魏合邊說話邊喝水，被嗆到之後，連連咳嗽了好幾聲，“不會吧，主任自己不在，還要求你提前一個小時來上班？”
李烈仔聳聳肩。“嗯，上周一她七點鐘打電話給我的時候我還在家，然後就被痛罵了一頓，說我如果不願意遵守她的規則，就早點滾出去肺病科。”他說完，將筆帽整齊地夾在口袋上，轉過身來抿了抿嘴。
魏合瞇起眼睛，露出既同情又無奈的表情，她拍了拍李烈仔的肩。“你加油。咱們主任對誰都是這樣的，還經常罵我呢。總之，你在她手下幹活的話，要不就機靈點讓她滿意，要不就樂觀點不要放在心上，總之，就當作是你成為醫生必需的試煉吧。”
李烈仔的嘴微張，勉強擠出了一聲回應。
“入科第二周咯！還有十周！加油吧，小夥子！”魏合笑了笑，不過很快收起了笑容，“但是我從以前就一直在擔心，咱們主任對學生這個態度，會不會最後都沒人願意來我們肺病科了，你說是不是？烈仔，你想留的應該也不是這裏吧？哎呀，但是沒辦法…主任那個性…誰都管不了…她還和副院長關系很好…”
一整夜沒有人陪聊，魏合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不停說著話。
他想留在哪個科室？李烈仔問自己，可惜，他的大腦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響應。
“老師，昨晚三床有什麽情況嗎？”李烈仔將水杯灌滿水，視線投向前方，打開電腦，熟練地輸入密碼登陸系統，“剛剛家屬好像有話跟我說。”
“你管的床？啥情況？”
“肺炎，高齡，合並癥多，其實治療效果不錯的，狀態也穩定了，但是這幾天氧合還是比較差，一直在高流量供氧，”他回答著，想了想，補充上一句，“就是那個…稍微降一點氧流量就會扁嘴生氣的大爺，就是三床的。”
“誒！想起來了！那肯定就是他了！是不是他老伴在陪床？穿著…穿著…那個走路聲音老大了…”
“紅色塑料拖鞋。”
“對，塑料拖鞋，那就是她了，”魏合一面坐到李烈仔身邊，一邊說，“昨晚他老伴三番五次找我說那個氧氣不夠，我去看了好幾次，供氧都是正常的，我跟那大爺解釋好多遍了。”
“果然…她說被批了一頓…還是因為這件事…”
“是被她老伴批了一頓吧？看那大爺也挺任性的，吸氧吸得好好的，他老覺得胸悶，其實啊，他越是激動反而會覺得氧氣不足。”
“也是。但是這樣的的話……”李烈仔抱著胳膊說道，“他這麽依賴氧氣的話，路上可有點難辦。”
“怎麽，他不在咱這治了？”
“嗯，現在各方面功能都恢覆了一些，家屬的想法是回家鄉醫院去治療，好像走高速也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
“那現在這樣不行呀，要換供氧方式了吧？人救護車上哪有這麽好的供氧條件呢？”
“是，昨天試過換成面罩吸氧，但不太順利，具體的情況我也不太了解，我那時候在補病歷。等一下我會去跟家屬再溝通看看的，看有什麽好辦法。”他答道。
“嗯，行，那晚點我再過來交班，我再去巡最後一圈。”魏合說完，起身離開。
“好。”說完，李烈仔註意到了口袋裏的聲響，掏出手機，按下了接聽鍵。
“餵，主任。”
“你到崗沒有？”肺病科主任陳衛敏在電話裏問道，用極快的語速。
“到了，主任。”李烈仔擡眼望了一眼時鐘，七點十五分。
“什麽時候到的？剛剛才到？”
“六點五十八分到的。”
“為什麽不跟我匯報？”
“我準備來與您匯報，忽然想起您周一是直接去門診……”
“我現在問你的是，為什麽不跟我匯報？”
“我不確定打電話給您會不會打擾到您，所以給您發了短信…我剛剛在和魏合老師…”
李烈仔正想解釋，就被女聲打斷。
“短信能算是匯報嗎？”
“…沒有向您匯報...對不起。”李烈仔緊握著手機。
“等著我打電話給你，你是我領導嗎？到崗了就要跟帶教老師匯報，你懂不懂規矩？我出門還在想，你怎麽還不聯系我，我早就跟你說了，我不喜歡發短信這種沒效率的事情，其他老師有其他老師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你匯報完，我交代任務給你，這十五分鐘你可以多做多少事情？不要到崗了就在那裏磨磨嘰嘰談天說地，下次直接打電話給我，聽到沒有。”
“好的，主任。”
“你先跟著魏合去查一遍房，把每床的病情變化和醫囑調整都了解一下，交完班查看記錄新收病人的情況，病房裏的幾個危重癥患者重點關註，交班後查房，寫好查房記錄……”
“好的。”
“還有，去跟三床家屬溝通，確定要回家的話叫他們盡快叫救護車轉院，床位很緊張，沒問題的話今天要安排出院。”
“今天？”
“同樣的事情不要讓我說兩遍，現在是什麽情況，還是氧氣管？”
“對。”
“我昨天不是叫你讓護士去處理了嗎？”
準確的說，是昨天晚上九點半，李烈仔撇了撇嘴。
“誰也別想拔我的氧氣管！沒有氧氣我會死！你這個護士想謀殺！”
“不要！不要！根本就吸不到了！這個面t罩一點都不好用！”
“啊！不要！我要死了！”
“哎呀！護士小姐！你還是不要勉強他了……”
經過陳衛敏的提醒，昨晚三床大爺和家屬的連環炮聲音攻擊又開始回蕩在他耳邊，雖然一聽到聲音他就和夜班值班醫生一起跑了過去，經過極力安撫，大爺的狀態也平穩下來，沒有收到其他病人的投訴，但他已經被折磨得頭疼欲裂，到那時為止，他已經連續二十三個小時沒有閉眼，處理完雜七雜八的事情，回到家已是淩晨十二點，看到他開著手電筒走進橋洞，怪人畫家還對他做了一個鬼臉。真可惡。
“昨天去嘗試過，但是患者目前還比較依賴氧…”
“監測血氧波動，換鼻導管吸氧，”陳衛敏說話不帶一點停頓，她習慣性地打斷別人講話，“沒問題的話就送，別慣著他的心理毛病，送上車他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你現在立馬過去換。”
“好的，主任。”
“我下門診，十一點左右回科室，那時把你完成的情況匯報給我。”
“好的，主任。”
掛斷電話，他看向手機屏幕右上角，七點十八分。
明明只過了三分鐘，他體感卻已經過了三個小時。
李烈仔縮了縮肩膀，屁股還沒坐熱，他深吸一口氣，起身，朝魏合的方向走去。
李烈仔在三號床病房門口站定，他與身邊的護士長對視一眼，點點頭，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他已與老婦人進行了初步溝通，好在，對方表示了理解，願意幫忙再次勸說大爺換氧氣管。
“餵，醫生啊，剛剛我老婆都說看見你了，你怎麽現在才來，我這胸悶啊，氧氣是不是沒有了？”看見李烈仔出現在門口，三床的大爺立刻板下臉來，“你是管我的醫生，比較認真，再幫我確認一下。”
李烈仔帶著口罩和眼鏡，沒有露出明顯不快的神色，這話是針對昨晚幫他確認氧氣流量的魏合說的。魏合老師是一名認真負責的醫生，他對此沒有異議。
“哎呀，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醫生是去吃早餐，你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這不是來了嗎？”老婦人走進房間，翹著腿，拿起醫院供食中的煮雞蛋剝了起來。
“你們今天不是上班嗎？還能不管病人，先吃早餐？”
“我們吃飽飯了，才有力氣照顧您。”李烈仔輕聲細語地回答道。
“說得好聽。”
“大爺，昨晚有出現胸悶啊？”李烈仔提高了音量。
“是啊！我都懷疑是不是這個老太婆偷偷調了機器，把我的氧氣搞沒了。”
李烈仔為三床的大爺查了體，溫柔地說道，“一切都正常，您放心，各項檢查指標呢，也都在好轉，聽您妻子說，您是想回到家鄉的醫院繼續治療，對嗎？”
說起家鄉，大爺頓時洩氣了一般。“是呀，但是您看我這身子，我能不能就這樣回去哇！那個救護車，就不能配一套這個裝置嗎？”
“昨天護士給您換成面罩，是不是不太舒服呢？”他回避了大爺的問題。
“是呀！哎呀，那個東西不行的！還是這個比較好！有新鮮氧氣的感覺！”大爺說道。
李烈仔走進病床邊，伸手調整了一下大爺的氧氣管，“您覺得現在如何？給您提高了氧流量。”
“哎呀，舒服多了！”大爺點點頭。
“現在呢？給您稍微降一點。”
大爺連連擺手。“不行不行，哎喲！胸悶吶！”
“大爺，大爺，”李烈仔呼喚道，“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其實我剛剛第一次給您降低了氧流量，第二次沒有做任何調整。”
聽到這話，大爺的眼珠來回轉動著，失去了話語。“不、不是…你…”
“我是想讓您知道，氧是一直有的，都是能夠滿足您呼吸的，您不用太過於在意氧的多少，正常呼吸，保持平穩的心態，沒事的，好嗎？我知道，您可能認為這種氧氣管的輸氧聲音比較大，面罩比較安靜，但是供氧的方式不同，但是效果是一樣的。這樣，面罩的感覺是不是不太好，要不要嘗試一下鼻導管？我讓護士慢慢來，我們好好試一下，試成功了，您就可以回家，見您的家人和朋友，是不是？他們也很想念你。”
熱情親切的護士長也在一旁點點頭。“是啊，大爺，沒事的！我們都在這兒陪您，保證您不會發生任何問題，昨天是不是那個護士妹妹動作太兇啦？我給您找一個溫柔的護士妹妹，好不好？”
“是呀，老爺子，你看人醫生護士兩個對你多好，不會害你的咧！”
三個人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輪番說著，大爺終於點了頭。不過，他指定要李烈仔陪在身邊。
護士講氧氣管撤下，換上鼻導管的同時。李烈仔將氧氣瓶拿在大爺面前，“大爺，您看，您看裏面那顆小珠子，是不是快到頂啦？就證明源源不斷有氧氣在頂著他，您看著這個就能安心啦！好不好？不用擔心。您現在身體好著呢。”
大爺擡眼看著床頭的氧氣瓶，似乎還不安心，伸手要抓人。李烈仔立刻讓老婦人坐到床頭，握住大爺的手，不久後，大爺的呼吸終於平穩下來。確認指脈氧、呼吸頻率、心率指標均正常之後，李烈仔松了一口氣，退出了房間。
他看了一眼墻壁上的掛鐘。
十點四十五分。
一早上的連軸轉，他松了一口氣，回去準備一下要向主任匯報的內容好了。
“醫生！稍等一下！我想問問你……”
他聽到聲音，思考片刻，才鼓起勇氣回頭。
下午三點半，李烈仔離開了醫院。兩個小時後，他會再回來準備上夜班。即使只有不到兩個小時，他也想要回家休息，每當這時，他就會感嘆幸好家離得近。因為就算發生什麽事，他也能在十分鐘內趕回醫院，因此主任才會允許他回家休息。
“這樣啊！今天你是夜班！”聽筒裏徐澤的聲音聽上去很有精神，“哎呀，我還想著下班把獎狀給你呢。”
“那東西，就是一張紙吧？”李烈仔頭腦暈乎地走在路上，“又沒什麽作用，你直接扔了也行。”
“那怎麽行！”徐澤的大嗓門通過電話刺痛了他的耳膜，“是丹丹老師好不容易做的耶，怎麽能扔！”
“哦，是她做的嗎？”
“是啊，用word，本來才沒有獎狀拿呢！丹丹老師真好！我過去拿的時候，她還給我一塊巧克力！”
他苦笑了笑。“應該是主任要求的吧，而且…有獎狀，活動記錄才會更豐富。”
“哦……”徐澤對他的反應感到有些不知所措，“嗯…上午很忙嗎？現在才回去。”
“嗯，送一個病人轉院，救護車來得比較晚，”他答道，走過拐角，已經能看到遠處散發著惡意的橋洞，“把他送走之後，我才走。”
“哦，你知道嗎？今天我一上午都閑得發毛，在工位上和我帶教大眼瞪小眼。”
“真的假的。”
“真的啊，我們科病人都沒什麽需要特別關照的病人，清閑得很。”
“真好。”
聽到李烈仔有氣無力的聲音，徐澤立刻接話道：“好了好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找時間我去看看你去！再不濟吃幾副中藥調理調理身心啊！我說你啊，早不做功課，肺病科那麽累，你還選！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先掛了啊！”
“…好。”
李烈仔邊點頭邊走，只見身穿軍綠色Polo衫，肩背淺棕色單肩包的怪人畫家正靠在墻邊休息，陽光照射著他的腳背，但他似乎並不在意。原來穿的是涼鞋啊，李烈仔邊觀察邊想。
雖然他想繞到怪人畫家的另一側通行，但他的身體過於疲憊，大腦也對轉向的指令失去了反應，他只能硬著頭皮直走，走近時，他發現怪人畫家似乎正在睡覺。至於為什麽說是似乎，因為他帶著墨鏡。
算了，直接走過去吧。
他特意放輕腳步，但對方顯然已經註意到了，臉上浮現出孩子惡作劇般的微笑。
隨後，他便被什麽東西絆倒在地。
他找回身體的重心，緩緩站起，身體下意識的反應讓他沒有受傷。
他回頭看，怪人畫家正把伸長的腿收起。
“你到底想幹什麽？”李烈仔問道。
畫家不說話，隨後在李烈仔的註視下，將自己的物品一一搬到了對側的通道上，坐了下來，像是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閉上眼睛，將頭靠在墻壁上。
神經病！一瞬間，李烈仔產生了這個念頭。
他看著對面不知道擺出了什麽眼神的畫家，說道：“請你不要太過分了，”想了想，他又補充道：“醫生也是人，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若是再發生這種事，他絕對不會不了了之！他心想，加速朝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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