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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舊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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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舊案

雷聲轟鳴, 暴雨滂沱。

連綿的濕氣盤桓在帳中,在她烏黑的發絲間化為細小的水珠墜著。

只一動,晶瑩的水珠就煙消雲散。

清河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鉗制住,痛意從頸側蔓延到了面頰, 喉間一條條翻湧的脈搏,都想逃脫他的掌控。

而他的每一寸指骨都仿佛要將她捏碎在他掌中。

眼底開始發白的時候,頸間的力道稍松,五指仍是輕輕扣在她頸上沒有放開。

她不敢大口地喘氣,待窒息之感緩緩退去,低聲道:

“你,全都記起來了?”

“為什麽?”他突然發力又掐住她的喉,發狠一般吼道, “為什麽偏偏是你?”

“咳咳——”清河想要說話卻被突如其來的力道再度卡住, 不由咳出了聲。

長風松了手,後退了一步, 雙手低垂在身側, 平日裏挺直的腰背此時微微弓著, 像是脫力了一般。他本是俊美無儔的臉擰起來, 喃喃道:

“為什麽你要一直瞞著我?”

清河想要追上去, 趔趄著滾下了榻,還未碰到他的衣角卻被他掀袍避開, 跌倒在氈毯上。他眸底生寒,幽聲道:

“你殺掖擎也是為了阻止我從他口中得知當年真相吧?”

“你想讓我做可汗,一輩子留在回鶻, 也是為了將此事繼續瞞下去吧?”

“你究竟還要瞞我到幾時?”

清河伏在地上,仰頭望著他後退遠離, 目中凝著淚光:

“你讓我怎麽說得出口?”她淒聲一字一句道,“當年害你救不了你父帥的人,就是我,是你最愛之人,是你將娶之妻……”

清河身軀覆地,只能高昂著頭望他,看他的眼眸中暗燃著幽火,仿佛一小簇微茫的希冀,殘存在風中搖搖欲滅。

他突然嗤嗤笑了起來,笑聲又無力又蕭索,還帶著難以言喻的憤意:

“我把你當做我妻子,恨不能把心挖出來給你看。”他薄唇一抿,慘笑凝在唇角,定住了,“可你呢?欺我瞞我……你告訴我,到底為何要和那閹人一道,阻我出關營救我父帥?”

見她驀然垂頭不語,他仰天長嘯,猛地一俯身將手中的陌刀向下一插,刺破氈毯,深深沒入地底,巨大的力道竟使陌刀刀身觸地後直接崩裂,碎成了一地的刀片。

四散的刀片寒光折射,一片片倒映出他扭曲割裂的面容。額間散落的碎發擋住了他被霧氣籠罩的眼眸。他沈痛道:

“當時,若是我出峒關前去營救,或許父帥就不會死。或許,峒關一戰河西軍死傷就不會那麽慘烈。”

他緩緩下身,單膝跪地,一雙手從刀柄上垂落下來,撐在地上。鋒利的斷刀割破了他的手掌,他恍若未覺,滴血的五指收攏,緊握成拳,收入袖中,血珠不斷從指縫漏出來,蜿蜒一地,有如一根斷裂的紅線。

清河從氈毯上一步一步爬了過去,移動的四肢壓在刀片上,不斷被利刃刺破,劃開一道道血口,血濺素衣。

她朝他伸出手,想要去觸碰他的面,卻僵在半空,指尖顫抖著,始終沒有再進一步。萬千悲意凝在喉間,她哽咽道:

“我阻你出關,是因為蕭帥已被宦官監軍汙蔑為投敵叛國,你再前去救,若一去不返,留在峒關的宦官便會順理成章掌權,進而汙蔑河西全軍叛國。我絕不能讓你再出關送死……”

“可那是我父帥啊,他在歸軍途中被一支突襲的唐軍所害。他死前離峒關只有十裏了。回鶻人都奈何不了他,卻最終命喪唐軍手中。”他滿是血痕的手緊緊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腕,毫不留情地猛然甩去一側,拒絕她的觸碰。他站起身,俯視著她失衡倒地,恨恨道:

“你阻我,形同讓我親手殺了我父帥!”

他空蕩蕩的眼神驟然一掃,寒光迸射而出,死死咬著腮,下頷線緊繃如一道鋒刃,問道:

“你是不是知道,那支唐軍是何來路?”

清河半臥在地上,地面的寒涼和刺痛透過氈毯滲入膝蓋,她始終起不了身,更無法面對直視眼前人,鹹澀的淚滾落在手指新開的傷口上,腌得生疼。

她知道答案,卻開不了口。

她該怎麽告訴他,河西蕭氏所忠之君,早已忌憚了他們的兵權整整十年,而這個局也已謀劃了十年。

怎麽告訴他,他摯愛之人,她,是這個局中最為關鍵一環。

他和她,本就在五年前就覆水難收了。是她燒燈續晝,妄想瞞天過海,重溫一場早已支離破碎的舊夢。

清河閉上雙眸,眼淚簌簌而下。

他的眸光在她淚痕斑駁的面上來回逡巡著,兀自冷笑一聲:

“我知道了。涼州最後為隴右軍所奪,偷襲我父帥之人,定與隴右崔氏脫不了幹洗!”

“不是!”聞言,清河從地上緩緩爬起,她雙手十指在身側攥緊了,深陷的指尖仿佛要將掌心戳破。她銀牙咬碎,像是拼盡了全身力氣忽然朝他喊道:

“不是的!”

長風微微側身,面沈如水,問道:

“你為何如此確定?”

清河頓了頓,垂下眼簾,錯開他薄刃般的眸光,唇瓣顫動著吐出一句:

“我相信崔嗣和崔煥之的為人。崔氏雖一向爭權奪利,但絕無誤國之心。”

長風冷哼一聲,漠然的面容上唇角勾著一絲無情的笑,道:

“你既不願說……”他頓了頓,面目冷酷,驀地低吼道,“我麾下有回鶻三萬精兵,明日便可直取涼州,找崔氏問個明白。我甚至率軍千裏奔襲,直抵長安,以當年之事,向聖上討個公道。”

聽到此言,一石激起千層浪。清河一瞬間背脊濕透,寒意上湧,恐懼彌漫了她煞白的面容:

“不可!你這樣做,形同謀反!蕭家世代滿門忠烈,你怎可行違逆之事?”

他高俊的身姿陷在了夜色無邊無垠的陰影裏,躬身拾起了她手邊的一片沾血刀刃,反覆在指間把玩著,銀光在他明暗不定的面上閃爍著。

長風眼底的霧氣漸漸散去,冷笑道:

“呵,我五年來認賊作父,身為敵將,是為不忠;當年我未能救得我父帥,是為不孝。”他將手中的刀片狠擲在地,厲聲道:

“既已是不忠不孝,我又何妨將事再做絕一些?”

“長風!當年之事,是我害你,我來一力承擔。”她顫抖的雙手拾起了那枚刀片,放入他攤開的掌中,握著他的腕,抵在自己的喉間,予他生殺之權。

“你既恨我,便殺了我。若是殺了我,能洩你心頭之恨,你動手,我不會有一句怨言。”

方才東窗事發,他質問她的時候,她只悲從中來,沒有一絲懼意。可此刻,她渾身發顫,心中惡寒,如墜冰窖,恨不能以死了結。

見他將刀片緊握掌中,慢慢擰出了一股血,她雙手扶著他的小臂貼在懷中,低聲下氣,百般央求道:

“是我錯了,我不該瞞你。我只求你,不要謀反,好不好?……我求你……”

他將手臂從她懷裏抽走,掠過她倉皇的目色,別過頭,唇角下壓,嘲諷道:

“公主殿下變臉迅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事,我領教過無數次。這一次,恕我再也無法奉陪了。”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河西三萬英魂,埋骨他鄉。我,定要為河西蕭氏討回公道!”

“不!你這是要做大唐的亂臣賊子?”清河怔忪著後退一步,踩到刀片絆倒在地,錯愕著搖頭道,“絕不,絕不能謀反的……”

她話音未落,他已掀簾大步離去,帳門卷起,暴雨一下子從外頭瓢潑撲進來,淋透薄衣,重重砸在她僵硬且麻木的軀殼上。

雨水和淚水交融成數股細流,從頭到腳澆了她一身,寒涼徹骨。

她只定定看著他遠走的背影。這一回,他一刻都沒有回頭。

風聲淒厲,有如哀鳴。

雙眼逐漸被洶湧襲來的黑暗吞噬,清河身子一倒,昏了過去。

***

“滴答,滴答……”

外面的雨還沒停麽。

清河醒過來,看到一旁雕著紅玉蟾蜍紋的銅壺漏刻,涓流正從精致玉雕的龍口一滴一滴溢出。

模糊不清的視線中,畫壁雕欄描有奇珍異獸,琉璃宮燈端著棲鸞紋的雙燭臺。

她在做夢。

這處繡闥雕甍的宮殿,是她一生的夢魘。

一個尖細的聲音在空寂的殿內響起: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

“公主殿下既出了宮,享盡別人沒有的自在,就該知道,凡有所求,皆附代價。”

“聖上命咱家搜取河西蕭氏謀反的證據定罪。沒有人,比公主更了解的了。”

“公主殿下,只要老實按照咱家的話,寫一遍,這事兒就成啦。公主又能自在出宮,不好麽?”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道:

“不是聖上……聖上只需將此案收官,而你,是想要蕭家連坐。”

“因為蕭長風當日杖殺了你去涼州監軍的幹兒子。你心生怨恨,才想給蕭家定罪。你進讒言,令聖上懷疑,下旨授權你審我,想從我口中得到蕭家莫須有的罪名。”

她咬唇,重聲呵斥道:

“你,癡心妄想!”

與她對話之人似是一楞,空曠的大殿靜了半晌,那人轉而低低笑道:

“公主金枝玉葉,自是下不了詔獄的。咱家瞧著,公主的小身骨也經不起折騰,萬一這細皮嫩肉給弄出點什麽印子來,聖上那邊也不好交代。但,公主殿下一日不開口,咱家就囚你一日,折磨你一日,直到你願意開口為止。”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落在那人緋色官服臂彎裏的一卷拂塵。她咬緊牙關,用微弱的聲音道:

“河西軍,沒有謀反。”

“河西少帥蕭長風,誓死守衛峒關,天地可鑒。他,沒有謀反!”

她看到緋色官袍在她身前不耐煩地來回踱著步子,抑制著語調裏的怒意,好說歹說道:

“公主殿下若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家也有的是手段讓你開口。旁的人,也看不出一絲用刑的痕跡,聖上也不會怪罪。不知清河公主可否懼高?……”

她倒在地上,盤螭紋宮磚鋪成的地面陰冷無比,隔著一層薄紗衣料,肆無忌憚地一寸寸摩挲著她同樣冰冷的肌膚,滲入骨髓。

她克制著胃裏翻江倒海的酸楚,又重覆道:

“河西蕭氏,世代忠良,清正不阿,絕無謀反之意!”

“來人,將公主給咱家用白綾綁起來,吊上去!”

下一刻,耳邊生風,身體懸空,腳底已離地面的螭龍數十丈之高。

她想要尖叫,叫聲卻遏在了喉嚨口發不了聲。

她仰起頭,緊緊閉上眼,不去看下面。可渾身血流倒湧,直沖入冠。如同有千百手撕開她的頭皮,她四肢痙攣,脾胃翻湧,幹嘔了幾聲,就像要將五臟六腑全部吐出來。

一小束天光從殿前逼仄窄小的雕花窗欞透進來,在大殿幽暗的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光影逐漸西移,最後又暗下去。

如此周而覆始,此起彼伏。

每一日,她奮力朝那束明亮的天光伸出手去,想要被他的光暈所籠住,所包裹。

意識卻越來越昏沈。呼吸也越來越困難。

最後一日,她渙散的眼神已無法聚焦到那束天光。

“公主這番不飲不食,咱家也不是沒有辦法。”

“我要見聖上!” 她動了動唇,喊出了聲。

“聖上沒有得到答案,是不會見你的,公主殿下。”

“我要見聖上……”高聲的呼喊轉為低低的囁嚅,她太累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口,連一根手指都擡不起來,幹裂的唇瓣翕張,不甘地閉上眼了。

“師傅師傅,清河公主好像沒氣了!”

“快傳太醫!”“唉,咱家這輩子沒見過那麽硬的骨頭!罷了罷了。”

……

不知過了多久,她半闔的眼簾中,看到一角鑲繡五爪金龍的赤黃袍衫,垂掩著一雙六合靴。

來人眉眼威嚴,內蘊利光。

她猛然睜眼。

她自小就怕極了這雙眼,此刻卻用盡殘餘的力氣起身,毫無懼色地與他對視,稽首大拜道:

“聖上文治武功,我自敬重。您要收河西的兵權,您也收了。如今皇權已固,人都死了,為何還要窮追不舍?”

“我朝西北已是動蕩不安,如此給冠以莫須有的罪名,聖上難道不怕眾將寒心,反聲四起麽?”

來人面色微暗,沈默不語,她伸手捏住了他曳地的繡邊,匍匐過去,死死抿著唇哀求道:

“懇請父皇撫恤為國殞命的河西蕭氏,以重振西北軍心民心。如此,天下愛戴,於父皇,有百利而無一害!”

聞言,來人似乎一怔,眉目似有松動,聲音依舊冷峻而低沈:

“自你阿娘去,你十餘年不肯叫朕一聲父皇,人前人後只稱聖上。今日,你竟願為河西蕭氏來求朕?”

“父皇!兒臣以命作保,河西蕭氏,絕無反心。若父皇弗允,兒臣唯有,一死明志。”

字字泣血,寸寸斷腸。

靜立許久,赤黃袍衫拂袖而去。

……

“清河,沒事了。我帶你回涼州了。”耳側傳來崔煥之焦急又欣喜的喊聲。

“沒有,謀反……”她聽到聲音,麻木地擡起頭,周身鈍重,唇舌幹涸,只是一直在毫無意識地重覆著這幾個字,“他,沒有,謀反……”

“聖上已下旨追封了蕭懷遠和蕭長風。我念給你聽。”

“河西軍死守峒關,抵禦外敵,功勳卓著,帝甚念之。河西蕭氏忠在王室,澤在斯民,不可淹沒。特謚河西少帥蕭長風歸義,封歸義侯。其父蕭懷遠定川侯歷事兩朝,始終一節,忠君其內,勇毅其外,追謚忠毅……”

心中繃緊的弦終於斷裂,她想笑幾聲,卻只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眼前一黑,又陷入了昏迷。

***

天色好像又暗了下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醒了!”這回,是香芝的聲音。

冗長的舊日夢魘終於過去。清河沒有動,眼簾張開又闔上,露出一道狹長的縫隙,望見了榻前一臉焦慮的香芝。

“我睡了,多久了?”她臥床太久,喉嚨是幹啞的,發不了聲,只能用唇語說話。

香芝忍不住擡手抹淚,輕聲道:

“公主昏睡快十日了。公主身子虛弱,先喝口水吧。”

香芝將她扶坐起來,餵她水喝。她還沒飲幾口,突然偏過頭,急切地比劃著問道:

“他呢?涼州呢?”

香芝知道她問的所謂何人,放下手中的茶碗,低聲道:

“公主昏睡的這幾日,王庭已是天翻地覆。”

“希烏和玄王一道扶持毗伽繼大可汗之位,反對者已被盡數斬殺。毗伽封希烏為攝政王。一定要封我為可敦。因此,我願替公主留在回鶻,嫁給新可汗。”

“而且,公主殿下,你可以歸唐還朝了……”

“毗伽?是長姐留下的那個孩子?香芝,委屈你了,要嫁給十歲小兒……”她心中哀慟,喉間窒澀,一時不知該如何言語。

“兩位公主於我,有大恩,是我自願的。公主不必介懷。”香芝擦去眼淚,將身子一側,掩住了她落淚的側臉。

清河又艱難地發聲問道:

“還有,玄王呢……”她註意到香芝提及了所有人,就唯獨沒有提到他。

香芝嘆了口氣,道:

“玄王即將要發兵涼州了。他不知與希烏達成了什麽交易。希烏不僅默許清河公主還朝,玄王所領的玄軍可自願隨他歸唐。聽說,願意跟著他的玄兵,竟也不在少數。”

“最快明日,玄軍就要班師前往涼州了。”

清河一怔,搖著頭想要起身下榻,卻因四肢無力又撲倒在地。

“此舉甚是不妥,他竟真的要反麽?”她喃喃道。

片刻後,她滿是清光的眸子變得冰冷,虛顫的雙手緊攥在前胸,“我不會讓他反的。”

清河聽到自己說道。

……

香芝好生勸慰了公主,安撫她直到她再度睡下,才從可敦侍女帳中退了出來。

一眼便見到了立在帳外的高大男人。

身姿筆挺,背影落寞。

他刻意站得離帳子很遠,不讓身影投映在帳布上。

微涼的夜風吹起他玄色的衣裾拂動不止,襯得他周身愈發沈靜,如山如淵,肅然不動。泠泠月色灑在他暗淡無比的一襲玄袍上,顯得沈重又冷清,像是一座萬年寒峰。

看到她出來,男人微微回身,沈聲問道:

“她醒了?”

香芝快步上前,稟道:

“醒了。還喝了幾口水。”

“可有飲食?”他追問。

香芝唉聲嘆氣,道:

“喝了一口稀粥,就再也吃不下了。”

男人皺了皺眉,沒有說話,仍是獨立風中。

香芝忍不住小聲說道:

“將軍為何不親自進去看她?”

許久沒有回音,香芝本想自討沒趣地退下,卻又聽見他淡淡回了一句:

“她不會想見我。”

香芝蹙眉,心中五味雜陳,幽聲道:

“將軍為公主殿下做了那麽多,為何不讓她知曉?”

“她知道了,只會更加備受煎熬。”他語調平靜,音色沈穩,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很快就被夜風一吹,消散了。香芝仿佛從未聽見一般,有些茫然,接著聽他開口道:

“我知,你留在回鶻為可敦是為了她。這份恩情,我銘記於心。今後你若有難處,無論何事,可隨時派人去信來涼州尋我。我,必將萬死不辭。”

“將軍大義,一諾千金。小人先謝過將軍了。”香芝心中一震,感懷良久,隨後便告退。

離去之時,還看到男人獨立月下,眉目比夜色更加深沈,身姿屹立,一動不動。

香芝心下生嘆,回身走遠了。

俄而,那道帳前的身影隨著缺月西沈,緩緩移至帳門口。

臨近帳簾前,他的腳步慢了下來。

佇立良久,他掀簾入內。

步伐極輕,悄無聲息地行至榻前,深深望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女子。

從前,她入睡時,一貫喜歡蜷起身子,雙臂環抱,縮成小小一團窩在他胸口。此時,她的睡姿,亦是如此,只要輕輕上前一圈,就能將她一把抱住,擁入懷中。

她鴉雲般的鬢角浸了汗,反射出微茫的珠光。蜷長的睫毛在眼底投下幽深的影,隨著平穩的呼吸而微微顫動著,有如一雙蟬翼。

唯獨眉心一直緊緊擰著,時不時抽搐一下,似是夢魘不斷。

他忍不住擡起手,想要撫平她蹙起的眉。

手腕被一道細小的力量一下子捉住。他心下一驚,想要收回手,見她仍閉著眼,眉心卻蹙得更緊,張了張唇,在夢中低聲喊了一句:

“不要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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