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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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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答應

明媚的春光自林葉間流瀉而下, 自軒窗透過,淌在榻上沈睡之人泛著微紅的玉面上。

辰霜眼睫翕張,微蹙起眉,日光太過刺眼,她還不想睜眼醒過來。於是, 輕輕側翻了個身, 伸直的小腿卻壓到了另一條緊實的腿。

她的雙眼猛然睜開,對上一雙幽深的眼眸。

“叱炎……”

男人倚在榻背上的,一條腿在榻沿伸直,一條腿搭在腳踏上,正直直望著她。

辰霜大驚失色,手臂收緊,從榻上起身, 顫聲道:

“你怎, 怎麽在此?”

語罷她下榻欲走,卻被他直接撈起來, 按回了榻上。

辰霜呆呆望了他一眼, 惺忪氣已醒了三分。

叱炎已換下了昨日的雪白綢衣, 重新穿上了慣常的那襲凜凜玄袍。發冠也已卸下, 烏發還未編成粗辮, 蓬松地散落在寬闊的肩膀一側。

他身上酒味全無,周身凝著一股沐浴後的清冽氣息, 如松間晨露,如雪山融水。

唯獨面具眼眸的邊緣,隱隱浮著的淡青色, 帶著少見的疲色,似是一夜未睡。

聽他悠悠道:

“昨晚做了什麽, 說了什麽,你可還記得?”

辰霜捂著額頭。宿醉之後,只覺腦袋像是被重擊過一般又昏又沈,什麽都想不起來。只隱隱約約記得那一池的波光煞是好看,還有那燈火闌珊的街頭,白衣少年身姿軒然霞舉,如舊夢重溫,令人神往不已。

她有些心虛,聲音低了下去,道:

“不記得了……”

叱炎垂眸打量著她,挑眉又問:

“真不記得了?”

“完全不記得了……”辰霜不明就裏,說得理直氣壯,“若我有酒後有得罪之處,還請殿下見諒,不要與喝醉之人一般見識。”

叱炎失笑不語。

如果昨夜酒醉後的她就是一汪惹人憐憐的春水,那麽她醒來後,仍然是一塊捂不熱的寒冰。

他在她床邊坐了一夜,也看了她一夜。

看著她發髻松了,一頭青絲鋪散開去,看著她頰上酒後的潮紅漸漸褪去,看著她睡夢中朱唇微啟,輕聲呢喃著什麽。

而他昨夜,只靜靜看著,無動於衷,心中像是被一根絲帶逐漸收緊了。

辰霜見他神色寥寥,小心翼翼地問道:

“你……一夜在此?”

“一夜在此。”他道。

辰霜訝異地問道:

“這是為何?”

叱炎聲音周正,如換了一個人一般,道:

“因為,我有話與你說。”

辰霜這才想起,昨夜上巳節,二人飲酒前,他說過今夜有話要說,結果自己直接喝了個大醉,不省人事。

不知為何,她此刻憶起來,心口突突直跳。

有什麽話,能值得讓他一刻未眠,坐在榻前等了她一夜?

叱炎斂神從榻上起身,對她道:

“昨夜你醉了,我不便再問你,免得被認作趁人之危。”

雖然,他昨夜確實趁人之危,問得了好幾個答案。但眼下的這個問題,他必須要趁她清醒的時候問。

他一刻也等不了了。

叱炎擡首,目光下沈,定在她的面上,道:

“去河漠部前,你曾與我有言,要以真心換真容。你可還記得?”

辰霜眉梢一動,頷首道:

“自然記得。”

“如今,可還作數?”他的聲音低了下來。

辰霜漸漸抿緊了唇,道:

“自然是作數的。”

叱炎點了點頭,向她靠近,審視著她泛白的面色,內心如驚濤湧起。

“我若以真容相見,”他頓了頓,繼續道,“你敢不敢,做我叱炎的妻子?”

辰霜怔住,眼睫微微顫動,朝叱炎望去。

許是一夜未睡的緣故,他說話的聲音有些低啞,就著面具顯得整個人愈發陰沈不定。

他緊緊盯著她,盯得她無處可逃,像是要將她每一個表情窺了去。

而他問的是,敢不敢,而不是願不願,肯不肯。

好像打定了主意,她定會與他賭這一把。

一片沈寂中,又聽他接著道:

“大可汗曾令我一生不得摘下這副面具。但,若你願嫁我為妻,成親當夜,我便對你展露真容。”

“從今往後,我的面具,只會為你一人揭下。”

一時間,窗外的鳥鳴都銷聲匿跡。四周頃刻間闃然無聲,只聞得二人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辰霜許久才回過神來,她望著眼前神情專註的男子。

連日來的奔波使他堅毅利落的下頷線生出了點點胡茬,浸在眼神裏的一絲溫柔如同寒夜中的幽芒。

孤註一擲的篤定。

她盡力壓抑著劇烈的心跳,聽見自己說道:

“為何,如此突然?”她盯著那道近在咫尺的面具,試探道,“若是因為擋刀一事,你不必心有虧欠。此事是我心甘情願,你大可不必如此……”

眼前的男人紋絲不動,漆黑的眸子隱隱泛著血絲,與她四目相對,道:

“不是。是我心悅你,想要娶你為妻。”

她瞳孔漸漸睜大,抑制發顫的聲音,沈聲道:

“我曾是隴右軍的人,你不怕為人指摘?”

叱炎似是早有準備,凜然回道:

“你只要答應,就是我的妻子。你的身份為何,再也無關緊要,無人敢說一句閑話。”

辰霜追問:

“娶了我,大可汗那邊,你要如何交代?”

叱炎嗤笑一聲,搖頭道:

“我在他眼中是連他使臣都殺了的逆子,他還會在意這些?”

他頓了頓,目光灼灼,又道:

“你若是肯,我必不會讓你在王庭受一點委屈。”

“我知你身負秘事,對我亦有諸多隱瞞。你曾是隴右軍軍師,而我為回鶻大將,你我本應是宿敵。但……”叱炎閉目,又睜眼望著一臉驚異的她,長舒一口氣,幽幽道:

“我已顧不得那麽多了。”

他此生本已命定孤煞,註定要屠戮一生,與那骯臟不堪的兵戟和腥血為伍。

昨日上巳節同游,佳期如夢。她一路靜靜依偎在他身側,語笑嫣然,與平時大為不同。如此真實的歡愉,讓他生平第一次產生了想要一個女子日日在眼前的念頭。當知曉她有心上人的那一刻,這個念頭便愈發不可收拾。

他有了顧忌,生了妄念,於是整夜坐立難安,生怕再不問出口,便是一生自此蹉跎錯過。

辰霜心潮起伏,低頭沈吟,遲疑道:

“你想要知道的那三個問題,我……”

她本想說:“我的秘密太多,怎值得你以終生托付……”可話到嘴邊,卻難以出口。

“你不必再答,我已不想知道。”叱炎打斷了她,靠近一步,將她籠在他身姿投下的陰影之中,“我只要,你嫁我為妻。”

嫁給他,從此待在他身邊,忘了那個天底下最好的人。他願成為她眼中那個天底下最好的人。

他收在背後的手,蜷起了五指,緊握成拳。

簾外有春日的和暢微風拂過,吹皺了他一身筆挺的玄袍,帶來了她的答案,悠悠入了他的耳。

“好。”

聽到這個字的時候,叱炎一楞。

她答應得太快,出人意料得快,幾乎是毫不遲疑。他甚至有點不敢相信自己耳中所聞。

他猛地欺身朝榻上一坐,將她攥得緊緊的手解開,放在手心,語調略有些急切,道:

“你可想好了,你今日答應了,我便不會再放手了。”

縱然她秘密太多,縱然她心裏有其他人,縱然她並非全然心甘情願。

只要她今日應下,他便永不會再放走她,要她一生一世都是他叱炎的人。

辰霜任他捉著手,緩緩擡起頭,神色平靜,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對上他誠摯的神情,重覆了一遍:

“我答應你。”

她一字一字道:

“我只望,你到時不要食言。”

“今次,我決不食言。”叱炎眼中如有小簇火焰燃起,對她道,“待我處理完大可汗之事,我們便成親。”

語罷,叱炎忍不住擡手摩挲著她散下來的一頭烏發,將眼前的女子擁入懷中。她身體僵直,繃得緊緊,還帶著一些寒涼。他用雙臂圈得緊了一些,想要將身上的暖意傳給她。

暫時捂不熱也無妨,只要她肯,他還有往後餘生,歲歲年年可以嘗試,有無數個日日夜夜來捂熱她的心。

他低聲說道:

“一個時辰後,我們便出發回王庭。”

辰霜猛然擡眸,望著那道明晰俊毅的下頷線,不禁問道:

“大可汗準你回去了?”

叱炎眸色沈沈,搖頭道:

“猶未可知。我只知,他暫時還需要我。”

辰霜斂眸。她早有意料,在王庭威信極高的叱炎其實就是大可汗的一把刀而已。

看樣子,行刺使臣之事,他尚未解決。大可汗不過礙於其兵力,勉為其難將他召回。

此去王庭,仍是危機重重。

感到身間的暖意散去,他松開了她,辰霜心下不安,拽住了他的箭袖,低低道:

“一定要去嗎?”

叱炎起身,散在榻上的玄袍垂落下來,貼合在他的腿部,勾勒出頎長的身姿。

他垂首望她,輕撫著她的發,聲音鏗鏘道:

“無論如何,我必須得回去。”

辰霜明白了幾分,問道:

“你可是已經查出來那支行刺的黑羽箭的來源?”

叱炎搖頭,眉目間露出一股不易察覺的兇狠戾氣,道:

“但,很近,很近了。”

眼前似是有一片大霧,可他想要的答案已經近在咫尺。

察覺到拽著他衣袖的那雙手垂了下去,他反握住冰涼的十指柔荑,神情緩和下來,柔聲道:

“待此事一了,便是我們的大婚之日。”

他拍了拍了她的手,又道:

“昨夜葛薩受了點傷,我去看看。”

辰霜神色一緊,追問道:

“可是因為帛羅?……”

叱炎“嗯”了一聲,替她拂去被汗黏在頰上幾縷發絲,極淺的笑容略帶倦意,道:

“還好,你這只狡狐,不咬人。”

只不過,還沒開始咬人。

辰霜待叱炎走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她捂住有些發熱出汗的額頭,環顧四周。

整個內室一切如初,仿佛一直以來就只有她一個人,方才的一切不過是幻夢一場。

她臉上的燒已退了下去,心中反倒萬般鎮定,如死水般平靜無波。

唯有手心殘留的滾燙提醒著她,他來過,也問過。

而她,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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