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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淚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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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淚痣

一雙皙白的手指按在黑黢黢的面具之上, 正要翻動之時,那雙烏黑似深夜的眼眸兀然張開。

剎那間,掩在被褥下的大掌緊緊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沈啞的男聲緩緩響起,猶如天穹雷霆, 震懾住了她:

“這個心思,今後莫再動了。”

辰霜被驟然醒來的叱炎嚇得冷汗涔涔, 一下子跌坐在了榻沿。她面紅耳熱,如同被人窺了陰私一般,雪脯不受控地起伏著,差點一口氣沒喘過來。

她定了定神,穩住心跳,偏生道:

“殿下既已在肅州曾向我許諾此事,我又為何不能動這心思?”

叱炎一把甩開垂在胸前的粗辮, 從榻上一躍坐起, 有如暗夜中警醒的猛獸。他神色不明,語中帶著隱隱怒意, 回道:

“其他任何事, 只要本王能辦到, 只要你言明, 本王皆可許你。唯獨這件事, 絕無可能。”

聞言,辰霜如同在數九寒天被人當面潑了一盆冰水, 澆心透涼。

這是叱炎頭一回如此鄭重地告誡,要了結她這番妄念。

滿腹醞釀已久的情緒湧了上來。她眉心直跳,幾乎是脫口而出:

“今夜, 我去求解藥前,你本就是裝昏。你既然已聽到我所與你言之事, 為何此刻不敢答我?”

見叱炎默默不語,她不知哪裏來的膽子,更是上前一步,逼近那道面具,蔑笑道:

“殿下究竟敢不敢,以我的真心換你的真容?”

“以真心換真容?”叱炎皺了皺眉,望向眼前面帶挑釁的女子。

從未見過她形容如此放肆的模樣,沒有在笑,卻有如天邊絢爛綻放的雲霞。紅潤如滴的唇瓣隨著言語一開一合,呵氣如蘭,就在咫尺之間。

他只需微微一傾身,便能與之唇齒相貼。

與夢中女郎相似的輪廓,甚至連幽然的氣息都何曾熟悉。他忍不住想要吻下去,嘗一嘗味道是否也一如香夢。

而眼前的女子全然不似夢中的她那般順從嬌柔,偏偏渾身帶著刺,有如荊棘中的美艷玫瑰一般紮手。

叱炎心中像是被這一抹嬌紅點燃了。他撩開掩住她皎白額頭的一縷碎發,掌心緩緩覆在她細膩的頰側。

他不自覺地勾起唇角,開口道:

“本王並無不可。不知你賭不賭得起了?”

他的指尖勾著,撫弄著她微紅的嬌小耳垂。

“不如,你先說說,你心口的疤痕,從何而來?”

順著耳垂,溫熱的指腹掠過她精巧的下頷角,向下撫去。

“再者,你不惜拼了命也要護住的這柄銀雕匕首,是何來歷?”

沿著一截光滑白膩的玉頸,大掌緩緩向她的鎖骨游去。

“最後,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要看本王真容?”

他的手指在她的喉間流連忘返,明明力道若有若無,卻讓她身如隨時掐喉窒息之感。

“此三問,你若是能如實作答,我便與你賭這一把。”

辰霜被迫高高揚起頭,來對抗他游走在喉間的手。她不肯閉眼屈服,反而死死盯著叱炎幽深的眼眸,反問道:

“為何不是殿下先摘下面具,我再答你這三問呢?”

叱炎冷笑一聲,回她道:

“哼,可笑。要與本王賭的人是你,何故要讓我先將籌碼奉上。”

辰霜反唇相譏:

“你簡直強詞奪理……若是我一一作答,殿下又如肅州那回一般反悔於我,那我又該如何?”

“你只得願賭服輸。”叱炎不鹹不淡地答道,利落地松開了攀附在她玉面上的手,“本王從不勉強女人,你沒這膽子,大可以不與我賭。”

辰霜驚愕,一時再難說出只言片語來。

她錯了。她錯在從一開始便不該與虎謀皮。她一早便知道,面具是玄王叱炎的逆鱗。

她被他帶入回鶻王庭,他自然掌她殺伐。她屢次三番觸動他的逆鱗,他已是對她格外開恩。於是她妄圖得更多,以為他可對她一再例外。

可事實便是,無論她如何努力,哪怕將性命奉上,他都未必會掀開逆鱗,給她一看。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從前不過是兇猛的草原狼王未露出獠牙罷了,讓她錯覺他對她仁慈,讓她以為有機可乘。

身在王庭,她連命都是他的,更何況小小賭約輸贏的定奪。

寒夜將過,辰霜只覺原本暖烘的帳子此刻陰冷無比,凍身凍心。

她扭頭便走,正要起身,卻覺衣袖一緊。

叱炎的手掌壓住了她的裏衣,將那團她褪下的胡裙扔回在她懷中,低聲道:

“將衣服穿上再走。”

想起方才被囚於錦衾的那幕,辰霜愈發氣憤難當,充耳不聞一般丟開了胡裙徑直起身。

叱炎並未追她,只是淡淡說了一句:

“今歲寒冬,糧草藥草匱乏,草原上凍死之人不計其數。你若是病了,便做好死在這裏的準備。本王也可省下一口糧給更需要的人。”

辰霜是惜命之人。她聞言,步子越走越慢,垂在身側的拳頭越捏越緊,最後猛然回頭撈走了散落在榻上的胡裙和氅衣套上,飛奔出了帳子。

帳外已是朝陽熹微,天間第一縷日出即將在草原上升起。

辰霜深呼晨間一口氣,腦袋因一夜未眠而混沌腫脹,想要去河邊汲水清醒和梳洗一番。

才走出玄軍營中,便聽道一些閑言碎語。

“我聽聞,玄王身子骨健壯,還能……”

“還能什麽?”

“還能一夜禦女數回,百戰不殆……聽說,那女子到天明都沒從他帳中出來。”

“怎麽可能,聽聞他向來不近女色,禁欲數年,那女子為何人?”

“就是,那個他撿來的漢女……”

“小聲點,她走過來了……”

辰霜頓時覺得愈發頭疼,加快步子避開喋喋不休的眾人往遠處走去。

塞外雪水融化而成的地面河波光粼粼,有如數道金色的絲絳飛揚在霰雪之下。

她俯身,挽起袖子,掬起一捧水澆面。

未幾,幾道瓦色的暗影在她身側停下。

微涼的水滴不受控地從她面上滑入脖頸,沾濕了她的大片衣襟。

為首的圓袍男子正是昨夜來帳中送鹿茸的那位,他面無表情對她道:

“辰霜姑娘,大可汗有請。”

***

叱炎倚在榻上,凝視著女子離去的背影,不由輕舒了一口氣。

盤桓許久的心緒稍稍平覆了些許,卻又感到底層壓抑著的沖動,在深淵中攀升著,尋釁著,叫囂著,想要侵吞他的理智。

那個聲音喊道:

不就是一副面具,給她看便是。你不敢嗎?你不敢嗎……叱炎你在怕什麽?

萬般思量間,他強壓已久的困意終於漸漸襲來。

恍惚間,片刻前憤然離去的姑娘好似又回到了他帳中。

她穿著一襲紅衣,像是肅州城攻城那夜,那一條水紅色的舞裙。

數日前,肅州那夜,他追至角樓,聽到那個半身燒焦的祁鄲士兵描繪著,她的舞姿如何曼妙,如何撩人心魄,哪怕下了地府都想再得一觀。

按他以往的作風,他本不會對那將死之人再下殺手。可一聽那祁鄲士兵如此說,他竟然怒不可遏地當下割破了那人的喉嚨,才算解氣。

而他自此卻從未得見她的舞姿,也再未見她著紅衣。

心中既是遺憾又是釋然。

此時此刻,一身紅衣的她正盈盈朝他走來,玉面上蕩漾著他從未見過的笑意。

叱炎一動不動,漆黑的眸底映出了濃墨重彩的紅衣女子。望著她斂袖,緩緩坐在他身側,漫開的懷袖像一朵水芙蓉散在榻上,纖薄的衣料如徐徐春風拂過他的手背,繾綣萬分。

一雙素手從鑲繡的袖邊中伸出,撫著他新生出胡渣的下頷,柔膩與剛硬相交相織,渾然一體。

他不禁收緊了攬著她腰肢的雙臂。

哪怕多少回,他仍是覺得自己笨拙。

笨拙地攬著她柔若無骨的腰肢,笨拙地吻去她眼角濕紅的淚,笨拙地記不起她的長相,笨拙地問不出她的名字。

貼合之時,他突然意識到,這是一場夢。

因為夢中的他,沒有戴這副玄鐵面具。那女子才可以如此清晰地觸到他面上的肌理,每一顆胡渣,每一根眉毛,每一個骨節,都真實無比。

而眼前的,不是那個她。而是他數年來夢中的紅衣女子。

只不過是類似的紅衣,卻因身姿神似,被他錯認成了那個她。

那個她,從不會這般對他笑。亦不會如此含情脈脈看著他。

她望著他的眼神,只有無盡的迷蒙,像是隔著一層茫茫大霧,各中情緒難以捉摸。時有貪戀,時有悲哀,令人百般不解。

每當看到她這般神情,他都恨不得想將她牢牢困住,掰開她小巧的口,將她的一顆心剖出來看個究竟。

而她,終像掌中之沙,手握得越緊,失去得越快。

叱炎若有所失,在心底輕嘆一聲。擡眸一望,仍是一如既往看不清女郎的面容,只是習慣性地將她摟入懷中。

他攤開手掌,虛伏在她後腦濃密的烏發之中。修長的手指埋入其中,像挽起潺潺溪河,連綿不絕。指尖徘徊間,萬千發絲自他指縫如流水般傾瀉而下。

再情不自禁地覆上她朱紅的唇,長驅直入,一探幽深。柔雲般的兩瓣摩挲著,漸漸加深,沈醉中將她的唇珠整個含住,有如攻城略池,有如經天緯地。

她淚眼朦朧,隨著他低吟著,交融著,戰栗著。

他還覺不夠,只感喉間愈加幹澀,不由自主又埋入她頸窩,攫取幾縷幽藏其中的芳澤。

得償所願後,他用含糊不清的聲音低低輕訴道:

“不要走。”他已分不清,自己是在對夢中女郎說,還是對那個她說。

晨光透過帳幔的剎那,那女子交纏的身影再度如霧氣般散去。

叱炎猛然驚醒。

這一回,他看得清清楚楚。

他數年來看不清面容的夢中女郎,左眼眼底,分明有一顆淚痣。

一模一樣的淚痣。

他大口喘著氣,不敢確認,睜大雙目試圖分離夢境與現實。

榻前空無一人,一如之前。

叱炎的心口突然撕裂般疼痛起來,劇痛直沖太陽穴,青筋暴起宛若游龍。他撕開裏衣,卻見那道箭傷已近愈合,溢血也從烏黑轉為赤色。

外毒已解,痛在內裏。

他雙手按在額頭,想盡力回憶起夢中的一幕幕之時,葛薩入內稟道:

“殿下,辰霜被牙帳的人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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