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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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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火海那麽熱, 這個吻卻還是冷的,像那日在道宗所見的如雪白梅, 如雲鶴羽。

雲衣反抗劇烈,他便霸道強勢鎖著人,將積累三年的思念一並倒灌過去,將她徹底侵占後,卻又不再繼續加深。吐息逐漸變得矜持有度,見她不怎麽熱情,最後便只吻回了嘴唇上。滾燙的熔巖劈啪亂落, 爆炸聲好像電閃雷鳴, 他竟還貼心捂住了她的耳朵。

日夜不歇的消耗讓人無法還擊, 眼前迷離氤氳,雲衣撲扇著濕透的睫梢, 這些天積累的謎團反倒逐漸清晰明了:江雪鴻從來就沒忘, 他就是如溪澗的李雲鶴,也是三百年前的陸沈檀。

什麽幻覺, 什麽失憶,什麽相思病, 甚至這幾次探監和入識海的怪異經歷,都只是他計劃中的一環。

時間一直往前走,離開的人不再回來, 一切都變了但又沒變。她努力想借助時間忘掉他, 可得知白塔出事, 她的第一反應竟還是救他。

熱潮退為溫流, 心慌轉為心動。劇烈的驚恐, 劇烈的擔憂,劇烈的怒意, 也都變成了劇烈的濃情。

法陣坍塌停止後,他們各執無色鈴的一端,眼中倒映著彼此的影子。沒有多餘的一個字,卻什麽都不必再說,又或者是失而覆得、欲說還休。

黑白雙色的陰陽鈴鐸編織成網,散出靈流撲滅鬼火。清澈泉水漫入此間,緩緩揚起發絲衣袖。雲衣在專註修補靈泉時悄悄分神,心底又生出一個新的疑惑:是錯覺嗎,為什麽江雪鴻身上會有妖氣?

*

一炷香後,二人並肩跨出白塔廢墟,暮水眾人立刻迎了上去,在看到雲衣身邊男子的一剎那,呼呼啦啦全跪了下來。

墮仙之身並不影響寂塵道君積累百年的威嚴,他一手牽著雲衣,一手取出辛竹的本命靈寶:“本尊替夫人謝過辛公子。”

江雪鴻居高臨下鎖著他,用那出口即為立據的沈緩嗓音淡漠道:“暮水驅魔有功,剩餘三年靈石停供的責罰便免了吧。”

與其說是道謝,卻更像在宣誓主權,偏偏獎賞對暮水大有益處,還不能夠拒絕。

雲衣眼睜睜看著他交還靈寶,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衣袖,驚疑不定:他是什麽時候把那東西順走的?

暮水泉眼的汙染只是暫時被抑制住,修覆還需要不少時間。得知老族長最疼愛的外孫女辛謠不僅假扮道君夫人弒親,還借紫龍晶散步毒素,將聖泉泉眼獻祭給陰兵,甚至意圖謀害寂塵道君,眾人都驚愕不止。

辛竹作為當家主事,很快平靜下來,對江雪鴻和雲衣行了大禮,不卑不亢表達歸順之意:“暮水會盡快修覆泉眼,助力推翻妖王陸沈檀之戰,請二位貴客放心。”

雲衣斡旋了三年都沒有說動暮水臣服,想不到老族長一死就達成了目的。又或者只是因為正主出面,她這個狐假虎威的道君夫人才終於被承認。

了結了公事,辛竹咬了咬唇,一鼓作氣道:“屬下雖不知道君如今魔染幾何,但若您對雲姑娘有所輕慢,辛竹絕不會袖手旁觀。”

又是雲姑娘。

江雪鴻對情敵的挑釁罔若未聞,把殘局交給暮水的人打理後,亦步亦趨跟著雲衣往客房走。見她一路無聲,觸碰的手也被甩開,江雪鴻不由含了一絲緊張:“衣衣?”

難道辛竹那話真的打動她了?

暗夜裏忽而響起一聲清亮的“啪”,環繞周邊的暮水族人紛紛回頭,只見道君夫人飛快跑進屋內拴上房門,原地矜貴出塵的男人側頰傷痕處赫然是一個新添的巴掌印。

江雪鴻對身側神情各異的群眾熟視無睹,在門外用那古井無波的嗓音道:“衣衣,我錯了。”

“有任何不滿,你都沖我來。”

別去找旁人。

雲衣本不想再理會他,聽著那一聲聲呼喚又覺得心煩,抵著門問:“你的魔心如何了?”

江雪鴻:“能控制。”

那就是根本沒治好。

“自封功力,明日跟我去上清道宗見長老們。”

“好。”

之後便是二人之間最熟悉t的沈默。江雪鴻不敢強行往裏進,雲衣用衣袖重重擦過嘴唇,心潮平覆後,也慢慢冷靜下來,脊背倚著木門,梳理起紛亂的思緒。

好消息:江雪鴻沒忘了她。

壞消息:江雪鴻病沒救了。

親手還上那十二枚封魔釘後,她常在午夜驚醒,被困月餘的不安與惶恐啃噬著她的神經,愛與恨交織起伏,幾乎無法再次入眠。方才水下是情之所至使然,但既然是三年前她主動離開,遺憾歸遺憾,她卻是不後悔的,也不想再與這個人有任何多餘的牽扯。

偏偏,江雪鴻又隔著門重覆道:“衣衣,我錯了。”

把她耍得團團轉,認錯了也不悔過。雲衣心下鄙夷:“知道錯哪兒了嗎?”

本以為他不會回答,江雪鴻卻道了一句:“我來晚了。”

文不對題,聽到那同記憶中一樣類似浸了酒意的嗓音,雲衣的心臟卻好像被人緊緊攥住。

故作記憶全失,逼她親口說出自己的感情,承認那份被恨掩蓋、想要丟棄的愛,以此作為要挾,實在壞透了。逃避不是辦法,暮水聖泉修覆還需要不少時間,江雪鴻無處可去,逼他壓抑著魔心也不行,那就只能想辦法疏通。

何況,她現在也有事要同他確認。

眼見黑暗裏的房門推開一角,江雪鴻忙不疊踏入,被一人傾身抱過。她主動的接觸惹得他心頭一陣陣犯痛,未等開口,擁住他的女子卻突然喚了句:“沈檀。”

江雪鴻最聽不得那兩個字,顫然後退,卻被雲衣死死拽著手臂:“我的記憶是不是有問題?”

見他只顧著抽身,雲衣已篤定道:“我想通了,不是你像陸沈檀,而是陸沈檀像你。”

江雪鴻看似清高不染,骨子裏那些偏執病態,和陸沈檀相比,恐怕有過之而無不及。

被懷疑的人依舊只想逃避。

他打死不承認,雲衣手一松,直接撚訣往自己眼睛裏戳,被江雪鴻迅速攔下。

咒術在舊傷累累的手腕又疊了一道新傷,雲衣氣極反笑,閉眼道:“你扶著我。”

她話畢就在屋裏橫沖亂撞,江雪鴻只得伸手攙扶,果不其然再次被她纏住。雲衣閉著雙眼感受許久,嗅著他滿是血氣,沒有一絲檀香的衣襟,更加確信道:“沈檀。”

察覺他又想掙脫,雲衣徹底惱了,睜眼質問:“你就是陸沈檀,對不對?”

海棠瞳孔火光灼人,江雪鴻側目不敢直視:“不是。”

雲衣腳底浮離地面,一手攀在他的肩頭,一手掰住他的下顎,仗著江雪鴻已自封功力,逼他與自己對峙:“本事見長啊江雪鴻,三年不見,你現在連說謊都不帶臉紅了?”

江雪鴻依舊無言,不反抗卻是默認了。

這寧死不屈的作態活像前世每每勾火的前兆,雲衣不覺轉了語調,含著哄意問他:“你當年是什麽時候走的?”

耳邊香風溫柔,頰側劃傷也被她治愈,江雪鴻緊繃的身子慢慢放松:“司鏡和戚浮歡來的那日。”

雲衣正悠悠拈著指腹,聞言皺眉:“既然被人貍貓換太子了,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江雪鴻又表現出一副自閉模樣,直到面頰輪廓都被她擦過一輪,才終於開口:“我以為,這些都是你計劃好的。”

“……啊?”

“你承了陸沈檀的大恩,不好恩將仇報,但要做妖山之主,便應斬草除根。其後尋個心腹之人取代他的身份,也不至於落旁人口實。”

假想明明離譜至極,偏還合情合理,雲衣對他的腦補能力嘆為觀止:“在你眼裏,我就那麽言而無信?”

此話出口,她自己反倒心虛了一瞬。

當時的陸輕衣,的的確確就是個對他騙身騙心的女賊。

雲衣不自主放下此刻還在逗弄他的手,反思道:“把冒牌貨帶去落稽山後,我也時不時覺得不太對,但只當他是出身鄉野,沒適應主峰環境。而且陸沈檀又有改換記憶之術,我一貫心思粗,也都讓他糊弄過去了。”

藏了幾百年的秘密說開,江雪鴻也跟著追問:“你沒探過陸沈檀的妖元?”

“我就當他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這種行為太冒犯了。”話畢,對面男人的目光已染上了夜的幽深。

遇到他時,他倆都沒長大,但還是行了冒犯之事。

雲衣再次心虛:“我是為秘寶才招惹你的。”

江雪鴻了然:“你招惹我,永遠只是為了仙力和秘寶。”

聽出他帶了怨氣,雲衣興師問罪的氣焰頓時矮了半截:“陸沈檀哪有你難搞定,起初爬過幾次床,被我罵過一通就再沒這般,後來他再長大些,也就搬出去了。”

她牢騷道:“你既然以為我殺人滅口罪大惡極,怎麽不幹脆直接揭發給仙門算了?”

“我沒有證據。”

“沒有證據你還胡亂懷疑我?”

他們之間的結癥,很多都是一個放任不管,一個憑空臆造出來的。

“我以為,那個陸沈檀也遲早會被你拋棄,可你沒有。”江雪鴻自知有愧,繼續追憶道,“直到去了落稽山為質,我才發現其中或許有誤會,但你大抵也不會信。”

就像當時陸沈檀在暗地裏威脅他的那般:“難道那時候輕衣姐姐許諾你了什麽不成?”

“還不承認嗎?就算改名換姓,姐姐也不會對你心軟。”陸沈檀的依仗,正是陸輕衣對他毫無保留的信任,“再說,你們不過相處了幾個月,而我已與她朝夕相伴幾十年,你若不信,不妨去試上一試,看看輕衣姐姐最後究竟會留誰。”

一場大火毀滅了所有痕跡,能夠恢覆現場的無極引在陸輕衣身上,她不信,他根本無從舉證。何況立場相對,哪怕澄清過往,她也不會這般信江雪鴻。

既然如此,便沒必要再解釋了。

“不,你應該告訴我的。”隔過百年,雲衣終於得到了懷疑多日的荒唐答案。

先前她總覺得陸沈檀是被自己養歪的,現在才發現竟是他在勾結外敵,步步引導自己徹底墮魔。

她松開江雪鴻,已經累到沒有心緒波動了:“我們之間,究竟還有多少誤會?”

錯信,錯愛,錯恨,如果每一個誤會都要經歷這樣一番顛簸才能解開,他們彼此還剩下多少精力能夠揮霍?

雲衣也不需要江雪鴻的回答,她從來沒有與一個人相處得這麽疲憊過,走到桌邊卸下簪釵,輕問:“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江雪鴻不假思索:“跟著你。”

雲衣頭也不回:“你知道我的想法。”

她想讓他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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