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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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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之一

江雪鴻忍不住問:“司鏡, 戚浮歡,妄越, 甚至那個毫無本事的‘李雲鶴’都可以留在你身邊,為什麽只有我不能夠?”

雲衣梳過頭,起身已是一副預備就寢的送客架勢:“我不想你觸碰落稽山的亂局。”

江雪鴻輕輕自哂:“你想我高風亮節,皓如日月。”

“可是衣衣,我已經回不了頭了。”毀了道心的人全無生機道,“要麽你接受我,要麽你殺了我。”

他用的是“接受”, 因為已經不對她的“愛”抱有希望。

雲衣的確對他有舊情, 遺憾但不後悔, 眼不見心不煩。無論是誤打誤撞還是故意為之,這個人的心機就在, 趁她失憶促成婚約, 婚後百般奉獻讓她放下仇恨,一別三年, 他先惹她害了“相思病”,再逼她自己去追憶、承認這份感情, 最後活生生闖進來,給她雙難的選擇。

“我很忙,之後沒有精力再顧及你。”

江雪鴻立刻接道:“我陪著你, 不拖累你。”

如果再回到當年, 他一定要在那時便抓住她, 不讓她受傷, 不讓她求死, 不讓她被人欺騙。

聲音沈冷,神情卻活像是在等待長輩寬容的小娃娃。

雲衣看到江雪鴻手腕治愈後又覆現的血痕雷傷便明白, 他現在表現得越是無害恭順,回頭等夜深人靜,便會變本加厲報覆回來。丟下那副斯文的偽裝,化身為豺狼虎豹。

她解開外衫,無意觸碰到自己肩頭一側的傷口。前因後果連通,雲衣後知後覺意識到這痛感的來由,額角狂跳,惱火又不是,害羞又不是:“妖山與仙門不可能共存,陸沈檀是故作柔弱才避免了爭端,待到時機成熟便一舉稱王。如果我真的重新做回落稽山主,你身為道宗首席,即便不想與我沖突,也難免因為身份有所齟齬。”

“未來的事交給未來。”江雪鴻上前幫她收拾臥榻,問得分外誠懇,“當下只論你我。”

雲衣見他執拗至此,嘆了口t氣:“戰事當前,怎麽容得下私情?”

江雪鴻死死盯著她:“為何不能容?為何要在意旁人?你我曾經不也是如此嗎?”

“可陸輕衣死了。”

“雲衣不可以嗎?”

他的失憶是假,她的在意卻是真,想要糾正前世的錯誤,這個人也是其中一環。先前的開導已經無用,確實應該另想他法。

何況他若全忘了,她也沒有非常舒坦。

疊被鋪床的手不經意觸碰在一處,雲衣按住他道:“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麽好自欺欺人的了。”

“是,我對你的確是有一星半點的情分。”

江雪鴻眼眸倏亮:“總共有幾星幾點?”

雲衣受不了他見了半點希望就同回光返照一樣的反應,降低期待道:“十分之一吧。”

江雪鴻並沒有絲毫掃興:“怎樣才能多幾分?”

雲衣不耐煩把他推去一邊:“自己想去!”

待她躺臥下來,江雪鴻還立在床邊發楞,似在同解謎題一樣認真思考那十分之一的情分究竟是怎麽來的。

他這樣,倒也沒那麽令她不舒服。

於是,雲衣吩咐道:“把暮水這邊收拾好,你出來的事也先不要聲張,先回道宗問過長老們怎麽處置。”

春夜寒涼,江雪鴻掖好替她被角:“好,我都依你。”

降魔陣的摧殘,再加上方才的戰鬥造成的傷痕,讓他的手變得有些粗糙,但舉止依然很輕柔。哪怕她再打他一巴掌,他也不會還手。

放下床帳前,雲衣想起辛謠的威脅,不由多問了一句:“你的傷可有大礙?”

江雪鴻元神的確有傷,得她關心,忙道:“無事,你先休息,我守著你。”

雲衣立刻警惕瞪眼:“出去。”她睡著的時候,還不知道他要幹嘛。

江雪鴻看懂她的顧慮,也對自己的定力沒什麽把握,放下床帳前又喚了一句:“衣衣。”

雲衣敷衍應聲,仰頭正對上一張笑意淺淡卻溫柔至極的臉。江雪鴻垂眸道:“這三年,我一直想你,也一直愛你。”朝思暮念,不減分毫。

他說這話時,第一次沒有紅著眼睛。

帷幔窸窣垂落,明知他根本不懂情愛,對比“失憶”時那冷若冰霜的模樣,雲衣還是老臉一紅。她縮進床榻聽著自己擂鼓心般的心跳,暗自唾棄。

情絲斷絕還走火入魔,這樣的愛怎麽能信呢?真是越活越糊塗了。

*

一枕安眠,雲衣直到午時才被紙鶴喚醒,收拾出門,江雪鴻已經立在屋外。

她休息期間,暮水的亂局也漸漸清理出了眉目。江雪鴻素來靠譜,雲衣也懶得一條條過問,臨行前,辛竹再次攔下她。

乘亂被寂塵道君點為繼任族長,辛竹顯然忙得不輕,也不知對方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他短期內都不可能抽得出身了。只見辛竹捧來一枝桃花:“這是聖泉兩岸唯一一枝未被汙染的桃花,也是今春第一抹春色,祝你此去得償所願。”

身為花妖,雲衣對春秋更疊分外敏感,不由動容:“有心了。”

她只怕身邊的男人再犯病,便圓融道:“道宗地處高寒,這花枝我也不帶去了,不如便種在谷口吧。”

辛竹從善如流應下,稀罕之處在於,江雪鴻也沒多說什麽,跟著雲衣踏入傳送陣。

他越平靜,雲衣反而越惶恐,想到斷念魂天所見,她忍不住問:“你回頭不會背著我殺了辛竹吧?”

她第一次設傳送陣,陣內也不太平穩,江雪鴻不動聲色牽過她:“不會。”

雲衣松了口氣,聽江雪鴻又問:“這三年除了他,還有誰?”

她莫名聽出了一絲針鋒相對的意味:“都是那些人一廂情願,你別多想。”

江雪鴻還在反覆品味那枝桃花寄寓的意涵:“你可曾受過其他饋贈?”

雲衣遮掩道:“朋友之間難免有些往來。”

見江雪鴻不答,她解釋道:“這種禮尚往來的淡薄友誼與男女之情是不一樣的。類似於一件首飾或一身衣裙,看似一時歡喜,實則可有可無。”

江雪鴻沈默半晌,道了一句:“我似乎從沒給過你可有可無之物。”

雲衣不知他又鉆了什麽牛角尖:“都可有可無了,沒必要。”

別再整出一堆捆妖繩就行。

江雪鴻仍在沈思。

記得在今生初見那一陣,邵忻曾提醒他道:“畢竟是追求人家,你多多少少用點心,有事沒事多送點禮物。”

當時,他只道:“我給了鎮魂珠和無極引。”

邵忻恨鐵不成鋼嗤聲:“誰管你那靈珠還是秘寶,送禮物當然要送女兒家喜歡的東西!”

天香院中總有數不清的細碎擺件,色彩繽紛的舞衣,穿不完的繡鞋。那些首飾與情詩,明明沒用又廉價,她每每收到,卻很是歡喜。

事實上,當年衣衣送他那條發帶,他也是有些動容的。

一折桃花的輕巧贈禮,或許也未必是無用功。

*

趁著夜色回到上清道宗,沒有驚動守門弟子,只提前傳信給了長老來道君府一聚。

三年不見,慎微、慎初兩個孩子也長高不少。書房內,江雪鴻剛翻閱完二人已經抄完的《長生經》,長老們也匆匆趕到。

沐楓長老胡須花白卻健步如飛,進門便問:“寂塵,你現在感覺如何?”

“已無大礙,”江雪鴻依次沖長輩們行禮,“寂塵有負長老期許。”

入魔之人半途越獄,雖然不是主動,眾人也都緊張不已,只有夷則長老最為放松:“只拜我們,不拜自家媳婦?也不想想這三年到底誰最辛苦?”

江雪鴻立刻轉身對雲衣作揖。謙恭有度,雲衣不由臉上騰紅:“關我什麽事。”

看到這一幕,眾人先是擠眉弄眼,轉而齊聲發笑。

長老們用測靈珠在青年身上反反覆覆轉過三圈,見他神智清明、應答如流,終於徹底放松下來。暮水還未整頓完畢,把自家首席關去牢裏也有些說不過去,見他確實沒什麽特別顯眼的病癥,長老們各執己見,一時拿不定主意,便先去了門外協商。

邵忻也聞訊過來,替江雪鴻把起脈。片刻後,他執筆寫起藥方,叮囑道:“封了功力正好,元神傷不易痊愈,你近日務必少到處折騰。”

雲衣在一旁聽得連連皺眉,對江雪鴻斥道:“有傷還不吭聲,硬撐給誰看?別指望死了我會給你守寡。”

說著也搭上他的脈門。她這般,江雪鴻不由軟了眸色:“當真無事。”

雲衣摸不出那脈搏的深淺,總為辛謠那句“江雪鴻命不久矣”疑神疑鬼,只恨不得把他扒下來裏外檢查一遭。才解了外袍,正要掀開,夷則長老忽而探頭喚道:“寂塵,你同我出來一下……”

看到燈前夫妻二人的情狀,她不由高深莫測瞇眼:“小別勝新婚,古人誠不我欺。”

雲衣赧然丟開手中牽著的衣帶,趕忙把江雪鴻推去了外頭。回頭重新坐下,她轉向一邊瞠目結舌的邵忻,威逼問:“你同我實話實說,江雪鴻現在到底怎麽樣了?”

邵忻幾乎不敢相信眼前人就是三年多前那個口口聲聲說要殺夫的陸山主,回過神道:“外傷不妨事,但他身子確實比之前虧了不少,目前還不至於傷了根本。我不確定是不是降魔陣的影響,這陣子多補補總沒壞處。”

雲衣補充著回憶:“在暮水靈泉內,我感覺他身上隱隱約約有妖氣。”

對上邵忻八卦的目光,她雙頰又莫名熱起來:“我最近沒與他同房。”

邵忻樂呵呵挑眉:“假如有更深層的傷,我單是望聞問切也診斷不出,您若得空,不如用元神之力給他治治。”

聽出那層意思,雲衣瞪道:“吃藥能吊著命就行。”

邵忻不禁鄙夷:先前不讓你倆同房,成天找刺激。如今需要正經雙修互補了,反倒別扭起來。

——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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