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頭酒
關燈
小
中
大
扶頭酒
哪怕這具身體沒有知覺, 江雪鴻依舊麻木了一瞬。
雲衣的吻很快深入不下去，立刻踹開他：“呸, 一股爛木頭味！”
她已經來者不拒到連傀儡都可以了嗎？
江雪鴻還在較真，把他推開的人再次摸了過來。酒意上頭，雲衣放肆又輕薄地玩弄著傀儡，辨認出到熟悉的檀香，她不由喚：“沈檀。”
破曉時分的暗淡光線透過窗欞，不等江雪鴻應激癥發作，雲衣已睜開波光瀲灩的眼, 望著眼前青琉璃般, 朦朧又清澈的少年面龐, 更正道：“不對，江雪鴻。”
顫抖不穩的尖指甲沿著傀儡脖頸胡亂打轉, 若非木身堅固, 早就被她刮出血了。雲衣卻還在調笑：“你怎麽沒有喉結了呀，鴻哥哥？”
不安分的手一路摸到後腦勺：“連發帶都不見了, 你還在惱我？”
另一只手滑進少年左胸：“傷疤呢？難不成情絲都接回來了？”
唇印很快落滿傀儡雙頰：“裝什麽清高，我都這麽主動了, 你還不上鉤？”
剮蹭滿脂粉痕跡的青衫被扯落大半，單薄身軀在熹光下更顯單薄。浮浪至此，饒是感知不到, 江雪鴻也一陣陣發窘, 偏還掙紮不能。
雲衣渾然不覺, 反覆咀嚼這個稱呼, 軟著聲線念叨半晌, 忽而又惱了：“江雪鴻，你個王八蛋！”
傀儡在她眼裏早就變作了另一個人的替身, 利用主仆制約死死壓著他：“不是說忘不了我嗎？我苦口婆心勸了你那麽多話都沒用，偏偏一根鑠骨針就把你兩百年的執念消除得一幹二凈？”
“以下犯上，趁火打劫，敢仗著本事大騙我成婚，等我當上妖王，一腳踩死你！”雲衣迷蒙著眼，極為認真掰著指頭數起來，“把你發配去後廚，和女人一起做繡工，再關進牢裏受刑，給我三跪九叩，最後直接攆去南風館……”
江雪鴻做慣了無情人，深谙只要不在意，便不會產生任何多餘的情緒。他靜靜聽著雲衣發洩，雖然不懂她為何會生氣，但卻明白，這些無理取鬧的字眼都是源自她對自己的在意。
是她主動要走的，他忘了，不是如她所願嗎？難道，她其實想他記得？不，如果得知他記得，她肯定要避如蛇蠍的。
非黑即白二元思維的男人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覆雜的感情。此情此景，他只知道，她這副酣醉不清醒的模樣，令他更想以下犯上，趁火打劫。
天未黎明，江雪鴻還沒思考出如何借助傀儡身，把這個半妖半仙的女子制服妥帖，讓她乖乖安歇兩三個時辰，突然又聽她道：“忘川水。”
扶頭酒勁驅使雲衣頤指氣使發布命令：“你給我去取忘川水，現在。”
忘就忘唄，誰稀罕！要不是為公事，以為她還會腆著臉來找他？他忘她也忘，她才不會和前世一樣再栽一次！
這般斷情絕義，江雪鴻再不猶豫，擡手重重撞在她昏穴上。酒香彌漫室內，心頭火種跟著轉移了位置，男子原本柔情似水的意緒也同女子一樣燃成了一片灼灼燎原。
若今夜換了旁的侍童弟子在身邊陪侍，她也打算這般輕薄以待？若他真取來了忘川水，她也會同這兩壇烈酒一樣仰頭飲盡？只見了江寂塵不到一個時辰，就這樣令她難以忍受？
左右謊言遲早要被拆穿，為何不能再寬限一點讓他理解她的時間？
江雪鴻站在腳踏邊，壓抑良久才勉強按捺住蕩平白塔的念頭，只恨不能換回真身把醉酒昏睡的人好生磋磨一頓，低眸卻瞧見傀儡身上的道道刮痕，自顧自憋悶了一晚上。
火大，實在令人火大。
*
清晨的露水凝聚又蒸幹，春陽把枝頭翠粉色的早櫻鍍了一層淡金光暈，香風一路卷進窗欞。
雲衣宿醉醒來時只覺陣陣頭痛，起身便看見了床頭的醒酒湯。湯碗摸上去還是溫熱的，似乎早已預判出她會在何時睜眼。
在上清道宗時，她的床頭也時常擺放著些許茶水小食。可現在的道君府卻是空空蕩蕩，雖有弟子定期打掃，微末的角落處依舊滿是積塵。
一個人對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興趣，日子久了，也會漸漸變淡的，但對自己的敵，反而不同了[1]。那些點滴細碎的關切像初春時節淋漓的酥雨，一絲絲滋潤到幹涸的心底，不覺就生出了一片嫩碧青蕪。
連日以來的惦念，時常湧起的恍惚，雲衣不僅怨自己還真就極不爭氣地在意上了那人強取豪奪的無情之愛。好不容易才從三年前那份沈重意緒裏從走出來，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熱湯飲盡，傀儡無言上前收拾。雲衣看著他脖頸上被自己撩弄出來的傷痕，正要查看，卻被少年躲過。她眉梢一挑：“你個木頭人，難不成還會害羞？”
傀儡淡漠的眼掃過她t，徹底不理會了，捂緊衣領的模樣，活像是丟了貞操。
“矯情。”雲衣如是評判。
看見有人比她還自閉，哪怕只是個假人，心頭的不爽也舒緩了不少。
昨晚只是酒意上頭而已，江雪鴻不理她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等離開熟悉的地方，她肯定遲早會從舊情裏走出來。這趟來暮水本就是為公事，別帶入多餘的感觸。
出門碰上辛竹，他也是一晚上沒休息好的疲憊模樣。青年沖她禮貌寒暄了幾句，輕問：“雲衣，你真的想和離嗎？”
雲衣宿醉醒來，興致本就不高，懶得糾正他直呼自己的名姓：“那當然。”
“你這三年所有的怨氣加起來，都沒有昨日的火大。”辛竹知道自己說這話不合適，但還是大膽道，“江寂塵忘了你，你很難過嗎？”
雲衣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不太想繼續討論那個人：“與你無關。”
辛竹卻似乎已經了然：“與江寂塵有關，不是嗎？”
他知道，雲衣不拒絕自己的好意，是因希望他取代老族長掌權之日，能夠貢獻聖泉對付陰兵，盟友之外，再無其他。但帶她入禁地前，辛竹依舊存著一分希冀，直到今早見到傀儡少年滿是蔻丹痕跡還衣衫不整的模樣，幻夢才被徹底打碎。原來，哪怕江雪鴻曾經那樣粗暴待她，她卻仍是愛著他的。
“記住，”雲衣笑意不達眼底，像在說給自己聽，“我和江雪鴻，是仇人。”
沒有愛，哪來的恨呢？
她從未逃避這份感情，也從未放下過往事。西泱關戰後，她與江雪鴻就不可能了。時過境遷，她可以不恨江雪鴻，但不意味著要原諒他，略過無數恩仇與生死，毫無芥蒂與他重歸於好。
陸輕衣是個賭徒，但雲衣一無所有，賭不起。她要入主落稽山，身世來源更與上古巫族有所聯系，決不能再與仙族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辛竹還想再勸慰一二，忽聽侍從來報：“前聖女來了。”
*
自從得罪了道君夫人，寂塵道君便停了上清道宗給暮水的六年靈石供給。此番辛謠造訪，又雪中送炭帶了無數落稽山特產的紫龍晶，彌補了靈石的空缺。暮水老族長一派熱情接待了孝順的孫輩，新任主事辛竹一派則只擁護著代表仙門的雲衣。
按宴會傳統，男女分席設帳，隔水而坐。雲衣也懶得浪費口舌與辛謠爭個表面高下，依次一同在首位落座。
她本就憋了一腔隔夜火，見辛謠左右逢源，極力扮演知恩圖報的受害者形象，忍不住主動挑釁：“前聖女今日可還需要舞樂助興？”
辛謠一身盛裝打扮，同樣帶著十足的戰意：“你敢舞，我便敢看。”
雲衣今日起得稍晚，精神氣色一般，妝容也沒有她濃艷，卻自帶不輸於她的張揚氣質：“我可沒聽說過暮水還有以高就卑的傳統。”
聽出她藐視自己的意味，辛謠嗤道：“道君夫人不過是你狐假虎威的幌子，得意什麽？”
“總好過你狡兔三窟，在上清道宗做了掌門夫人，不披麻戴孝也就算了，到了落稽山還要做王後，也不知道辛姑娘第三任夫君打算擇誰。”雲衣挑釁晃了晃酒杯，“有的人啊，都快分不清面具和真容了。”
話中有話，她以陸輕衣的容顏博得陸沈檀獨寵，也只能一輩子籠蓋在正主的陰影之下。
辛謠的確瞞著族人改易容顏和墮魔之事，被她戳中痛處，冷笑出聲：“聽聞寂塵師兄即將病愈，你這道君夫人才是當不了多久了。”
雲衣不以為意，正要舉杯飲酒，卻被身側的傀儡按下。她難得順從一回，擱下酒杯，親昵無比地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辛謠同樣註意到那似她又似江雪鴻的傀儡，只覺更加刺目：“等秘寶物歸原主，你不過一介無名無分的妖女。”
“無名無分”與江雪鴻那句“沒有身份”完美重合，雲衣前世本就是微末出身，不在意這些虛名，但一再被人鄙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她額角青筋一凸，被傀儡按著才沒有立刻提刀砍了辛謠：“等我攻下落稽山，你這後位也坐不穩了。”
辛謠卻敏銳察覺到了她的郁結之處：“可別忘了白七小姐與寂塵師兄的婚約。等著瞧吧，看是你先攻下落稽山，還是上清道宗先聯合清霜堂，吞並了青虹谷。”
雲衣雖然不信她的挑撥離間，但想到未來可能的局勢，卻更加不悅。魔道已除，仙妖難免鬧出不少矛盾。倘若江雪鴻當真回到了最初那斷情絕愛的脾性，以他那一心向道的執拗勁，說不定真要率領眾仙一統妖界。
不管怎樣，辛謠此番前來目的不明，為了盡快弄死陸沈檀，她必須再入一次白塔。
就算結盟不成，也要說動江雪鴻痊愈出去後就老實閉關守劍冢去，千萬別進來攪局。
*
晚宴不歡而散，辛謠故作依戀陪老族長閑話家常去了，雲衣則以多飲了酒為借口回了屋，後半夜才避開大路，從小道悄悄往白塔靠近。
行至一段狹長窄巷時，夜風不知為何突然大了起來，呼嘯聲越來越急，卷落無數灰土碎瓦。雲衣念動護身訣，想要快速往前穿行而過，卻因地勢緣故，被狂風頂著身子，完全跑不快。灰塵裏視線不清，兩塊沈重碎磚一前一後砸落下來，不及她閃避，眼前忽而晃過一道沈穩圓熟的劍影，弧光將兩側磚石同時劈開，卻絲毫沒有傷到中間的女子。
雲衣趁勢破開詭異迷霧，躍出窄巷，穩了穩身子，恰瞧見傀儡少年不知何時移近的側影，手中握著的並不是劍，而是一根在道旁隨意撿來的木棍。
一個傀儡，怎麽可能有那種身經百戰的身手？
雲衣毫無被人保護的感激，反而更加警覺：“誰教你的這招？”
少年環顧確認周遭沒有威脅後，丟開木棍，在她手心含糊寫道：剛讀了武經。
為了勸導他心向正道，雲衣的確塞了不少道宗經書讓他自己領悟。事實上，那些無聊字句連她自己都讀不進去，這個傀儡居然過目不忘還即學即用，實在太過可疑。
少年似也察覺她的不信，又添了一句：只會一招。
要學就學最難的，他真是自己元血操縱的傀儡？面對盤問也絲毫不慌，心眼子這麽多？可時不時流露出的幾分呆滯，又不似那誰的做派了。
雲衣愈發覺得，這個少年未免太像江雪鴻和自己的混合產物。
夜晚時間緊迫，她不及刨根究底，繼續扯著傀儡往禁地去。四下無人時，雲衣看著少年那從容謹慎的步態神色，忍不住試探喚了句：“江雪鴻？”
正常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多少少會有些異樣反應，可少年只一言不發，置若罔聞。
雲衣清醒過來，懊惱不已：這相思病真是愈發嚴重了。
她試圖將註意力轉移回正事，回憶起方才的經歷。且不論那蹊蹺的陰風，辛竹領她來時也沒遇到過什麽危險，只過了一日，那些修繕精致的墻壁為何會突然開始松落？難道是辛謠借助陸沈檀的功力，動了什麽手腳？
雲衣心生警惕，見傀儡的表現還算忠誠，踏入白塔前，重新把半對無色鈴遞去給他，道：“繼續守著。”
故技重施踏入泉眼下的降魔陣時，江雪鴻還沒蘇醒。第二次造訪，雲衣膽子大了許多，垂眸掃過自己沾了灰土的裙邊，借助法訣微微收拾了一番，才闖入他的識海。
這次的場景不在劍冢雪崖，而在藏經石室。
無色無味的淡煙從長明燈內飄逸而出，勾勒出架上密密匝匝數不清的道藏古籍，氣氛肅穆又威嚴。雲衣卻想起江雪鴻瘋魔那會兒，把她脫得半光銬在石凳上，一邊親手吻足，一邊念禦妖術的淫|亂場面。
……冷靜，別多想。
桌邊閱卷的青年對她的到來沒有任何意外，只冷淡繼續著翻書動作，似在等她開口。
記憶與現實的落差太過巨大，那些霸道殷勤，連同那個蜜糖味的吻好像都是她的錯覺。對上眼前人正襟危坐的禁欲模樣，雲衣卻再沒有前世主動勾引的勁頭，按捺下思緒，在石桌對面落座：“我同你說說這三年北疆的大致局勢吧。”
她也不管江雪鴻有沒有在聽，絮絮道：“白堂主臨t時替你鎮著昆吾劍冢，清霜堂那兒有白七小姐通聯，道宗則主要是長老弟子在整頓，有大事才會來青虹谷問過我。陸沈檀稱王的同時封了辛謠為後。因為辛謠這層關系，暮水一直不服管教。陸沈檀掌握著記憶替換之術，你又被困白塔，我不好直接與暮水起沖突。”
“江雪鴻，”雲衣自認為對他已經表現出十足的耐心和真誠了，“就算現在對我沒印象，但你總要滅除陰兵的，既然你腦子活，可有什麽思路？”
“你既有信任的謀士，何須與我協商。”江雪鴻丟下書卷，對北疆戰局興致缺缺，反倒頗有興致牽過眼前人的右手。
他的手冰涼硌人，修長的指骨只需隨意曲伸幾下，就可以蕩平一處雪峰。不輕不重的力道裏暗藏一分游刃有餘，似冷玉又似劍鋒。觸感傳來，雲衣不禁提心吊膽——萬一他起了殺心，不對，萬一他親下來，要怎麽辦？
青年卻只耐心觀察了她掌心與自己閃爍相感的元神契許久，淡聲道：“此契不止四年。”
總不能說，這東西是前世我把你綁在牢裏，霸王硬上弓時弄出來的吧？
雲衣眼尾狂抽，敷衍道：“什麽時候結的不重要，反正遲早要解。”
江雪鴻擡起濃沈的眸，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元神契唯有一方身死方能解除。”
那眼神暗藏陰郁，雲衣不自主瑟縮了一下，生怕他擡手先了結了自己：“你的病才轉好沒多久，動了我當心再次入魔。”
江雪鴻莫名輕笑出聲，唇角卻是平的。他丟開她的手，終於說起正事：“你希望本尊對北疆戰局置身事外？”
雲衣最怕他發病亂笑，緊張盯著男人的瞳色變化：“你現在被關著，也管不著什麽。就算過一陣子出去了，不妨在洞天秘境清修幾年，補一補道心。”
江雪鴻好整以暇任她打量：“本尊在你眼中就澹泊至此？”
雲衣想起前世剛剛重逢那一陣，他的確已經當上了少宗主，後來因西泱關戰敗，才與掌門之位擦肩而過。難道，他骨子裏還是個追名逐利之人？
“等我攻下落稽山，自然會歸還原本屬於上清道宗的領土。”雲衣對上那全無信任的目光，莫名不爽，“我不會多占一寸地，你不放心，可立字據為證。”
“好。”江雪鴻竟還真遞去了紙筆。
反正識海都是虛的，雲衣有求於人，便順著他的性子潦草寫了一份合約，才落款上名姓，頭頂降下清冷冷的一句：“另一個名字也落上。”
江雪鴻不知何時移到了她的同側，壓迫感近在咫尺，雲衣飛快在“雲衣”二字下跟了“陸輕衣”三字，立刻挪遠。
男人毫不避諱在她身側落座，接過還帶著女子掌心溫度的筆，壓著羊脂玉鎮尺，不疾不徐寫下“江雪鴻”三字。檢查過細節，覆又蘸墨抽紙，再次謄錄了一遍。
雲衣在旁側望著他唰唰寫字，用筆看似隨意，每一次點畫卻又落得凝練穩重，黑白疏密穿插，筆意蘊藉含蓄。交疊搭接的筆畫不斷停頓、跳躍、追逐、回環，滿紙煙雲競奔，欹側錯落，偏偏整體看上去又是從容潔凈的。
心也隨著毫端節奏律動，眼看墨跡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下，雲衣不禁想：他寫婚書時，也是如此神態嗎？或許還會更鄭重些。
身處虛幻的識海領域，他卻依舊佩著勾玉發帶，雲衣想問，但又覺得沒必要。辛謠威脅不到她，因為江雪鴻就算休妻，也絕對不可能再娶。
呆怔間，江雪鴻已將第二份合約遞去給她，雲衣重新接來被他攥過的筆，對上那線形飽滿厚重的字跡，落款的鋒芒也微微端正了些。
字據是假，許諾卻真。江雪鴻言出必踐，她也不用擔心腹背受敵，現在只需要掌握秘寶的訣竅，便能對付陸沈檀了。雲衣滿意折上宣紙，全然沒註意到這份合約生效的大前提是，江雪鴻對她忘情。
此間，雲衣簡短利落催促起正事：“無極引，無相燈。”
視線交換一個來回即可心領神會，“失憶”的男人單手撐在桌邊，反向提出條件：“我要知道往事。”
他嗓音驟沈，強調：“你和我，全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哪怕這具身體沒有知覺, 江雪鴻依舊麻木了一瞬。
雲衣的吻很快深入不下去，立刻踹開他：“呸, 一股爛木頭味！”
她已經來者不拒到連傀儡都可以了嗎？
江雪鴻還在較真，把他推開的人再次摸了過來。酒意上頭，雲衣放肆又輕薄地玩弄著傀儡，辨認出到熟悉的檀香，她不由喚：“沈檀。”
破曉時分的暗淡光線透過窗欞，不等江雪鴻應激癥發作，雲衣已睜開波光瀲灩的眼, 望著眼前青琉璃般, 朦朧又清澈的少年面龐, 更正道：“不對，江雪鴻。”
顫抖不穩的尖指甲沿著傀儡脖頸胡亂打轉, 若非木身堅固, 早就被她刮出血了。雲衣卻還在調笑：“你怎麽沒有喉結了呀，鴻哥哥？”
不安分的手一路摸到後腦勺：“連發帶都不見了, 你還在惱我？”
另一只手滑進少年左胸：“傷疤呢？難不成情絲都接回來了？”
唇印很快落滿傀儡雙頰：“裝什麽清高，我都這麽主動了, 你還不上鉤？”
剮蹭滿脂粉痕跡的青衫被扯落大半，單薄身軀在熹光下更顯單薄。浮浪至此，饒是感知不到, 江雪鴻也一陣陣發窘, 偏還掙紮不能。
雲衣渾然不覺, 反覆咀嚼這個稱呼, 軟著聲線念叨半晌, 忽而又惱了：“江雪鴻，你個王八蛋！”
傀儡在她眼裏早就變作了另一個人的替身, 利用主仆制約死死壓著他：“不是說忘不了我嗎？我苦口婆心勸了你那麽多話都沒用，偏偏一根鑠骨針就把你兩百年的執念消除得一幹二凈？”
“以下犯上，趁火打劫，敢仗著本事大騙我成婚，等我當上妖王，一腳踩死你！”雲衣迷蒙著眼，極為認真掰著指頭數起來，“把你發配去後廚，和女人一起做繡工，再關進牢裏受刑，給我三跪九叩，最後直接攆去南風館……”
江雪鴻做慣了無情人，深谙只要不在意，便不會產生任何多餘的情緒。他靜靜聽著雲衣發洩，雖然不懂她為何會生氣，但卻明白，這些無理取鬧的字眼都是源自她對自己的在意。
是她主動要走的，他忘了，不是如她所願嗎？難道，她其實想他記得？不，如果得知他記得，她肯定要避如蛇蠍的。
非黑即白二元思維的男人根本無法理解這種覆雜的感情。此情此景，他只知道，她這副酣醉不清醒的模樣，令他更想以下犯上，趁火打劫。
天未黎明，江雪鴻還沒思考出如何借助傀儡身，把這個半妖半仙的女子制服妥帖，讓她乖乖安歇兩三個時辰，突然又聽她道：“忘川水。”
扶頭酒勁驅使雲衣頤指氣使發布命令：“你給我去取忘川水，現在。”
忘就忘唄，誰稀罕！要不是為公事，以為她還會腆著臉來找他？他忘她也忘，她才不會和前世一樣再栽一次！
這般斷情絕義，江雪鴻再不猶豫，擡手重重撞在她昏穴上。酒香彌漫室內，心頭火種跟著轉移了位置，男子原本柔情似水的意緒也同女子一樣燃成了一片灼灼燎原。
若今夜換了旁的侍童弟子在身邊陪侍，她也打算這般輕薄以待？若他真取來了忘川水，她也會同這兩壇烈酒一樣仰頭飲盡？只見了江寂塵不到一個時辰，就這樣令她難以忍受？
左右謊言遲早要被拆穿，為何不能再寬限一點讓他理解她的時間？
江雪鴻站在腳踏邊，壓抑良久才勉強按捺住蕩平白塔的念頭，只恨不能換回真身把醉酒昏睡的人好生磋磨一頓，低眸卻瞧見傀儡身上的道道刮痕，自顧自憋悶了一晚上。
火大，實在令人火大。
*
清晨的露水凝聚又蒸幹，春陽把枝頭翠粉色的早櫻鍍了一層淡金光暈，香風一路卷進窗欞。
雲衣宿醉醒來時只覺陣陣頭痛，起身便看見了床頭的醒酒湯。湯碗摸上去還是溫熱的，似乎早已預判出她會在何時睜眼。
在上清道宗時，她的床頭也時常擺放著些許茶水小食。可現在的道君府卻是空空蕩蕩，雖有弟子定期打掃，微末的角落處依舊滿是積塵。
一個人對自己的情人就算再有興趣，日子久了，也會漸漸變淡的，但對自己的敵，反而不同了[1]。那些點滴細碎的關切像初春時節淋漓的酥雨，一絲絲滋潤到幹涸的心底，不覺就生出了一片嫩碧青蕪。
連日以來的惦念，時常湧起的恍惚，雲衣不僅怨自己還真就極不爭氣地在意上了那人強取豪奪的無情之愛。好不容易才從三年前那份沈重意緒裏從走出來，她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熱湯飲盡，傀儡無言上前收拾。雲衣看著他脖頸上被自己撩弄出來的傷痕，正要查看，卻被少年躲過。她眉梢一挑：“你個木頭人，難不成還會害羞？”
傀儡淡漠的眼掃過她t，徹底不理會了，捂緊衣領的模樣，活像是丟了貞操。
“矯情。”雲衣如是評判。
看見有人比她還自閉，哪怕只是個假人，心頭的不爽也舒緩了不少。
昨晚只是酒意上頭而已，江雪鴻不理她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等離開熟悉的地方，她肯定遲早會從舊情裏走出來。這趟來暮水本就是為公事，別帶入多餘的感觸。
出門碰上辛竹，他也是一晚上沒休息好的疲憊模樣。青年沖她禮貌寒暄了幾句，輕問：“雲衣，你真的想和離嗎？”
雲衣宿醉醒來，興致本就不高，懶得糾正他直呼自己的名姓：“那當然。”
“你這三年所有的怨氣加起來，都沒有昨日的火大。”辛竹知道自己說這話不合適，但還是大膽道，“江寂塵忘了你，你很難過嗎？”
雲衣好不容易調整好心情，不太想繼續討論那個人：“與你無關。”
辛竹卻似乎已經了然：“與江寂塵有關，不是嗎？”
他知道，雲衣不拒絕自己的好意，是因希望他取代老族長掌權之日，能夠貢獻聖泉對付陰兵，盟友之外，再無其他。但帶她入禁地前，辛竹依舊存著一分希冀，直到今早見到傀儡少年滿是蔻丹痕跡還衣衫不整的模樣，幻夢才被徹底打碎。原來，哪怕江雪鴻曾經那樣粗暴待她，她卻仍是愛著他的。
“記住，”雲衣笑意不達眼底，像在說給自己聽，“我和江雪鴻，是仇人。”
沒有愛，哪來的恨呢？
她從未逃避這份感情，也從未放下過往事。西泱關戰後，她與江雪鴻就不可能了。時過境遷，她可以不恨江雪鴻，但不意味著要原諒他，略過無數恩仇與生死，毫無芥蒂與他重歸於好。
陸輕衣是個賭徒，但雲衣一無所有，賭不起。她要入主落稽山，身世來源更與上古巫族有所聯系，決不能再與仙族藕斷絲連，糾纏不清。
辛竹還想再勸慰一二，忽聽侍從來報：“前聖女來了。”
*
自從得罪了道君夫人，寂塵道君便停了上清道宗給暮水的六年靈石供給。此番辛謠造訪，又雪中送炭帶了無數落稽山特產的紫龍晶，彌補了靈石的空缺。暮水老族長一派熱情接待了孝順的孫輩，新任主事辛竹一派則只擁護著代表仙門的雲衣。
按宴會傳統，男女分席設帳，隔水而坐。雲衣也懶得浪費口舌與辛謠爭個表面高下，依次一同在首位落座。
她本就憋了一腔隔夜火，見辛謠左右逢源，極力扮演知恩圖報的受害者形象，忍不住主動挑釁：“前聖女今日可還需要舞樂助興？”
辛謠一身盛裝打扮，同樣帶著十足的戰意：“你敢舞，我便敢看。”
雲衣今日起得稍晚，精神氣色一般，妝容也沒有她濃艷，卻自帶不輸於她的張揚氣質：“我可沒聽說過暮水還有以高就卑的傳統。”
聽出她藐視自己的意味，辛謠嗤道：“道君夫人不過是你狐假虎威的幌子，得意什麽？”
“總好過你狡兔三窟，在上清道宗做了掌門夫人，不披麻戴孝也就算了，到了落稽山還要做王後，也不知道辛姑娘第三任夫君打算擇誰。”雲衣挑釁晃了晃酒杯，“有的人啊，都快分不清面具和真容了。”
話中有話，她以陸輕衣的容顏博得陸沈檀獨寵，也只能一輩子籠蓋在正主的陰影之下。
辛謠的確瞞著族人改易容顏和墮魔之事，被她戳中痛處，冷笑出聲：“聽聞寂塵師兄即將病愈，你這道君夫人才是當不了多久了。”
雲衣不以為意，正要舉杯飲酒，卻被身側的傀儡按下。她難得順從一回，擱下酒杯，親昵無比地揉了揉少年的腦袋。
辛謠同樣註意到那似她又似江雪鴻的傀儡，只覺更加刺目：“等秘寶物歸原主，你不過一介無名無分的妖女。”
“無名無分”與江雪鴻那句“沒有身份”完美重合，雲衣前世本就是微末出身，不在意這些虛名，但一再被人鄙視還是咽不下這口氣。她額角青筋一凸，被傀儡按著才沒有立刻提刀砍了辛謠：“等我攻下落稽山，你這後位也坐不穩了。”
辛謠卻敏銳察覺到了她的郁結之處：“可別忘了白七小姐與寂塵師兄的婚約。等著瞧吧，看是你先攻下落稽山，還是上清道宗先聯合清霜堂，吞並了青虹谷。”
雲衣雖然不信她的挑撥離間，但想到未來可能的局勢，卻更加不悅。魔道已除，仙妖難免鬧出不少矛盾。倘若江雪鴻當真回到了最初那斷情絕愛的脾性，以他那一心向道的執拗勁，說不定真要率領眾仙一統妖界。
不管怎樣，辛謠此番前來目的不明，為了盡快弄死陸沈檀，她必須再入一次白塔。
就算結盟不成，也要說動江雪鴻痊愈出去後就老實閉關守劍冢去，千萬別進來攪局。
*
晚宴不歡而散，辛謠故作依戀陪老族長閑話家常去了，雲衣則以多飲了酒為借口回了屋，後半夜才避開大路，從小道悄悄往白塔靠近。
行至一段狹長窄巷時，夜風不知為何突然大了起來，呼嘯聲越來越急，卷落無數灰土碎瓦。雲衣念動護身訣，想要快速往前穿行而過，卻因地勢緣故，被狂風頂著身子，完全跑不快。灰塵裏視線不清，兩塊沈重碎磚一前一後砸落下來，不及她閃避，眼前忽而晃過一道沈穩圓熟的劍影，弧光將兩側磚石同時劈開，卻絲毫沒有傷到中間的女子。
雲衣趁勢破開詭異迷霧，躍出窄巷，穩了穩身子，恰瞧見傀儡少年不知何時移近的側影，手中握著的並不是劍，而是一根在道旁隨意撿來的木棍。
一個傀儡，怎麽可能有那種身經百戰的身手？
雲衣毫無被人保護的感激，反而更加警覺：“誰教你的這招？”
少年環顧確認周遭沒有威脅後，丟開木棍，在她手心含糊寫道：剛讀了武經。
為了勸導他心向正道，雲衣的確塞了不少道宗經書讓他自己領悟。事實上，那些無聊字句連她自己都讀不進去，這個傀儡居然過目不忘還即學即用，實在太過可疑。
少年似也察覺她的不信，又添了一句：只會一招。
要學就學最難的，他真是自己元血操縱的傀儡？面對盤問也絲毫不慌，心眼子這麽多？可時不時流露出的幾分呆滯，又不似那誰的做派了。
雲衣愈發覺得，這個少年未免太像江雪鴻和自己的混合產物。
夜晚時間緊迫，她不及刨根究底，繼續扯著傀儡往禁地去。四下無人時，雲衣看著少年那從容謹慎的步態神色，忍不住試探喚了句：“江雪鴻？”
正常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多多少少會有些異樣反應，可少年只一言不發，置若罔聞。
雲衣清醒過來，懊惱不已：這相思病真是愈發嚴重了。
她試圖將註意力轉移回正事，回憶起方才的經歷。且不論那蹊蹺的陰風，辛竹領她來時也沒遇到過什麽危險，只過了一日，那些修繕精致的墻壁為何會突然開始松落？難道是辛謠借助陸沈檀的功力，動了什麽手腳？
雲衣心生警惕，見傀儡的表現還算忠誠，踏入白塔前，重新把半對無色鈴遞去給他，道：“繼續守著。”
故技重施踏入泉眼下的降魔陣時，江雪鴻還沒蘇醒。第二次造訪，雲衣膽子大了許多，垂眸掃過自己沾了灰土的裙邊，借助法訣微微收拾了一番，才闖入他的識海。
這次的場景不在劍冢雪崖，而在藏經石室。
無色無味的淡煙從長明燈內飄逸而出，勾勒出架上密密匝匝數不清的道藏古籍，氣氛肅穆又威嚴。雲衣卻想起江雪鴻瘋魔那會兒，把她脫得半光銬在石凳上，一邊親手吻足，一邊念禦妖術的淫|亂場面。
……冷靜，別多想。
桌邊閱卷的青年對她的到來沒有任何意外，只冷淡繼續著翻書動作，似在等她開口。
記憶與現實的落差太過巨大，那些霸道殷勤，連同那個蜜糖味的吻好像都是她的錯覺。對上眼前人正襟危坐的禁欲模樣，雲衣卻再沒有前世主動勾引的勁頭，按捺下思緒，在石桌對面落座：“我同你說說這三年北疆的大致局勢吧。”
她也不管江雪鴻有沒有在聽，絮絮道：“白堂主臨t時替你鎮著昆吾劍冢，清霜堂那兒有白七小姐通聯，道宗則主要是長老弟子在整頓，有大事才會來青虹谷問過我。陸沈檀稱王的同時封了辛謠為後。因為辛謠這層關系，暮水一直不服管教。陸沈檀掌握著記憶替換之術，你又被困白塔，我不好直接與暮水起沖突。”
“江雪鴻，”雲衣自認為對他已經表現出十足的耐心和真誠了，“就算現在對我沒印象，但你總要滅除陰兵的，既然你腦子活，可有什麽思路？”
“你既有信任的謀士，何須與我協商。”江雪鴻丟下書卷，對北疆戰局興致缺缺，反倒頗有興致牽過眼前人的右手。
他的手冰涼硌人，修長的指骨只需隨意曲伸幾下，就可以蕩平一處雪峰。不輕不重的力道裏暗藏一分游刃有餘，似冷玉又似劍鋒。觸感傳來，雲衣不禁提心吊膽——萬一他起了殺心，不對，萬一他親下來，要怎麽辦？
青年卻只耐心觀察了她掌心與自己閃爍相感的元神契許久，淡聲道：“此契不止四年。”
總不能說，這東西是前世我把你綁在牢裏，霸王硬上弓時弄出來的吧？
雲衣眼尾狂抽，敷衍道：“什麽時候結的不重要，反正遲早要解。”
江雪鴻擡起濃沈的眸，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元神契唯有一方身死方能解除。”
那眼神暗藏陰郁，雲衣不自主瑟縮了一下，生怕他擡手先了結了自己：“你的病才轉好沒多久，動了我當心再次入魔。”
江雪鴻莫名輕笑出聲，唇角卻是平的。他丟開她的手，終於說起正事：“你希望本尊對北疆戰局置身事外？”
雲衣最怕他發病亂笑，緊張盯著男人的瞳色變化：“你現在被關著，也管不著什麽。就算過一陣子出去了，不妨在洞天秘境清修幾年，補一補道心。”
江雪鴻好整以暇任她打量：“本尊在你眼中就澹泊至此？”
雲衣想起前世剛剛重逢那一陣，他的確已經當上了少宗主，後來因西泱關戰敗，才與掌門之位擦肩而過。難道，他骨子裏還是個追名逐利之人？
“等我攻下落稽山，自然會歸還原本屬於上清道宗的領土。”雲衣對上那全無信任的目光，莫名不爽，“我不會多占一寸地，你不放心，可立字據為證。”
“好。”江雪鴻竟還真遞去了紙筆。
反正識海都是虛的，雲衣有求於人，便順著他的性子潦草寫了一份合約，才落款上名姓，頭頂降下清冷冷的一句：“另一個名字也落上。”
江雪鴻不知何時移到了她的同側，壓迫感近在咫尺，雲衣飛快在“雲衣”二字下跟了“陸輕衣”三字，立刻挪遠。
男人毫不避諱在她身側落座，接過還帶著女子掌心溫度的筆，壓著羊脂玉鎮尺，不疾不徐寫下“江雪鴻”三字。檢查過細節，覆又蘸墨抽紙，再次謄錄了一遍。
雲衣在旁側望著他唰唰寫字，用筆看似隨意，每一次點畫卻又落得凝練穩重，黑白疏密穿插，筆意蘊藉含蓄。交疊搭接的筆畫不斷停頓、跳躍、追逐、回環，滿紙煙雲競奔，欹側錯落，偏偏整體看上去又是從容潔凈的。
心也隨著毫端節奏律動，眼看墨跡如行雲流水般傾瀉而下，雲衣不禁想：他寫婚書時，也是如此神態嗎？或許還會更鄭重些。
身處虛幻的識海領域，他卻依舊佩著勾玉發帶，雲衣想問，但又覺得沒必要。辛謠威脅不到她，因為江雪鴻就算休妻，也絕對不可能再娶。
呆怔間，江雪鴻已將第二份合約遞去給她，雲衣重新接來被他攥過的筆，對上那線形飽滿厚重的字跡，落款的鋒芒也微微端正了些。
字據是假，許諾卻真。江雪鴻言出必踐，她也不用擔心腹背受敵，現在只需要掌握秘寶的訣竅，便能對付陸沈檀了。雲衣滿意折上宣紙，全然沒註意到這份合約生效的大前提是，江雪鴻對她忘情。
此間，雲衣簡短利落催促起正事：“無極引，無相燈。”
視線交換一個來回即可心領神會，“失憶”的男人單手撐在桌邊，反向提出條件：“我要知道往事。”
他嗓音驟沈，強調：“你和我，全部。”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