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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若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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飄若仙

故夢已過三百年。落稽山妖王宮幾經翻修, 早就沒有了過往遺跡,只有山主寢殿還是原來的布局。

陸沈檀睜眼看到一雙含光的眼:“陛下可是做噩夢了?”

似夢中人, 卻不是夢中人,他們都是旁人的替身。

陸沈檀伸手攬過辛謠,糾正道:“美夢。”

陸輕衣讓他脫離傀儡木身,擁有獨立形態,能行能言,對他百般縱容。而他只需刻意熏染上沈檀木香,在她腳踏邊耳語幾句, 就能讓她與仙族決裂——怎麽不算是美夢呢?

“近日替本王走一趟暮水。”陸沈檀撫摸著辛謠的臉, 溫柔吩咐, “暮水聖泉不利陰兵擴張,還是毀掉為好。”

辛謠任他撫弄, 眼中閃現與陸輕衣相似的陰狠之光:“陛下是想讓我順便殺了江雪鴻吧。”

寂塵道君入魔驚動北疆尊長, 昆吾劍冢更被白無憂胞妹白一羽出面親自鞏固,邪靈遭到遏制, 眼下竟無法惹是生非。雖然眼下他們占據上風,但沒有邪靈源源不斷提供陰兵, 軍隊遲早要有掣肘的一日。破局的最佳辦法,就是毀了昆吾劍冢的守護者。

她愈心狠,陸沈檀反而愈發沈迷:“本王用妖元煉了一味青磷火, 入水不滅。江雪鴻被困降魔陣, 你想法子借此燒了他的元神。”

當初的凡火沒有廢了江雪鴻, 是因元虛道骨太過強悍, 但今非昔比, 只需再添一把火,就能讓他灰飛煙滅。

辛謠取過他遞來的青磷火, 故意挑釁問:“聽聞雲衣也去了暮水,我下手沒輕沒重,陛下可會因念舊而怪罪於我?”

陸沈檀安撫地拍了拍她:“本就無舊,何來念舊?”

對付那樣不服輸的人,就應該將她打落塵埃,曾經只能假借他人,如今則可以自己來做主宰者。

辛謠收起火種,又問:“那些記憶,她到現在都不曾懷疑過?”

陸沈檀頗為自得勾唇:“本王設的局,從未有過任何疏漏。”

前世的陸輕衣的確曾經懷疑他,但都被逐一化解。唯一的意料之外,是他低估了陸輕衣對江雪鴻的感t情,愛到可以不計前嫌,恨到能夠以命相搏。

辛謠依舊不大放心:“萬一她現在查出來呢?”

“錯已鑄成,查有何意?”陸沈檀不以為意,“如若按你說的,她身上果真有元虛道骨,那一弦琴多半也起不到作用。”

提起能夠篡改記憶的古琴,辛謠不禁好奇:“那一弦琴究竟是什麽來頭?”

陸沈檀簡短道:“牽機子的法寶。”

看那笑容,恐怕絕對不止一個法寶那麽簡單。辛謠猜測:“一弦琴同陸輕衣有關系?”

見青年搖頭,那就是同江雪鴻有關系。

“江雪鴻除了斷情絲,還有什麽弱點?”

“那斷了的情絲就是他的弱點。”

辛謠知他不願細說,也不再追問,半真半假造作道:“萬一我對上雲衣吃虧了怎麽辦?”

陸沈檀反倒毫無憐惜:“王後可要爭氣點,否則本王看到她那副向上生長的模樣,保不準又要動心了。”

影妖天性慕強,卻又不甘心居於人下,基於明哲保身的本能,他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親自出手。

辛謠心中鄙夷,表面卻笑道:“那我也對陛下提一個要求:把墨芙蓉交給我處置。”

後宮佳麗眾多,辛謠也不是第一次對宮妃出手,何況那些女人本就都是遣興之物。但思及墨芙蓉的出身,陸沈檀有所遲疑:“她畢竟立有軍功,而且還對仙門頗有了解。”

辛謠早已摸清了墨芙蓉的來由,不屑道:“聲影樓易主,白家四房也已經倒了,她已經沒用了,今後換我給陛下立功竊密。”

她說這話時,眼底泛出點點嗜血之光,與前世陸輕衣被邪靈侵染的模樣完美重合,執念入骨且毫無悲憫。雲衣不是陸輕衣,鋒利的刀就應該浸泡血腥裏,怎麽能夠懺悔洗白呢?

演技中偶爾流露的幾分真實最動人心,陸沈檀癡戀不止,遂默許道:“做完務必弄幹凈,別汙了王宮。”

說罷便把她傾身壓倒,低喚:“姐姐……”

他本就是替代品,再寵幸一個替代品又怎樣?只要毀了真的那個,誰又知道這是個贗品?

*

夜影沈入雲山,其後又是一個春意初生的黎明。

雲衣嘴上說是不怕江雪鴻,卻還是先回上清道宗取了道君令並一堆降魔法器。長老們對江雪鴻如今的狀態同樣心有牽掛,得知雲衣的打算,也紛紛表示讚成。

臨走前,夷則長老擺弄了那與夫妻二人相像至極的傀儡少年半晌,語重心長勸了一句:“寂塵總會痊愈的,或許你們也可以重新來過。”

沐楓長老也道:“就算不能破鏡重圓,你時常來道宗坐坐也好。”

字字都是對她的挽留,就連一向看不慣她的天鈞長老也點了頭。雲衣不好掃長輩們的興,便趕忙尋了個由頭借故去了紫陽谷。

江雪鴻被關押後,邵忻卻還一直留在紫陽谷,幫忙料理草木。他對醫術頗有研究,雖是仙妖混血出身,也頗得沐風長老賞識。

這日午後澆花歸來,藥房門邊只見一個氣焰灼人的女子。邵忻急忙殷勤賠笑:“什麽風把陸山主吹過來了?”

雲衣抱臂道:“找你打聽一些往事。”

“知無不言,”邵忻立刻邀她進門,待看清跟在雲衣身後侍從少年的模樣,嚇得下巴差點驚掉,“三歲的娃都養這麽大了?!”

不等雲衣解釋,他快速湊上去,嗅到沈檀木香時已經自己明白過來:“原來是個傀儡啊,您是照著江雪鴻的模樣改過了?”

雲衣總算遲疑察覺為什麽長老們的語氣充滿慈祥,這一路道宗弟子看她的眼神也總透露著異怪,怕都是把這傀儡少年假想成自己的娃了。她莫名覺得有些對不起江雪鴻喝的那些苦澀至極的避子湯,對傀儡道:“我單獨同邵大夫問幾句話,你出去等著,別亂跑。”

少年有些遲鈍地點頭出門。

雲衣簡單交代過傀儡的來由,轉回正題道:“你先前懷疑過我記憶的完整度,可是有什麽猜測?”

她這般問,邵忻也正色起來:“您察覺到什麽了?”

“只是直覺不太對。”雲衣往窗外看了一眼傀儡,回眸問,“白胭的記憶也出過問題?你沒法治好嗎?”

邵忻苦笑道:“若有解法,我與她也不會像這般相處了。想這咒術近似於情毒,恐怕唯有精通此道的人才能制出。”

雲衣不記得陸沈檀及其幕僚中有擅毒之人,也說不清自己的記憶具體可能在哪裏有問題,便又問了不少他與白胭之間的細節,最後道:“我還想勞煩你替我診個脈。”

邵忻從善如流答應,待把過脈,道:“您妖丹凝結得十分完整,近日為了突破境界造成的內傷也已好轉不少,稍後我再去取些藥給您,只是……”

他猶豫了片刻,如實道:“我感覺您身上的仙澤過於濃醇了,不似妖修應有的。”

雲衣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三件道宗秘寶都在我身上,何況我這些日子也修了不少陰陽符讖之術。”

邵忻也拿不準她為什麽會有如此深厚的仙元積累,寬解道:“左右仙澤不會損害修行,您只要白日精力充沛,晚上睡得安穩就行。”

雲衣反而蹙額道:“我最近的確有些恍惚之癥。”

她頓了頓,道:“時常把眼前人幻視為另一個人?”

這種級別的恍惚明明只有走火入魔時才會有,邵忻不大信服:“您的身子不可能有問題,大概是思慮太甚了。”

雲衣一般只會損耗體力,不覺得自己還會因耗費思緒而累到:“可這癔癥就是在如溪澗修養時鬧出來的。”

“具體怎麽個癔癥法?”

“我總是想起江雪鴻。”

隨手幻化的傀儡像他,萍水相逢的守備像他,連記憶裏的陸沈檀都像他,馬上就要真正見面了,她不想因為這些錯覺影響心情。

邵忻原本已經預備為她施針,聞言差點從椅子上跌下來:“……就這?”

雲衣:“過去三年我都沒這麽頻繁想他,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

剛剛逃離江雪鴻時,她的確夜夜夢魘。先用安眠藥,後來還想討忘川水,被眾人以損害妖丹為由攔下來。再後來,她自己也慢慢放下了。

邵忻有些無奈:“有沒有可能,您只是……真的想他了?”

對上雲衣如刀的目光,邵忻急忙改了口風:“也可能是您快突破了,偶爾會思緒混亂,我再配些安神補品給您捎上。”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雲衣這才作罷。取藥出門前,身後模模糊糊傳來邵忻滿是抱怨的嘟囔:“沒病找藥吃,我看害的是相思病吧。”

雲衣:“……”

邵忻居住的小院裏種著一株白梅花,雲衣出門時恰看到少年靜立樹底的身影。微風吹動青衫黑發,鹽粒子般的細雪從他肩頭滑落,點綴在滿是青苔的草地上。一群羽鶴環繞在少年周圍,溫順尋覓著他身上的氣息。

眼見少年轉身,好像下一瞬,就要用那敲冰戛玉的嗓音溫和責備:“鶴翎珍稀,往後休要擅自取用。”

又或者是一句照例的叮嚀:“今日黃昏有雨,務必在門禁前回來。”

言行舉止都無一點塵俗氣,隨時就要騰雲而去。

雲衣駐足看著那飄然若仙的背影,一時竟有些移不開視線。走出墮魔的陰影,曾經的江雪鴻其實也沒那麽令她恐懼。

直到對上那張臉似與不似的臉,她才恍然醒悟,不是他。

雲衣上前扯過傀儡,帶著威壓瞪過那些靈鶴,似在為它們把對故主的殷勤給了新人表示不屑。

過往記憶皆為真實,只有其中的自己是假的。此地處處都是故人故夢,雲衣走得竟幾乎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

相比上清道宗諸人的熱情送別,暮水的接待便顯得冷漠異常。

老族長護孫心切,堅決不相信辛謠會做出殺害江寒秋的惡行,只一口咬定是江雪鴻把前掌門夫婦逼到了絕路。如今辛謠成了新任落稽山王後,前陣竟還用障眼法改回容顏,大大方方帶著陸沈檀的分影並萬千靈石回了一次門,沒有表現出絲毫墮魔跡象,更讓老族長深信不疑。

雖然雲衣和道宗長老多次出面,暮水依舊不願貢獻聖泉協助滅殺陰兵,更不允許他們踏入泉眼,因此至今都無人知曉江雪鴻的魔染凈化程度。若非為了彼此的體面,怕是要一個強闖禁地,一個轉投妖界了。

雲衣也未提入白塔之事,只借公務之機,借故在暮水客房t住下。

外交受困,還是江雪鴻那樣憑實力擺譜來得痛快。雲衣百無聊賴翻閱暮水公文,不斷回想此前自己與邵忻的對話。

按邵大夫的說法,兩紀之前,當時的聲影樓之主想要打入仙盟內部,在得知陸沈檀擁有記憶替換法器後,嘗試與他交涉。二人最終達成一致,用白謙義妹白蓮作為替換白胭記憶的籌碼。白蓮便是如今陸沈檀的寵妃墨芙蓉,而白胭記憶中的邵忻則變成了聲影樓之主,並為他所害。

此事邵忻千求萬跪拜托她無論如何不要告訴白胭,雲衣也只能旁敲側擊打聽。

記憶中的人被悄然替換,幾乎毫無痕跡。在聲影樓之主死後,白胭多方打聽,才終於對認錯愛人有所懷疑,但至今也沒有成功破解密咒,對邵忻更是全無印象。

倘若陸沈檀前世真的對她用過此術,恐怕也只能等毀了一弦琴才能匡救彌縫。

雲衣皺眉不止,執起空空如也的茶盞,不禁更加窩火:“怎麽不記得添茶?”

身側呆站的傀儡這才緩緩動身,動作好像變得更加麻木,竟還濺了兩滴熱茶在主人手上。雲衣燙痛縮手,想起明空的教訓,還是忍住了把他掀飛出去的沖動,只斥道:“你會不會做事?”

被她責備,少年麻溜跪了下來。

此前,無論她怎麽威脅,這個傀儡都不服管教還執拗異常,怎麽可能會給她下跪?

雲衣正要詢問,忽聽房門響了三聲,如春雨般溫和的男聲澆滅了心頭的無名火:“雲姑娘,是我。”

自此辛謠叛逃後,暮水聖女之位沒有了傳承人,辛謠的表弟辛竹便作為臨時主事暫代其職。雲衣三番五次前來,雖然沒能勸動暮水順服,卻反倒把這個外人的半顆心牽了過來。

她無奈暗嘆,還是道:“辛公子請進。”

辛竹落座後,傀儡立刻上前給客人倒茶,雲衣再次皺眉。

之前,這個小跟班從來都是只服侍她一人的,現在到底是變聰明還是變笨了?

沒有了被獨一無二對待的感覺,她居然有些不爽。

對面,辛竹也看清了傀儡的模樣,臉上瞬間閃過錯愕懷疑震驚等一系列覆雜表情,最後沒頭沒尾小聲問:“他……姓雲還是姓江?”

顯然又是把傀儡誤解成了她和江雪鴻的什麽副產品了。

雲衣實在有些心累,邊擦手邊解釋:“這傀儡叫‘李雲鶴’,借元血認我為主。先前在聖泉水中泡過,又被道宗長老煉化了一番,難免和道門中人有些相像。”

辛竹松了口氣,留意到雲衣手背的燙傷,想要查看卻被她避開,失落問:“雲姑娘此番來暮水還是只為公務嗎?”

雲衣頷首:“陰兵不除,落稽山恐怕難以硬攻。”

辛竹也對她這幾次外交失敗有所歉疚:“姨母去得早,族長對表姐難免心生溺愛,雲姑娘若有籌謀,可以直接與我協商。”

雲衣不禁莞爾:“你不過是個臨時主事,說得上什麽話?”

笑顏明媚,連屋外春朝都遜色三分。她今日穿得清爽樸素,烏發用花簪挽了個低髻,面頰施以淡淡的脂粉,縐紗翠衫,細錦絹裙,卻掩蓋不了與生俱來的妖冶風骨。因常年習舞,身段比尋常人更顯婀娜,不經意流露出的嬌慵意味更讓人心甘情願拜倒在牡丹花魁之下。

四下無人,辛竹也不禁大膽起來:“曇花之身,也願意為知音者一現芳華。”

文縐縐的表白聽得雲衣半懂不懂,她直入主題道:“我的確有事想要拜托你。”

“但說無妨。”

“我要見江雪鴻一面,你可有法子帶我入白塔?”

白塔是暮水命脈所在,本以為辛竹會有所遲疑,他卻陡然興奮起來:“你終於決定和離了?”

“我知道,你過得不幸福。”他認真又鄭重追憶道,“三年前你來暮水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你不喜歡江寂塵,因修為受限才不得不依附於他。”

雲衣不知他為何歪題:“都是過去的事了。”

那時候確不情不願,連旁觀者都能看破她與江雪鴻貌合神離,她不通人情的夫君居然還以為她只是不適應新環境。

時過境遷,辛竹的記憶卻始終停在雲衣被江雪鴻困在懷中,當著眾人的面來回撫摸時的僵硬模樣。他嫉妒又憐惜道:“慎微說,你有和離的打算,”

青虹谷已經站穩腳跟,她也不再需要道君夫人的名號了。此番前來拜訪,一定是為了與那墮仙協商和離之事吧?

雲衣大致能明白辛竹對自己的心意,但已經不能理解他都腦補了些什麽了,敷衍道:“也不是我單方面能決定的。”

辛竹全然不顧,方才看到那傀儡少年時他已恍然大悟,自己根本無法接受她與另一人結合。他第一次當面喚她的全名:“雲衣。”

青年望著繁春一樣秾艷張揚的女子,小心翼翼又滿是希冀捧出懷中的本命靈寶,問:“和離後,我可以追求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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