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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立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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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立斷

“你怎麽知道的?”一對粉瞳居高臨下聚焦, 雲衣只恨不得能用眼刀把這個傀儡直接解剖了。

在一旁觀察許久的司鏡似乎已猜出什麽,打圓場道:“先讓他說吧。”

雲衣又上上下下掃過傀儡, 這才把可疑分子扯回桌邊。只見少年提筆蘸墨寫下:強光。

對付影子,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制造沒有死角、上下區明的強烈光照。可時過境遷,昔日沒有實體的陸沈檀早就成長為沒有破綻的大妖,尋常光線已經對他不起作用。

答案顯而易見又無比困難,雲衣問:“怎麽才能營造強光?”

少年卻不再繼續回答,也不知是的確不知,還是故意為之。

一旁, 司鏡突然開口:“無相燈。”

作為上清道宗四大秘寶之首, 無相燈不僅能夠摒除邪祟而且已經功德圓滿, 能制造出最適合對付影妖的精純光芒。

雲衣聽出他的意思,皺眉道:“我還不能完全駕馭那東西。”

甚至前世她死之前, 江雪鴻都未能開啟無相燈, 歷經兩百年才終於將其徹底掌控。現在,她只能拿無相燈當暖手寶和護身符用而已。

“我是鏡妖, ”司鏡隨手幻出一枚明鏡碎片,“鏡面能夠反射光芒, 可作為無相燈的補足。但眼下我元身散碎,恐怕心有餘而力不足。”

柳暗花明,雲衣眼眸一亮:“這有何難?我用無極引給你修, 也不早說。”說著就從長辮上的明珠中引出靈流。

她本以為, 如溪澗一整座被火燒毀的破廟都被她覆原好了, 修補司鏡的元身想來只是小事一樁。孰料靈力註入鏡子碎片卻沒有任何反應, 再試幾遍依舊如此。

司鏡思忖道:“無極引恐怕只能修補死物。”

雲衣不太讚成:“肯定不止如此, 江雪鴻用這個幫我療過傷的。”

司鏡有些哭笑不得,有意無意掃過身側一言不發收拾桌面的傀儡:“你們有元神契在, 哪怕只是躺在一處都能相互補益,而我只是外人。”

雲衣捏著鎮魂珠,撇了撇嘴:“道宗秘寶怎麽可能只能治死物?裏頭肯定是我還沒掌握訣竅。”

司鏡忍俊不禁:“不如直接問你的夫君去。”

不僅是無極引,操縱無相燈的法子也需要問過原主人。

雲衣下意識排斥:“我不想見他。”

司鏡註意到,此話一出,傀儡立刻停了動作。他心下徹然,好整以暇起身,系緊氅衣:“那你再慢慢想旁的辦法吧。”

雲衣急了:“你不替我想想嗎?”

司鏡淡漠回眸:“我得先想想怎麽讓浮歡消氣。”話音隱約含了一絲對她莽撞歸來的埋怨,說罷便推門離開。

氅衣晃動掃過磚地,開門帶進呼呼冷風。雲衣瞪著青年漸行漸遠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

戰局僵持已久,近日他們又一直處在劣勢,必須盡快翻盤。於公,陸沈檀掌控著陰兵,暮水族長又因辛謠在落稽山為後的緣故,遲遲不願給聖泉幫助作戰。

於私,她沒來由的頻繁思念,傀儡身上詭異的相似感,對往事荒唐的懷疑假設,總要見到正主才能知曉答案。

怕什麽,她堂堂未來妖王怎麽可能會怕男人?既然遲早要見上一面,反正江雪鴻被法陣拴著出不來,還能再綁了她不成?就算不想見活人,也可以用入夢咒闖進他識海問。

雲衣獨自冷靜許久,終於長籲一口氣。

既然戚浮歡現在也不想在青虹谷看見她,不如就去探一趟監吧。

於是,雲衣轉頭對可疑無比的傀儡道:“替我收拾些行李,明早準備回上清道宗。”

素來逆主的少年立刻服從指令,起身時還滑稽地同手同腳了一瞬。那模樣,活像是t在……傻樂?

……還真把那誰當爹了不成?

*

前世記憶中最平淡也最安適的日子如白水般淌過,隨著陸輕衣脊背上的天雷傷痕慢慢轉好,與看不見容顏的少年的相處也越來越隨意。

相比身上的傷,那雙眼睛恢覆得尤其慢,起初是陸輕衣自己不走心,後來便是江雪鴻刻意拖延用藥。

她被攙扶著練習走路時,眼前只能看見一個模模糊糊的瘦小人影,陸輕衣忍不住打趣:“沈檀,你好矮。”

“性子無聊又做事粗糙,再不好好修煉,當心娶不上媳婦。”

對此,江雪鴻往往沒什麽反應,只在夜半時分悄悄犯戒,將煉化過後的無極引渡給了陸輕衣。倘若他再強一點,就能用無相燈她的驅除噩夢了。

打破平靜的是突然闖入的戚浮歡。故人失散已久,情同姐妹的兩人緊緊相擁,戚浮歡又是哭鬧又是道歉,最後才驚喜問:“輕衣,你凝丹了?一個人有沒有受欺負?”

陸輕衣先點頭後搖頭:“多虧了沈檀。”

她口中的少年外出未歸,戚浮歡對來路不明的人並不放心,隔著縛眼白綾撫上陸輕衣的眉睫:“你的眼睛到現在還沒好,他真的在好好治嗎?”

狼族敏銳的鼻尖順便嗅了嗅:“這上頭根本沒什麽藥味。”

得到傳訊的司鏡也匆忙趕到,聽罷前因後果,道:“輕衣,此人身份不明,想想陸禮的教訓,一定要謹慎些。”

妖族有著與生俱來的劣根性,無欲無求的表象下,一定有更大的圖謀。

戚浮歡也附和點頭:“是啊,你到現在都沒見過他的樣子,連他是什麽妖都不清楚。”

一邊是最信任的朋友,一邊是在最危難時救過自己的人,陸輕衣心中難免猶豫。

戚浮歡猜出她的顧慮,出主意道:“就算不想斬草除根,你也沒必要帶人回落稽山。回頭賞他點銀錢,再在周邊找個地方給他住著就好,或者送去我爹那裏參軍也行。”

如今落稽山主峰血雨腥風,帶一個孱弱少年回去未免不適合。戚浮歡和司鏡現在還沒見過陸沈檀,不如等人齊了再商量。

於是,陸輕衣道:“我想想。”

聲音經由彼此聯通的無色鈴清晰傳至屋外,團圓心切的三人都沒有註意到無言轉身的少年。

對江雪鴻來說,他心有涇渭,法度分明,一切問題的答案只有是和不是。只要有半分猶豫,就代表不是。陸輕衣的態度告訴他,她不信“陸沈檀”。

法不容私,他已犯了不知多少戒,的確在用卑劣手段拖著她。現在是該決斷了,就讓這個檀木人偶物歸原位吧。

江雪鴻不願再往下多聽一句,丟下無色鈴,操縱傀儡之身一路返回巫娥廟,卻發現僅剩的兩只傀儡竟又少了一只。不及細思,身後突然想起一串爆裂之聲,火苗燃枯木,勢如破竹闖入此間。

時值隆冬,天陰未雪,發生火災的概率微乎其微。如溪澗平日人跡罕至,這座破廟內更不可能有人上香,唯一的外人,只有今日突然闖入的戚浮歡和司鏡。他們二人,又是陸輕衣的同謀。

烈火點燃木身,好似一條條如吐著信子的毒蛇,極美麗也極危險。善於思辨的少年剎那了然:有人要滅“陸沈檀”的口。

天災的反面即是人禍,受誰主使不言而喻。

濃煙遮蔽視線,沸騰的赤焰灼傷元神,受困之人卻根本沒有掙紮。江雪鴻感受著切入神髓的劇痛,不合時宜想起前日扶著陸輕衣下地時,她沒頭沒尾的一句許諾:“沈檀,等我恢覆,你就跟我回落稽山吧。”

到頭來,他竟又受了她的騙。

重傷回到上清道宗那日,少年人將木偶灰燼散入風中,在道天宮的白玉臺階前長跪不起,終於吐出數月以來說出口的第一句話:“長老,我要做掌門。”

如火熾情點燃寂寞如雪的荒原,他要權力,要力量,緝拿她也好,懲罰她也罷,這是他身為仙族必須徹行的道。

彼時的江雪鴻全然不知,他擇的道,會與她、也與本心背道而馳。

*

罔兩,景外之微陰也。[1]

這世間大部分無名無形的影妖,只能在暗界裏偷窺一世,出現和湮滅都無人知曉。

他誕生於落稽山最黑暗的角落,初有意識時,便聽得無數聒噪的打罵之聲。那個名為“衣衣”的少女,同他一樣無父無母,可憐又可悲。

尖刀劃破少女臉頰,血濺成花,緋粉色的清水眼剎那湧動一對火花。明明影妖最怕光照,他卻忍不住被她吸引。

弱小的妖往往會欺負更弱小的同類,可她卻知恩憐孤,解紛還仇,在陰暗的泥沼中開出一朵熾艷的灼紅。

某次遇險,少女意外闖入了仙族領地,奪取了不知何人的劍靈之力,被落稽山主人陸禮收為親傳弟子,賜名陸輕衣。

影與形本該日夜相伴,發覺陸禮的真實目的後,她離開了一陣子。察覺到那分想念的影妖也意識到,原來他已經離不開她。

陸輕衣不在的日子裏,影妖只能跟著戚浮歡聽她的斷續傳訊,對那一聲聲矯情至極的“鴻哥哥”鄙薄不已。

明明是帶血的刀,還要偽裝成無暇的玉。

好在陸輕衣很快回來了,弒殺陸禮再次出逃。影妖不想再經受那樣的思念,忍不住緊隨其後,卻被陸輕衣的凝丹天雷嚇得隔絕在外。

陌生劍影攔下了最後一道天雷,目睹少年道君以元神入傀儡,暗處的影妖了然:這個人,恐怕就是那位冷心冷情的“鴻哥哥”吧。

名為奉公,實則偏私,也沒傳說中那麽一塵不染。

在隱姓埋名的少年的悉心照料下,陸輕衣終於不再求死。那無情之人明明同影妖一樣對少女在意至極,卻還要頂著“陸沈檀”的假名,刻意將自己置身事外。

陸輕衣即將覆明,影妖明白,這是自己接近那抹覬覦多年的火光的唯一機會。

於是,戚浮歡找來的那一日,他趁著夜色覆刻道門功法,化為與那人相仿的少年形態,放火燒了山廟。

元神脆弱,就算是仙族在烈火焚燒之下也難免重傷,何況心有懷疑,怎麽還可能與陸輕衣重歸於好?

四只木偶如出一轍,他歸來時恰對上陸輕衣的鄭重一問:“沈檀,你願意跟我走嗎?”

影妖心中暗笑。

現在,他有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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