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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心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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蝕心毒

水底隔絕聲音, 雲衣撚訣控水往下游,同時引動溯洄訣和無極引。水滴晶瑩如珍珠串線, 三百年前的真實景象在眼前逐幀晃過,她看到了割腕求死的自己,也看到了奮力救人的少年。

傀儡木雕沾水後變得極沈,他卻努力托著少女往上送,幾乎恨不得將畢生的力氣都使出來才好。少年的木身漸漸綻出裂口,縫隙間流溢出的不是屬於影妖的漆黑墨影,而是類似仙靈之力的輕淡白煙。雲衣正在疑惑, 卻發現幻象中“陸沈檀”那雙波瀾翻湧的眼睛裏, 閃動著令人熟悉的霜藍之色。

與此同時, 無極引的修覆之力將溶在水底的木屑重新拼湊,隔t著前世今生的漫長時光, 那個舍己救人的完整傀儡終於落在了掌心。

不知是受水環境影響, 還是消耗太多靈力追溯往事的緣故,雲衣腦子裏霧蒙蒙的, 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當年的陸沈檀是將這副軀殼舍棄了在水底?可明月直照的狀態下, 清湖水下除了她,再沒有其他影子。如果不借助已經損壞的木雕,未成年的影妖不可能獨立化形, 更不可能把她撈上去。

茫然間, 腰間忽而橫過一只不甚有力的手, 兩世記憶剎那重合。雲衣驚異看著眼前名為“李雲鶴”的傀儡, 神色平靜到極致卻好似焦灼無比, 明明沒有自保之力,還在拼命把她往上拖, 與幻象幾乎完全覆制。

她的身量比前世高了不少,救人只會更難。雲衣知道這樣對這個傀儡不公平,但唯有真實觀察過,她才能稍微理清亂作一團的思路。

一手攬人,一手劃水,聚精會神,一聲不吭。

此情此景,竟又與暮水聖泉中江雪鴻撈自己上岸的記憶共鳴起來。

真的太像了。

雲衣心臟狂跳,呆怔之時便忘了協助,竟真的被一個笨拙的傀儡硬生生拖上了水岸。水上的冷意沁入脊骨,她猝然回神,猛地回身扯住少年,咄咄問:“你是誰?你究竟是誰?”

是陸沈檀,還是……江雪鴻?

念頭荒唐至極,傀儡卻只用一雙淡漠的眼靜靜看著她,似只是機械在執行保護主人的任務。

雲衣又追問了好幾遍,見他完全沒有反應,想到傀儡久浸水中易壞,只得先把他提了上來,順道補充了些許靈力。

兩個人都是濕淋淋的,雲衣平覆了許久,坐在岸邊仰看圓月西沈,把掌心沈檀木雕反反覆覆握緊又松弛,終於確認了一件事:影妖沒有實體,如果是陸沈檀的話,根本不可能把她撈上來的。

她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測:當時救她的人,會不會不只有陸沈檀?因為前世在如溪澗,無力自保的他們的確曾經有過外人協助。

*

在茅草屋居住的第三個月,陸輕衣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總算都愈合了,但一雙眼睛根本不見好,身子也虛得不行,妖丹內部也是一片稀爛。傷及根本,恐怕只能借助妖修專用的靈藥調理。

她這個狀態至少性命無虞,按理說也可以帶回上清道宗審問了。

江雪鴻心理建設許久才終於下定決心,悄悄換回在洞天秘境閉關百日的本體,一手執劍,一手握著捆妖繩,回來卻見茅屋大門敞開,床榻上雙目失明、行動不便的通緝犯也不知所蹤。

藏在暗處的殺手現身之前,少年都以為陸輕衣又逃跑了。

追蹤符在山間亂舞之時,距離數十裏之外的妖族私宅內,陸輕衣悠悠轉醒。

雙手被分別綁在座椅把手上,口中橫了一截布條,綁匪還極為無用地蒙了她的眼睛,顯然是不知她如今眼盲。

今早陸沈檀不聲不響出門後,她本在屋內睡著回籠覺,待聽到陌生腳步聲時已經晚了,不等詢問便被那人捂住口鼻,在迷香作用下很快昏迷過去。

如溪澗的住處非常隱蔽,綁匪能找上門來,恐怕是在陸沈檀外出時悄悄跟蹤了他,但綁架目標卻是自己。

身側有人靠近,下巴被成年男子的大掌扼住,纏口布條也被解開。對方把她困在椅中,譏蔑的嗓音居高臨下傳來:“陸禮的親傳弟子竟還能落魄成這副模樣?”

陸輕衣聽出這聲音似是陸禮的某個幕僚,別過臉道:“你認錯人了。”

男子反而更用力掰著她的臉,扯下眼前遮罩,端詳著俘虜的絕色容顏:“裝什麽,我早就見過你。生得這副天下少見的狐媚模樣,怎麽可能還有替代品?”

“勸你老實一點,倘若我把你交給上頭,五馬分屍都是輕的。”

陸輕衣雖然看不見,依舊能感受到異性黏膩在自己臉頰胸口的目光,心中厭惡至極:“落稽山給的賞金恐怕不少吧?你不如直接把我交出去。”

對方放肆打量著她的身段,嗤然:“賤民出身,你以為為什麽懸賞令能擡到千兩黃金,還不是為了那點情報?”

“告訴我落稽山妖王宮的暗道地圖。”綁匪驟然貼近,冒犯又高傲道,“待我成了新任山主,可以封你個側妃。”

身子半殘,陸輕衣對自己的命不憐惜,遂反向挑釁:“比起妃位,我更想要王位。”

綁匪如聽癡人說夢,禁不住哈哈大笑:“怎麽要?你的手段只剩下賣身了吧?”

說著已扯動她的衣襟,輕賤道:“成了廢物還能到處攬人,你和那個小垃圾可是已在山間破屋裏頭顛鸞倒鳳過無數次了?也不怕把床做塌。”

提起陸沈檀,陸輕衣略過他話中的粗鄙之意,問:“你把他怎麽樣了?”

綁匪哼了一聲:“我沒找到那小子,約莫已經嚇跑了吧。但我已經派人守株待兔了,敢回來就弄死他。”

陸輕衣對這個弱小笨拙的同伴勉強還有幾分責任,不想牽連無辜:“我不要妃位,只要你保下他的命,我就把暗道地圖畫給你。”

綁匪聞言,又輕薄在她周身撫了半晌,將一枚藥丸餵進陸輕衣口中:“這是蝕心毒,畫完便給你解藥。”

哪怕眼前一片黑蒙,陸輕衣依舊假裝看得見,在綁匪給的紙卷上緩慢落筆,畫的卻是只有低等妖族才知道的禁忌殺訣。禁咒畫至半途,外頭突然有人報信:“頭兒,一個道士闖進來了!”

綁匪全然不信:“妖界怎麽可能有道士?”

話音剛落,無數寒冰哢哢蔓延進室內,冷氣在鼻尖凍出冰霧,盛夏剎那變作嚴冬。陸輕衣看不見更不能活動,只能聽見耳畔此起彼伏傳來兵器交錯與殺戮之聲,血腥氣息四處蔓散。

綁匪成了少年道君閉關突破後第一個祭劍的生魂。

血染冰霜,室內泯滅盡活物的聲息,寂靜比死亡更冷。既然是道士除妖,陸輕衣知道自己多半也逃不過一死,何況如果仙門之人認出腰間的無色鈴,她更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對方一言不發,陸輕衣便主動開口:“你感受得到仙族秘寶氣息吧?我是上清道宗通緝的女賊,你帶我回去能取得豐厚賞金,或者你也可以現在剖出我的妖丹,其中可能殘留著江氏嫡子的劍靈之力。”

“我的要求只有替我找一個人,因為另一半無色鈴還在他身上。”

她冷靜談判時,江雪鴻只一言不發看著。

眼前的衣衣依舊機敏聰慧,但卻沒有在上清道宗闖禍時的明媚俏皮,只有處在陌生環境中的警惕戒備,像個慣經險惡的練達老成之人。紙卷上符文畫至一半,一看就是傷人傷己的禁術。

為什麽會有人表現出的每一面,都完全不一樣?

疑惑不解之際,少女的唇角突然滴下一線鮮紅,江雪鴻瞳孔一縮,想起她的尋死之念,趕忙就要上前,陸輕衣卻立刻縮身閃躲,更加握緊了禁忌符紙。

看出她的疏離之意,江雪鴻終於意識到了她對自己的萬分防備。

剛剛突破境界便用大招,難免會有所反噬。口腔中的猩甜莫名含了一陣苦澀:在上清道宗的日日夜夜裏,她竟連他的劍意都未曾熟悉。

原來從一開始,她就沒有對江雪鴻投註過任何真心,更不會在心底留下任何痕跡。

沒有情絲的少年並不理解心中翻湧的波濤,從懷中取出傀儡和解毒丹,再次以元神操縱木偶之身,為了避免她起疑,自己斷了一只胳膊。

聽到沈重的步伐靠近,陸輕衣不確定開口:“沈檀?”

江雪鴻將解毒丹按進她口中,寫道:我在。

陸輕衣問:“其他人呢?”

她眉宇間帶著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松懈,盡數落在江雪鴻眼底。

寧肯信這個身份不明的人,也不信陌生的道士,只因她以為,陸沈檀是自己的同類。

他簡短寫道:死了。走了。

陸輕衣對仙族的行蹤並不感興趣,試探著摸上少年僵硬無力的左手:“你受傷沒?”

江雪鴻不答,替她解綁並攏上淩亂的衣衫。

察覺出他因親眼目睹自己遭到的欺辱而不悅,陸輕衣習以為常道:“我學過一些邪術,實在不行還可以自爆妖丹,這些人占不到我便宜。”

道門人對邪門歪道分外t警覺,江雪鴻立刻寫:別用邪術。

陸輕衣並未覺得不妥:“難道要我任人欺負嗎?”

江雪鴻頓了良久,最後緩慢道:我會保護你。

五個字逐次寫罷,他自己都恍惚不已。

長輩教導道宗弟子言出必踐,他既然要抓她歸案,為什麽還要許這個承諾?

大概是,知道她遭遇了不平事,想按照道義幫上一幫而已。

陸輕衣在他攙扶下站起,心頭生暖,嘴上卻不留情。她比了比只到自己鎖骨的小少年:“保護我?你先長高點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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