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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殢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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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殢雪

筆尖拂開落雪, 落得極輕緩,認真又慎重, 不帶任何攻擊性。鋒毫自心口而下,無聲繞旋裏暗藏百般溫柔,因為衣衫太過單薄,觸感絲絲分明透入肌骨。

白綾遮蔽下看不到那雙可怖的紅瞳,雲衣忽而想起識海夢境裏,江雪鴻在她心口畫的那支白描牡丹。故人故夢,好像他還是那個將一切心緒封緘於口, 卻又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幾分端倪的薄情人。

這樣的江雪鴻, 最令她心軟。

怔楞間, 戴著戒指的指節忽而微微發燙,耳畔響起一句女聲:“雲衣, 聽得見嗎?”

是夷則長老!

雲衣身子一抖, 道袍t的墨字立刻歪了。見她東張西望,江雪鴻溫和斥道:“別走神, 馬上就好。”

垂眸恰瞧見一個剛寫成的“愛”字,最後的捺劃拖出去寸許長。完美主義的男人不悅抿唇, 用更大力道握住她的肩,繼續往下寫。

雲衣再不敢亂動,腦海中夷則長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別緊張, 我在通過無憂尊上的戒指和你聯系。”

夷則長老曾是白無憂的仙侍, 與其關系密切, 難怪能通過白無憂的戒指聯系她。

雲衣快速冷靜下來, 專註聽起長老的傳音:“前陣子沐楓接了你從洞天秘境發來的傳訊符, 寂塵入魔之事我們也已知情,本以為他既有謀劃, 便沒有直接幹涉。但我翻閱了這幾日寂塵批閱的卷宗,指揮調度看似清晰,落款卻全落在了‘清源二年’,寂塵現在的情況恐怕很不好。”

事態危急,夷則長老直接點破了雲衣的身份:“你前世死於那一年,寂塵自你去後便主動請辭,在昆吾劍冢閉關。百年前,因江寒秋擔任掌門出了不少問題,我們做長輩的便想請寂塵出面協助。寂塵當時一口應下首席之位,我本以為他已慢慢從往事裏走出來,但卻發現所有他經手的卷宗落款都是‘清源二年’。”

“若只是時序錯亂也倒罷了,那年隆冬,他不知受了誰蠱惑,非說你被困在昆吾劍冢之下,差一點就親手毀了封印。”夷則長老尾音含了一絲顫,“這件事被我們聯合壓下,寂塵清醒後去暮水休養了三年,十二枚封魔釘也一直放在他身邊。”

得知封魔釘被放在不能自控的人手中,雲衣只覺一陣頭大。

解釋過前因後果,夷則長老將現下的計劃娓娓道出:“我們不敢輕舉妄動,但再過幾日,沐楓就會把新煉制的靈玉送去給你,靈玉裏藏了一味遇熱即融的‘迷仙引’,你想法子讓寂塵服下,我和其他長老感應到後會立刻前來協助,白一羽堂主也會聯合仙盟處置此事。”

若能用封魔釘壓制,江雪鴻入魔便只是上清道宗內務,一旦仙盟參與,全天下都會得知此事。這一次,清沖不染的寂塵道君當真是要跌落神壇。

“你不必愧疚,這也是寂塵的意思,”夷則長老似猜出雲衣的顧慮,同情又無奈道,“他本想自請九天乾雷,但我們怎麽舍得……”

長老的傳音斷續哽咽起來,待雲衣回過神,衣襟上已經落了六字,除了那被擾亂的一捺,其餘字跡一筆一劃都端正無比——“江雪鴻愛陸輕衣”。

深夜北風愈烈,墨發白衣在煙霏裏掀舞不歇,如松風水月,如雪松寒竹,如華表千年歸來的鶴。月下神祇般青年隔著紛紛暮雪,隔著生與死,沖她莞爾:“陸輕衣,你賭贏了。”

前世,她與江雪鴻打了一個賭,賭的是他愛上她。清安四年臘月十一,她終於得到了這個遲了兩百年多年,卻語短情長、意盡情至的賭籌。

胸膛下的心臟跳動不歇,左耳的男聲和右耳的女聲同時傳來,都在逼她做出抉擇。

江雪鴻說:“陪我做一場夢。”

夷則長老說:“他將自己困在夢中,夢醒後魔心就會被激發。”

江雪鴻又說:“就到凝丹前。”

夷則長老又說:“寂塵想撐到你凝丹,但我不確定再拖下去會有什麽後果,何時用迷仙引,你來決定。”

歲末的雪落在有情人的肩頭發上,誰也不伸手拂去。白綾與狐裘被狂風卷入山崖之下,霜凝衫風盈袖,此刻他與她都是一襲白衣。江雪鴻捧起眼前人與雪同色的頰,垂眸凝望:“衣衣,你我也算白頭一場。”

聽這話,好像是知道他們不可能真正共白頭一樣。

此刻,雲衣突然明白,他不讓她說話,是不想聽她拒絕。

沒有碾壓,沒有侵犯,尤花殢雪,冰澌羅綺。淺淺的吻落上沾雪的唇,雪融之後,嬌艷的花被鶴喙銜住。天上凍雲彌漫,片片如魚鱗模樣,水珠順著眉棱鼻尖的輪廓徘徊宛轉,帶露的花瓣漸漸殘缺了。

胸前的墨跡漸漸模糊,心中的愛意卻愈發明晰。不知是道袍自帶的法術還是肌膚本身在發燙,雲衣一點都不覺得冷。

這夜最後,兩個人都是濕淋淋的。江雪鴻把她抱進床榻,低啞問:“一直這樣,可好?”

願望許得圓滿,盡管他們都心知肚明,離結局不遠了。

即將要做的第一件事,必須是除魔。

*

前世陸輕衣凝結妖丹前,並不知道要怎麽才能緩解丹田內妖力翻湧的不適,甚至更不知道這是妖族即將凝丹的反應。

凝丹前半月,她就發覺了身體的異常,但當時已經和司鏡、戚浮歡約好了刺殺陸禮的計劃,自己決不能掉鏈子,只得服用鎮定藥物強撐著踏入落稽山妖王宮。

纖纖素手捧起特質的毒酒,陸輕衣恭順道:“師尊請用。”

陸禮無言接過,酒盞邊沿碰到唇邊時,他突然把手一甩,酒杯倒懸砸下來,那些毒酒竟全部倒在了親傳弟子的頭上:“輕衣,你很不乖。”

“為師收你為徒,是為了給你庇護,你怎麽還敢聯合外人謀害為師?”陸禮傲慢道,“念你初犯,跪下替本王捶一個時辰的腿,便可免除死罪。”

陸禮每逢月圓之夜舊傷覆發,戰力不如平日。成敗在此一舉,陸輕衣怎麽可能再同他虛與委蛇下去,抽出佩刀直取其咽喉。

殺招被沖面而來的氣訣蕩開,陸禮誓要好好鎮壓她,重重的鋼刀震得陸輕衣五臟六腑都在發顫。二人的刀法極其相似,一者從容,一者局促,來回對過數招,陸輕衣便已經覺得腿軟筋脈,咬破舌尖正要繼續迎戰,丹田內忽而感覺一燙。

凝結成的幻粉氣流倏而消散,陸禮觀察了片刻,慢慢瞇眼:“輕衣,為師早就讓你多看書,別整日舞槍弄劍,這下可吃虧了不是?”

陸輕衣用刀刃撐著身子瞪他:“你對我做了什麽?”

“為師什麽也沒做。”陸禮擺出一個極其冤枉的表情,“你要凝丹了,若是不能在天雷劈下來前補足缺失的靈力,不僅妖丹會汲取血肉乃至壽元,還有可能死在天雷之下啊。”

他俯身沖她伸手:“好好認錯,為師便幫你緩解痛苦。”

陸輕衣毫不猶豫甩開那只手,持刀再戰。片刻後,陸禮把她重重打落在地上,看著小徒弟負隅頑抗的模樣,睥睨笑道:“還等著戚家的小丫頭來救你嗎?”

他用力踢在陸輕衣肋骨:“為師往凡間放了幾只魔獸,恐怕現在整個戚家人都正忙著對付呢。至於你撿來的那只鏡妖多半也跟著去了,怎麽可能還有人管得了你?”

很久後陸輕衣才知道,司鏡的傳信被陸禮攔下,當時的她不僅孤身涉險,而且孤立無援。

一番消耗下來,陸禮也維持不住俊美的外貌,現出原本蒼老的模樣。不,他怎麽可能會老呢?

陸禮望著皺結的皮膚不住皺眉,餘光瞥見在地上艱難起身的少女時,心中一動。這小丫頭來由稀罕,本想養到凝丹後再將其采補,但今日既然主動送上門來,不如鮮嘗為快。

他不懷好意上前,一把將陸輕衣壓在身下:“輕衣,你是本王見過最美的女人。落稽山附近的妖,誰不想和你陸輕衣風流一度?”

妖爪扯碎衣衫,她越憤恨,他越激動:“可惜你再美,也只能任我摧毀。”

粗糙手指劃過細嫩的肌膚,男人眼中浮現貪婪的光:“天生尤物,修為不滿百年,卻已凝丹在即,難道是與旁人雙修過不成?”

為了今日的刺殺順利,陸輕衣提前支開了守衛,此刻竟毫無向外求助的辦法。侵犯的觸碰不住落下,情勢危急,只能用那沒有十足把握的殺手鐧賭上一賭。

陸禮勢在必得,駕輕就熟的動作卻突然停下,本就蒼老醜陋的皮囊開始快速縮水腐爛:“怎麽回事?”

身下的少女學著他的模樣勾唇:“徒兒前陣曾向師尊進貢過一樣仙器,那寶貝之所以不肯認主,因為已經被徒兒提前煉化了。”

無色鈴有合魂之用,陰陽雙鈴能夠相互感應,可隨意志在賓主之間轉移功力。而這次,她是主,陸禮是賓。此番之所以能險勝,還得謝謝江雪鴻。

說罷手起刀落,幹癟的頭顱被紅綾刃輕易斬斷,一代妖王便這樣輕描淡寫死在了視為爐鼎的徒弟手中。

隨著陸禮的妖力湧入身體,無數浪潮在胸腹內顛倒翻掀,竟連意識都渙散起來。陸輕衣更加難受,渾渾噩噩邁t出妖王宮,憑著本能擊殺守衛。陰雲在頭頂聚集,她沒有任何時間補足凝丹所缺失的靈力,孑然一身逃出落稽山。

好痛,好熱……

不適感從夢裏蔓延到夢外,臉頰發了燒,身子像被車輪碾過一樣,連骨縫裏都在發痛。

這是雲衣凝丹前的倒數第十四個夜晚,痛苦掙紮間,脖子好像被一雙手掐住。她迷離睜開淺絳色的瞳孔,努力辨認眼前朦朧的人影。

是陸禮?不對,是江雪鴻!

他想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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