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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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池水
他等著憤怒的她把金簪插進自己心口, 雲衣卻只披散著長發繼續追問：“我前世那些遠超旁人的妖力也都是邪靈給的？”
“是。”
“西泱關叛徒的魔染也是從我身上帶去的？”
江雪鴻不斷環緊她：“都怪我，你別自責。”
雲衣性子沖動, 卻不知為何得知這荒唐的一切後，反而無比冷靜：“既然叛徒並非仙族或魔道，且戰局部署只有你我親信之人知曉，為何魔道還能如此精準地困住聯軍，選在雙方矛盾爆發到頂點時巧巧攻入西泱關？”
如果真是陸輕衣將邪靈帶入了戚家軍，使叛徒殺死江寒秋侍從取而代之，刺殺司鏡, 讓盟軍出現內憂, 那外患又是怎麽來的？
默了片刻, 她不信卻又篤定道：“……是陸沈檀。”
鬼市經歷告訴她，那個救陸輕衣於危難之際的少年, 或許從離開如溪澗進入落稽山起, 就不再是純白如紙的心性了。
見江雪鴻默認，雲衣忍不住道：“破壞仙妖聯盟對他有什麽好處？是因為邪靈也感染他了嗎？”
江雪鴻對其中細節也不甚清楚, 只覺那個名字分外刺耳：“別說他了，成麽？”
雲衣知他情況不穩定, 為避免刺激，便轉而問：“既然攻下了西泱關，那牽機子為何不乘勝追擊, 反而要倒送魔軍讓我覆仇？”
江雪鴻只恨當時自己不在, 未能及時察覺她的異樣, 捂著雲衣後腦勺的手隱隱發抖：“牽機子以命設陷, 覆仇之心能夠讓你被邪靈徹底侵染, 他還假借陸輕衣的名義助你屠殺仙族和凡人，其餘還需進一步勘察。”
雲衣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當年陸輕衣反敗為勝、震懾天下的一戰居然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戲：“牽機子如何知道我身上有邪靈的？”
江雪鴻也不甚確定：“鬼市說書人說牽機子曾與巫衣有過婚約，你與巫族有關，或許他能有所感應。”
他記性好，雲衣跟著串線，竟也想起一個細節：“你的情絲也是被他抽走的，好像是為了給巫衣報仇。”
牽機子已死，現在需要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是她的身世來源，二是陸沈檀已經做過的、以及將要做的事，這些都只能去落稽山找答案。
至於邪劍靈陰差陽錯被她繼承這件事，前世的陸輕衣或許還會轉嫁仇恨給江雪鴻，如今的雲衣只有無限悵惘，手中金簪捏緊又放下：“陸輕衣濫殺無辜人盡皆知，你以為輕描淡寫向仙盟求一紙詔文就能改變世人的偏見？”
就連她在尋常閣時，都聽聞過無數關於陸輕衣的謾罵之辭。隔著血海深仇，誰會關心那把屠刀是自願還是被迫？
江雪鴻決意已定：“現在不行，一百年後，也能改。”
“遲來的真相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
雲衣不以為然，趁他今日坦白從寬，試圖接著盤問：“關於我的身世你現在有哪些猜測？都告訴我。”
坦白從寬的人卻立刻守口如瓶：“都知道了，你會走。”
“你不說，我只能回落稽山自己查。”
“那至少現在你還在我身邊。”
雲衣惱恨道：“你放心說，我答應你凝丹前不走。”
江雪鴻極具暗示意味低頭：“再說一遍。”
雲衣只得仰頭敷衍親了親他，連說十幾遍“我不走”後，江雪鴻擡唇笑道：“可我不信。”
對上那雙冷血至極又深情漫溢的赤瞳，雲衣終於意識到：她的宿敵的確愛上了她，但再也t不會信她了。
*
道宗積壓的事務多如牛毛，這日到晚，三心二意的男人卻破天荒把金屋裏的佳人帶出了藏經室。
為避免驚嚇到長老和弟子，江雪鴻再次用白綾擋住紅瞳魔印，抱著雲衣往昆吾劍冢方向行去。
雲衣依舊穿著那件隔絕寒冷的狐裘，其下松松垮垮的素白道袍極不合身裹在身上，從肩頭一直拖過光潔的腳背。道袍之下，除了手腕足踝的金銀鎖銬，就只有一件抹胸薄紗裙。
雲衣從被他按著脫衣服開始就感覺極不對頭，總覺得這神經病又要折騰新花樣，明知沒用，依舊努力反抗。
江雪鴻心口的傷本就沒好透，她一動，整個胸腔都在發疼，低下頭平靜地威脅：“若再動下去掀了狐裘，教不相幹的人瞧見你的身子，我會摘掉他們的眼睛。”
正說著，幾個不知實情的弟子已上前行禮，為首席夫婦夫妻恩愛的場面暗自擠眉弄眼。
雲衣尷尬至極又不敢再動，忍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你就不能避著人些？”
“為何要避？”江雪鴻毫無赧色，“上清道宗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瘋了吧！”
“嗯，為你瘋的。”
二人直往最北高崖行去，迎面巧巧遇上下山的夷則長老：“寂塵，你的魔心如何了？”
江雪鴻隱瞞實情道：“暫時無礙，我等她凝丹。”
懷中人撲騰掙紮，在外人看來只類同於發抖，夷則長老擔心問：“雲丫頭病了？”
寂塵道君盡得夫人真傳，如今說起謊來已經面不改色：“她凝丹前反應有點大。”
雲衣只是缺靈力，其他並沒有什麽不適，立刻不滿道：“誰說我……”才吐出幾個字音，就被江雪鴻以唇堵了口。
他自導自演哄道：“別怕，有我在。”
雲衣：“……”
妖族在凝丹前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特殊反應，江雪鴻又一向老實，夷則長老看似也沒多想：“沐楓那兒正煉著一枚靈玉，回頭我給你送去？”
“多謝。”
雲衣用盡了各種辦法暗示長老江雪鴻瘋了這件事，對方卻毫無反應。見她白費功夫，江雪鴻隱約含笑：“衣衣，說謊是會被反噬的。”
徒步登上山頂時恰好趕上今冬的第一場雪，原來他今日出門，只是為了趕這一場雪。
“抱緊我。”江雪鴻說著騰出一只手，從袖中取出一雙繡鞋依次替她穿上，含糊解釋道，“每逢大寒，母尊都會來此地看雪。”
放雲衣解綁落地後，江雪鴻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枚白銀戒指，取過她的左手。
母尊曾對他道：“這枚戒指與一羽那只成對，寓有上清道宗與清霜堂互相扶持之意，今後可交付給你的珍重之人。”
他從前不覺得需要讓旁人庇護他的心上人，如今卻只希望傾盡一切祈她平安。
雲衣不解其意，只當他思母心切，便任由江雪鴻將母尊的避邪戒指推上了她的無名指，隨著他的指引俯瞰昆吾劍冢。
入夜後山崖變得更冷，頭頂未滿的月輪好像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江雪鴻把雲衣擁在懷裏擋住冷風，道：“今年劍冢的雪積得厚麽？”
縛眼白綾並不遮蔽視線，雲衣不知他為何要問自己，還是道：“還好。”
“可看得清石劍上的金色銘文？”
“嗯。”
江雪鴻貼近她的頰側：“念一段給我聽。”
“哪一段？”
“隨意。”
雲衣懷疑他莫不是又要同她談經講道，便撿了一段最拗口的，逐字讀過去：“千山一脈，萬水同源。求正者謂之生機，生機者存。行邪者謂之殺機，殺機者亡。道非不可竊也，然盜天地、竊造化，彼此無損，正邪俱全，謂之知機。知機者天機也，天機者神。若趁機暗行，謂之乘機。乘機者，人機也，人機者妖。天機現於自然，人機出於造作。”[1]
“你說，知天機有什麽用？”江雪鴻聽罷嗤然，“這上清劍道，我走不下去了。”
自入魔起，雲衣便沒見過他使劍，一時心情覆雜：“道宗功法舉世景仰，你何必為了我一葉障目？”
江雪鴻不置可否，又轉而問：“石劍之下的洗劍池可看得清？”
雪崖極高，隔著深莽煙雲往下看，只能依稀辨別出池湖的影子。雲衣上輩子就是死在那裏，不太樂意繼續陪他發瘋，皺眉道：“你有話直說。”
江雪鴻摟緊不讓她動彈：“洗劍池的水可還清澈？”
無聊透頂的問題接二連三，雲衣沒好氣踩了他一腳：“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雪鴻不閃不躲，只用低沈的嗓音郁塞道：“我不敢看，也看不到。”
“什麽意思？”
江雪鴻默然許久，把懷中人從前到後撫了一輪，終於沈緩開口：“你走後的一段時間，我看所有的水都是紅色。”
“清源二年你從死牢出來，先毀了藏經室和太極觀，又傾覆了道天宮和紫陽谷，道君府的封印攔不住你，一路闖入昆吾劍冢。洗劍池內全是你的血，可我找不到你。今日這條路，兩百年間我走了成千上萬遍，沿途都是秘寶殘片和道宗門人的屍體，卻連你的一縷餘香都沒有。”
“哦，還有陰兵。它們身上有你的氣息，甚至還能變成你的模樣，我好像已經殺了你無數遍。”
“時至今日，我都看不到白的雪，只有紅的血。”
他不是聖人，修覆秘寶、凈化劍冢、引渡亡魂不過都是為了尋她。哪怕是三年前驚動北疆那一劍，並非為了庇護所謂的蒼生道義，而是為了避免邪祟侵擾新布局好的招魂陣。
陸輕衣誓要攻破劍冢封印玉石俱焚，雲衣光是想象當年上清道宗的慘狀都覺得滯悶，得知他獨自善後，心底生出一股後知後覺的歉意：“怪我太沖動，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既然她與巫族有著未知的聯系，恐怕真是被邪靈當槍使了。
“恩恩怨怨沒必要一樁樁計較，再繼續糾纏下去對你對我都是折磨。”
江雪鴻渾然不聽，把她身子轉過半圈，用比更崖頂雪月更寒涼的嗓音道：“我愛你。”
縛眼白綾下滲出絲絲縷縷血痕，幾乎無法蓋住魔氣。如雪如月的人變成如今這樣，雲衣只覺一陣刺痛：“還不明白嗎？執念不是愛。”
江雪鴻牽著她的手往身下探去：“不是愛，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時值隆冬他卻穿得單薄，觸到男子獨有的那處鼓脹禁忌，雲衣耳根不合時宜一燙：“下流！”
“這樣的愛很下流。”江雪鴻似乎在認真辨認這些感情，“那你告訴我，什麽樣的愛不下流？”
這些天，每當她否定他口中的愛，他便要這樣追問。雲衣對風月之事一向看得淡，哪裏會同他解釋這些，疲憊道：“要不你抽了我的情絲吧。”
江雪鴻反而笑了：“衣衣，別恃寵而驕，你知道我舍不得傷你。”
雲衣對這種限制人身自由的“寵”深惡痛絕：“那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我？”
上清道宗的廢墟已經重建，但落稽山的錯亂還需要她去糾正，罪徒逍遙法外，故人沈冤未雪，於情於理都不能一直在這裏浪費時間。
江雪鴻似極為認真想了想：“我那麽愛你，想讓我放過你，約莫只能等我死了吧。不，我執念深重，殘魂約莫還會半夜找回頭，你到時候一定要記得碎魂，就像對待白謙和陸禮那樣。”
見他又要索吻，雲衣立刻偏頭：“這不是愛，愛根本不是這樣的……”
江雪鴻不想再聽她否定自己，擡手點了她的啞穴。他扯著雲衣在自己懷裏坐下，一邊掀開狐裘，一邊幻出在藏經室批閱卷宗的那支筆，蘸墨提腕就要在她衣襟上寫字。
見她條件反射躲避，江雪鴻撥了撥她的襟口，平靜威脅：“再動便寫身上。”
一旦脫了，搞不好又要折騰三天三夜，雲衣只得再一次僵著身子屈從。想當初，她就不應該答應留下來幫他治病——因為根本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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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等著憤怒的她把金簪插進自己心口, 雲衣卻只披散著長發繼續追問：“我前世那些遠超旁人的妖力也都是邪靈給的？”
“是。”
“西泱關叛徒的魔染也是從我身上帶去的？”
江雪鴻不斷環緊她：“都怪我，你別自責。”
雲衣性子沖動, 卻不知為何得知這荒唐的一切後，反而無比冷靜：“既然叛徒並非仙族或魔道，且戰局部署只有你我親信之人知曉，為何魔道還能如此精準地困住聯軍，選在雙方矛盾爆發到頂點時巧巧攻入西泱關？”
如果真是陸輕衣將邪靈帶入了戚家軍，使叛徒殺死江寒秋侍從取而代之，刺殺司鏡, 讓盟軍出現內憂, 那外患又是怎麽來的？
默了片刻, 她不信卻又篤定道：“……是陸沈檀。”
鬼市經歷告訴她，那個救陸輕衣於危難之際的少年, 或許從離開如溪澗進入落稽山起, 就不再是純白如紙的心性了。
見江雪鴻默認，雲衣忍不住道：“破壞仙妖聯盟對他有什麽好處？是因為邪靈也感染他了嗎？”
江雪鴻對其中細節也不甚清楚, 只覺那個名字分外刺耳：“別說他了，成麽？”
雲衣知他情況不穩定, 為避免刺激，便轉而問：“既然攻下了西泱關，那牽機子為何不乘勝追擊, 反而要倒送魔軍讓我覆仇？”
江雪鴻只恨當時自己不在, 未能及時察覺她的異樣, 捂著雲衣後腦勺的手隱隱發抖：“牽機子以命設陷, 覆仇之心能夠讓你被邪靈徹底侵染, 他還假借陸輕衣的名義助你屠殺仙族和凡人，其餘還需進一步勘察。”
雲衣無論如何都想不到, 當年陸輕衣反敗為勝、震懾天下的一戰居然從頭到尾都是一場戲：“牽機子如何知道我身上有邪靈的？”
江雪鴻也不甚確定：“鬼市說書人說牽機子曾與巫衣有過婚約，你與巫族有關，或許他能有所感應。”
他記性好，雲衣跟著串線，竟也想起一個細節：“你的情絲也是被他抽走的，好像是為了給巫衣報仇。”
牽機子已死，現在需要亟待解決的問題，一是她的身世來源，二是陸沈檀已經做過的、以及將要做的事，這些都只能去落稽山找答案。
至於邪劍靈陰差陽錯被她繼承這件事，前世的陸輕衣或許還會轉嫁仇恨給江雪鴻，如今的雲衣只有無限悵惘，手中金簪捏緊又放下：“陸輕衣濫殺無辜人盡皆知，你以為輕描淡寫向仙盟求一紙詔文就能改變世人的偏見？”
就連她在尋常閣時，都聽聞過無數關於陸輕衣的謾罵之辭。隔著血海深仇，誰會關心那把屠刀是自願還是被迫？
江雪鴻決意已定：“現在不行，一百年後，也能改。”
“遲來的真相還有意義嗎？”
“有意義。”
雲衣不以為然，趁他今日坦白從寬，試圖接著盤問：“關於我的身世你現在有哪些猜測？都告訴我。”
坦白從寬的人卻立刻守口如瓶：“都知道了，你會走。”
“你不說，我只能回落稽山自己查。”
“那至少現在你還在我身邊。”
雲衣惱恨道：“你放心說，我答應你凝丹前不走。”
江雪鴻極具暗示意味低頭：“再說一遍。”
雲衣只得仰頭敷衍親了親他，連說十幾遍“我不走”後，江雪鴻擡唇笑道：“可我不信。”
對上那雙冷血至極又深情漫溢的赤瞳，雲衣終於意識到：她的宿敵的確愛上了她，但再也t不會信她了。
*
道宗積壓的事務多如牛毛，這日到晚，三心二意的男人卻破天荒把金屋裏的佳人帶出了藏經室。
為避免驚嚇到長老和弟子，江雪鴻再次用白綾擋住紅瞳魔印，抱著雲衣往昆吾劍冢方向行去。
雲衣依舊穿著那件隔絕寒冷的狐裘，其下松松垮垮的素白道袍極不合身裹在身上，從肩頭一直拖過光潔的腳背。道袍之下，除了手腕足踝的金銀鎖銬，就只有一件抹胸薄紗裙。
雲衣從被他按著脫衣服開始就感覺極不對頭，總覺得這神經病又要折騰新花樣，明知沒用，依舊努力反抗。
江雪鴻心口的傷本就沒好透，她一動，整個胸腔都在發疼，低下頭平靜地威脅：“若再動下去掀了狐裘，教不相幹的人瞧見你的身子，我會摘掉他們的眼睛。”
正說著，幾個不知實情的弟子已上前行禮，為首席夫婦夫妻恩愛的場面暗自擠眉弄眼。
雲衣尷尬至極又不敢再動，忍了半晌只憋出一句：“你就不能避著人些？”
“為何要避？”江雪鴻毫無赧色，“上清道宗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你瘋了吧！”
“嗯，為你瘋的。”
二人直往最北高崖行去，迎面巧巧遇上下山的夷則長老：“寂塵，你的魔心如何了？”
江雪鴻隱瞞實情道：“暫時無礙，我等她凝丹。”
懷中人撲騰掙紮，在外人看來只類同於發抖，夷則長老擔心問：“雲丫頭病了？”
寂塵道君盡得夫人真傳，如今說起謊來已經面不改色：“她凝丹前反應有點大。”
雲衣只是缺靈力，其他並沒有什麽不適，立刻不滿道：“誰說我……”才吐出幾個字音，就被江雪鴻以唇堵了口。
他自導自演哄道：“別怕，有我在。”
雲衣：“……”
妖族在凝丹前或多或少都有些許特殊反應，江雪鴻又一向老實，夷則長老看似也沒多想：“沐楓那兒正煉著一枚靈玉，回頭我給你送去？”
“多謝。”
雲衣用盡了各種辦法暗示長老江雪鴻瘋了這件事，對方卻毫無反應。見她白費功夫，江雪鴻隱約含笑：“衣衣，說謊是會被反噬的。”
徒步登上山頂時恰好趕上今冬的第一場雪，原來他今日出門，只是為了趕這一場雪。
“抱緊我。”江雪鴻說著騰出一只手，從袖中取出一雙繡鞋依次替她穿上，含糊解釋道，“每逢大寒，母尊都會來此地看雪。”
放雲衣解綁落地後，江雪鴻又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枚白銀戒指，取過她的左手。
母尊曾對他道：“這枚戒指與一羽那只成對，寓有上清道宗與清霜堂互相扶持之意，今後可交付給你的珍重之人。”
他從前不覺得需要讓旁人庇護他的心上人，如今卻只希望傾盡一切祈她平安。
雲衣不解其意，只當他思母心切，便任由江雪鴻將母尊的避邪戒指推上了她的無名指，隨著他的指引俯瞰昆吾劍冢。
入夜後山崖變得更冷，頭頂未滿的月輪好像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
江雪鴻把雲衣擁在懷裏擋住冷風，道：“今年劍冢的雪積得厚麽？”
縛眼白綾並不遮蔽視線，雲衣不知他為何要問自己，還是道：“還好。”
“可看得清石劍上的金色銘文？”
“嗯。”
江雪鴻貼近她的頰側：“念一段給我聽。”
“哪一段？”
“隨意。”
雲衣懷疑他莫不是又要同她談經講道，便撿了一段最拗口的，逐字讀過去：“千山一脈，萬水同源。求正者謂之生機，生機者存。行邪者謂之殺機，殺機者亡。道非不可竊也，然盜天地、竊造化，彼此無損，正邪俱全，謂之知機。知機者天機也，天機者神。若趁機暗行，謂之乘機。乘機者，人機也，人機者妖。天機現於自然，人機出於造作。”[1]
“你說，知天機有什麽用？”江雪鴻聽罷嗤然，“這上清劍道，我走不下去了。”
自入魔起，雲衣便沒見過他使劍，一時心情覆雜：“道宗功法舉世景仰，你何必為了我一葉障目？”
江雪鴻不置可否，又轉而問：“石劍之下的洗劍池可看得清？”
雪崖極高，隔著深莽煙雲往下看，只能依稀辨別出池湖的影子。雲衣上輩子就是死在那裏，不太樂意繼續陪他發瘋，皺眉道：“你有話直說。”
江雪鴻摟緊不讓她動彈：“洗劍池的水可還清澈？”
無聊透頂的問題接二連三，雲衣沒好氣踩了他一腳：“你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江雪鴻不閃不躲，只用低沈的嗓音郁塞道：“我不敢看，也看不到。”
“什麽意思？”
江雪鴻默然許久，把懷中人從前到後撫了一輪，終於沈緩開口：“你走後的一段時間，我看所有的水都是紅色。”
“清源二年你從死牢出來，先毀了藏經室和太極觀，又傾覆了道天宮和紫陽谷，道君府的封印攔不住你，一路闖入昆吾劍冢。洗劍池內全是你的血，可我找不到你。今日這條路，兩百年間我走了成千上萬遍，沿途都是秘寶殘片和道宗門人的屍體，卻連你的一縷餘香都沒有。”
“哦，還有陰兵。它們身上有你的氣息，甚至還能變成你的模樣，我好像已經殺了你無數遍。”
“時至今日，我都看不到白的雪，只有紅的血。”
他不是聖人，修覆秘寶、凈化劍冢、引渡亡魂不過都是為了尋她。哪怕是三年前驚動北疆那一劍，並非為了庇護所謂的蒼生道義，而是為了避免邪祟侵擾新布局好的招魂陣。
陸輕衣誓要攻破劍冢封印玉石俱焚，雲衣光是想象當年上清道宗的慘狀都覺得滯悶，得知他獨自善後，心底生出一股後知後覺的歉意：“怪我太沖動，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既然她與巫族有著未知的聯系，恐怕真是被邪靈當槍使了。
“恩恩怨怨沒必要一樁樁計較，再繼續糾纏下去對你對我都是折磨。”
江雪鴻渾然不聽，把她身子轉過半圈，用比更崖頂雪月更寒涼的嗓音道：“我愛你。”
縛眼白綾下滲出絲絲縷縷血痕，幾乎無法蓋住魔氣。如雪如月的人變成如今這樣，雲衣只覺一陣刺痛：“還不明白嗎？執念不是愛。”
江雪鴻牽著她的手往身下探去：“不是愛，那你告訴我，這是什麽？”
時值隆冬他卻穿得單薄，觸到男子獨有的那處鼓脹禁忌，雲衣耳根不合時宜一燙：“下流！”
“這樣的愛很下流。”江雪鴻似乎在認真辨認這些感情，“那你告訴我，什麽樣的愛不下流？”
這些天，每當她否定他口中的愛，他便要這樣追問。雲衣對風月之事一向看得淡，哪裏會同他解釋這些，疲憊道：“要不你抽了我的情絲吧。”
江雪鴻反而笑了：“衣衣，別恃寵而驕，你知道我舍不得傷你。”
雲衣對這種限制人身自由的“寵”深惡痛絕：“那你到底怎樣才肯放過我？”
上清道宗的廢墟已經重建，但落稽山的錯亂還需要她去糾正，罪徒逍遙法外，故人沈冤未雪，於情於理都不能一直在這裏浪費時間。
江雪鴻似極為認真想了想：“我那麽愛你，想讓我放過你，約莫只能等我死了吧。不，我執念深重，殘魂約莫還會半夜找回頭，你到時候一定要記得碎魂，就像對待白謙和陸禮那樣。”
見他又要索吻，雲衣立刻偏頭：“這不是愛，愛根本不是這樣的……”
江雪鴻不想再聽她否定自己，擡手點了她的啞穴。他扯著雲衣在自己懷裏坐下，一邊掀開狐裘，一邊幻出在藏經室批閱卷宗的那支筆，蘸墨提腕就要在她衣襟上寫字。
見她條件反射躲避，江雪鴻撥了撥她的襟口，平靜威脅：“再動便寫身上。”
一旦脫了，搞不好又要折騰三天三夜，雲衣只得再一次僵著身子屈從。想當初，她就不應該答應留下來幫他治病——因為根本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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