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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弦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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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弦琴

明知陸沈檀掌控著陰兵, 不能輕舉妄動。雲衣在影子空間裏晃了一圈沒找到出口,還是忍不住刺激他:“沈檀, 我不是你的輕衣姐姐了,現在我叫雲衣。”

此話暗含決裂之意,陸沈檀果然一冷:“那雲衣姐姐愛江雪鴻嗎?”

雲衣毫不猶豫否定:“我恨他。”

“可輕衣姐姐愛他。”陸沈檀突然怨艾不止,“哪怕我拼盡全力阻止,可姐姐還是愛上了他。”

雲衣瞪眼不停:西泱關累累命債隔在中間,她怎麽可能和江雪鴻談情說愛?只是把他當寵臣耍弄罷了。

察覺她的三心二意,陸沈檀忽而輕笑:“雲衣姐姐在等江雪鴻來救你嗎?”

黑影圍著裙擺繞旋不止:“江雪鴻去追辛謠了, 他想把無心印給你, 暫時不會來的。”

雲衣不認為江雪鴻會先追除她以外的任何東西:“你給他設了什麽陷阱?”

陸沈檀往她後頸吹氣, 意味深長道:“鬼市良辰美景頗多,你們只看過集市實在可惜, 後山的鬼門關才是最不容錯過的地方, 那後面,還有輪回井呢。”

鬼門關全是陰氣, 輪回井更是至陰至暗之地,何況江雪鴻身上沒有無相燈抵擋。雲衣急道:“你我的恩怨當面解決, 別刺激他!”

“明明我才是姐姐該護著的那個啊。”陸沈檀落寞嘆息,又一次問,“姐姐真的恨江雪鴻嗎?”

話音未落, 脊背忽而被一柄尖銳之物抵住。不知何時, 雲衣竟將那柄沈沒的簪劍重新召喚出來, 局勢瞬間扭轉:“看在前世救命之恩的份上, 我不想殺你的分影。”

她t以命令口吻呵斥:“放我出去, 陸沈檀。”

這股殺伐決斷的睥睨神采,是辛謠都無法學來的。

簪劍刺入左側肩胛, 陸沈檀癡癡盯著她眼底的光芒,臉上的哀怨突然轉為大笑:“姐姐總是這般寧折不彎。”

隨著虛空破碎,無數黑墨濺落下來,影子裏的少年變作俊逸風流的青年,漆黑的眼也轉為魔紅:“怎麽辦,還是好想把你搶過來啊。”

*

三百裏之外,鬼市後山。

江雪鴻追尋著紅霧黑影一路疾馳,走馬燈般的幻象不斷在身側輪轉閃動:時而是陸沈檀為陸輕衣捶背揉肩,時而是二人共商機密,陸輕衣熟睡之時,臥榻之側的陸沈檀則同自己一樣,悄悄去撫她的臉頰。

真實與虛幻交疊在一起,令人分不清眼前所見究竟是否真的發生過。江雪鴻心口生痛,不想繼續看下去,可雲衣安危未明,他只能念誦起清心訣,加速往前。

死氣愈發濃重,凝為無數陰兵洶洶而來,隨著殺戮深入,黑沈的瞳孔漸漸泛出猩色。紅雲遮蔽玄月,千丈高崖下是一片深青暗水,纖細的影子立在水岸之側,裙擺牡丹流雲欲動,好像隨時要化作一抹輕煙。

冬日的風冰冷刺骨,容顏艷冶的女子沖他回眸一笑:“江道君,我要回落稽山了。”

天空恰好閃過一瞬幻雷,走向深水的步子不知喚醒了什麽回憶,江雪鴻條件反射扯住她的手,卻在看到那沒有情蠱紅線的腕口時剎那清醒,擡劍擋下第一次攻擊。

劍鋒抵住“陸輕衣”的心口:“你是誰?”

“陸輕衣”放下匕首,望著他問:“鬼市所有的玉清石都被汙染了,你為什麽不用自己的靈力幫我凝丹?”

“因為,你入魔了。”她的瞳孔染上和青年一樣的赤艷色澤,“我也是。”

蠱惑之音聲聲入耳,江雪鴻卻已冷靜下來,劍鋒往前一刺:“辛謠。”

驅魔人竟也會成了魔。

辛謠想不到偽裝這麽快就被看穿了,微楞片刻,隨即莞爾:“寂塵師兄先別輕舉妄動啊,我永朔末年去西泱關時,不僅給了無心印,見了陸輕衣,還發現了那個叛徒的線索。”

江雪鴻冷凝著臉,視線在她與陸輕衣全無差別的臉上不斷掃射。

辛謠能扮到這個地步,多半是借助了易容丹和擬聲丸,地下九層和這幾日的偶遇,恐怕都是她和陸沈檀在演戲。

邪靈會盯上每一個執念深重之人,包括陸輕衣,陸沈檀,辛謠,還有自己。

辛謠是在陸輕衣脅迫她妖族屍身時發現的問題:“妖族間諜殺了江寒秋身邊的侍從,假扮仙族行刺軍師司鏡。可我在驗屍時得知,他的心臟裏有一縷被人控制的黑氣。陸輕衣對戚家軍多有關照,在開戰前曾多次到訪軍營,那邪靈便從陸輕衣身上,轉移到了間諜體內。”

“至於那縷黑氣,師兄應該再熟悉不過了。當年這邪祟侵染到我身體裏,不久前才被師兄的劍傷喚醒。”辛謠眼中的幸災樂禍藏都藏不住,“它說,它是寄雪劍靈。”

明知是緩兵之計,江雪鴻的臉色卻唰地煞白。

這是他心底最深的秘密。本想待魔魘無法控制之時再告訴雲衣,以她有仇必報的性格,肯定會親手封魔。但他每每貪戀於那些虛情假意的溫柔,真相卡在喉間,始終不曾道出。

等等,再等等,情蠱還沒解開,她還沒有凝丹,他也能夠再壓制住魔魘一段時間的。

左右都已經恨他了,何必再增一分?

揭開天大的烏龍鬧劇,辛謠嘲弄不止:“江雪鴻,原來你才是那個害陸輕衣墮魔的罪魁禍首。”

她重新舉起手中針對仙族特制的利刃,話語卻比刀刃還要鋒利:“賊喊捉賊的感覺如何?師兄在落稽山時,是不是希望著盡快查出叛徒,與陸輕衣重歸於好?親手釘封魔釘的時候,是不是很想把害她的人千刀萬剮?兩百年前取忘川水的時候,是不是還想著等她失憶便重新來過,好好珍惜於她?”

“哈,你配嗎?”刀光反射紅光,江雪鴻卻絲毫沒有防禦之態,定在原地聽她利語穿心,“心懷魔種,你配做這個道君嗎?配給她招魂嗎?配娶她為妻嗎?”

辛謠說的都是真的。若不是三百年前衣衣打斷了起靈儀式,他早就成了邪靈的宿主,怎麽可能還能執掌道宗?江雪鴻是劊子手,是陸輕衣的宿敵,是一切罪孽的始作俑者,居然還妄想能入招魂陣喚回她的殘魂,妄想能仗著雲衣記憶全失,用一紙婚約把她據為己有。

人劍離心,他自以為走的是正道,原來從一開始,他面前就只有邪道。

匕首紮入心口,身體竟已麻木到全無知覺,辛謠得意不止,繼續用言語刺激他:“雲衣現在是被迫留在上清道宗,若有人能夠給她庇護,你未必是她的第一選擇。”

說罷,自己的胸膛忽而也是一涼,低頭只見心臟不知何時已被江雪鴻的手握住:“無心印。”

他要彌補,要糾正。這些補償,雲衣可以不要,但旁人休想趁火打劫。

辛謠握著匕首的手晃了晃,他們同時把握著彼此的命門,絕不可掉以輕心。沈默片刻,她開口道:“師兄知道雲衣現在在哪兒嗎?”

一只留影珠飄至二人中間,投影內,只見陸沈檀抱著雲衣,百遍眷戀著喚:“姐姐。”

畫面一切,站姿變成了懸空,單方面的懷抱變成了彼此相擁。

江雪鴻怔然——假的,一定是假的。要按雲衣說的那樣,認雲雨蠱。

可偏偏,幻影中女子的腕口恰有一道紅線。

辛謠好整以暇問:“現在,寂塵師兄是要與我繼續糾纏,還是回去找她?”

前世,他選錯了。

察覺到江雪鴻卸力,辛謠迅速把匕首往內一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挖出一截血淋淋的肋骨。血線隨著青年的步伐淋漓而去,辛謠嗤聲不已,試著汲取手中斷骨的仙澤,笑容卻慢慢凝固。

雖然這截斷骨不是江雪鴻主動交出的,但有邪靈暗中輔助,也不至於全無元虛道骨的傳承,不,其中甚至連最尋常的靈力都極其微末。

辛謠垂眸思索,視線無意掃過自己曾被江雪鴻刺穿的腿骨,突然打通一線靈光——設想於理荒誕謬妄,於情若合符契。

眼角忽而不受控制湧出大顆大顆的淚花,辛謠越笑越痛:“哈哈哈哈江雪鴻,江雪鴻!你好一個斷情絕愛,好一個公正無私!”

那顆心沒有顏色,可三百年前的一滴桃花水滲入其中,如今竟已匯聚成血染的汪洋大海。情海上的風浪波濤越來越大,旋渦扯碎所有浮木,卷入其中的人都變成了鬼。

血紅的淚眼遙望著彼岸花搖曳的鬼門關。

自我感動有什麽意思,陸輕衣,你可一定要抓緊時間愛上江雪鴻啊。

愛上他,然後看著他赴死。

*

相比那頭寧靜中的對峙,雲衣這頭的廝殺則要激烈得多。黑影沒有實體,她只能憑借對陸沈檀功法的熟谙與之對抗。

騰挪之時,周身金芒熠熠的護身訣忽而變暗,眨眼間徹底消失,雲衣一走神,冷不防被一團影子卷住膝蓋,巧巧跌進了陸沈檀懷裏。

這姿態實在更加容易誤會,雲衣本想立刻踹開,陸沈檀卻愈發抱緊了她,不,與其說是擁抱,更像是在扯著她下墜,要把她拖進深淵般的影潭之中。

雲衣五指化刃,重重刺入他的脊背,趕在沈沒前掙脫了禁錮。陸沈檀在遠處重新化作虛形,勝券在握的臉色漸漸難看起來:“你同江雪鴻究竟雙修了多少次?”

這問題太過冒犯,雲衣知道他是為自己的修為突飛猛進而震驚,挑釁道:“肯定比你寵幸後宮的次數少。”

陸沈檀的魔瞳中類似忌恨的情緒,卻在剎那之間變作羨艷,重新調整笑容:“這一世,江雪鴻又給了雲衣姐姐很多美好回憶吧?”

他揚袖重新散開一大片黑影:“幹凈的記憶比幹凈的身體更加珍貴,可對?”

雲衣警惕等著他的後招:“少同我打啞謎。”

影子在陸沈檀手中凝作一張檀木古琴,特殊之處在於,這張琴只有一根鮮紅的琴弦:“唉唉,如果雲衣姐姐記憶裏的人變成我就好了。”

隨著他用古怪的指法波動琴弦,似黑似白的異怪光芒直打過來,雲衣側身避開,那光絲卻也跟著她拐彎,移動的速度越來越快。雲衣漸漸不及躲避,只得硬接下這作用未明的招式,正面碰撞前,眼前忽而橫來一個沈重的身軀,那光線便直直沒入了青年的脊背,什麽傷口都沒留下。

落入t熟悉的懷抱,雲衣松了口氣,心臟又在濃郁的血腥味下重新懸起來:“你那邊怎麽樣?”

江雪鴻微松開她,正要開口,顱內突然傳來炸裂似的疼痛,視線也模糊起來。看不見的識海內也瞬間湧入無數影子顏色的碎片,詭異的光如在穿針引線,與原本連貫的記憶交疊重組。辛謠的臉變成了雲衣,雲衣的臉則變成了虛假至極的替身,天地顛倒過來,假戲盡數成真——

地下九層的臥榻之上,女子依偎著男子,焦急哀求道:“沈檀,江雪鴻前世害我墮魔,今生還要用婚約困著我,你快帶我走。”

陸沈檀撫著她的長發安撫:“姐姐別怕,只要配合我作戲,一定能夠讓他墮魔。”

先是下毒雇兇,後是誘以情蠱,她一步步加深他的魔染,畫面最後是雲衣手持利刃刺入他的胸膛,剔出一根稠膩膩的白骨,輕蔑笑道:“江道君,我要回落稽山了。”

不對,不是這樣的,雲衣沒有騙他……沒有騙他……嗎?

江雪鴻抱住額頭,極為痛苦地嘶聲。

雲衣勉力扶住他,憂心問:“傷到哪兒了?”

江雪鴻不答,陸沈檀的傳音率先入了耳:“得不到的東西,我喜歡毀掉。”

初見那年,小少年還不會說話,操縱著僵硬的傀儡之身,曾在她掌心一筆一劃寫:活下去。我會保護你。

現在,雲衣對陸沈檀最後一絲偏袒,徹底崩塌了。

原來人心,真的是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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