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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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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嬌妻

大宴地點設置在湖心島最北部的露天高臺之上, 從此處可以俯瞰整片鬼市,蔥蒼倚壘, 青蒼幽遠,石林與血色天空遙相映襯。邵忻雖然退出黑|道已久,但聲影樓管事的通行令餘威尚在,江雪鴻順利入內,尋了一處臨近中心卻相對僻靜隱蔽之處,座位兩兩成雙,他卻只占了一個。

賓客落座, 鬼婢很快將芳饌佳肴端上青玉桌案, 順帶斟滿兩杯玉液酒。

雲衣許久沒沾過凡俗美食, 看著眼前的品類豐富的菜肴不由有些眼饞,偏偏手腕被牢牢綁在身後, 嗓子更一個字都發不出來。她一動, 江雪鴻便明白過來,制止道:“來路不明, 別碰。”

雲衣用目光無聲道:那麽多人都在吃,憑什麽我不能吃?鬼市還能害了貴賓不成?

江雪鴻想了想, 從懷裏取出幾枚百年一結的仙靈果。摘頭扯尾,去皮剔線,一眨眼便處理得幹幹凈凈。

上清道宗沒有仙靈果, 雲衣昨日兌換玉清石時曾見過這個東西, 不由警惕:你昨晚去做什麽了?

江雪鴻讀著她唇紅齒白的啞語, 輕飄飄道:“未犯殺業。”

那就是犯了別的業。

雲衣暗罵他病入骨髓還作死, 撒氣一般狠狠咬下眼前仙靈果。果肉細膩鮮嫩且入口即化, 靈流裏帶著絲絲甜味,隱約散發出北疆所沒有的海水清香。吞下一只, 緊跟著又來一只。

雲衣上輩子風光無限,也不是沒享受過手下人捧著山珍海味送到眼前的爽感,但被人綁著餵飯實在是第一次。何況與曾經的階下囚身份對調,實在令人氣不過。

算了,凝丹在即,靈力自然越多越好,都在街上逛過一圈了,何必爭這最後一口氣?等她養足身子重新凝丹,再把江雪鴻幹趴下。

說書人不知何時已經坐到高臺中心,說的都是令人不感興趣的題外話。雲衣專註於吃許久,視線終於從食物移到了認真剝果子的人身上。

障眼法不妨礙她看穿青年的真實容貌,順著清晰的臉頰輪廓線往上,一雙清寒的眼眸被濃黑的長睫遮住,碎發半遮住額頭,反射出星宿深海般深藍色的光澤。雲衣微微走神。

他總是用認真又嚴肅的態度把每件事做到無可挑剔,一絲一毫都不會含糊。唯一模糊不清的,就是對她的好壞不明的態度。

先查因由,再論對錯,她已經把話說得夠明白了吧?江雪鴻強押著她,到底有什麽意義?

百思不得其解時,身側忽而傳來熟悉又陌生的男聲:“不知這兒可有人落座?”

江雪鴻不理會,只專註處理仙靈果。雲衣一邊咀嚼一邊思考這音色的來源,聽到衣衫摩挲聲,心知對方已毫不客氣在對面坐下。

周圍雖然擠了些,但大多人都會自覺和坐姿暧|昧的他們保持距離,這個人是不是瞎,不覺得辣眼睛嗎?

不解之際,鼻尖忽然縈來一縷沈檀香,雲衣一怔,隨即又被江雪鴻塞了一枚仙靈果,甜香瞬間蓋過了那似有若無的故人影。

一小片接著一小片投遞,雲衣總覺得,江雪鴻好像在把她當上清道宗那些靈智未開的仙鶴在餵……不對,仙鶴是祭品,她是被祭的那個亡魂。

說書人的聲音滔滔不絕,那人假意聽了片刻,轉眸問:“不知二位是從何處來鬼市的?”

他也不在乎對面是否回應,視線徐徐從一言不發的青年轉到他懷中的狐裘包裹的佳人:“這位可是公子的愛妾?”

江雪鴻終於出聲糾正:“正妻。”說罷便取過帕子開始替雲衣擦嘴。

低頭俯身,兩個側顏t幾乎要湊在一起,搭訕的男子有些忍無可忍:“在下略通醫術,不知可否替貴夫人診個平安脈?緣分為牽,無需銀錢。”

江雪鴻早已屏蔽了他整個人,隨著手指沿著雲衣水潤潤的唇瓣擦拭,眼底幽光也一寸寸暗了下來。雲衣頓覺不對,下一瞬便見他丟下帕子,整個人壓了過來——大庭廣眾,吻得全無顧忌。

……餵完她再討債,是吧?

對面的男子離得最近,見此情景也如凍住了一般。一段吻罷,他壓抑著起身就走的沖動,又開口道:“在下從落稽山來,不知二位來此是否也是為了打聽巫族舊事?”

聽到落稽山和巫族,雲衣不由想轉頭去看。江雪鴻比她反應更快,袖底符咒一閃,雲衣的身子立刻僵硬。

混賬東西!真是病得越來越厲害了!

雲衣叛逆之心頓起,鐵了心要認一認這個讓江雪鴻發瘋綁她的落稽山故人,體內妖力精準運轉到穴位,眼看就要沖破禁錮,江雪鴻卻突然拿起了桌邊的玉液酒。

重生以來酒後種種不堪入目的回憶轟然再現,雲衣丟下探尋之意,急忙撞了江雪鴻一把:每次他喝酒,吃虧的都是她。

酒水撒了兩滴,懷中人敢怒不能言嬌俏的模樣落入涼薄的眼底,江雪鴻神色轉深,好似又悟出了什麽與她拉扯的新門道。在雲衣如刀的目光下,將第一杯酒仰頭飲盡,以不變應萬變,擡過下頜,再次把她吻住。

“?!”不是說來路不明別碰嗎?

玉液酒的醉香覆蓋了仙靈果的甜香,侵占明明只在唇齒之間,卻裹挾了跨越百年的恩怨糾葛。被綁縛的身體動彈不得,淩亂紛雜的思緒也被一並凍結,似要將她的過往明朝一並抹去,只留下他的氣息。

這個吻與先前所有的吻完全不同,江雪鴻趁著酒興,根本不在乎她願不願意,有沒有回應,只如孤軍作戰般持續深入,吞噬她的五感,蠶食她的意志,恨不得將她變成沒有一具生命的標本,直接為他所有。

緊接著是第二杯,但他沒有自己獨享,輕而易舉撬開雲衣麻痹的貝齒,以唇相渡,將濃酒倒灌給她。明明不曾見過風月場中的調情場面,卻已無師自通。

灌酒的速度超過了吞咽的速度,溫熱的甜津從胭脂洗凈的嘴角溢出,又重新被他抿去,塗抹在無法動彈的舌苔之上。

穴道被點,雲衣不能表達,便只能感受。

身處賓客齊聚之地,人聲卻已經全然聽不見,顱內交替回蕩的只有口腔裏咕嘟的水聲,裘衣下叮當的鈴聲,還有彼此漸漸轉深的呼吸聲。

“看我,別看他。”帶著熏意的傳音入耳。他束縛她的手腳,封印她的喉舌,還要奪走她的視線。

酒盡意未盡,橫在腰間的臂膀隨著吐息節奏慢慢勒緊,坐在江雪鴻膝頭,她能夠真切感受到,這個皎潔如月的男人與蕓蕓眾生一樣,也是有所嗜,有所欲的。所有的嗜欲,都指向她一人。

無法拒絕,無法反抗,雲衣此刻終於生出幾分後知後覺的危機感。與看似冷靜的瘋子結伴來鬼市的決定,是非常不明智的。道宗長輩與前世故人遠在千裏,一旦他發病起來,尚未凝丹的她根本沒有自保之力,稍有不慎,他就要將她一並扯入深淵。

高臺正中,說書人剛講完一段恨海情天的江湖故事,口幹舌燥呷了口茶,擡眸堪堪看到眼前鴛鴦交頸的場景,嚇得眼珠都不轉了。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直到四下徹底寂靜,纏綿唇吻的二人才終於戀戀不舍分開。

對面的搭訕男子也徹底坐不住了,撩袍拂袖,轉身就走。隨著他離場,又撤出去不知多少見不得親熱場面的聽眾。鬼市雖然風氣開放,但一季一次的大宴乃是鬼市主人親自為款待三千貴賓而設,在這種場合接吻,也太不把其他人看在眼裏了。

寂靜裏,不知誰發出一聲樂笑:“走錯場子了吧。”

江雪鴻坐姿不變,出門前如臨大敵的陰郁神色煙消雲散,把玩酒杯的動作裏似乎還有一絲意猶未盡。

雲衣倚在他胸膛,唇上的滾燙一路燒到暈紅的臉頰,背對著如芒刺的眼刀,暗暗感嘆:上輩子她也沒這麽招搖過吧?幸好這兒是匿名的。

被逼的,都是被逼的。

尷尬了不知多久,說書人輕咳一聲,回到今夜的本職工作:“下面這樁故事來談談巫族。”

言歸正傳,臺下聽眾跟著接道:“巫族不是早就滅族了,你從哪兒瞎編亂造的?”

說書人搖起折扇,賣了個關子:“事過留痕,總有遺跡殘存,何況這一族還與鬼市有淵源呢。”

聽到重點,雲衣立刻豎起耳朵,聽他慢條斯理道:“這一族隱居世外,舊址就在如今落稽山第七峰。亦妖亦靈,非鬼非仙,男子修醫毒,女子擅歌舞,比暮水還要重視傳承,卻不肯攀附任何仙門高戶。據說巫族最傑出祭司的舞樂能夠招鸞引鳳,幻化七色彩雲,催開百花齊放,甚至先祖曾顯示過排山倒海的通神之力。相傳曾有人見過巫女一舞,七日廢寢忘食,最後竟活活餓死了。”

聽眾離奇不已:“若當真有那麽神的舞姿,死一回也值得。”

另一人惋惜道:“可就是因為那個通神傳聞,巫族已經被仙盟聯合剿滅了。”

說書人頷首,娓娓道來:“說起秘聞洩露,便不得不提起巫族末代祭司,姓巫,閨名是上衣下裳之衣字。這位巫衣祭司生性活潑,不願遵循族規隱居原地,四百年前外出游歷時,可巧救下了一個仙君。”

說著拈起胡須:“這位大仙也是咱們北疆赫赫有名的人物,在座可有人能夠猜猜?”

今晚的故事都是關於愛恨情仇,於是有人猜道:“剿滅巫族的發起人出自上清道宗,別不是個清修道士吧?”

“聰明!”說書人手中折扇“啪”地合上,“這位仙君,正是上清道宗那位老宗主的孿生兄長,江冀。”

雲衣聞言一楞,立刻仰頭去看江雪鴻,他卻仍沒什麽表情。

巫族舞譜散佚不全,古奧難讀,尋常閣所有人傳閱一輪,只有雲衣能將其解開些許。這或許就已在暗示,她與這個神秘妖族有所淵源,想不到末代祭司居然還會和上清道宗扯上關系。

說書人又渲染了一些引人入勝但全憑虛構的細節,慢慢收尾道:“總之這一來一回,終於成就了一段情動,巫衣愛慘了江冀,江冀卻以她早有婚約為由多次拒絕。”

“巫衣也是堪稱奇女子,敢愛敢恨,既然相中了江冀,便絕不會放他跑掉。上清道宗古板教條,恪守男女大防,她便心生一計,來鬼市求了一味‘銷魂散’——生米煮成熟飯,不就跑不掉了?一發即中,奉子成婚!”

他邊說邊取出一只藥瓶,精光頻閃的小眼睛別有意味看向江、雲二人:“後續滿門屠滅的慘劇就不說了,今日這‘銷魂散’一兩黃金一枚,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在座可有看官需要嘗試的?”

聽書到最後反成了推銷收場,眾人哄堂大笑:“吃了這個不會被滅族吧哈哈哈!”

從聽到“巫衣”這個名字開始,雲衣就隱約覺得暈眩,越聽故事細節反而越頭疼。江雪鴻以為她受是仙靈果或玉液酒影響,立刻解開穴道:“何處不適?”

雲衣不答,奮力轉過臉,看清說書人口中的藥瓶的一瞬間,左胸如遭錘擊。她劇烈一抖,竟直接暈在了江雪鴻懷裏。

*

喧鬧的人聲被漸漸甩在身後,黑影從長街巷陌流淌而過,如流墨般深入地下,重新在暗室凝聚。

陸沈檀咬牙切齒問:“邪靈,她真的是陸輕衣嗎?”

他按照辛謠所說,刻意熏了檀香,借了一副真身相仿的皮囊前去窺探。卻想不到雲衣對自己全無留意,只顧著與江雪鴻親昵,根本不看他一眼。哪怕他暗示得那樣明顯,也不見她轉頭。

那副輾轉承歡,任其索取的作態,簡直類同禁臠,那裏還有半分紅衣女魔陸輕衣的樣子?

邪靈懶洋洋回答:“我附不了她的身,只能你自己判斷。”

陸沈檀思量不準,視線轉向地上翻滾顫抖的女子。服下易容丹後,辛謠的皮肉便開始潰爛萎縮,整副骨架都要被拆碎重組,在極痛中煎熬三天三夜,無異於死過一次。

這蛻變的代t價,她要讓江雪鴻和陸輕衣十倍還來!

聽到陸沈檀的動靜,辛謠倒在血泊中問:“怎麽樣?她就是陸輕衣,可對?”

“你莫不是江雪鴻派來的臥底,故意來惡心本王的。”陸沈檀似見了什麽令人作嘔的東西,輕蔑冷笑,“那小嬌妻模樣的下流女人,對本王半點反應都沒有,怎麽可能是陸輕衣轉世?”

辛謠難以置信這番試探居然沒有讓她的合作對象達成目的:“不!雲衣詭計多端,一定是她故意演出來的!”

怎麽可能?以陸輕衣那種沖動易怒的性子,肯定按捺不住要和陸沈檀相認,怎麽會對他全無反應?

她爛著一張臉,吼叫起來便顯得更加瘆人,陸沈檀反而笑了笑。

他喜歡的,是破碎的王冠。就算是一樣的靈魂又如何,沒有了那一身他用盡全力都無法折斷的傲骨,空殼也沒什麽稀罕的了。

“想繼續合作,便讓本王改個條件。”陸沈檀俯瞰辛謠已經有相似輪廓的白骨,“你同本王回落稽山。”

辛謠更加劇烈一顫:“你讓我演陸輕衣?”

陸沈檀饒有興致撫摸她稀碎的血肉:“你騙江雪鴻只能得到元虛道骨,騙本王豈不是能得到整片北疆?”

事已至此,為了陸沈檀助力於自己的計劃,辛謠忍著痛意和屈辱道:“好,我答應你。”

只要能讓江雪鴻墮魔,讓雲衣生不如死,她誰都可以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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