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兇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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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兇卦
祈福的《長生經》恐怕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雲衣嚇得頭發絲都快要豎起來，隱約總感覺江雪鴻幹的恐怖事絕對不止這麽幾件。
她走之前, 一定要開導他，把他穩好了。
雲衣一路不敢看江雪鴻的臉色，戰戰兢兢踏入邵忻小木屋，剛推門就望見一張表情誇張、淚流滿面的臉，又是狠狠一驚。
邵忻不知先前遭遇了什麽非人的折磨，對雲衣直直跪下：“道君夫人，山主大人, 算我求求您了！”
“不要喝酒！不要縱欲！就當是為了天下蒼生, 求您不要再刺激他！”
“房事十天半月一次足矣, 你倆都是死去活來的老夫老妻了，一起蓋床棉被念念道藏古籍也是修煉啊, 何必非要天天往山門外頭那座亭子裏折騰？您快活兩世, 我們可只能活這一輩子啊！”
倘若再給他一次機會，兩百年前, 他肯定不會多管閑事去救江雪鴻了！
雲衣已經嘗到了以身試法的後果，被他這麽直白當面控訴,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低頭斥了幾句才讓他消停下去。
快活？搞得她成婚到現在賺了什麽似的。
江雪鴻對這出聲淚俱下的作態並沒有什麽反應，取過架上新煉制出的絕情丹, 不緊不慢就著茶水送服下去, 待邵忻嚎哭罷, 才問：“你身上可有鬼市信物？”
前任聲影樓之主與鬼市關系密切, 邵忻曾任聲影樓掌事, 想必能有相關通行文牒，便於他們行事。
邵忻楞然問：“你傷沒養好還要去鬼市？”
江雪鴻回答得邏輯清晰：“尋玉清石, 順道打聽些許舊事。傷勢和魔魘都已壓制下去，不會妨礙此行。”
病人的狀態恢覆了一大截，邵忻感激看了一眼雲衣，立刻翻箱倒櫃，把通行令雙手奉上。
“你們去找拍賣行的主管祁鶴，她和我共事過一陣子，還算可信，”邵忻提醒道，“鬼市三教九流混在一鍋，記得用易容術，快去快回，少惹麻煩。”
轉了一圈下來，二人臨近傍晚才正式出發去鬼市。雲衣被江雪鴻牽著踏入傳送陣，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又掛上了一副冷臉。
並非是走火入魔時鮮明的情緒波動，而是男人眼底唇角那些細微到極致的角度變化，她居然已經能憑肉眼察覺出來了。
雲衣暗暗自己感嘆對仇人的了解已經到了如此境界，問：“你又在氣什麽？”
江雪鴻先是微頓，而後涼涼開口：“恢覆記憶之事，為何先告訴邵忻？”
既然要哄他想開，先前假裝失憶的事最好能淡化就淡化。雲衣敷衍道：“我沒告訴他，是他自己猜出來的。”
“你還同他采過藥。”
“那是蒙你的借口。”
“你在尋常閣接待過他。”
“翻舊賬有意思？”
江雪鴻墨藍的眼睛一瞇，涼嗖嗖又是一句：“不翻舊賬，那你為何還要回落稽山追尋舊事？”
雲衣被他噎得啞口無言，聽著耳畔呼嘯的風聲，越想越不對勁：斷情絕愛的寂塵道君，怎麽那麽斤斤計較？
*
陰陽之界的天空盡染猩紅，人間萬籟俱寂時，一輪毫無反光的濃黑缺月正到中天。鬼市位於陰司之界，雲衣也算半個魂修，不會受到陰氣影響，江雪鴻卻還是替她渡了金訣護身。
借助邵忻提供的地圖和通行令，二人很快便尋到了祁鶴。凡人打扮的少女坐在不起眼的地攤邊，手中拈著一串銅錢，百無聊賴道：“測字算卦，一靈石一次。”
江雪鴻上前簡單交代來意，祁鶴擺擺手，示意他們靠邊站：“等我收攤再說。”
不拒絕，便是默認答應了邵忻這個人情。
地攤簡陋，卻時不時有人前來占蔔測字。見她手法嫻熟，江雪鴻趁間隙也遞去靈石道：“勞煩替我起一卦。”
出身道門卻不自蔔，祁鶴便知他要算的是親緣之人，餘光瞥了一眼雲衣：“天機只可說與一人。”
雲衣對算命沒什麽興趣，立刻站遠。
祁鶴拈起銅錢，片刻後淩空寫了一個“覆”字：“地雷覆，反覆其道，七日來覆，利有攸往。”
她會心一笑，解釋道：“公子所願皆遂，您傾心所付之人亦有仙緣。佳運難得，這一卦便當無償贈與吧。”
江雪鴻頷首：“多謝。”
雲衣見他得了一卦，周身的冷氣都溫和起來，不禁也好奇迎上去：“祁姑娘，替我也算算吧。”
祁鶴照例蔔卦，待看清結果，變得有些猶豫：“姻緣既成，怎麽會是未濟卦？六爻不正，陰差陽錯……”
她擡眸，閑散的神情凝了一絲肅然：“夫人，您的未來裏，恐怕沒有身側這位公子。”
見雲衣發楞，祁鶴立刻安慰：“卦無吉兇，事在人為，‘未濟’之中必有‘可濟’之理。”[1]
雲衣卻並未理會這句玄虛之詞，自顧自品了半天，心中頓喜：她的未來沒有江雪鴻，這是在暗示，她果然能和離成功吧？
隔著障眼法，江雪鴻看不出卦象，見她舒心，靠近問：“蔔的是何卦？”
雲衣反問：“她算的作數嗎？”
江雪鴻：“九成作數。”
道宗首席口中的九成，肯定就是十成十了。雲衣喜上眉梢，把他的胳膊一挽：“那就好。”
動作隨意又親昵，看得男人目光凝滯。他與她，很久沒有這般心平氣和地相處了。
隨著遠處陰惻惻的更鼓傳來，祁鶴收拾起身，指尖繞轉著通行令：“到點了，我帶你們去拍賣場。”
*
午夜時分，鬼市深青色的河流上漸次現出一口口流動的紅木浮棺。祁鶴隨意掀開兩口，朽木之味撲鼻而來：“躺進去。”
腐水不會滲入，雖然沒什麽危險，但被棺材運進去未免太晦氣，尤其是對雲衣這種死過一次的人而言。她問：“必須用這東西進拍賣場嗎？”
祁鶴撐著棺蓋提醒：“鬼市生死平觀，無論你們是什麽來頭，都最好按規矩行事。”
江雪鴻問：“那可否二人同棺？”
棺槨狹窄，一人平躺都已逼仄不堪，何況再擠一人。祁鶴古怪看了他一眼：“你們不嫌擠就成。”
棺木開啟時間有限，雲衣不及思量，已經被江雪鴻半拖半抱著躺進了棺材板裏，嚴絲合縫，半點間隙都無。
祁鶴塞去一沓紙錢冥幣，麻溜合上紅木棺蓋，最後叮囑道：“拍賣場位於湖心島之上，島內有客棧可住，錢財技藝甚至人命都能夠作為競品，秋冬是旺季，切記少惹麻煩。”
不等回答，隨著“哢噠”一聲，眼前徹底陷入混沌。木板又冷又擠，雲衣過慣了舒坦日子，這般擠著只覺渾身都不對勁，男人的吐息近在咫尺，想推拒都不能。
才隨著水流緩慢沈浮了幾下，她的耐心就已經耗盡了：“還有多久能出去？”
“半個時辰。”
既然如此，不如小睡一會兒，正要合眼，忽聽江雪鴻喚：“雲衣。”
黑暗襯托出他眼底像點亮的星海，潔癖完全不介意木棺內的埃塵，只問：“往後你我也同棺好不好？”
字字含著留連，雲衣卻只聽出了不吉利，柳眉一豎，毫不留情否決：“滾。”
棺材劇烈晃動起來，江雪鴻穩住她：“別動，我傷口疼。”
雲衣已經被他毀了無數條裙子，不想幹凈凈進來，血淋淋出去，暗暗瞪眼：病沒治好還要硬撐著亂跑，她凝丹，關他什麽事？
“你身上靈力不夠嗎？為什麽非要千裏迢迢找玉清石？”
江雪鴻道：“魔染過深，用我的靈力會t影響你。”
天生仙體的靈力最是純凈無垢，如今卻成了不可觸碰之物。
兩百年於轉生者而言只過了一瞬，記憶裏天上明月般的人陡然變成現在這樣，雲衣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你具體是什麽時候有心魔的？”
江雪鴻不答，低頭正好吻在她的額心。
雲衣艱難偏了偏脖子，試圖趁此機會開導他：“心魔說白了就是執念，你執念我，是因為沒有情絲，分不清感情的深淺。前世我們雖然……呃，對彼此都下手比較重，但情分實則沒多重。”
隔過三百年光陰，他們真正朝夕相處的時光，只有衣衣在上清道宗那一季和江雪鴻在落稽山的十年而已。
十年，對仙和妖來說都太短了。
江雪鴻星海似的瞳眸暗了暗：“可你說愛我，說要我愛你。”
他的聲音很輕，偏偏低音的頻度恰到好處，振得耳膜都在發顫。
雲衣閃爍其詞道：“情絲健全的人難免會心口不一，我說話又喜歡誇大其詞，那般說也是逗你玩的。”
要他愛，卻做不到愛。為這一字，陸輕衣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一世她不想再沾上分毫。
江雪鴻嗓音更低更啞：“沒有一分是真嗎？”
怎麽可能沒有？不然她就不會為他的背叛而傷神。可時過境遷，隔著死亡討論愛不愛還有什麽意義？
於是，雲衣道：“沒有。”
江雪鴻繼續追問：“恨也沒有嗎？”
恢覆記憶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他覆仇。不承認恨，那她重生以來所做的一切是在幹什麽？
這個人話少但心眼多，刨根究底起來，便非要把她逼到退無可退。
“這些事，等我把過往弄清楚再說吧。”雲衣論理不過，幹脆以音量壓倒他，“你現在別的事少管，趕緊治病。邵大夫的藥按時吃，清心訣有空就念，戒酒戒色，別找我的不痛快。”
江雪鴻也不再多說，只含著珍重撫了撫她。
沿湖又漂了一段，外頭突然落起雨點，雨勢很快變得越來越大，雖然棺木隔絕了水汽，卻無法阻止聲音劈劈啪啪闖入此間，經由狹窄的棺室回蕩共振，一下擴大了無數倍。水聲猶如雷震，響徹四面八方，雲衣不由渾身一抖。下一瞬，江雪鴻眼疾手快點了她的聾穴。
失去聽覺，雲衣松了口氣，無聲道了句“謝謝”，又被江雪鴻抱得更緊。脊背傳來陣陣溫熱，他還在暗暗給她加固護身訣。
暗夜中的視線不甚分明，只有鼻尖的氣味具體可感，除了棺木本身的腐臭，還有男人身上沒有味道的味道：一點點松雪氣，一點點血腥氣，還有一點點從自己身上染過去的牡丹花香。
前世，她對他的一切討好都只是出於饞他身子，但只要她軟著嗓子道一句“今夜有雷”，他便不會走。
想到未濟卦中，她的未來將不再有江雪鴻，雲衣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不，要看淡。仙妖殊途，艱難的路註定只能一個人走。
可既然現在有人願意緊緊抱著她，無論真情假意，她便暫時借他的懷抱避一避吧，等凝丹後再強大。
風雨同舟，只行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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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福的《長生經》恐怕也不是表面看上去那麽簡單, 雲衣嚇得頭發絲都快要豎起來，隱約總感覺江雪鴻幹的恐怖事絕對不止這麽幾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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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衣一路不敢看江雪鴻的臉色，戰戰兢兢踏入邵忻小木屋，剛推門就望見一張表情誇張、淚流滿面的臉，又是狠狠一驚。
邵忻不知先前遭遇了什麽非人的折磨，對雲衣直直跪下：“道君夫人，山主大人, 算我求求您了！”
“不要喝酒！不要縱欲！就當是為了天下蒼生, 求您不要再刺激他！”
“房事十天半月一次足矣, 你倆都是死去活來的老夫老妻了，一起蓋床棉被念念道藏古籍也是修煉啊, 何必非要天天往山門外頭那座亭子裏折騰？您快活兩世, 我們可只能活這一輩子啊！”
倘若再給他一次機會，兩百年前, 他肯定不會多管閑事去救江雪鴻了！
雲衣已經嘗到了以身試法的後果，被他這麽直白當面控訴, 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低頭斥了幾句才讓他消停下去。
快活？搞得她成婚到現在賺了什麽似的。
江雪鴻對這出聲淚俱下的作態並沒有什麽反應，取過架上新煉制出的絕情丹, 不緊不慢就著茶水送服下去, 待邵忻嚎哭罷, 才問：“你身上可有鬼市信物？”
前任聲影樓之主與鬼市關系密切, 邵忻曾任聲影樓掌事, 想必能有相關通行文牒，便於他們行事。
邵忻楞然問：“你傷沒養好還要去鬼市？”
江雪鴻回答得邏輯清晰：“尋玉清石, 順道打聽些許舊事。傷勢和魔魘都已壓制下去，不會妨礙此行。”
病人的狀態恢覆了一大截，邵忻感激看了一眼雲衣，立刻翻箱倒櫃，把通行令雙手奉上。
“你們去找拍賣行的主管祁鶴，她和我共事過一陣子，還算可信，”邵忻提醒道，“鬼市三教九流混在一鍋，記得用易容術，快去快回，少惹麻煩。”
轉了一圈下來，二人臨近傍晚才正式出發去鬼市。雲衣被江雪鴻牽著踏入傳送陣，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又掛上了一副冷臉。
並非是走火入魔時鮮明的情緒波動，而是男人眼底唇角那些細微到極致的角度變化，她居然已經能憑肉眼察覺出來了。
雲衣暗暗自己感嘆對仇人的了解已經到了如此境界，問：“你又在氣什麽？”
江雪鴻先是微頓，而後涼涼開口：“恢覆記憶之事，為何先告訴邵忻？”
既然要哄他想開，先前假裝失憶的事最好能淡化就淡化。雲衣敷衍道：“我沒告訴他，是他自己猜出來的。”
“你還同他采過藥。”
“那是蒙你的借口。”
“你在尋常閣接待過他。”
“翻舊賬有意思？”
江雪鴻墨藍的眼睛一瞇，涼嗖嗖又是一句：“不翻舊賬，那你為何還要回落稽山追尋舊事？”
雲衣被他噎得啞口無言，聽著耳畔呼嘯的風聲，越想越不對勁：斷情絕愛的寂塵道君，怎麽那麽斤斤計較？
*
陰陽之界的天空盡染猩紅，人間萬籟俱寂時，一輪毫無反光的濃黑缺月正到中天。鬼市位於陰司之界，雲衣也算半個魂修，不會受到陰氣影響，江雪鴻卻還是替她渡了金訣護身。
借助邵忻提供的地圖和通行令，二人很快便尋到了祁鶴。凡人打扮的少女坐在不起眼的地攤邊，手中拈著一串銅錢，百無聊賴道：“測字算卦，一靈石一次。”
江雪鴻上前簡單交代來意，祁鶴擺擺手，示意他們靠邊站：“等我收攤再說。”
不拒絕，便是默認答應了邵忻這個人情。
地攤簡陋，卻時不時有人前來占蔔測字。見她手法嫻熟，江雪鴻趁間隙也遞去靈石道：“勞煩替我起一卦。”
出身道門卻不自蔔，祁鶴便知他要算的是親緣之人，餘光瞥了一眼雲衣：“天機只可說與一人。”
雲衣對算命沒什麽興趣，立刻站遠。
祁鶴拈起銅錢，片刻後淩空寫了一個“覆”字：“地雷覆，反覆其道，七日來覆，利有攸往。”
她會心一笑，解釋道：“公子所願皆遂，您傾心所付之人亦有仙緣。佳運難得，這一卦便當無償贈與吧。”
江雪鴻頷首：“多謝。”
雲衣見他得了一卦，周身的冷氣都溫和起來，不禁也好奇迎上去：“祁姑娘，替我也算算吧。”
祁鶴照例蔔卦，待看清結果，變得有些猶豫：“姻緣既成，怎麽會是未濟卦？六爻不正，陰差陽錯……”
她擡眸，閑散的神情凝了一絲肅然：“夫人，您的未來裏，恐怕沒有身側這位公子。”
見雲衣發楞，祁鶴立刻安慰：“卦無吉兇，事在人為，‘未濟’之中必有‘可濟’之理。”[1]
雲衣卻並未理會這句玄虛之詞，自顧自品了半天，心中頓喜：她的未來沒有江雪鴻，這是在暗示，她果然能和離成功吧？
隔著障眼法，江雪鴻看不出卦象，見她舒心，靠近問：“蔔的是何卦？”
雲衣反問：“她算的作數嗎？”
江雪鴻：“九成作數。”
道宗首席口中的九成，肯定就是十成十了。雲衣喜上眉梢，把他的胳膊一挽：“那就好。”
動作隨意又親昵，看得男人目光凝滯。他與她，很久沒有這般心平氣和地相處了。
隨著遠處陰惻惻的更鼓傳來，祁鶴收拾起身，指尖繞轉著通行令：“到點了，我帶你們去拍賣場。”
*
午夜時分，鬼市深青色的河流上漸次現出一口口流動的紅木浮棺。祁鶴隨意掀開兩口，朽木之味撲鼻而來：“躺進去。”
腐水不會滲入，雖然沒什麽危險，但被棺材運進去未免太晦氣，尤其是對雲衣這種死過一次的人而言。她問：“必須用這東西進拍賣場嗎？”
祁鶴撐著棺蓋提醒：“鬼市生死平觀，無論你們是什麽來頭，都最好按規矩行事。”
江雪鴻問：“那可否二人同棺？”
棺槨狹窄，一人平躺都已逼仄不堪，何況再擠一人。祁鶴古怪看了他一眼：“你們不嫌擠就成。”
棺木開啟時間有限，雲衣不及思量，已經被江雪鴻半拖半抱著躺進了棺材板裏，嚴絲合縫，半點間隙都無。
祁鶴塞去一沓紙錢冥幣，麻溜合上紅木棺蓋，最後叮囑道：“拍賣場位於湖心島之上，島內有客棧可住，錢財技藝甚至人命都能夠作為競品，秋冬是旺季，切記少惹麻煩。”
不等回答，隨著“哢噠”一聲，眼前徹底陷入混沌。木板又冷又擠，雲衣過慣了舒坦日子，這般擠著只覺渾身都不對勁，男人的吐息近在咫尺，想推拒都不能。
才隨著水流緩慢沈浮了幾下，她的耐心就已經耗盡了：“還有多久能出去？”
“半個時辰。”
既然如此，不如小睡一會兒，正要合眼，忽聽江雪鴻喚：“雲衣。”
黑暗襯托出他眼底像點亮的星海，潔癖完全不介意木棺內的埃塵，只問：“往後你我也同棺好不好？”
字字含著留連，雲衣卻只聽出了不吉利，柳眉一豎，毫不留情否決：“滾。”
棺材劇烈晃動起來，江雪鴻穩住她：“別動，我傷口疼。”
雲衣已經被他毀了無數條裙子，不想幹凈凈進來，血淋淋出去，暗暗瞪眼：病沒治好還要硬撐著亂跑，她凝丹，關他什麽事？
“你身上靈力不夠嗎？為什麽非要千裏迢迢找玉清石？”
江雪鴻道：“魔染過深，用我的靈力會t影響你。”
天生仙體的靈力最是純凈無垢，如今卻成了不可觸碰之物。
兩百年於轉生者而言只過了一瞬，記憶裏天上明月般的人陡然變成現在這樣，雲衣還是覺得難以接受：“你具體是什麽時候有心魔的？”
江雪鴻不答，低頭正好吻在她的額心。
雲衣艱難偏了偏脖子，試圖趁此機會開導他：“心魔說白了就是執念，你執念我，是因為沒有情絲，分不清感情的深淺。前世我們雖然……呃，對彼此都下手比較重，但情分實則沒多重。”
隔過三百年光陰，他們真正朝夕相處的時光，只有衣衣在上清道宗那一季和江雪鴻在落稽山的十年而已。
十年，對仙和妖來說都太短了。
江雪鴻星海似的瞳眸暗了暗：“可你說愛我，說要我愛你。”
他的聲音很輕，偏偏低音的頻度恰到好處，振得耳膜都在發顫。
雲衣閃爍其詞道：“情絲健全的人難免會心口不一，我說話又喜歡誇大其詞，那般說也是逗你玩的。”
要他愛，卻做不到愛。為這一字，陸輕衣已經付出了生命的代價，這一世她不想再沾上分毫。
江雪鴻嗓音更低更啞：“沒有一分是真嗎？”
怎麽可能沒有？不然她就不會為他的背叛而傷神。可時過境遷，隔著死亡討論愛不愛還有什麽意義？
於是，雲衣道：“沒有。”
江雪鴻繼續追問：“恨也沒有嗎？”
恢覆記憶時，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他覆仇。不承認恨，那她重生以來所做的一切是在幹什麽？
這個人話少但心眼多，刨根究底起來，便非要把她逼到退無可退。
“這些事，等我把過往弄清楚再說吧。”雲衣論理不過，幹脆以音量壓倒他，“你現在別的事少管，趕緊治病。邵大夫的藥按時吃，清心訣有空就念，戒酒戒色，別找我的不痛快。”
江雪鴻也不再多說，只含著珍重撫了撫她。
沿湖又漂了一段，外頭突然落起雨點，雨勢很快變得越來越大，雖然棺木隔絕了水汽，卻無法阻止聲音劈劈啪啪闖入此間，經由狹窄的棺室回蕩共振，一下擴大了無數倍。水聲猶如雷震，響徹四面八方，雲衣不由渾身一抖。下一瞬，江雪鴻眼疾手快點了她的聾穴。
失去聽覺，雲衣松了口氣，無聲道了句“謝謝”，又被江雪鴻抱得更緊。脊背傳來陣陣溫熱，他還在暗暗給她加固護身訣。
暗夜中的視線不甚分明，只有鼻尖的氣味具體可感，除了棺木本身的腐臭，還有男人身上沒有味道的味道：一點點松雪氣，一點點血腥氣，還有一點點從自己身上染過去的牡丹花香。
前世，她對他的一切討好都只是出於饞他身子，但只要她軟著嗓子道一句“今夜有雷”，他便不會走。
想到未濟卦中，她的未來將不再有江雪鴻，雲衣突然有些悵然若失。
不，要看淡。仙妖殊途，艱難的路註定只能一個人走。
可既然現在有人願意緊緊抱著她，無論真情假意，她便暫時借他的懷抱避一避吧，等凝丹後再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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