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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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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清石

靠岸後, 眼前又是一片廣闊天地。

鬼市外城可怖狼藉,這片湖心島的布局卻頗為清幽雅致。踏過對稱牌樓, 深青怪石自東向西堆砌成三座高臺場館,中以卍字欄桿連結,兩側栽種的桃花月桂居然還在同時綻放。從高處眺望內部,遠遠可見散如棋盤的集市客棧、私庭小園,身份未知的人群川流不息,各處星燈恰合成一個“鬼”字。

雲衣好奇之際,江雪鴻解釋道:“除卻房屋, 餘下都是蜃珠造成的幻景。”

她點點頭:“這造景也是有趣。”

前世先是求生存, 後來是爭王位, 在落稽山才懶散了幾年便被推翻了,轉世以來則不曾出過嘉洲主城。這樣想來, 五城十洲不少地方她都沒去過。

江雪鴻看出她的心思, 不假思索道:“待此間事畢,我可與你同游。”

雲衣挑眉:“你整天閉關, 也沒去過幾處吧。”

江雪鴻凝著她鮮活真實的模樣,一句“兩百年間去過”卡在喉間, 終是沒說出口。

提前做足了功課,二人很快便順利進入了湖心島正中心的拍賣行。雕梁畫棟金碧輝煌,盡顯奢毫之氣, 時不時傳來珠玉琴築的瑯瑯之聲。

賓客匿名前來, 連出價都是由侍童代為舉牌。此行目的只有玉清石, 江雪鴻在等待期間自顧自寫起了承平符, 雲衣則倚在欄桿邊四處打量著場內。

奇珍異寶依次展出, 忽聽站在中心的司儀道:“接下來要拍的寶貝,乃是一件神族遺物。”

他揭開層層帷幔, 誇張渲染起來:“神族隕落兩百餘年,三年前方才歸位,這盞千葉蓮華燈正凝聚了新任神女之力,有祈福安魂之用,能夠保佑護持者福澤綿長,萬世無疆。”

鬼市拍賣往往真假相混,眾人還在將信將疑,江雪鴻已不知何時停了筆,對侍童道:“替我出一千金。”

侍童立刻應下。

此番前來帶了三千兩黃金的票據,雲衣在尋常閣跳了四年的舞都未必能賺回來,見江雪鴻出口便撒去了三分之一,她忍不住阻攔:“拍這個做什麽?那東西是真是偽都說不準,再說,你那兒的燈還不夠多?”

江雪鴻只顧在票據上簽字畫押:“不一樣。”

三聲之後無人競價,即刻飛速成交。雲衣認定他做了旁人的冤種,不悅問:“這燈又是給誰的?”

江雪鴻從侍童手中取過價值千金的千葉蓮華燈盞:“給你。”

雲衣伸手,他卻自顧自把燈收進了乾坤袋:“不是現在。”

“藏藏掖掖什麽,”雲衣氣得牙關癢癢,“你不會還在背著我搞邪魔歪道吧?”

“不是歪道。”

算了,左右揮霍的不是她的錢。

又過了片刻,司儀再次介紹道:“下面這件東西,在凡間逛得多的公子們定會感興趣。”

隨著婢女捧出一只盒子,他繼續極盡誇張道:“尋常閣中花似錦,芙蓉人面勝繁春。這只金鐲乃尋常閣內一舞值千金的前頭牌雲衣娘子上元夜所佩,絕色紅顏想必有目共睹。可惜如今窈窕淑女已做了寂塵道君的夫人,金屋藏嬌,不得一見,寄托相思唯有此物,請諸位隨意報價。”

從看到那只鐲子開始,雲衣就抽搐不止:這東西並非純金而是鍍金,本就是不知哪位追求者送她的,先前讓桑落送順水人情時已轉贈出去了,怎麽現在還被倒賣了?

身側“金屋藏嬌”的男人冷然開口:“一千兩。”

雲衣立刻制止:“我上元夜佩的不是那鐲子,別聽他們胡說八道,不值錢的。”

江雪鴻只摩挲著她腕口紅線:“金鐲是假,相思是真。”

此刻外頭已有不少人出價,雲衣生怕他下一瞬就要提劍砍人,忙按住他:“我那時候沒記憶,稀裏糊塗招惹了不少人,左右沒吃虧。不知者無罪,你就別計較了。”

江雪鴻涼涼道:“你有記憶時,也不會讓自己吃虧。”

他重覆著後半句,意思卻都指向前半句的“招惹了不少人”。

雲衣唯恐江雪鴻瘋起來先折了自己的手,不敢忤逆,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又撒出去一千兩黃金,金鐲剛送到手邊,便被錙銖必較的男人即刻銷毀。

這家夥,心眼怕是比針眼還小。與占有欲爆棚的偏執狂互稱夫妻的日子,她是一天都過不下去了。

治病,和離,一定要盡快。

好在接下來沒有再出現什麽驚世駭俗之物,等了半個時辰,玉清石終於被捧上了拍賣臺。司儀話未說完,眾人就紛紛開始出價。一百兩,三百兩,五百兩……江雪鴻一紙扔下,直接出到了一千兩。

“一千兩一次……一千兩兩次……”

最後一次落錘被打斷,另一側的侍童上前道:“三十七號桌那位客人同是出一千兩,但多帶了一件贈物。”

此地都是真金白銀交易,很少收物品,司儀問:“是何物?”

片刻後,侍童領著一個約莫豆蔻年華的少女走到場中心,清麗容顏加上至陰命格,看得在場眾人紛紛唏噓。

拍賣場地下正是暗道交易之處,這樣的處子,無論剜心煉丹還是當做爐鼎,都可以立刻再次拍賣出去。司儀細長的眼睛精光頻閃:“可。”

雲衣不論前世今生,最厭惡的就是這般t視人如視物的目光,小聲問:“這地方能賒賬嗎?”

江雪鴻不解其意:“必須現場結算。”

雲衣想了想,又生一計:“不就是多添個人嗎?要不你假裝把我賣了,等我處理掉這惡心的地下市場,回頭來找你。”

鬼市由來已久,仙盟多次打擊也未能盡數根除,若處理不當恐怕還會打草驚蛇。

聽出她要以身設陷,江雪鴻明顯皺了皺眉:“我去殺了出價者。”

殺人已經成了他的第一反應,雲衣瞪道:“你就不該拍剛剛那兩個廢物,直接甩去三千兩黃金,什麽事沒有。”

江雪鴻只道:“你不許去。”

雲衣對他的不知變通惱火不已:“只是演戲而已,那種貨色怎麽可能占得到我的便宜。”

江雪鴻捏著她的腕重覆:“不許去。”

場上,司儀已經開始喊價:“一千兩帶人一次……一千兩帶人兩次……”

贈品少女不知所措瑟瑟發抖的模樣喚起了前世衣衣飽受欺淩的回憶,雲衣實在氣不過,擡步就要沖出去,偏被江雪鴻死死拽著。

“一千兩帶人三次,成交!”司儀落下金錘,露出一絲睥睨之態,“下一件拍賣品,便是這個秀色可人的凡人少女,請各位貴賓盡情出價。”

活物為競,出價聲此起彼伏,不懷好意的目光如同餓虎撲食。此情此景,雲衣突然湧起一陣怨憤:“你不是最助人為樂嗎?看著無辜之人跳火坑,這下你滿意了?”

江雪鴻仍是那句:“我可以殺人,你不許去。”

活人拍品最終被八十三號的賓客以三千兩黃金買下,拍賣會一散,雲衣立刻急匆匆去門口攔人。

女子衣裝靚麗,腰間別著鬼市號牌,簪花下的黑紗遮住容顏,只露出一彎赤艷的紅唇。雲衣遠看著那步態,不確定喚:“閣主?”

池幽沖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這地方不道姓名。”

雲衣想湊近問詢,卻又被江雪鴻扯住。她耐心徹底耗盡,一雙刀子眼冷橫過去,瞳孔裏盛著鮮明的厭煩和憎惡。

江雪鴻被這目光刺得一怵,隨即被雲衣重重甩開。他默了片刻,只道:“別走遠。”

道門宗義已經被他盡數拋去,如今江寂塵要護的只有雲衣的安危。他不願她以身為餌,那便殺光所有令她不喜之人,這樣也是錯嗎?又或者,只要是他做的,在她眼裏便盡數是錯的。

她可以迎來送往,可以處處留情,可以闖險關入虎穴,他卻什麽都不可以。

被強行壓制的魔心不斷沖擊著封印,殺意在識海瘋狂蔓延卻得不到釋放,道心破裂的脆響一聲接著一聲,江雪鴻只覺一陣劇痛,不由捂住左胸。

雲衣並未留意他不穩定的狀態,上前問池幽:“你來這兒做什麽?”

“來接你的小姐妹回尋常閣呀。”池幽說著,從身後牽出一個顯瘦的人影——正是方才被拍賣出去的凡人少女。

“這孩子同桑落差不多年歲,不如回去給她做個伴。”

見對方脫離危險,雲衣松了口氣,追問:“我問你為什麽會來鬼市?”

池幽悄悄瞄了一眼她背後默念著清心訣的男人,吹著指甲道:“嫣梨哭哭啼啼同我傳音,說你夫君一分錢沒付,就把整個尋常閣的姑娘都包了下去。我一介妖修,去不了上清道宗,只能從你這兒查始末因由了。”

“什麽始末因由?”

“你不是血玉裏的殘魂嗎?畢竟四年前是我把你帶來的,萬一引了邪祟入室可就遭了,可不得查清你的來源?”

她說得打趣,雲衣卻聽出了一絲正經:“你查到什麽了?”

池幽慢條斯理追憶道:“據把你拍給我的商販說,他五年前曾去過一趟落稽山。本是想采寫地脈下的紫龍晶倒賣,卻意外挖出了一枚牡丹血玉。那商販也不知這東西值錢不值錢,想不到居然在這兒被白謙瞧上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當然要出面壓他一頭。”

“哦對,商販還說,之後他再去落稽山采就沒有這稀罕東西了,你約莫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血滴成花的妖修吧。”

聽說血玉出自落稽山,雲衣立刻問:“他可是在落稽山第七峰采的玉?”

池幽擡眸:“那地方是如今那位陸山主設的禁地,你居然知道?”

雲衣尚未同她暴露身份,遮掩道:“聽說過。”

陸輕衣無父無母,憑空而生,同樣是依托血染之玉生根化形。更何況,她近日在江雪鴻破譯的古卷中得知,落稽山第七峰不僅是上古巫族故地,還是巫族慘遭屠滅的事發之地,如今那些血染的怨念正同江冀的魂魄一同封印在昆吾劍冢之內。

看雲衣的表情,池幽便知她知道的秘聞絕對比自己多,遂指引道:“明晚子夜鬼市有大宴,說書人的小道消息最多,你若想再問問巫族舊事,可以去那兒打聽。”

雲衣點頭道謝,最後問:“我凝丹在即,但今晚玉清石沒拍到手。你知道除了這兒,還有哪兒能得來玉清石嗎?”

實在不行,只能去剛剛那個三十七號那裏搶了。

池幽撩了撩她的面紗,道:“東邊那片場子正比著才藝,我看選手比群芳會遜色不少,你把面紗一摘,絕對能拿個頭籌。”

身後,默聽了許久的江雪鴻突然上前,嗓音隱約含著沙啞:“切勿暴露身份。”

見過雲衣舞姿的人不在少數,鬼市中恐怕也有不少她的觀眾,的確不適合當眾起舞。

池幽又獻策道:“這兒地底下還有一處做皮肉生意的暗市,憑你們夫妻倆的模樣,誰去不是炙手可熱?玉清石保準信手拈來。”

雲衣翻了個白眼:“你就不能出點不用賣色的主意?”

“那便只剩西邊的角鬥場了。”池幽壓低聲音,擔憂道,“你夫君身上的血氣,還有那些不幹凈的味道,我聞得都直皺眉。角鬥場都是窮兇極惡之輩,你舍得再讓他去闖鬼門關?”

除了財與色,便只能比誰的拳頭硬了。雲衣記下這條路,趕人道:“不勞您老人家費心,趕快回閣裏吧。你的狐貍精老朋友把巫族舞譜教給大家了,我拿不準那東西是好是壞,你多盯著點。”

池幽露出一個不解其意表情,也不想繼續打擾小夫妻相處,便牽著新認識的小姑娘,裊裊飄逝。

此間,雲衣回身對江雪鴻道:“給寄雪劍加一道障眼法,借我一用。”

江雪鴻堅決道:“我去應對。”

雲衣心情不佳,重重戳在他心口,緋粉色的瞳孔裏瀲灩起兇戾的水光:“看在你是傷患的份上,我現在暫且不打你。老實把劍交出來,讓我出去殺個痛快。”

哪裏是角鬥場?分明就是送上門讓她發洩的。

江雪鴻將劍遞去,垂眸看著雲衣挽袖束發的背影,喉頭猩甜翻湧,心頭的陰霾更加濃重。

假戲被拆穿,她索性將愛憎喜惡盡數顯露,根本不屑於繼續偽裝成柔弱無害的道君夫人,寧可近著陌生人,也要遠著夫君。

素手挽動劍花,江雪鴻不覺驚艷,反倒生出一種想要折斷的沖動。

鎖不住她的心,那至少要鎖住她的身。趁著雲衣尚未凝丹,不如就按流言所說,築起金屋,把她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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