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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神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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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神契

江雪鴻在落稽山為質的第一年, 陸輕衣為安撫戚浮歡,對他施以百般酷刑。第二年, 江雪鴻一邊養傷,一邊在監牢寫了數十本《忘情訣》,第三年則將一個心懷不軌的妖女鎖進混藩,關了整整七日。

妖女及其擁躉鬧到陸輕衣跟前,江雪鴻便去了山主的住處。任憑陸輕衣如何挑釁,他從不越界,又在其房中畫了一年的白描圖譜。

第四年, 陸輕衣廣招侍從, 無數男男女女擠入此間。女子對寂塵道君頗有好奇, 卻因懼怕被鎖入混藩,只遠遠看著, 男子則絞盡腦汁與之爭寵。

陸輕衣更推波助瀾, 接二連三招男侍守夜,故意在脖子上掐滿吻痕, 露給江雪鴻看:“江道君不同我說話,是在介意什麽呢?”

江雪鴻淡淡掃過她頸上痕跡, 一語中的:“不必自傷。”

陸輕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此後一連半年都再沒踏入他的房間。

第五年,陸輕衣掛帥出征, 俘虜了幾百名仙族到落稽山, 其中更有上清道宗弟子。

她取來百年陳釀, 笑盈盈踏入江雪鴻的房間:“江道君陪我一晚, 我便放一個人。”

那一夜, 陸輕衣衣冠不整坐在江雪鴻懷中,拿他的杯子自斟自飲, 醉醺醺道:“道君破過戒嗎?”

“輕衣仰慕道君很久了。”她用指尖沿著他的眼睛鼻子嘴勾畫著,“就從我這一次,好嗎?”

同榻而臥,紅衣女子在他懷中說盡了貪嗔癡、愛惡欲,江雪鴻只閉著眼不看。

陸輕衣死後的兩百年間,江雪鴻才明白,他不是不願看,而是不敢看。她的眼角唇邊天生帶著恰到好處的弧度,好像總是含著笑,像一刃銀鉤,輕而易舉便能將那些違背道義的念頭都出來。

江雪鴻一天天數著日子,到了年關,也剛好湊齊了俘虜人數。陸輕衣難得踐行承諾,卻在放走俘虜第二日,把放了的人都逐一抓了回來。

這是寂塵道君這五年來頭一次動怒。陸輕衣反而狂浪笑道:“是他們貪心不足,妄想反將一軍,可不怪我。”

“江道君在生我的氣?”她重新坐進他懷裏,故意晃了晃那垂落肩頭的發帶。

江雪鴻只凝著冷眼任她造作。如今的他已不是那個輕易被她蠱惑的少年,自少年起的偏執告訴他,給他的東西要麽是零,要麽是全部。

但為何還要日日系著這條發帶?連寂塵道君自己也不明白。

第六年,陸沈檀被仙門所傷,同樣住進了山主居所。一火熱,一冰寒,一殷勤,一冷淡。陸輕衣坐享齊人之福,雨露均沾,從不留意於誰。

一閨不容二男,江雪鴻與世無爭,陸沈檀卻偏要挑釁。

趁他功力被封,翳影所化的少年設計搶走那條綴著黑白勾玉的墨藍發帶,江雪鴻不顧反噬,拔劍便迎。他本意是警示,陸沈檀卻握住那輕薄的劍刃,往自己前胸一劃,在陸輕衣現身前,恰到好處歪倒在地。

“姐姐……”陸沈檀故作痛苦。

陸輕衣迅速護在他身前。

江雪鴻收劍蹙額:“我無傷他之意。”

“我只相信的眼睛。”隨著陸輕衣神色冷下,手腕鐐銬倏地收緊,“道歉。”

陸山主對內一向護短,只有他是外人。

江雪鴻心口莫名一痛,堅持道:“不是我。”

“輕衣姐姐,”陸沈檀勉強撐起身,斷續道,“怪我好奇才摘了江道君那條發帶,恐怕是觸到了珍重之物,才讓江道君不滿。”

陸輕衣連連冷笑:“珍重?他那是臥薪嘗膽!”

江雪鴻未料得她對自己如此不信任,寒星似的瞳孔暗了一瞬:“我不會加害於你,也不會陷落稽山於不義。”

這般言行不一的神態,讓陸輕衣想起他擾亂行刺妖界元帥的那個晚上,她譏嘲更甚:“最不想我入主落稽山的人,不就是你嗎?”

僵持許久,江雪鴻始終不肯向陸沈檀道歉,便監牢受了百道鞭刑,由陸輕衣親自執鞭。此後,他又回到了最初的監牢裏獨居。

第七年,戚浮歡為父兄報仇,沖入仙門身受重傷,以致妖丹半碎。陸輕衣心急如焚,在陸沈檀慫恿下,取了江雪鴻的仙血為她療傷,保住了戚浮歡的性命。

一連放了數日血,江雪鴻面色慘白,音調仍是沈穩的:“西泱關之戰恐有細作。”

陸輕衣拿著簪匕在他腕臂上一劃,恨聲道:“你先告訴我,同樣是帶兵迎敵,為什麽司鏡死了,江寒秋卻活著?”

一句“我來查明”哽在喉頭,江雪鴻想到自己為人質子的身份,終究什麽也沒說。

血水盛滿瓷碗,陸輕衣也不替他止血包紮,起身時突然道:“江雪鴻,我承認對你有那麽些許可有可無的喜歡。”

愛意的種子萌芽在仙妖結盟的最後一個燈火之夜,卻被血海深仇的狂風暴雨催折殆t盡。

“你聽不懂也無妨。”陸輕衣的笑意比底層囚牢還要幽暗,“只需記得從現在起,我恨你。”

不知是眼前蒙上了血色,還是她瞳孔當真染了紅霧,江雪鴻不及看清,陸輕衣已大步離開。

第八年,被困落稽山的仙族俘虜已過千餘名。一日,一個仙族弟子費盡最後一絲力氣,爬到寂塵道君跟前,聲淚俱下控訴了陸輕衣是如何對俘虜淩折貶辱、鞭撻橫施的。

“一月前,暮水聖女從暗處傷到了那妖女,天蠶靈絲竟由紅轉黑,我親眼所見。”少年憤然且篤定道,“寂塵道君,她是魔修!”

雖然身在監牢,陸輕衣的狂暴之舉卻時不時能傳到耳中。聽聞她近年行事愈發剛愎自用,遭下無數冤孽,江雪鴻對入魔之事早有懷疑。他用了些計謀,放走了那些亟須救治的俘虜,一路只用昏訣,沒有傷害任何妖族,最後自己留了下來。

陸輕衣踏著暮色而來時,看到一眾妖卒倒地不起,監牢也空空蕩蕩。垂袖被穿堂風吹得翻飛不止,殘陽勾勒出那個白衣淩雲的影子,好像戰場上飄落的末日之雪。

“你做的?”

“是。”

放走俘虜,無異於放虎歸山。

急風穿過回廊,紅裙擦著白袖,劍影刀光流轉不停,刺穿了流蘇簾幔,搗碎了玉石屏風。不知是耗費了太多心神護送仙族平安離開,還是耗費了太多靈力掐了無數昏睡訣,或者是手腕那副鐐銬封印了靈府,又或著,只怪女子眼底的魔紅太過刺目——紅綾刀刃比上脖頸,從無敗績的寂塵道君,居然輸了。

陸輕衣將江雪鴻重新鎖入監牢,擡起他的下頜,居高臨下道:“我最恨你們這些仙族自以為是的清高模樣。”

江雪鴻知道,她不是在對自己說,而是透過他在恨旁人。恨她信任多年的師尊,恨那些欺辱或背叛於她的人,恨那個不能早到一步力挽狂瀾的自己。

他凝著那枚不知何時深入眉心的魔印,緩聲開解道:“陸輕衣,睚眥殺人不可取。”

“我偏要殺!”陸輕衣眼底劃過陰鷙的電光,“不將五城十洲掀倒過來,我誓不罷休!”

江雪鴻又勸了幾句,見她毫無清醒的模樣,又道:“你曾說,凡與落稽山同盟之人,既盟之後,言歸於好。”

“那些話,當然都是騙你的。”

話畢,陸輕衣拈指拔下髻上金釵,重重刺入江雪鴻左胸。金釵上的流蘇隨著指尖攪動搖晃不止,與她起舞時一樣牽情勾心。裙上濺落血點,更加緋艷奪人。

陸輕衣一邊捅著他的心,一邊癡問:“道君恨我嗎?”

江雪鴻的心口本就有傷,這一刺更是極疼,卻仍勉強穩著吐息:“不恨。”

“道君愛我嗎?”

“不愛。”

陸輕衣愈發癲狂,將金釵拔出兩寸,覆又深入一寸,進進出出許久才露出尖端。殘忍的折磨卻沒有到此為止,她又蘸血作畫,用金釵在他心口雕刻了一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

“你不是斷情絕愛嗎?一個被落入妖窟的仙,心口還刺著仇人的元身,是不是很惡心?”

陸輕衣撫去金釵上淋漓的鮮血,重新綰起三千青絲。她探上江雪鴻發頂,兩只猩紅的手指抽出白玉發簪,覆又扯落銀絲發冠,最後將那畫蛇添足的墨藍發帶扯松,慢慢解下。她把發帶繞在手心把玩了片刻,指尖陡然騰起一束青焰:“這東西,我不想再看見。”

見她毀掉發帶,江雪鴻眼睫顫了顫,不答。

不過幾句話的工夫,傷口已有愈合之態。就像她對這個人的愛與恨,留不下任何痕跡。

陸輕衣將那散亂的衣襟一扒,不顧布料粘著血肉,扯得他半身裸露,細長的指甲深深嵌進那道斷情絲的疤痕,眼中赤紅更加鮮明:“你無愛無恨……可我對道君愛濃恨切,至死無休,你說該如何是好?”

江雪鴻只道:“……抱歉。”

陸輕衣早聽膩了這兩個字,操縱鐐銬收緊,“通”地將他按在身下:“敬酒不吃吃罰酒。”

粘噠噠的血肉聲中,她微一用力,用鎖鏈勒著他的脖子,修長的手指扼住眼前人的頭,俯身便吻。濕熱氣息依次滾過涼薄的唇線,嶙峋的喉結,沒有眷戀,沒有柔情,只是用這個人發洩這些年的波雲詭譎、陰謀算計。

少年時的春夢匆忙截斷,陸輕衣未得盡興,這次則徹底要將他拆吞入腹,甚至強行闖入識海,與江雪鴻交接了元神——在仙門,元神之契,只有行過三拜之禮的夫妻才可締結。

溫柔刀紮入心尖,不見血,不傷人性命。他們好像博弈的死敵,離心的情人,愈憎恨,愈癡纏。

監牢不分晝夜,陸輕衣耗盡妖力,變成少女模樣,那股狂暴竟也慢慢安寧下來,疲憊道:“這次算我輸給你,那些人我會再抓回來。”

鎖鏈束縛著身子,活動範圍非常有限。江雪鴻依舊抵抗著疼痛,撫了撫她的脊背,借助元神之力為陸輕衣澄清靈府,凈化魔息。

赤身相貼,他的動作又萬分輕柔。陸輕衣覺得舒心,再次爬上他的胸膛,似還要繼續。

她的魔心生得蹊蹺,江雪鴻擔心透支妖力會有所影響,制止下來。

陸輕衣輕蔑嘟囔著:“怎麽,嫌我惡心?”

江雪鴻不願一再回答關於喜惡的問題,只低下脖頸,輕吻她的手心——那裏有元神交接後留下的靈契。

不知是變成少女的緣故,還是他太過溫柔,陸輕衣忍不住回抱過那寬厚的脊背。過了片刻,她半松開鎖鏈,懶洋洋道:“替我叫個人來。”

江雪鴻沒動。

渾身血色粘稠,陸輕衣等了片刻,沒耐心道:“那你來服侍我。”

江雪鴻這次反應極快,拖著尚未痊愈的傷,不甚嫻熟地替她擦身更衣,眼底竟流露出幾分鄭重。

見他這副模樣,陸輕衣倏笑出聲:“江雪鴻,不要背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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