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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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鴛鴦浴

十二層白玉高塔在月光裏熠熠生輝, 塔前則是一汪巨大的圓潭。泉眼四面等距鑄有十二只淩空盤踞的龍頭,充滿靈力的泉水從龍口中吐出, 在湖心的倒影上攪動一圈接一圈漣漪,搖曳著碎金般的光影。

暮水泉眼位於鎮山白塔之內,而這十二只龍頭裏,則藏著十二枚舉世罕見的封魔釘。

看著眼前寶相莊嚴之景,江雪鴻的目光刺痛了一瞬,不自主停下腳步。

雲衣卻是第一次來這裏,楞然問:“怎麽了?”

江雪鴻連忙循聲握住她的手, 一邊用目光鎖著雲衣, 一邊探脈搏確認她是否平安無恙, 半晌才道:“沒事。”

沈默蔓延間,雲衣想抽出手, 偏被江雪鴻無聲握得更緊, 竟像怕她會繼續掙脫,而這一松, 就是永訣。

雲衣心裏亂了一下,感覺十分異樣。

他指節修長, 像一把骨頭夾在手上。前世,他從沒有這樣牽過她。

“我獨自去。”江雪鴻終於察覺到力道使得太大,松開手, “不, 你跟著我。”

“別去。”他頻繁改口著, “別走。”

雲衣被他一整串相互矛t盾的話整懵了。湖面上逸散的靈流撲面而來, 她顧不上身邊神經質的男人, 迫不及待想要上前吸取,江雪鴻卻死活不讓她下水。

一拉一扯半晌, 雲衣惱火問:“你能下水,為什麽不準我去?”

江雪鴻只執拗道:“你別走,也別靠近水。”

雲衣冷然學著他的口氣:“要麽讓我走,要麽讓我下水,再不然,就和離。”

離了最好。

這一世,江雪鴻不敢忤逆於她分毫,很快敗下陣來,卻又討價還價道:“別離開我的視線,可以嗎?”

“……”為了蹭聖泉,她忍。

*

因為靈力充沛的緣故,聖泉湖水一年四季溫度合宜,最適宜調心理氣。

雲衣在塔內換上避水的浴衣,選在同江雪鴻離得最遠的地方坐著,很快便感受到如芒在背的兩道目光。

“背陰處濕滑。”江雪鴻提醒。

“我就要在這裏呆著。”雲衣拒絕換位置。

鴛鴦共浴,卻毫無旖旎之態。看似深情款款,實則入不了彼此的心。

大婚那日隔著人山人海相望時還不覺,此刻隔岸相對,與他對視只感到一陣涼意。兩百年時光將她的愛戀消磨成恨意,卻忘了,江雪鴻也是會變的。

雲衣轉走視線,沒話找話問:“那個叫妄越的和你結了什麽仇?”

江雪鴻坐姿筆直,一邊結篆將滿池靈氣往她那邊送,一邊簡短道:“返魂草千年一開花,被我摘得。”

“為什麽要摘返魂草?”

“為你。”

回答了等於沒回答,他一向如此。

雲衣只能問得更加直接:“聽說你為陸輕衣擺了招魂幡、結魄陣,是真的嗎?”

江雪鴻想不到妄越連這些都告訴了她,眸中閃過一絲警惕,只道:“你不是她。”

雲衣將靈氣引入丹田,頭也不擡道:“你先回答我是真是假。”

江雪鴻卻沈默起來。許久後,他凝著少女月光下出水芙蓉般的側影,瞳孔先是一顫,隨即再次鎖住她,鄭重道:“雲衣,我不傷你。”

“信我。”

雲衣當真要被他憋死了。

彎彎繞繞,藏藏掖掖,成婚的日子也不短了,這混蛋到底想對她,或者是對陸輕衣做些什麽?

“你先告訴我真的假……”情緒太過激動,雲衣腳底打滑,竟當真如江雪鴻提醒的那般,順著湖水坡度滑了下去。

積水沒過頭頂,男人凝滯的目光頃刻破碎。

好在聖泉近岸處的水深較淺,雲衣穩住身子後本可以自己游上岸,手臂卻冷不防被人拽住。

“……”但凡江雪鴻說話能有做事一半利索,她也不至於氣得七竅生煙!

雲衣毫不猶豫給了他一腳,卻因踹人的力道過於猛烈,被反推力帶向了湖心,急忙手腳並用劃起水來。可不知為何,周遭濃郁的靈流居然開始自動鉆入她的筋脈,令人肌骨生疼,那條受過傷的右腿感知尤其強烈。

痛感刺激得雲衣氣息一亂,連嗆了好幾口水,撲騰掙紮之際,再次被江雪鴻拖進了懷抱。緊接著,他的唇也貼了上來,渡入汩汩仙澤。

觸碰極輕,極小心,但真實可感。雲衣竟詭異覺得,江雪鴻好像是在害怕她碎掉或消失一樣。

水環境讓五感變得遲鈍,二人都停了動作,一起緩緩墜入湖心最深處。直到洶湧的仙澤將雲衣體內波蕩的靈力安撫下來,江雪鴻才重新借助浮力帶著她向上漂去。

重新探出水面,雲衣正要松口氣,卻察覺扯著她的那股力度即刻加大。江雪鴻一改在水下的輕柔,猛地把她按在岸邊。

又犯病了?

寬闊的陰影完全遮住了月光,粉色瞳孔裏倒映著一張蒼白的臉,似瓷雕,似冰玉,帶著一絲劫後餘生的恍惚迷離之感。微涼的水滴落鼻尖,眼看他低頭靠近,雲衣下意識做出推拒的動作,掌心恰巧抵在男人心口那道斷絕情絲的疤痕上。

這一觸,仿佛打開了某個禁忌的開關,江雪鴻再不遲疑,俯身合眼就是一陣熾吻,像是反過來在同她索取生機。

“衣衣……”他好像還沈醉在酒熏之中,又或者是因沾了情|色的濃醇,嗓音變得沙啞斷續,“我……”

似乎為了刻意避諱某個字,他改口道:“我很想你,是真的。”

這已經算是寂塵道君說過最動聽最真切的一句情話了,字字忍著心尖痛意吐出,含著萬般繾綣,雲衣卻始終戒備不減:“你想對我做什麽?”

從前,她的身體從不會主動吸收靈力,江雪鴻究竟動了什麽手腳?又有什麽暗藏的目的?

江雪鴻選擇了用動作回答這個問題,滿是水澤的手捧過她青絲散亂的後腦勺,徹底封住了她的口。

月照白塔,影映千江,天地上下一片雪白,清寒的霧在唇齒間化為溫潤的煙。

二人都只著單衣,水漉漉的長發交纏漂浮在一起,身子卻好像要和倒影一樣,融化、絞碎在池水之中。周遭靜得只剩下水聲,風聲,草木沙沙聲,還有衫褪衣垂的簌簌聲。

半透明的水花一朵接一朵灑向半空,點點晶瑩,如拋珠玉。靈力渡入膚寸,淩晨的夜氣反而轉了暖,襯得除去遮障的嫣粉花枝更加嬌艷欲滴。

霜月白,牡丹紅。

大半個身子都浮於湖面之外,脊背撞上岸石,雲衣悶哼一聲:“江雪鴻!”

水汽蒸發帶來絲絲涼意,只有被他禁錮的右腿滾燙至極:“嗯,是我。”

露水亂濺在足踝,眼看就要擦槍走火,雲衣仰面看著十二龍頭和一天明月,腦子裏陡然響起妄越那句“淫|亂至極”——在仙門禁地整這一出,像什麽話?!

觸感又挪了半寸,雲衣重重踢在江雪鴻肩窩,暴言沖口而出:“滾開,你要不要臉!”

千疊情瀾驟然落下。

江雪鴻也意識到此舉過於褻瀆了,沈抑許久才輕手輕腳放她下來,道:“怪我沖動。”

冷月映襯下湖面重新平靜下來,只剩暗濤在二人心頭悄然翻湧。

各自換過衣衫,江雪鴻主動上前替雲衣瀝幹頭發,覆又從身後摟住她。

“?!”神經至極,有完沒完!

察覺懷中人始終不曾改變的僵硬,他終於暫緩下攻勢,似有些低聲下氣問:“為何拒我?”

不是說,想他主動嗎?

嗓音低沈,卻震得雲衣渾身發抖,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

明明傳聞他中了雲雨蠱都沒碰辛謠一根汗毛,怎麽還在荒郊野外求起歡來了呢?

誰能想到,曾令無數男人拜服裙下的陸輕衣重活一世,面臨的最大困難居然是護著自己的節操。

楞神間,腰間臂膀再次收緊。

雲衣心臟陡懸,豁出去道:“還能為什麽?”

謊話圓不回來,不如學他發瘋。

“你惦記著陸輕衣,說是有仇,還一直在圍著她轉!”她一把拂開他觸碰的手,越喊越大聲,“那些人一個個都因為陸輕衣害我,故意惡心我!”

她反應誇張,江雪鴻先是茫然,隨即無措道:“我並無此意。”

“那你還替她搶返魂草!還往落稽山上甩劍意!”雲衣氣得想踹人,沒意識到右腿早已脫了力,重心一歪,自己反倒向後仰去。

江雪鴻忙撈住她:“抱歉。”

雲衣重新站穩後便迅速推開他,瞪道:“你道歉都這麽輕描淡寫嗎?”

江雪鴻唇瓣動了幾動,低道:“忘川水對我無用。”

忘川水,他還有臉提忘川水!

雲衣頭腦發暈,見他又要湊近,立刻惱火道:“不許碰我!”

江雪鴻站定,。

“再攬事有你好看!”

“好。”

“殺手的事也不許再查了!”

“嗯。”

他認錯態度良好,雲衣怒意稍平,借機提要求:“給你個彌補的機會,要不要?”

江雪鴻探尋的目光隨之而來,那眼神清透中帶著茫然和緊張,渾然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無情之人哪裏懂得兩情相處中的是非對錯呢?

雲衣心頭一顫,迅速別過眼:“我要進三十三洞天修煉。”

那地方的靈力比聖泉還要充沛,同時也方便她尋找元身。

江雪鴻有些猶豫,又多追問了一句:“為何?”

“問問問,你就知道問!”雲衣恨極了寄人籬下忍氣吞聲的日子,難得有發洩的機會,毫不猶豫砸在他心口,“說要幫我凝丹,到現在也沒做成,整天盤算著侵占落稽山,一碗接一碗毒粥倒是端得勤快!”

這話本是借題發揮,卻字字撞在江雪鴻心窩上。

他承認,過問落稽山之事的確有私心作祟,因為只要殺了陸沈檀,她今後再如何夢囈也無用。

周遭危機四伏,她又無依無靠,t只能依附於他身側,會一直在他身邊。

是自己不願讓雲衣變強,不願讓她變回曾經的模樣,不願讓她能夠輕易逃離自己身旁。

可雲衣真的甘心一輩子依靠鎮魂珠嗎?

殺機環伺,藥物滋補卻治標不治本。看著少女脆弱易折的模樣,若他稍有疏忽,雲衣隨時會受到傷害。江雪鴻心頭生痛,幾乎是在瞬息之間下定決心,足底靈陣驟現,直接扯著她踏入洞天秘境。

寫著“太清”的青玉竹簡在眼前展開,人影從虛空急速向下墜落。江雪鴻重新將寄雪劍遞至雲衣手中,緊緊抓著她道:“我應你,別走。”

不明狀況的雲衣:“?!”

——這神經病怎麽趕著還給她遞刀呢?

次日,上清道宗首席夫婦雙雙閉關,再不過問三界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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