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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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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鏡

洞府無窮歲月, 壺天別有乾坤。

水月鏡天的靈力雖然沒有玄冥夜天豐沛,但勝在靈流溫和, 有益於修身養氣。流水幻鏡更能夠分割多處空間,也是極佳的隱蔽和修煉之所。

江雪鴻修心養性,瘋病稍稍安歇,卻不知又中了什麽邪,沒再執著於找落稽山的麻煩,而是魔怔般逼著雲衣修煉。雲衣則一心多用,忙著在秘境內找元身。

手中握著十洲聞名的寄雪劍, 腰際被骨節分明的手攬著, 沈璧般的嗓音低緩而來:“漣, 風行水成文也。天一生水,水生萬物, 此招由風生漣漪之勢分化而來, 關捩在於遺貌取神,奪胎換骨, 起勢輕緩而劍意無窮。”

本是羨煞旁人的教學場景,雲衣卻不甚專註, 眼神時不時上下飄移。

與本體的感應明明近在咫尺,經過這些天的察言觀色,她依舊沒有找到牡丹元身的任何線索。只知道自己現在看的絕不是水月鏡天的全部, 此地一定還有未被發現的空間。

趁練劍之機, 她故意凝聚妖力, 往結界薄弱處的水鏡上重重一甩。

“咣當!”兩股靈流對撞, 發出刺耳的轟鳴。

江雪鴻迅速用符咒隔開光柱, 撫上她被反噬震得發麻的手臂,語含責備:“不可急進。”

流水潺潺, 流雲深深。或遠或近的霜月倒影晃了幾晃,水鏡依舊紋絲不動,震顫的餘音似在嘲笑她的白費功夫。

雲衣賭氣丟了劍:“不想練了。”

這已是不知第幾次任性,江雪鴻無奈道:“寸陰尺璧,不可虛度。”

何況旁人傾盡錢財,也未必能求得在三十三洞天秘境修煉的機緣。

雲衣全然不領情:“我修你的劍法有什麽用?”

江雪鴻也是怪哉,居然將寄雪劍譜甚至上清道宗的內門功法都一並交出來,不怕她抖出去嗎?

“萬法皆通,”江雪鴻似是看出她的疑慮,“你是道君府之主,修習我宗劍譜並無不可。”

雲衣傲慢挑釁:“既然我是主人,那不如將剩下兩件秘寶和昆吾劍冢也一並交給我?”

江雪鴻卻倏然正色:“劍冢兇險,你根基不穩,萬不可靠近。”

同前世如出一轍,無論她如何威逼利誘,他都不肯將剩下兩件秘寶交出來,也不會透露關於劍冢的任何消息。

雲衣暗自不屑,看著被甩得老遠的寄雪劍,直戳他的痛處:“沒有劍靈,再練也是一把死劍。”

話一出口,自己反而更加煩躁:陸輕衣同化了劍靈後才奪下落稽山主權,如今一切重來,是不是她就算凝成妖丹也不可能恢覆最強盛的狀態了?

江雪鴻先是默然,輕聲道:“有元虛道骨,無需劍靈。”

雲衣悄悄翻了個白眼:道骨在你身上又不在我身上。

趁著休息的間隙,她好奇靠近那神秘的水鏡,正欲伸手觸碰,忽被人從背後一把抱住。行動受限,雲衣當真火了:“你幹什麽?”

江雪鴻始終不放手,悶悶道:“別站在水裏。”

他說的是“水裏”,不是“水邊”。

水鏡清晰倒映出男人緊繃的容顏,道袍不染塵埃、不沾風雪,可那素來波瀾不驚的眼裏竟含著一絲懼怕。

無情無愛的人也會害怕?

心頭的火苗剎那全熄,雲衣陡然生出一瞬錯覺:他害怕,會不會是因為陸輕衣就是死在水中的?

不堪細思的假設蔓延上來,雲衣思緒生亂,不敢繼續亂想,開口問:“到底什麽時候能出去?”

再耗下去,埋在地下的蛇毒都要揮發光了。

“待你妖丹凝成虛形,”聽到她平穩如常的聲音,江雪鴻恐懼稍松,“結丹前還需準備。”

準備什麽?拿她祭劍嗎?

看出她的抗拒,江雪鴻松開手,目光卻仍定在她身上:“你魂魄特異,天劫恐怕不易渡過,屆時我會安排。”

雲衣不知為何較起真來,轉身問:“怎麽安排?替人擋劫則天雷加倍,你若有事,上清道宗都會受影響。”

江雪鴻把她扯遠了些,輕描淡寫道:“我在,無需顧慮。”

雲衣從前對他的遮掩一向無心追問,但細想來,他是不是早已默認了要替她擋天劫?

她有些不確定:“你想替我擋?”

江雪鴻反而不再說話,指尖拈起一段劍訣。

他若想把她交給清霜堂,早就可以分席割坐;若想用她祭劍重新煉化劍靈,完全不需將上好的靈芝入藥,親手熬制給她。

想到那脊背上新舊交疊的傷痕,雲衣鬼使神差問:“你的傷怎麽樣了?”

得她留意,江雪鴻語聲亦帶了軟意:“已經無礙。”

除卻大婚之夜,兩人每夜都是安分入眠,雲衣根本不知這話的真假。

眼看江雪鴻撚訣收劍,長風吹掀起染藍的發尾,半舊的黑白勾玉叮當作響,像驚鴻照寒秋,星海沈孤舟。

結伴的人舍她而去,信任的人似有異心,轉世重生後,似乎一切都變了,只有這個人不迎不拒,待她如初。

雲衣不由走神:是被司鏡影響了嗎,兩百年後的江道君怎麽越瞅越順眼?

怔楞間,江雪鴻一劍橫挑,只聽濤聲震蕩劍背,眼前景物迅速變換,最終凝作一道怪石林立的法陣。在水鏡世界中,可模擬現實的任意倒影。

石陣畫成,江雪鴻重新將劍交給她,吩咐道:“兩個時辰內用風漣劍訣破此陣,若有疑難,可借紙鶴與我聯系。”

初次實戰,雲衣一陣膽怯:“若是不成呢?”

江雪鴻冷若冰霜道:“那便明日再練。”

難得生出的好感瞬間煙消雲散,雲衣恨不得一個爆栗砸在他腦袋上:修煉修煉,他就是個只知道修煉的木頭人!

*

石柱排列得毫無秩序,看似簡單易破,但一旦感受到靈力波動,便流動轉換起來,根本無法硬闖。

江雪鴻自己不知去了哪裏逍遙快活,雲衣學劍時三心二意,自然只聽了皮毛,一個時辰下來根本毫無進展。她憤然丟開劍,對著石樁到處亂踢,嘴上則把江雪鴻祖宗八代問候了個遍。

眼看時限將到,雲衣不敢繼續發洩,思量片刻,從暗袋取出無色鈴,依照記憶裏江雪鴻使用神器的模樣,借助護身符紙散布靈力。

感受到“主人”的仙元,石陣竟自動排列為一個通道,多日不曾發掘的隱蔽空間現於眼前。雲衣心中暗喜,將寄雪劍一丟,毫不猶豫踏入未知領域。

走過黑黢黢的通道,水月幻象盡頭是一間類似工匠室的小屋。特殊之處在於,這屋子不是臨時幻化的虛影,而是一處真實存在。木材並紙張被整齊分類放置,質地輕巧結實,不知有何用處。

放輕腳步靠近,窗邊恰傳來輕靈的女聲:“表兄可是將道宗劍譜授與嫂嫂了?”

桃花面,冷心腸,儼然就是清霜堂的那位七小姐。

雲衣躲在墻角偷聽,太陽穴一凸。

長本事了啊江雪鴻!把她丟在法陣裏自生自滅,自己倒出來和小表妹私會!

透過墻縫只能看見青年的半個側影,他手中拿著細長的竹篦,不知在忙什麽,聲音還是那般沈穩:“劍譜不可外傳?”

白胭不放心道:“嫂嫂未授道箓,按門規當入道宗十二陣歷練後才可習劍。”

一旦接受道箓,就是要在靈府內打上宗門印記,若是背叛,便會被整個上清道宗追蹤。

江雪鴻冷然不語。

論門規,他應當比她這個客卿清楚,白胭見勸不動,便打圓場道:“但嫂嫂既是表兄認準的人,自然不必多此一舉。”

江雪鴻還是不作聲,將連結成圈的竹篦擱在一旁,從架上取來一張輕薄的紙。

他做事不喜幫手,白胭便靜靜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動作,又道:“方才我去水月鏡看了記憶。”

水月鏡借水t成鏡,乃水月鏡天的秘境之眼,能夠映照過往記憶,曾幫助過失憶者想起過往。

白胭繼續道:“我的記憶近百年內皆連貫無誤,但自從邪修死後,便記不得那人的容顏。”

江雪鴻一邊在紙面上裁畫,一邊問:“可用溯洄訣了?”

白胭搖頭:“用了,但仍然無法回憶起來,我身上的恐怕不是尋常邪咒。”

雲衣曾與白謙走得近,對於白家七小姐的往事只是略有耳聞。據說白胭曾被邪修控制了二十年,而對方之所以能夠近身下咒,似是因為遇人不淑,錯付了真心。

如今邪修已死,為何白胭還在追溯記憶?

思及邵忻欲言又止的模樣,雲衣總覺得其中存在某種聯系。素昧平生卻刻骨銘心,世上顯然不可能有這般情愫,邵狐貍肯定與白七小姐有過交集。

而這些,又與諸事不問的寂塵道君有何相幹?

房間內,二人又簡短對話了幾句,江雪鴻最後道:“若有回憶起來的細節再告知與我,你中咒前多在青、嘉二洲漫游,可再前去勘探一番。”

他囑咐得詳細又周全,白胭頷首致謝:“多謝表兄留意於我。”

外人不可長留太清天秘境,白胭辭別前,江雪鴻卻莫名來了一句:“不是為你。”

雲衣愈發感到不解。

總不會是江雪鴻自己的記憶出了問題?但元虛道骨怎麽可能被邪咒影響呢?

她猜度無門,卻見江雪鴻將紙張粘連為筒狀,借助方才編好的竹篦一撐,一盞端正素凈的祈願燈便制作完成。

原來,這滿屋都是制燈的材料。

雖然不知那需要回溯的記憶是怎麽回事,但江雪鴻專註捧著祈願燈的模樣,卻喚醒了一段雲衣幾乎快要遺忘的前塵舊夢。

舊夢溫柔得不似真實,一醉就是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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