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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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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經

接下來一連數日, 江雪鴻都堅持每日演示一道小菜,煎炸蒸煮樣樣精通。雲衣名曰求學, 實則一邊面對著美食徒勞掙紮,一邊重新謀劃起來。

江雪鴻有這手藝,肯定看不上她的現學現賣。考慮到滿漢全席的難度系數,不如動手制做一些簡易甜點。每日投餵幾枚,不出三月就能讓毒素深入骨髓。

計劃敲定,數不盡的面粉白糖又被送進了道君府中。他起竈,她揉面, 一時間, 首席大人夫妻恩愛的傳聞愈演愈烈, 惹得夷則長老臉上的笑意幾乎就沒停過。

雲衣兩耳不聞窗外事,趁著江雪鴻臨時閉關, 一心專註著將毒液滴入新鮮出爐的糖糕中。那些甜點本就頗不成型, 淬了毒更顯詭異。

桑落守在門邊,看得心驚肉跳:“主子, 江道君對你這麽好,為什麽還要害他?”

雲衣把下了毒的點心放入食盒最底層, 撇撇嘴:“他是想讓我放松警惕,或者是在警告我不要試圖對飯菜動手腳。”

桑落小聲爭辯:“可主子你每次都吃完了啊。”

一口都不給她留。

“逢場作戲知道嗎?”雲衣嘴上嫌棄著,心裏卻不禁回味起昨晚的野蔬羹, 只覺意猶未盡。

若是江雪鴻能跪下來真心懺悔, 她也可以勉為其難留他半條命, 綁回落稽山當廚子使。

早知他這般好用, 前世就不應該逼他暖床, 直接丟去竈房。

準備完畢,雲衣洗手更衣, 又補畫了美美的妝容,提著食盒直奔道宗腹地。江雪鴻白日不見蹤影,但有道君令傍身,除了昆吾劍冢,宗門內外都可任雲衣來去。她逛遍了各式建築,仍舊感受不到牡丹元身的任何氣息,也不知究竟被江雪鴻藏在了何處。

提著食盒在山陵深谷逡巡過一圈,道君府內養著的靈鶴不知何時聚集到了身前。清高孤傲的靈鶴們眼中寫滿了饞字,雲衣覺得好笑,依次摸了摸它們的腦袋,從籠中丟去幾塊糕點餵去。靈鶴們嗅了嗅,卻反倒不願吃那不明物體了,盯著食盒底層叫了一聲。

底層那幾塊是特意加了料的,怎麽可能給它們吃?

雲衣往左往右都無法再向前行,瞪了它們一眼:“讓開!”

上挑的眉眼發起兇來更顯威勢逼人,見新來不久的女主人惱了,靈鶴們趕忙讓開一條道,在雲衣路過時還帶著歉意討好地蹭了蹭她的衣擺裙邊。

前世衣衣在道宗居住時便對這些生靈有不少好感,但一想到這些靈鶴都是江雪鴻潛在的眼線,雲衣還是放下了撫摸翎羽的手,冷哼一聲,快步而去。

順著山道一路疾行,鬢邊金簪隨著腰間令牌倏閃,林道結界和石門封印依次打開,門後現出一座包藏萬法的藏經室,每一卷道箓仙書都是世間精華。

室內不見那個冰凍三尺的身影,只有兩位弟子在此抄經。

慎微、慎初分別沖雲衣行禮:“師尊已入了太清洞天,請師母稍待。”

雲衣擱下食盒,喘著氣往石桌邊一斜,只見正中書架上整齊排列的三排青簡,從下往上依次標記為“玉清”“上清”“太清”。

自江望夫婦相繼去世,這與五城十洲地脈相通的三十三處洞天秘境皆由寂塵道君一人執掌。

下十一“玉清天”長年開放,可供世人出入清修。中十一“上清天”則只有門內弟子才能進入,也是宗名由來所在。而上十一“太清天”,只有江氏譜系上的族人才能入內。事實上,即便是掌門想進,也得看首席大人的心情。

兩百年前,陸輕衣便是竊取了江雪鴻仙元,借助洞天內彼此聯通的空間法陣肆意亂殺,最後直抵昆吾劍冢,險些釀成大禍。

思及前塵,雲衣不由恍惚。

她那時候可真瘋啊,簡直和失了神智一樣。人鬼神魔的法陣都被攪合得一片混亂,江雪鴻想必費了不少力氣才恢覆如初。

這裏的一切都太過熟悉,雲衣不願再回首血色淋漓的過往,隨著心情平覆,轉而挑逗起埋頭做事的兩張生面孔:“你們卯時不到就在這兒了吧,餓了的話要不要來點零嘴?”

說著就打開了食盒。

看到那糊成一團的不明物體,孿生兄妹對視一眼,連連搖頭。

師母的手藝,實在有待提高。

雲衣還當他們是懼怕江雪鴻責備:“放心吃吧,你們師尊不會怪罪的。”

慎微經不住軟磨硬泡,艱難拿起一枚名為青團的黑團,卻實在沒有勇氣放進口中,忽聽雲衣問:“江雪鴻收徒,是因為你們根骨清奇?”

他立刻丟開吃食,道:“我和阿初都是青洲乞兒,是師尊主動找的我們。”

慎初補充道:“師尊也沒測過我們的根骨,完成三年入道考核後,我們便都是在這裏修煉內功了。”

“你們拜師多久了?”

“十年。”

內功重在煉魂,並非道宗所長,何況兄妹倆入道至今連本命劍都沒有鑄,毫無實戰本領,江雪鴻或許並不是在將他們作為繼承人培養。

雲衣想不通其中意圖,湊近看紙面:“這抄的是什麽?”

“《長生經》,”慎初主動遞去,“全套共三百卷,已經快抄完了。”

雲衣看不懂天書般的上古字符,只覺得好笑:“小小年紀求什麽長生不老?”

這話恰點中了慎微的t不滿之處:“我們沒入門前,前二百八十卷都是師尊自己抄的。他說是要讓我們磨煉性情,其實就是自己不想動手。”

雲衣不覺得江雪鴻是會躲懶的人,環顧四周:“之前抄完的呢?”

慎初如實道:“都被師尊帶去洞天秘境了,以前師尊一進去就是一年半載,出來還會帶著滿身血,有點……”

她頓了頓,壓低聲音:“魂不守舍的。”

慎微與她對視,深以為然:“道君府根本沒人,師尊還讓我守著中元節的招魂幡和歲破日的引魂燭,每月十五都要親自放天燈。”

慎初誇張比劃著:“蠟燭燈籠哪有那些密密麻麻掛在窗邊的紙鶴嚇人?自從師母來了,總算都收拾起來了。”

雲衣在一旁聽得脊背發寒。

江雪鴻這般鍥而不舍,難道是要招她的魂囚禁起來?

他果然蓄謀已久!

驚怖之時,身後恰飄來一句:“雲衣。”

江雪鴻移形換影,悄無聲息踏入書室。他今日換了玄黑的道服,面料筆挺不帶褶皺,身上亦沒有任何佩玉或紋樣點綴,襯得那張臉愈發冷肅。

一別兩百年,他的行止意態仍是一切照舊,沒有絲毫改變,卻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黑沈沈的眼淡巡過二位弟子,望向雲衣時,終於有了一線反光,敏銳捕捉到她的顫縮:“冷?”

說話間,暖流已從相觸的指尖渡入筋脈。雲衣搖搖頭,勉強笑道:“我給夫君做了些甜點。”

江雪鴻道了聲謝,反倒先取過手抄經卷查看。

弟子們無聲退出,石室內只剩下夫妻二人。

雲衣坐立難安,等了半晌不見他理會,將食盒往前推了推,主動問:“你去洞天秘境做什麽?”

江雪鴻圈出經卷上的幾處錯漏,道:“誦訣定心。”

“什麽訣?”

“《忘情訣》。”

“你不是斷情絲了嗎?”

江雪鴻不再回答,將經抄按頁整理好,目光終於轉向桌邊空了大半的食盒。

雲衣將最底層的瓷盤取出,莫名覺得緊張:“這是我剛做的牡丹酥。”

賣相與其他失敗品如出一轍,只點綴了些許牡丹花瓣。

她欲蓋彌彰:“都是用新鮮食材做的,你……嘗嘗看?”

江雪鴻不置可否,拈起一瓣殘花,輕拂去表面的灰痕,緩聲開口:“五日前,沐楓長夜半疾咳以致舊傷崩裂。三日前,當值弟子突發胃經不暢。昨日,宗門數只白鶴暫時失了靈智。”

可巧,出情況的人或獸都吃過雲衣做的甜點。

這是在暗示,她做出來的東西,不用下毒就已是毒藥了。

初入廚房的成果自然需要找人品鑒,想到被她牽連的那些人,雲衣一陣赧然,覺得他比那些攔路乞食的靈鶴還要不討喜,氣憤道:“你不吃拉倒!”

早知如此,她上街買現成的就是!

說著就要收拾走人,卻見江雪鴻扯伸手一扯,將她拽倒在狹長的石桌上。

整齊的抄經被突如其來的重量打亂,在雲衣驚愕的目光中,江雪鴻竟把牡丹殘瓣含入口中,唇角微動,好像在細細回味似的。

瀝幹了水分的幹花無色無味,雲衣卻鬼使神差覺得,若江雪鴻沒有斷情絲,此刻定已綻出笑來了。

有什麽好笑的?

“雲衣,”江雪鴻傾身把她困在石桌上,輕啞著喚,“往後任何事,先尋我。”

之所以要在洞天秘境內默誦三日《忘情訣》,起因只是在膳房外不經意瞥了一眼。

糖霜似雪,蜜漬入饌。

流雲瀑布似的長發的被一支牡丹金簪松松綰起,鬢邊明珠綴連,少女臉頰鼻尖滿是白面,依舊忙得熱火朝天:“快,加水!這次一定能成!”

她揉面調羹時,眼角眉梢會不自覺彎起。一笑接著一笑,不盡的眼波像一圈圈漣漪,攪動一池枯寂多年的春水。

江雪鴻從未見過這樣的陸輕衣。

那純無雜質的笑好像一道滾雷,直直打到冰封千裏的心底去,目眩一瞬,神迷三生。

想慢慢懂她,想傾盡一切護好她,想永遠留住這樣的她。

眼看雲衣拜別長老,見了弟子,又與靈鶴嬉鬧成片,道心不穩的男人再等不下去,閉門定神。

誦經三日,江雪鴻本以為已經恢覆如初,重新見到雲衣的第一眼便知道,那些黑白分明的道義文字,根本毫無作用。

懷柔末年起,他便中了一種名為陸輕衣的蠱。

雲衣是唯一的解藥。

清心咒無用,絕情丹無用,忘川水無用,只有雲衣。

時過境遷,她已盡棄前塵,他卻好像還被隔絕在迷局之外。

朝同席,暮同眠,夫妻之間只是如此嗎?

手掌觸摸到微涼的道君令,江雪鴻莫名問:“同心結呢?”

這個姿勢不太對勁,雲衣暗暗推他:“收起來了。”

壓感反倒沿著腰窩一路向上:“靈石可夠用?”

後頸被他半捏著,雲衣精神愈發緊繃:“夠了。”

隨著身子伏低,發帶尾端的勾玉碰撞在一起,叮當作響:“腿還疼麽?”

雲衣訥訥搖頭。

下一瞬,脖頸上的壓力驟然增大,江雪鴻眼簾微垂,順勢封鎖住她的唇。

“?!”餵的是甜點,不是她自己啊!

早知道就在唇上抹砒|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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