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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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只聽“哢嚓”一聲，設在洞口的結界赫然裂開了一條小縫，且有越裂越狠的趨勢。
顧祁白這才止住笑，長睫微斂，眸底似凝有薄冰。
他擡手揉了揉小龍的腦袋: “等我回來。”
話落，頎長的墨色身影便瞬間從小龍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個嶄新的結界，重新加固了洞口。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幾乎就在短短一兩息間。
小龍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顧祁白一開始設下的那個結界，其實在諸多金丹與元嬰期修士的攻擊下撐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這顯然不是一個築基六階的修士能夠做到的事。
小龍怔楞望著顧祁白消失的地方，那裏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靈氣波動。
簡直和她方才在秘境裏探到的那股一模一樣。
來不及深究更多細節，病癥的勁頭上湧，小龍只覺得腦袋此時猶如灌了鉛一般沈重。
她難受地皺皺鼻子，重新抱住雙膝，想要就這樣守著篝火，等顧祁白回來。
可她實在是太疲累了，累到上下眼皮剛挨在一起闔上，便無更多的力氣再將其分開。
伴著明亮溫暖的篝火，小龍做了個夢。
夢裏，她正坐在一處高聳入雲的山巔上，入目皆是連綿不斷的陡峭的山，耳邊是盤旋在半山腰的妖鶴們婉轉悠揚的啼鳴。
四周的草木分外茂盛蔥蘢，欣欣向榮一片，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山泉聲潺潺，像極幼年時分，娘親哄睡時落在耳邊的眠曲。
峰頂的溫度冷，層層雲霧繚繞，如置仙境。
小龍緊緊環抱著雙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條浴著霞光的漂亮青龍忽地破雲而來，周身的鱗片在日光的映照下，反射著耀眼又動人的光。
它的身軀威嚴又龐大，根根分明的須發飄逸又美麗，神聖得不太真實。
小龍呆呆望著，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青龍停在小龍跟前，細長有力的龍尾將她密不透風地圈在其中，聲音卻是和它的外表極其不符的溫柔。
“龍寶。”
小龍沒有應答。
直到青龍身前那一雙鋒利得像是能撕碎世間萬物的龍爪化作了一雙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擦了擦小龍白皙柔軟的臉頰。
小龍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竟不知在什麽時候落了淚。
小龍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
畢竟以往不管傷得有多麽嚴重，傷口有多疼，她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小龍甚至一度懷疑過，她是不是其實沒有流淚的能力。
一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也是會哭的。
小龍仰面望著那條美麗的青龍，無言又迷惘地盯著它看了許久。
青龍亦沒有下一步舉動，只是盤踞在小龍身側，綠琉璃一般的雙眸靜靜與小龍對視著。
不知是小龍的錯覺還是怎麽，從青龍的臉上分明瞧不出任何表情變化，她卻覺得青龍望向她的目光好溫柔，好溫柔。
像是一汪冬日的溫泉水，輕易就能夠讓人沈溺其中。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嵌在小龍後頸肉裏的那塊鱗片忽然隨風消散了。
一些陌生的畫面開始如走馬燈一般在小龍眼前不斷閃回。
小龍漸漸睜大了眼，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地往下掉。
到了最後，竟像個三歲孩童一樣嚎啕大哭。
她一邊抽噎，一邊顫巍巍地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青龍的腦袋。
她用哭啞了的聲音一遍遍沖那條青龍喊道: “娘…娘親，娘親……”
於是下一秒，數道溢彩流光包裹住青龍龐大的身軀，彩光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美艷溫婉的女人。
女人束著一頭青綠色的長發，赤腳站在地上，漂亮無暇的五官精致得近乎神造。
她俯身抱住小龍，小心輕柔的模樣像是擁著什麽世間僅有的珍寶。
那雙宛如琉璃的雙眸微微彎起，女人露出了一個再溫柔不過的微笑。
“龍寶，歡迎回家。”
-
與此同時，山洞外。
顧祁白長身鶴立地浮在半空中，清冷目光淡漠地掃過眼前黑壓壓的一眾修士。
他喉間溢出一聲諷意十足的嗤笑，語調倒是依舊漫不經心的。
“到底還是元長老有本事，能讓這麽多其他宗門的人放棄在秘境裏尋找秘寶的珍貴時間，都跑來捉我這小小的築基期修士。”
他不說話還好，這話一落入跟著來的那些元仙宗弟子耳裏，個個臉色都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元孟裏這代理掌門究竟是哪根筋沒搭對，竟然對外宣稱只要其他宗門的人肯一道來幫忙抓住顧祁白，元仙宗便願意放棄這次在秘境裏尋求秘寶的機會。
不僅如此，甚至還願意將目前已經尋得的寶貝分給其他宗門。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就為了一個連內門弟子都打不過的顧祁白，這不是……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可礙於元孟裏代理掌門的身份，元仙宗裏沒人敢提出異議。
至於別的宗門少了元仙宗這一有力競爭對手，更是樂見其成。
元孟裏仿佛沒有聽到自家弟子的唏噓聲，只冷漠地看向顧祁白。
“顧祁白，裝了這麽多年，你還沒有裝累麽”
“噢”顧祁白好整以暇地掀起眸子，歪頭笑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元長老都沒有用倦這張皮，我又怎麽會累呢”
聞言，在場看好戲的修士們紛紛楞住了。
“元長老，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呢。”
“是啊，什麽叫用倦這張皮什麽什麽皮啊。”
徑直迎上元孟裏淩厲的目光，顧祁白唇角緩緩拉開一個譏誚的弧度。
“時間尚早，幹脆由我給各位講個故事吧。”
“我面前的這位元長老……啊不對，或許我應該稱呼他一聲元執忠元掌門。”
“元掌門為了滿足自己想要主宰天下的野心，在數百年前發動了人妖兩族大戰，覆滅了能夠以鱗煉寶的龍族，企圖用所有龍族的龍心鱗和世間至陰至邪之物——魔姬後代，煉就一把世間無人能夠匹敵的法寶。”
“卻未曾料到，經此一戰後自己會元氣大傷，不得不選擇閉關修養，可又不放心將元仙宗的實權交到別人手裏。”
“所以在閉關前，元掌門特意分了一縷魂魄出來，奪舍了原來的元孟裏元長老的身體，這一奪舍，就是兩百多年。”
說著，顧祁白轉眸巡視了在場臉色已驟然驚變的其他修士一番，依舊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是一直有人很好奇，為什麽元掌門要在閉關前選擇將掌門職權交給無論在修為，資歷還是聲望這些方面，都不是所有長老中最合適的元孟裏長老麽”
“原因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因為元掌門那時候元氣損傷得太過嚴重，餘下的精力不足以供給他更多的選擇，只有長老中實力最弱的元孟裏能被他奪舍罷了。”
當然，既然是故事，自然是和事情的真相有一定出入的。
譬如元執忠並非是因為人妖兩族大戰才元氣大傷，而是在法器將成之日，發覺自己根本駕馭不住以顧祁白為主靈的法器。
於是，借著法器迸發出的強大力量，顧祁白在那一天重生回到了過去，而元執忠也被這貫穿了時空的力量反噬，不得已選擇在大戰後閉關休養。
有修士震驚地看向元孟裏: “元長老，他說的是真的嗎，您…您真的奪舍了元孟裏長老的身體”
強行用魂魄奪舍修士的身體不是一件小事，對於自詡正道的人族修士來說，這是只有嗜血嗜殺，無惡不作的魔族才會做出來的事。
而且，顧祁白前面說的那一大通話，他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什麽主宰天下，什麽魔姬後代，還有，妖族和龍族又是什麽族派
世間不是向來就只有人族和魔族的嗎
“聽不懂也沒關系，這很正常。畢竟人妖大戰過後，為了隱瞞自己的野心，元掌門就憑一己之力，篡改了世間所有人的記憶。”
“當然，為之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是巨大的。”
“不然，距離分神期只有一步之遙的您也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被自己的法器給反噬了，對嗎”
說最後一句話時，顧祁白用了密音入耳。他笑著看向元孟裏。
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魂體歸位了的元執忠。
魂魄完全歸位以後，元執忠的性情終於逐漸趨近完善，不再像以前那樣易躁易怒。
比起原先那位冒牌的元孟裏長老來，現在的元執忠更有身為一位宗門掌門人應有的風範。
元執忠只是冷眼看著顧祁白，渾厚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一派胡言。”
“就算真的如你所言，我有篡改世間所有人記憶的能力，為何你能記得這一切”
“顧祁白，放眼整個世間，你能找出第二個記得這些的人族嗎”
他刻意將“人族”二字咬得很重。
顧祁白勾起唇角，語氣淡淡: “自是沒有的。”
元執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來，元掌門好心收留你，讓你在元仙宗裏待了這麽多年，你卻除了勾結魔族以外，也就只有編故事的本事漸長了。”
聞言，眾修士又是一楞: “勾結魔族”
“不然諸位以為，我為何要花這麽大的手筆來捉這叛徒”元執忠緊緊盯著慵懶纏繞在顧祁白指尖的黑氣。
仿佛只要那黑氣膽敢有所行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朝顧祁白發起進攻。
“顧祁白雖是我宗掌門人之子，但他不學無術，還偷偷與魔族那些敗類同流合汙，墮入了魔道，成長至此，實在是讓人痛心。”
“但元掌門既然將代理掌門一職交給了我，那我必不能辜負元掌門的信任。今日我就要替元掌門大義滅親，也算是給所有正道人士一個交代。”
顧祁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像是早就料到了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奪舍他人身體，與魔界之主結合固然能在修仙界掀起波瀾，讓元執忠成為眾矢之的。
但元執忠何其擅長顛倒是非黑白。
更何況，自大自負的人族會相信從魔族口中說出來的這些真相嗎
不，他們只會覺得，這些都是陰險狡詐的魔族故意編造出來，用來愚弄他們的謊言罷了。
顧祁白也從未想過，能憑他短短幾句話就改變這些愚蠢修士對元執忠的態度。
鴉羽般的濃睫輕掀，他擡眸望向被紅雲籠罩，宛如潑了朱砂墨的天空。
突然，有一片黑壓壓的影子闖入了天幕，乍一看，就像是一滴不起眼的烏墨點落在了艷紅的畫布上。
註意到這一切，顧祁白長眸微微狹起，慢悠悠地勾了勾唇。
“總算來了。”
人群裏不知是誰也註意到了這細微變化，指著天幕驚道: “魔族，是魔族來了!”
“等等，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魔族出現在這裏”
“不對啊，他們是如何知道秘境的入口的”
有人很快聯想到元執忠剛才說過的話，登時憤怒地用手指著顧祁白。
“你這個叛徒，居然真的背叛了人族!”
“背叛”顧祁白歪了歪頭，慢條斯理地將這兩個字重新在唇邊過了一遍。
眼下那顆小痣隨著他的神情律動，為他平添幾分邪氣。
“我從來就沒有和你們人族一邊過，何談背叛一說”
在顧祁白過往生命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只有他一個人，單打獨鬥。
直至小龍出現，他貧瘠無光的世界裏才有了第二個人的存在。
當然，對於顧祁白來說，有小龍就足夠了。
他眼裏也容不下更多的人。
就連魔族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他的一個利用對象罷了，人族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同樣也相當於是坐實了元執忠的話。
那名修士頓時義憤填膺地祭出自己的法器鐵斧，朝著顧祁白直沖而去。
鶴氅被勁風掀起，顧祁白卻眼也沒眨，甚至連墨黑色靈氣也依舊聽話地浮在他身側，像是壓根就沒將修士的攻擊放在眼裏。
就在鐵斧即將命中顧祁白眉心的一瞬間，一把長劍忽地攔在顧祁白身前，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正是瞬移而至的破烏。
他戴著與顧祁白初見時戴過的那副青銅面具，半張臉都隱沒在面具之下，烏紫色的靈氣從身後暴漲而起，令他那張充滿少年氣息的面龐少了幾分稚氣。
長劍與鐵斧兵刃相接，發出了“錚”的一聲刺耳尖鳴。
無需顧祁白發號施令，這便是開啟戰爭的號角。
怔楞著的修士們很快反應了過來，紛紛祭出自己的法器，與接踵而至的魔兵魔將們纏鬥在了一起。
法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顧祁白立在戰場中央，偶有一兩個不知好歹的修士手握武器奔他而去，不等近他的身，便被護在顧祁白身側的魔族盡數擋了回去。
修士和魔族的鮮血混在一起，將這片本就貧瘠的土地染得鮮紅一片，一時間竟分不清天幕與大地的界限。
飛濺的腥甜的血肉肆意灑在周圍的斷樹枯枝上，就像是……重演了這片土地曾經歷過的一切，重新將這裏變為了一座人間煉獄。
其實在人魔擁有同等修為的情況下，人族本就不敵魔族。
再加上魔族的體質特殊，傷口愈合的速度異乎常人，所以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人族修士這方的頹勢就愈發明顯。
這也正是過往數百年間，人族和魔族能夠在表面上和平共處的一大原因。
人族自知不敵魔族，而魔族失去了魔姬之後，便長時間陷入了群龍無首，一盤散沙的狀態。
沒有新的魔主統領，魔族內部自然而然地分化成了好幾派，各方勢力誰都不服誰。
破烏找到顧祁白的時候，其實也有擔心過，他認定的這位魔主究竟能不能將這盤散沙聚攏起來。
畢竟魔界說到底還是個以實力為尊的地方。
魔主雖是重生之軀，但這些年來在元仙宗裏受盡了打壓，他其實也不確定魔主的修為究竟精進到了何等地步。
直到他親眼看到顧祁白在所有魔族的見證下，挨個挨個將那些大人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甘願俯首稱臣時，他才知道，他沒有選錯魔主。
有了魔主統率的魔界自當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低沈清冷的聲音突兀響起。
“停，回來。”
是顧祁白。
在這樣聒噪吵鬧的背景音下，顧祁白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每個魔族的耳朵裏。
魔族們早就殺紅了眼，以至於突然聽到顧祁白命令的時候，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只高階魔族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魔主，您沒看見我們都快打贏了嗎”
“只要殺了元執忠，我們就能替魔姬大人報仇了，憑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讓我們撤啊”
顧祁白轉過眸子，用那雙無波無瀾的桃花眼輕飄飄地看了那只魔族一眼。
他沒有回答那只魔族的問題，只是很輕地歪了歪頭，墨黑色靈氣環繞在他身側，邪氣至極。
“我說回來，你沒有聽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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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哢嚓”一聲，設在洞口的結界赫然裂開了一條小縫，且有越裂越狠的趨勢。
顧祁白這才止住笑，長睫微斂，眸底似凝有薄冰。
他擡手揉了揉小龍的腦袋: “等我回來。”
話落，頎長的墨色身影便瞬間從小龍面前消失，只留下一個嶄新的結界，重新加固了洞口。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迅速，幾乎就在短短一兩息間。
小龍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顧祁白一開始設下的那個結界，其實在諸多金丹與元嬰期修士的攻擊下撐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這顯然不是一個築基六階的修士能夠做到的事。
小龍怔楞望著顧祁白消失的地方，那裏還殘留著一絲微弱的靈氣波動。
簡直和她方才在秘境裏探到的那股一模一樣。
來不及深究更多細節，病癥的勁頭上湧，小龍只覺得腦袋此時猶如灌了鉛一般沈重。
她難受地皺皺鼻子，重新抱住雙膝，想要就這樣守著篝火，等顧祁白回來。
可她實在是太疲累了，累到上下眼皮剛挨在一起闔上，便無更多的力氣再將其分開。
伴著明亮溫暖的篝火，小龍做了個夢。
夢裏，她正坐在一處高聳入雲的山巔上，入目皆是連綿不斷的陡峭的山，耳邊是盤旋在半山腰的妖鶴們婉轉悠揚的啼鳴。
四周的草木分外茂盛蔥蘢，欣欣向榮一片，不知從何處傳來的山泉聲潺潺，像極幼年時分，娘親哄睡時落在耳邊的眠曲。
峰頂的溫度冷，層層雲霧繚繞，如置仙境。
小龍緊緊環抱著雙膝，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也不明白自己應該做些什麽。
正當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一條浴著霞光的漂亮青龍忽地破雲而來，周身的鱗片在日光的映照下，反射著耀眼又動人的光。
它的身軀威嚴又龐大，根根分明的須發飄逸又美麗，神聖得不太真實。
小龍呆呆望著，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青龍停在小龍跟前，細長有力的龍尾將她密不透風地圈在其中，聲音卻是和它的外表極其不符的溫柔。
“龍寶。”
小龍沒有應答。
直到青龍身前那一雙鋒利得像是能撕碎世間萬物的龍爪化作了一雙潔白如玉的手，輕輕擦了擦小龍白皙柔軟的臉頰。
小龍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竟不知在什麽時候落了淚。
小龍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哭。
畢竟以往不管傷得有多麽嚴重，傷口有多疼，她都未曾掉過一滴眼淚。
小龍甚至一度懷疑過，她是不是其實沒有流淚的能力。
一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她也是會哭的。
小龍仰面望著那條美麗的青龍，無言又迷惘地盯著它看了許久。
青龍亦沒有下一步舉動，只是盤踞在小龍身側，綠琉璃一般的雙眸靜靜與小龍對視著。
不知是小龍的錯覺還是怎麽，從青龍的臉上分明瞧不出任何表情變化，她卻覺得青龍望向她的目光好溫柔，好溫柔。
像是一汪冬日的溫泉水，輕易就能夠讓人沈溺其中。
就這樣不知過去了多久，嵌在小龍後頸肉裏的那塊鱗片忽然隨風消散了。
一些陌生的畫面開始如走馬燈一般在小龍眼前不斷閃回。
小龍漸漸睜大了眼，眼淚似斷了線的珠子般止不住地往下掉。
到了最後，竟像個三歲孩童一樣嚎啕大哭。
她一邊抽噎，一邊顫巍巍地伸出雙手，緊緊抱住了青龍的腦袋。
她用哭啞了的聲音一遍遍沖那條青龍喊道: “娘…娘親，娘親……”
於是下一秒，數道溢彩流光包裹住青龍龐大的身軀，彩光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美艷溫婉的女人。
女人束著一頭青綠色的長發，赤腳站在地上，漂亮無暇的五官精致得近乎神造。
她俯身抱住小龍，小心輕柔的模樣像是擁著什麽世間僅有的珍寶。
那雙宛如琉璃的雙眸微微彎起，女人露出了一個再溫柔不過的微笑。
“龍寶，歡迎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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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山洞外。
顧祁白長身鶴立地浮在半空中，清冷目光淡漠地掃過眼前黑壓壓的一眾修士。
他喉間溢出一聲諷意十足的嗤笑，語調倒是依舊漫不經心的。
“到底還是元長老有本事，能讓這麽多其他宗門的人放棄在秘境裏尋找秘寶的珍貴時間，都跑來捉我這小小的築基期修士。”
他不說話還好，這話一落入跟著來的那些元仙宗弟子耳裏，個個臉色都瞬間變得難看至極。
他們其實也不知道元孟裏這代理掌門究竟是哪根筋沒搭對，竟然對外宣稱只要其他宗門的人肯一道來幫忙抓住顧祁白，元仙宗便願意放棄這次在秘境裏尋求秘寶的機會。
不僅如此，甚至還願意將目前已經尋得的寶貝分給其他宗門。
付出這麽大的代價，就為了一個連內門弟子都打不過的顧祁白，這不是……這不是有病是什麽!
可礙於元孟裏代理掌門的身份，元仙宗裏沒人敢提出異議。
至於別的宗門少了元仙宗這一有力競爭對手，更是樂見其成。
元孟裏仿佛沒有聽到自家弟子的唏噓聲，只冷漠地看向顧祁白。
“顧祁白，裝了這麽多年，你還沒有裝累麽”
“噢”顧祁白好整以暇地掀起眸子，歪頭笑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元長老都沒有用倦這張皮，我又怎麽會累呢”
聞言，在場看好戲的修士們紛紛楞住了。
“元長老，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怎麽聽不懂呢。”
“是啊，什麽叫用倦這張皮什麽什麽皮啊。”
徑直迎上元孟裏淩厲的目光，顧祁白唇角緩緩拉開一個譏誚的弧度。
“時間尚早，幹脆由我給各位講個故事吧。”
“我面前的這位元長老……啊不對，或許我應該稱呼他一聲元執忠元掌門。”
“元掌門為了滿足自己想要主宰天下的野心，在數百年前發動了人妖兩族大戰，覆滅了能夠以鱗煉寶的龍族，企圖用所有龍族的龍心鱗和世間至陰至邪之物——魔姬後代，煉就一把世間無人能夠匹敵的法寶。”
“卻未曾料到，經此一戰後自己會元氣大傷，不得不選擇閉關修養，可又不放心將元仙宗的實權交到別人手裏。”
“所以在閉關前，元掌門特意分了一縷魂魄出來，奪舍了原來的元孟裏元長老的身體，這一奪舍，就是兩百多年。”
說著，顧祁白轉眸巡視了在場臉色已驟然驚變的其他修士一番，依舊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是一直有人很好奇，為什麽元掌門要在閉關前選擇將掌門職權交給無論在修為，資歷還是聲望這些方面，都不是所有長老中最合適的元孟裏長老麽”
“原因其實很簡單，只不過是因為元掌門那時候元氣損傷得太過嚴重，餘下的精力不足以供給他更多的選擇，只有長老中實力最弱的元孟裏能被他奪舍罷了。”
當然，既然是故事，自然是和事情的真相有一定出入的。
譬如元執忠並非是因為人妖兩族大戰才元氣大傷，而是在法器將成之日，發覺自己根本駕馭不住以顧祁白為主靈的法器。
於是，借著法器迸發出的強大力量，顧祁白在那一天重生回到了過去，而元執忠也被這貫穿了時空的力量反噬，不得已選擇在大戰後閉關休養。
有修士震驚地看向元孟裏: “元長老，他說的是真的嗎，您…您真的奪舍了元孟裏長老的身體”
強行用魂魄奪舍修士的身體不是一件小事，對於自詡正道的人族修士來說，這是只有嗜血嗜殺，無惡不作的魔族才會做出來的事。
而且，顧祁白前面說的那一大通話，他們怎麽一句都聽不懂。
什麽主宰天下，什麽魔姬後代，還有，妖族和龍族又是什麽族派
世間不是向來就只有人族和魔族的嗎
“聽不懂也沒關系，這很正常。畢竟人妖大戰過後，為了隱瞞自己的野心，元掌門就憑一己之力，篡改了世間所有人的記憶。”
“當然，為之付出的代價自然也是巨大的。”
“不然，距離分神期只有一步之遙的您也不會那麽輕易地就被自己的法器給反噬了，對嗎”
說最後一句話時，顧祁白用了密音入耳。他笑著看向元孟裏。
不，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魂體歸位了的元執忠。
魂魄完全歸位以後，元執忠的性情終於逐漸趨近完善，不再像以前那樣易躁易怒。
比起原先那位冒牌的元孟裏長老來，現在的元執忠更有身為一位宗門掌門人應有的風範。
元執忠只是冷眼看著顧祁白，渾厚的聲音裏帶著幾分不怒自威的味道。
“一派胡言。”
“就算真的如你所言，我有篡改世間所有人記憶的能力，為何你能記得這一切”
“顧祁白，放眼整個世間，你能找出第二個記得這些的人族嗎”
他刻意將“人族”二字咬得很重。
顧祁白勾起唇角，語氣淡淡: “自是沒有的。”
元執忠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看來，元掌門好心收留你，讓你在元仙宗裏待了這麽多年，你卻除了勾結魔族以外，也就只有編故事的本事漸長了。”
聞言，眾修士又是一楞: “勾結魔族”
“不然諸位以為，我為何要花這麽大的手筆來捉這叛徒”元執忠緊緊盯著慵懶纏繞在顧祁白指尖的黑氣。
仿佛只要那黑氣膽敢有所行動，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朝顧祁白發起進攻。
“顧祁白雖是我宗掌門人之子，但他不學無術，還偷偷與魔族那些敗類同流合汙，墮入了魔道，成長至此，實在是讓人痛心。”
“但元掌門既然將代理掌門一職交給了我，那我必不能辜負元掌門的信任。今日我就要替元掌門大義滅親，也算是給所有正道人士一個交代。”
顧祁白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像是早就料到了事情會演變成現在這種情況。
奪舍他人身體，與魔界之主結合固然能在修仙界掀起波瀾，讓元執忠成為眾矢之的。
但元執忠何其擅長顛倒是非黑白。
更何況，自大自負的人族會相信從魔族口中說出來的這些真相嗎
不，他們只會覺得，這些都是陰險狡詐的魔族故意編造出來，用來愚弄他們的謊言罷了。
顧祁白也從未想過，能憑他短短幾句話就改變這些愚蠢修士對元執忠的態度。
鴉羽般的濃睫輕掀，他擡眸望向被紅雲籠罩，宛如潑了朱砂墨的天空。
突然，有一片黑壓壓的影子闖入了天幕，乍一看，就像是一滴不起眼的烏墨點落在了艷紅的畫布上。
註意到這一切，顧祁白長眸微微狹起，慢悠悠地勾了勾唇。
“總算來了。”
人群裏不知是誰也註意到了這細微變化，指著天幕驚道: “魔族，是魔族來了!”
“等等，怎麽會突然有這麽多魔族出現在這裏”
“不對啊，他們是如何知道秘境的入口的”
有人很快聯想到元執忠剛才說過的話，登時憤怒地用手指著顧祁白。
“你這個叛徒，居然真的背叛了人族!”
“背叛”顧祁白歪了歪頭，慢條斯理地將這兩個字重新在唇邊過了一遍。
眼下那顆小痣隨著他的神情律動，為他平添幾分邪氣。
“我從來就沒有和你們人族一邊過，何談背叛一說”
在顧祁白過往生命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只有他一個人，單打獨鬥。
直至小龍出現，他貧瘠無光的世界裏才有了第二個人的存在。
當然，對於顧祁白來說，有小龍就足夠了。
他眼裏也容不下更多的人。
就連魔族說到底也不過只是他的一個利用對象罷了，人族又算得了什麽呢
這同樣也相當於是坐實了元執忠的話。
那名修士頓時義憤填膺地祭出自己的法器鐵斧，朝著顧祁白直沖而去。
鶴氅被勁風掀起，顧祁白卻眼也沒眨，甚至連墨黑色靈氣也依舊聽話地浮在他身側，像是壓根就沒將修士的攻擊放在眼裏。
就在鐵斧即將命中顧祁白眉心的一瞬間，一把長劍忽地攔在顧祁白身前，替他擋下了這一擊。
正是瞬移而至的破烏。
他戴著與顧祁白初見時戴過的那副青銅面具，半張臉都隱沒在面具之下，烏紫色的靈氣從身後暴漲而起，令他那張充滿少年氣息的面龐少了幾分稚氣。
長劍與鐵斧兵刃相接，發出了“錚”的一聲刺耳尖鳴。
無需顧祁白發號施令，這便是開啟戰爭的號角。
怔楞著的修士們很快反應了過來，紛紛祭出自己的法器，與接踵而至的魔兵魔將們纏鬥在了一起。
法器碰撞在一起的聲音頓時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顧祁白立在戰場中央，偶有一兩個不知好歹的修士手握武器奔他而去，不等近他的身，便被護在顧祁白身側的魔族盡數擋了回去。
修士和魔族的鮮血混在一起，將這片本就貧瘠的土地染得鮮紅一片，一時間竟分不清天幕與大地的界限。
飛濺的腥甜的血肉肆意灑在周圍的斷樹枯枝上，就像是……重演了這片土地曾經歷過的一切，重新將這裏變為了一座人間煉獄。
其實在人魔擁有同等修為的情況下，人族本就不敵魔族。
再加上魔族的體質特殊，傷口愈合的速度異乎常人，所以這場戰爭持續的時間越長，人族修士這方的頹勢就愈發明顯。
這也正是過往數百年間，人族和魔族能夠在表面上和平共處的一大原因。
人族自知不敵魔族，而魔族失去了魔姬之後，便長時間陷入了群龍無首，一盤散沙的狀態。
沒有新的魔主統領，魔族內部自然而然地分化成了好幾派，各方勢力誰都不服誰。
破烏找到顧祁白的時候，其實也有擔心過，他認定的這位魔主究竟能不能將這盤散沙聚攏起來。
畢竟魔界說到底還是個以實力為尊的地方。
魔主雖是重生之軀，但這些年來在元仙宗裏受盡了打壓，他其實也不確定魔主的修為究竟精進到了何等地步。
直到他親眼看到顧祁白在所有魔族的見證下，挨個挨個將那些大人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甘願俯首稱臣時，他才知道，他沒有選錯魔主。
有了魔主統率的魔界自當所向披靡。
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低沈清冷的聲音突兀響起。
“停，回來。”
是顧祁白。
在這樣聒噪吵鬧的背景音下，顧祁白的聲音其實並不大，卻無比清晰地傳進了每個魔族的耳朵裏。
魔族們早就殺紅了眼，以至於突然聽到顧祁白命令的時候，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只高階魔族更是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他: “魔主，您沒看見我們都快打贏了嗎”
“只要殺了元執忠，我們就能替魔姬大人報仇了，憑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讓我們撤啊”
顧祁白轉過眸子，用那雙無波無瀾的桃花眼輕飄飄地看了那只魔族一眼。
他沒有回答那只魔族的問題，只是很輕地歪了歪頭，墨黑色靈氣環繞在他身側，邪氣至極。
“我說回來，你沒有聽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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