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三十五章
關燈
小
中
大
第三十五章
元仙宗的房間數量有限，所以其他宗門的人的食宿都被安排在了天遙城中的各家酒樓客棧裏。
流月峰下的醉香樓便是其中之一。
這是天遙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熱鬧繁華，修得格外氣派。
即便已過亥時，依舊明燈高掛，人聲鼎沸，來往絡繹不絕。
蒙著紅艷面紗的歌女們抱著琵琶，與戲子婉轉的曲聲悠悠直上，斷斷續續地飄進二樓的人字雅間裏。
此時雅間裏的人卻無心欣賞這舒心動聽的曲調。
桌上的飯菜漸涼，幾乎沒怎麽被人動過，喝空了的酒壺倒是隨處可見。
劉生被一群人簇擁在中央，面上紅透，眼神中也透著微妙迷離之色，儼然是快被灌醉了。
坐在他身側的一名中年男子舉起酒杯，作勢還要敬他。
“劉師弟，聽聞今日最後一場比試結束後，元仙宗的執事長老和咱們青師兄都特意來找過你，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啊”
那男子語氣隨意，仿佛只是無意提及，說話時卻一移不移地盯著劉生的臉，似是不願意錯過其中任何細節。
醉意最能麻痹人的神經，修為較低的修士也在所難免。
劉生本就不勝酒力，在此之前又被連灌了數杯酒，早就已經喝得醉醺醺。
話於是沒過腦子，便已然脫口而出: “當然是真的了。”
不過，劉生醉是醉了，有一點他心裏頭卻清楚得很。
今晚坐在這個雅間裏的，都是入了青滇宗好些年的弟子，甚至還有好幾個內門弟子在。
倘若放在平時，就憑他才入青滇宗兩三年的資歷，這些師兄壓根連正眼瞧都不會瞧他一眼。
更別提像今晚這樣，不僅邀他一道同飲，還讓他坐在主位上。
還不是因為在比試過後，元仙宗的長老和青林禾都來找過他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
即使沒有傳出什麽細節，光是這樣，就已經足以令人浮想聯翩了。
所以劉生此話一出，雅間裏的人神色各異，顯然都懷揣一點自己的小心思。
有弟子忍不住湊過來問: “可是因為今下午的那場比試”
不等劉生回答，另外一人便接話道: “肯定是因為那場比試吧。”
“不得不說，元仙宗的人確實比我想象中要猛得多。今兒個一整天打下來，對上其他宗門的人，竟然都沒輸過，沒想到最後一場卻敗在咱們劉師弟手裏了。”
“不過我離比試臺離得遠，沒怎麽看清楚其中細節，劉師弟，你到底是如何使得元仙宗那小妮子認輸的啊”
劉生深知，這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便主動將話題往這些師兄們想聽的上面引: “不瞞各位師兄，元仙宗的長老和青師兄晚時找我，為的也是此事。”
其餘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噢是麽，願聞其詳。”
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場比試，少女嬌且媚的面容，清脆如銀鈴的嗓音，與之完全不相稱的壓迫感，還有雙手筋脈被靈氣咬噬時的痛苦感覺又再度襲來。
劉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儼然是經那一戰過後，已經對顧瓏產生了近乎本能的畏懼。
他眼底閃過一瞬的清明，聲音微沈下來: “不過真要說起來的話，其實也沒什麽。”
“各位師兄與青師兄看著費解，實際上卻很簡單。”
在場沒有人註意到劉生神情的微妙變化。
有人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劉師弟，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快說與我等聽吧。”
劉生痛快地飲下一杯酒，覆湧上來的醉意將那點畏懼感掩蓋過去，這才接著說道。
道出口的卻是與真相截然相反的故事——
“諸位師兄應該都很清楚，築基期的修士與練氣期的修士之間的差距可謂是天差地別，更何況我還是名刀修。”
“當我真正與那小丫頭片子開打的時候，才察覺到她只有練氣修為，但當時的我心系宗門的榮譽與勝負，出手便是全力。”
“以元仙宗那丫頭堪堪練氣八階的修為水平和她柔弱不堪的身子骨，若是完完全全受下我那一擊，就算人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條命。”
“我擔心傷她太過，一是會傷了宗門間的和氣，二也違背了交流大會的規則，於是在出手半途強行收了力。”
“只可惜我高估了自己對靈氣的把控，一時不慎被收回的靈氣波動反噬，受了極其嚴重的內傷，這才成了各位師兄後來看到的那副模樣。”
其餘人登時恍然: “難怪，我就說嘛，一個練氣期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搞出那麽大的陣仗。原來是劉師弟憐香惜玉，護了那小丫頭，反倒傷了自己。”
有人仍心存疑惑: “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為何劉師弟的刀將將離手，元仙宗那顧瓏便直接認輸了”
劉生從善如流道: “不知師兄是否有註意到，那顧瓏雖釋放了諸多靈氣，實際上對我卻完全無用。”
“所以，就算我刀器離手，依然還有靈氣傍身，那顧瓏絕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我想，她也是深知這一點，才會識相認輸的吧。至於認輸的時機，應當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這也是在青林禾和元仙宗的執事長老找他詢問比試細節時，劉生告訴他們的原話。
誠然，那顧瓏實在太過邪門，短短一場比試下來，就讓劉生對她生出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但為了在青林禾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也為了自己在眾人前的面子，這樣的執念使得劉生放棄了同青林禾和執事長老講實話。
而在顧瓏認輸之前，少女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俯身在他耳邊說的那句“哎呀，靈氣用完了，不和你打了”給他提供了思路。
在劉生絞盡腦汁的一番添油加醋下，他與顧瓏那場比試的“真相”就演變成了如今這個版本的故事。
這於劉生而言，無疑是一場賭博。
畢竟當時的細節只有他和顧瓏知道。
倘若青林禾不信他，轉而從顧瓏那裏得知了真相的話，知道自己受騙了的青林禾絕不會讓他好過。
可要是讓青林禾知道他真的連一個練氣期的小丫頭都沒打過，他今後在青滇宗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
橫豎都是差不多的結局，不如賭上一賭。
賭那邪門的顧瓏跟他一樣，不敢讓別人知道這場比試的真相;
賭那表面只有練氣八階的顧瓏跟他一樣，也有自己想要掩蓋的秘密。
而至少目前看來，他賭對了。
劉生端起斟滿了的酒的酒杯，仰面一飲而盡。
旁人還在繼續說道: “我聽說青師兄走後，還差人給劉師弟送去了好些療傷的靈藥。”
“孫師兄連這都清楚”劉生訝道。
“青師兄確實給我送了許多珍貴靈藥來，我見所未見，都舍不得用。”
“哎，青師兄給你你就用唄，不然的話，豈不是辜負了青師兄的一片好意”
“就是就是。”被稱作“孫師兄”的人接過話頭，朝劉生擠眉弄眼道。
“再說了，我可沒怎麽聽說青師兄給誰送去靈藥過，看來劉師弟的好日子要來咯。”
劉生“哎”一聲: “孫師兄可別打趣我了，我不過是贏了小小一場比試，而且還贏得不夠漂亮。”
“能得青師兄的幾瓶靈藥已是我的無上榮幸，哪裏還敢奢求其他。”
“劉師弟，你可就別再謙虛了，這哪裏只是一場小小比試，這可是咱們青滇宗在這次交流大會上與元仙宗對上的首次勝利。”
“沒錯，咱們青滇宗裏誰不知道，青掌門和青師兄都想在這次交流大會上給元仙宗一點顏色看看，奪得這次榜首。劉師弟贏下的這場比試意義非凡。”
“說不定呀，等下次上古秘境開啟的時候，劉師弟還有機會隨青師兄一起進到秘境裏頭，獲得無上機遇呢。”
“真到了那天，劉師弟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師兄呀。”
在場的弟子一人一句說得天花亂墜，劉生本就喝得飄飄然，經他們這樣一通講下來，更是被哄得快要找不到北。
僅存的理智讓劉生勉強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還在推托說道。
“不不不，我才剛入宗沒幾年，哪能奢望進入上古秘境這樣天大的好事落在我頭上，各位師兄就別再打趣我了。”
“不過……我向諸位師兄發誓，要是師弟我真的能有如此好運，當然不可能忘記在座的各位師兄。”
“那敢情好，有劉師弟這句話，我們這些做師兄的可就放一百個心了。”說著，孫師兄端起一旁酒壺，要替劉生滿上。
“來來來，劉師弟，咱們接著喝。”
劉生醉得不行，連忙擺擺手，舌頭打結道: “孫師兄，我就先不喝了。”
“我好久沒有這麽痛快地飲過酒了，突然覺得這裏頭有點悶得慌。”
“這樣，我先出去透會兒氣，待會兒回來了再陪各位師兄不醉不歸。”
-
扶著醉香樓後院的白墻，劉生搖搖晃晃地出了茅房。
迎面有一陣涼爽的夜風拂過面頰，他用力搓了搓臉，總算覺得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半分。
正想原路返回雅間，劉生忽聽一道清潤低沈的男聲落在耳邊。
“你就是劉生”
那聲音從幽幽黑夜裏傳來，給人的感覺既遠又近，辨不清距離，宛如問話是的一只潛伏在月色裏的鬼魅。
醉意格外容易讓人放下警惕，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劉生下意識地回答道。
“對啊，是我。”
他費力擡起厚重的眼皮，努力想要看清隱匿在黑暗裏的那抹頎長身影。
“你誰啊你”
顧祁白一步步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長指揭下黑色兜帽，露出底下那張分外妖孽的臉。
那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裏沁著如水月光，顧祁白慢條斯理地碾碎指尖上那縷從小龍那裏取來，屬於劉生的靈氣，輕輕笑了。
“我是誰不重要。”
幹凈皎白的月色傾落在他清俊的面龐之上，令那多情的眉眼平添幾分涼薄之意。
“你只需要記得，我是來取你性命的就好。”
劉生喃喃重覆道: “取我性……”
話到半截，劉生混沌的大腦終於徹底清醒: “等等，你說什麽”
他驀地瞪大雙眼，驚詫地盯著顧祁白的臉，在短短一息間就認出了顧祁白的身份。
是元仙宗那人人皆知的小廢物。
雖不知自己究竟哪裏惹到了這小廢物不快，但劉生看得出來，顧祁白沒有在跟他開玩笑。
那連掩都懶得掩飾的惡意與殺意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顧祁白是真的沖著他的命來的。
誠然，顧祁白廢是廢了點，可那是跟那些入門已久的修仙之人相比。
小廢物好歹在元仙宗裏待了數百年之久，築基六階的修為再怎麽也比剛破築基的他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更何況他現在雙手筋脈盡斷，連自己的武器都拿不動，更無任何贏的可能性。
一想到這，劉生毫不猶豫地就要掉頭回二樓雅間尋求師兄們的幫助。
然而不等他跑出兩步遠，不知從哪裏來的墨黑色氣流便猶如沼澤一般，瞬間纏上了他的雙腳，將他絆倒在了地上。
昨夜下了場雨，浸了水的泥土未幹，劉生這一摔的位置又頗為巧妙，直接吃了一嘴的濕土與潮濕青苔。
劉生頓時痛得皺起了眉來。
可還沒來得及將嘴裏的土吐出來，那靈氣登時又化作巍峨大山，重重壓在他的背上，令劉生完全動彈不得。
心下一驚的同時，劉生餘光瞥見一道比這深夜還要黯淡的黑影傾覆下來。
“我允許你走了嗎”
男人的語調散漫慵懶，拖著尾音。
本該是清潤好聽的。
此時給人的感覺卻莫名像條陰冷黏膩的蛇滑過肌膚，禁不住激起了層層雞皮疙瘩。
劉生驚懼不已，顫抖著聲音道: “顧…顧道友，你我素不相識，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要不你先放開我，咱們有話好好說”
“沒有誤會。”黑色靈氣滲進劉生皮肉，硬生生勾出一縷屬於劉生的靈氣，又在一瞬間將其絞碎。
顧祁白淡聲: “就算人有重名，你的靈氣氣息也與她身上多出來的那道一模一樣。”
他歪了歪頭，平和的眸光忽地變得狠厲起來。
“你怎麽敢把這麽惡心的東西留在她身上的呢”
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麽貨色，竟也敢染指他的月亮。
劉生一句話都沒聽懂，企圖賠笑道: “顧道友，我不知道你在說……”
話音尚未落地，劉生的喉間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哀嚎——
是顧祁白徑直踩上了他的手，還面無表情地用鞋履來回碾了又碾。
發出的“咯吱”聲令劉生忍不住懷疑，他的手骨是不是已經被顧祁白給生生碾碎了。
然而很快，顧祁白停下了腳下動作。
劉生痛得臉色發白，以為顧祁白這是終於肯放過他了。
卻見男人低下身來，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他深陷在泥地裏的手。
“筋脈全斷了”
雖是疑問句，卻不像是一句問詢，更像是顧祁白在自言自語。
[那人出言不遜，我聽著實在生氣，索性就把他給教育了一頓。]
那便是小龍做的。
顧祁白無聲垂下眼睫。
平日裏的小龍太過乖巧，就像是只黏人又聽話的貓兒。
弄得他都快忘了，他的小龍其實並沒有她看上去那般人畜無害。
從殺關周二人那晚就能看出來，小龍的芯子也是黑的。
不，不對。
與其這樣講，不如說小龍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標準。
更何況，再乖順的貓兒被踩著了尾巴，也是會咬人的。
而且，顧祁白很確信的一點是，以小龍那麽溫吞的性子，絕不是會隨隨便便下狠手的人。
她不像他。
能讓小龍氣到把人的雙手筋脈全部廢掉，想必是真真碰到她的底線了。
墨綠色的彎刀匕首憑空出現在顧祁白掌心，反射出一道凜冽寒光。
淬了毒的匕首尖端緩緩逼近劉生的嘴，顧祁白不顧劉生的強烈抗拒，神色自若地用刀尖撥開了他的牙齒。
“別動。”顧祁白溫聲道。
冰涼的刀身漫不經心地抵上劉生的舌頭: “刀劍無眼，匕首也是一樣。”
“要是不小心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了，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聞言，劉生徹底嚇破了膽。
“顧…顧祁白，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是現在放過我，我還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放過你”顧祁白輕一挑眉。
男人的薄唇在月色的映襯下透出一抹艷色，乍一看，就像是只才噬過血的艷鬼。
“那你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惹得她不快的”
怎麽又在說她她她她到底誰啊。
劉生簡直快要被逼瘋了: “我早就說過了，我連你都不認識，更不可能認識你說的那個人了啊!”
“這樣啊，”顧祁白擺出一副然的表情， “那好罷。”
與此同時，匕首一寸寸退出了劉生的口腔: “既然你不肯說，那還是我自己慢慢看吧。”
劉生聞言驀地怔住: “你…你什麽意思”
墨黑色的靈氣悄無聲息地纏上顧祁白骨節分明的長指，他撩劉生一眼。
“當然是提取你的記憶了。”
顧祁白的語氣平淡，仿佛方才只是在回答劉生今日的天氣如何，飯好不好吃。
但，修仙界裏人人皆知，提取記憶這項魔族才擁有的能力，對一個修士的傷害究竟有多大。
輕則修為倒退四，五成，重則失去理智，變得比癡傻小兒還不如。
更有甚者，還因此丟掉了性命。
這顧祁白哪裏是要放過他，分明就是把他當成了豢養起來的蠢鼠，把他耍得團團轉罷了。
無心去思考顧祁白怎麽可能會魔族獨有的術法，劉生死命掙紮起來。
“顧祁白!你不能這樣對我，這會把我今後的人生都給毀了的!”
他如今已經雙手筋脈寸斷，要想修覆，不知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
倘若修為再倒退回去一半，那他和那些普通人又有什麽區別
顧祁白長睫輕掀，無波無瀾的眼神令此時的他看起來頗像一樽慈佛。
慈佛輕點著匕首刀身，很是疑惑地反問道: “我很好奇。”
“你為什麽覺得，你還能夠活過今夜呢”
聞言，劉生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顧祁白: “你，你說什麽”
“真是的。”見狀，顧祁白唇間溢出一聲輕嘆。
仿佛與他對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只已無可救藥的牲畜。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取你性命的啊。”
-
與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醉香樓大堂不同，醉香樓此時的後院安靜得有些過分詭異。
若有精通結界的修士路過此處，或許才能發現這裏不知被誰設下了一道極其精妙的隔音結界，惟有修為在出竅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夠破除。
隔音結界內部。
正在翻看記憶的顧祁白單手撐著下頜，居高臨下地睨一眼地上狼狽不堪，不斷哀嚎的劉生: “我說。”
“你就不能稍微安靜一點麽”
吵得他都有些頭疼。
見劉生沒有絲毫反應，顧祁白微一轉眸，看向半空。
漫天的黑色氣流登時束作一團，如洪水般湧進了劉生的嘴裏。
世界終於清凈下來。
顧祁白這才收回視線，繼續翻看起劉生的記憶來。
比試臺上發生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他的識海裏。
從小龍剛被送上比試臺就要認輸起，再到聽到劉生嘲弄的輕呵後瞬間變了臉，接著是少女被刀氣劃傷的腳踝……
“小美人”
“哥哥”
“臭丫頭片子”
顧祁白清冽的嗓音輕飄飄落下。
每重覆一句劉生對小龍說過的話，那些堵在劉生嘴裏的靈氣便更深入一分，淩厲似尖刀，狠狠割爛了劉生的嘴和寸寸喉管。
顧祁白撩起眼皮，饒有興味地看向劉生，眸底卻好似凝有千裏薄冰。
“現在此處只有你我兩人，你要不要現在說與我聽聽呢”
只可惜，現在的劉生已經徹底沒有辦法回應他了。
倒在地上的劉生雙目渙散，血混著泥土一並從七竅裏流了出來，五官早已扭曲變形，哪裏還看得出半點人樣。
顧祁白用鞋尖踢一踢他，劉生便像只了無生息的蹴鞠一般，往外滾了數圈不止，還被濕泥與青苔糊了滿臉。
顧祁白長眸微瞇。
“真惡心啊。”
他收回嫌惡的眼神，如此輕聲說道。
-
醉香樓的後院通往的便是顧祁白上次來過的小吃集市。
顧祁白從昏暗的巷口裏慢步走了出來，染滿鮮血的雙手早已被水靈術沖洗了個幹凈。
倘若被有心人看見這一幕，說不定還能發現他手上未幹的水痕。
他沒忘記要給小龍帶只燒鵝回去的約定，說巧不巧，竟在燒鵝店排隊的長龍裏看到了前不久向他推薦燒鵝的那人。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顧祁白，立馬熱情地同他打招呼: “公子，您又來買這家燒鵝了呀”
“看，我是不是沒騙你，這家燒鵝果真好吃吧”
顧祁白和煦的眉眼輕彎，回以溫和一笑: “確實不錯。”
這副溫潤的翩翩君子模樣，與半炷香前在醉香樓後院裏的人哪有半分相像。
告別那人，顧祁白提著燒鵝，不緊不慢地轉身往流月峰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經過一處昏暗的拐角時，人卻莫名其妙地憑空消失了。
他身後幾十步遠的一道身影似是始料未及，整個人先是一頓，立馬快步追了上去。
那人將將停在顧祁白消失的地方，還沒來得及站穩，一把冰涼的匕首便忽地橫在了他的脖頸前。
耳邊，顧祁白極其淡漠的聲音低低響起。
“別動，不然殺了你。”
一兩息後，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那道涼薄的嗓音中多了幾分譏誚的笑意: “噢”
“我怎的不知，什麽時候連魔族都敢到人族的地盤來撒野了”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
元仙宗的房間數量有限，所以其他宗門的人的食宿都被安排在了天遙城中的各家酒樓客棧裏。
流月峰下的醉香樓便是其中之一。
這是天遙城裏數一數二的酒樓，熱鬧繁華，修得格外氣派。
即便已過亥時，依舊明燈高掛，人聲鼎沸，來往絡繹不絕。
蒙著紅艷面紗的歌女們抱著琵琶，與戲子婉轉的曲聲悠悠直上，斷斷續續地飄進二樓的人字雅間裏。
此時雅間裏的人卻無心欣賞這舒心動聽的曲調。
桌上的飯菜漸涼，幾乎沒怎麽被人動過，喝空了的酒壺倒是隨處可見。
劉生被一群人簇擁在中央，面上紅透，眼神中也透著微妙迷離之色，儼然是快被灌醉了。
坐在他身側的一名中年男子舉起酒杯，作勢還要敬他。
“劉師弟，聽聞今日最後一場比試結束後，元仙宗的執事長老和咱們青師兄都特意來找過你，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啊”
那男子語氣隨意，仿佛只是無意提及，說話時卻一移不移地盯著劉生的臉，似是不願意錯過其中任何細節。
醉意最能麻痹人的神經，修為較低的修士也在所難免。
劉生本就不勝酒力，在此之前又被連灌了數杯酒，早就已經喝得醉醺醺。
話於是沒過腦子，便已然脫口而出: “當然是真的了。”
不過，劉生醉是醉了，有一點他心裏頭卻清楚得很。
今晚坐在這個雅間裏的，都是入了青滇宗好些年的弟子，甚至還有好幾個內門弟子在。
倘若放在平時，就憑他才入青滇宗兩三年的資歷，這些師兄壓根連正眼瞧都不會瞧他一眼。
更別提像今晚這樣，不僅邀他一道同飲，還讓他坐在主位上。
還不是因為在比試過後，元仙宗的長老和青林禾都來找過他的消息不知怎的就傳了出去。
即使沒有傳出什麽細節，光是這樣，就已經足以令人浮想聯翩了。
所以劉生此話一出，雅間裏的人神色各異，顯然都懷揣一點自己的小心思。
有弟子忍不住湊過來問: “可是因為今下午的那場比試”
不等劉生回答，另外一人便接話道: “肯定是因為那場比試吧。”
“不得不說，元仙宗的人確實比我想象中要猛得多。今兒個一整天打下來，對上其他宗門的人，竟然都沒輸過，沒想到最後一場卻敗在咱們劉師弟手裏了。”
“不過我離比試臺離得遠，沒怎麽看清楚其中細節，劉師弟，你到底是如何使得元仙宗那小妮子認輸的啊”
劉生深知，這其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便主動將話題往這些師兄們想聽的上面引: “不瞞各位師兄，元仙宗的長老和青師兄晚時找我，為的也是此事。”
其餘人互相交換了個眼神: “噢是麽，願聞其詳。”
回想起不久前的那場比試，少女嬌且媚的面容，清脆如銀鈴的嗓音，與之完全不相稱的壓迫感，還有雙手筋脈被靈氣咬噬時的痛苦感覺又再度襲來。
劉生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儼然是經那一戰過後，已經對顧瓏產生了近乎本能的畏懼。
他眼底閃過一瞬的清明，聲音微沈下來: “不過真要說起來的話，其實也沒什麽。”
“各位師兄與青師兄看著費解，實際上卻很簡單。”
在場沒有人註意到劉生神情的微妙變化。
有人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劉師弟，你就別賣關子了，快快說與我等聽吧。”
劉生痛快地飲下一杯酒，覆湧上來的醉意將那點畏懼感掩蓋過去，這才接著說道。
道出口的卻是與真相截然相反的故事——
“諸位師兄應該都很清楚，築基期的修士與練氣期的修士之間的差距可謂是天差地別，更何況我還是名刀修。”
“當我真正與那小丫頭片子開打的時候，才察覺到她只有練氣修為，但當時的我心系宗門的榮譽與勝負，出手便是全力。”
“以元仙宗那丫頭堪堪練氣八階的修為水平和她柔弱不堪的身子骨，若是完完全全受下我那一擊，就算人不死，恐怕也得去掉半條命。”
“我擔心傷她太過，一是會傷了宗門間的和氣，二也違背了交流大會的規則，於是在出手半途強行收了力。”
“只可惜我高估了自己對靈氣的把控，一時不慎被收回的靈氣波動反噬，受了極其嚴重的內傷，這才成了各位師兄後來看到的那副模樣。”
其餘人登時恍然: “難怪，我就說嘛，一個練氣期的小姑娘怎麽可能搞出那麽大的陣仗。原來是劉師弟憐香惜玉，護了那小丫頭，反倒傷了自己。”
有人仍心存疑惑: “不過，我還有一事不明，為何劉師弟的刀將將離手，元仙宗那顧瓏便直接認輸了”
劉生從善如流道: “不知師兄是否有註意到，那顧瓏雖釋放了諸多靈氣，實際上對我卻完全無用。”
“所以，就算我刀器離手，依然還有靈氣傍身，那顧瓏絕不可能是我的對手。”
“我想，她也是深知這一點，才會識相認輸的吧。至於認輸的時機，應當只是一個巧合罷了。”
這也是在青林禾和元仙宗的執事長老找他詢問比試細節時，劉生告訴他們的原話。
誠然，那顧瓏實在太過邪門，短短一場比試下來，就讓劉生對她生出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但為了在青林禾心中留下一個好印象，也為了自己在眾人前的面子，這樣的執念使得劉生放棄了同青林禾和執事長老講實話。
而在顧瓏認輸之前，少女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俯身在他耳邊說的那句“哎呀，靈氣用完了，不和你打了”給他提供了思路。
在劉生絞盡腦汁的一番添油加醋下，他與顧瓏那場比試的“真相”就演變成了如今這個版本的故事。
這於劉生而言，無疑是一場賭博。
畢竟當時的細節只有他和顧瓏知道。
倘若青林禾不信他，轉而從顧瓏那裏得知了真相的話，知道自己受騙了的青林禾絕不會讓他好過。
可要是讓青林禾知道他真的連一個練氣期的小丫頭都沒打過，他今後在青滇宗的日子更是可想而知。
橫豎都是差不多的結局，不如賭上一賭。
賭那邪門的顧瓏跟他一樣，不敢讓別人知道這場比試的真相;
賭那表面只有練氣八階的顧瓏跟他一樣，也有自己想要掩蓋的秘密。
而至少目前看來，他賭對了。
劉生端起斟滿了的酒的酒杯，仰面一飲而盡。
旁人還在繼續說道: “我聽說青師兄走後，還差人給劉師弟送去了好些療傷的靈藥。”
“孫師兄連這都清楚”劉生訝道。
“青師兄確實給我送了許多珍貴靈藥來，我見所未見，都舍不得用。”
“哎，青師兄給你你就用唄，不然的話，豈不是辜負了青師兄的一片好意”
“就是就是。”被稱作“孫師兄”的人接過話頭，朝劉生擠眉弄眼道。
“再說了，我可沒怎麽聽說青師兄給誰送去靈藥過，看來劉師弟的好日子要來咯。”
劉生“哎”一聲: “孫師兄可別打趣我了，我不過是贏了小小一場比試，而且還贏得不夠漂亮。”
“能得青師兄的幾瓶靈藥已是我的無上榮幸，哪裏還敢奢求其他。”
“劉師弟，你可就別再謙虛了，這哪裏只是一場小小比試，這可是咱們青滇宗在這次交流大會上與元仙宗對上的首次勝利。”
“沒錯，咱們青滇宗裏誰不知道，青掌門和青師兄都想在這次交流大會上給元仙宗一點顏色看看，奪得這次榜首。劉師弟贏下的這場比試意義非凡。”
“說不定呀，等下次上古秘境開啟的時候，劉師弟還有機會隨青師兄一起進到秘境裏頭，獲得無上機遇呢。”
“真到了那天，劉師弟可別忘了我們這些師兄呀。”
在場的弟子一人一句說得天花亂墜，劉生本就喝得飄飄然，經他們這樣一通講下來，更是被哄得快要找不到北。
僅存的理智讓劉生勉強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還在推托說道。
“不不不，我才剛入宗沒幾年，哪能奢望進入上古秘境這樣天大的好事落在我頭上，各位師兄就別再打趣我了。”
“不過……我向諸位師兄發誓，要是師弟我真的能有如此好運，當然不可能忘記在座的各位師兄。”
“那敢情好，有劉師弟這句話，我們這些做師兄的可就放一百個心了。”說著，孫師兄端起一旁酒壺，要替劉生滿上。
“來來來，劉師弟，咱們接著喝。”
劉生醉得不行，連忙擺擺手，舌頭打結道: “孫師兄，我就先不喝了。”
“我好久沒有這麽痛快地飲過酒了，突然覺得這裏頭有點悶得慌。”
“這樣，我先出去透會兒氣，待會兒回來了再陪各位師兄不醉不歸。”
-
扶著醉香樓後院的白墻，劉生搖搖晃晃地出了茅房。
迎面有一陣涼爽的夜風拂過面頰，他用力搓了搓臉，總算覺得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半分。
正想原路返回雅間，劉生忽聽一道清潤低沈的男聲落在耳邊。
“你就是劉生”
那聲音從幽幽黑夜裏傳來，給人的感覺既遠又近，辨不清距離，宛如問話是的一只潛伏在月色裏的鬼魅。
醉意格外容易讓人放下警惕，猝不及防聽到自己的名字，劉生下意識地回答道。
“對啊，是我。”
他費力擡起厚重的眼皮，努力想要看清隱匿在黑暗裏的那抹頎長身影。
“你誰啊你”
顧祁白一步步從黑暗裏走了出來，長指揭下黑色兜帽，露出底下那張分外妖孽的臉。
那雙漆黑如墨的深邃眼眸裏沁著如水月光，顧祁白慢條斯理地碾碎指尖上那縷從小龍那裏取來，屬於劉生的靈氣，輕輕笑了。
“我是誰不重要。”
幹凈皎白的月色傾落在他清俊的面龐之上，令那多情的眉眼平添幾分涼薄之意。
“你只需要記得，我是來取你性命的就好。”
劉生喃喃重覆道: “取我性……”
話到半截，劉生混沌的大腦終於徹底清醒: “等等，你說什麽”
他驀地瞪大雙眼，驚詫地盯著顧祁白的臉，在短短一息間就認出了顧祁白的身份。
是元仙宗那人人皆知的小廢物。
雖不知自己究竟哪裏惹到了這小廢物不快，但劉生看得出來，顧祁白沒有在跟他開玩笑。
那連掩都懶得掩飾的惡意與殺意無一不在提醒著他，顧祁白是真的沖著他的命來的。
誠然，顧祁白廢是廢了點，可那是跟那些入門已久的修仙之人相比。
小廢物好歹在元仙宗裏待了數百年之久，築基六階的修為再怎麽也比剛破築基的他高了不止一星半點。
更何況他現在雙手筋脈盡斷，連自己的武器都拿不動，更無任何贏的可能性。
一想到這，劉生毫不猶豫地就要掉頭回二樓雅間尋求師兄們的幫助。
然而不等他跑出兩步遠，不知從哪裏來的墨黑色氣流便猶如沼澤一般，瞬間纏上了他的雙腳，將他絆倒在了地上。
昨夜下了場雨，浸了水的泥土未幹，劉生這一摔的位置又頗為巧妙，直接吃了一嘴的濕土與潮濕青苔。
劉生頓時痛得皺起了眉來。
可還沒來得及將嘴裏的土吐出來，那靈氣登時又化作巍峨大山，重重壓在他的背上，令劉生完全動彈不得。
心下一驚的同時，劉生餘光瞥見一道比這深夜還要黯淡的黑影傾覆下來。
“我允許你走了嗎”
男人的語調散漫慵懶，拖著尾音。
本該是清潤好聽的。
此時給人的感覺卻莫名像條陰冷黏膩的蛇滑過肌膚，禁不住激起了層層雞皮疙瘩。
劉生驚懼不已，顫抖著聲音道: “顧…顧道友，你我素不相識，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要不你先放開我，咱們有話好好說”
“沒有誤會。”黑色靈氣滲進劉生皮肉，硬生生勾出一縷屬於劉生的靈氣，又在一瞬間將其絞碎。
顧祁白淡聲: “就算人有重名，你的靈氣氣息也與她身上多出來的那道一模一樣。”
他歪了歪頭，平和的眸光忽地變得狠厲起來。
“你怎麽敢把這麽惡心的東西留在她身上的呢”
也不看看自己究竟是什麽貨色，竟也敢染指他的月亮。
劉生一句話都沒聽懂，企圖賠笑道: “顧道友，我不知道你在說……”
話音尚未落地，劉生的喉間突然爆發出一聲淒厲哀嚎——
是顧祁白徑直踩上了他的手，還面無表情地用鞋履來回碾了又碾。
發出的“咯吱”聲令劉生忍不住懷疑，他的手骨是不是已經被顧祁白給生生碾碎了。
然而很快，顧祁白停下了腳下動作。
劉生痛得臉色發白，以為顧祁白這是終於肯放過他了。
卻見男人低下身來，認真地端詳了一會兒他深陷在泥地裏的手。
“筋脈全斷了”
雖是疑問句，卻不像是一句問詢，更像是顧祁白在自言自語。
[那人出言不遜，我聽著實在生氣，索性就把他給教育了一頓。]
那便是小龍做的。
顧祁白無聲垂下眼睫。
平日裏的小龍太過乖巧，就像是只黏人又聽話的貓兒。
弄得他都快忘了，他的小龍其實並沒有她看上去那般人畜無害。
從殺關周二人那晚就能看出來，小龍的芯子也是黑的。
不，不對。
與其這樣講，不如說小龍有一套自己的行事標準。
更何況，再乖順的貓兒被踩著了尾巴，也是會咬人的。
而且，顧祁白很確信的一點是，以小龍那麽溫吞的性子，絕不是會隨隨便便下狠手的人。
她不像他。
能讓小龍氣到把人的雙手筋脈全部廢掉，想必是真真碰到她的底線了。
墨綠色的彎刀匕首憑空出現在顧祁白掌心，反射出一道凜冽寒光。
淬了毒的匕首尖端緩緩逼近劉生的嘴，顧祁白不顧劉生的強烈抗拒，神色自若地用刀尖撥開了他的牙齒。
“別動。”顧祁白溫聲道。
冰涼的刀身漫不經心地抵上劉生的舌頭: “刀劍無眼，匕首也是一樣。”
“要是不小心把你的舌頭割下來了，可就不關我的事了。”
聞言，劉生徹底嚇破了膽。
“顧…顧祁白，我跟你無冤無仇，你要是現在放過我，我還可以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放過你”顧祁白輕一挑眉。
男人的薄唇在月色的映襯下透出一抹艷色，乍一看，就像是只才噬過血的艷鬼。
“那你同我說說，你到底是怎麽惹得她不快的”
怎麽又在說她她她她到底誰啊。
劉生簡直快要被逼瘋了: “我早就說過了，我連你都不認識，更不可能認識你說的那個人了啊!”
“這樣啊，”顧祁白擺出一副然的表情， “那好罷。”
與此同時，匕首一寸寸退出了劉生的口腔: “既然你不肯說，那還是我自己慢慢看吧。”
劉生聞言驀地怔住: “你…你什麽意思”
墨黑色的靈氣悄無聲息地纏上顧祁白骨節分明的長指，他撩劉生一眼。
“當然是提取你的記憶了。”
顧祁白的語氣平淡，仿佛方才只是在回答劉生今日的天氣如何，飯好不好吃。
但，修仙界裏人人皆知，提取記憶這項魔族才擁有的能力，對一個修士的傷害究竟有多大。
輕則修為倒退四，五成，重則失去理智，變得比癡傻小兒還不如。
更有甚者，還因此丟掉了性命。
這顧祁白哪裏是要放過他，分明就是把他當成了豢養起來的蠢鼠，把他耍得團團轉罷了。
無心去思考顧祁白怎麽可能會魔族獨有的術法，劉生死命掙紮起來。
“顧祁白!你不能這樣對我，這會把我今後的人生都給毀了的!”
他如今已經雙手筋脈寸斷，要想修覆，不知要等到哪個猴年馬月去了。
倘若修為再倒退回去一半，那他和那些普通人又有什麽區別
顧祁白長睫輕掀，無波無瀾的眼神令此時的他看起來頗像一樽慈佛。
慈佛輕點著匕首刀身，很是疑惑地反問道: “我很好奇。”
“你為什麽覺得，你還能夠活過今夜呢”
聞言，劉生驚恐地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顧祁白: “你，你說什麽”
“真是的。”見狀，顧祁白唇間溢出一聲輕嘆。
仿佛與他對話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只已無可救藥的牲畜。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
“我這次來，就是為了取你性命的啊。”
-
與人來人往，熱鬧非凡的醉香樓大堂不同，醉香樓此時的後院安靜得有些過分詭異。
若有精通結界的修士路過此處，或許才能發現這裏不知被誰設下了一道極其精妙的隔音結界，惟有修為在出竅期以上的修士才能夠破除。
隔音結界內部。
正在翻看記憶的顧祁白單手撐著下頜，居高臨下地睨一眼地上狼狽不堪，不斷哀嚎的劉生: “我說。”
“你就不能稍微安靜一點麽”
吵得他都有些頭疼。
見劉生沒有絲毫反應，顧祁白微一轉眸，看向半空。
漫天的黑色氣流登時束作一團，如洪水般湧進了劉生的嘴裏。
世界終於清凈下來。
顧祁白這才收回視線，繼續翻看起劉生的記憶來。
比試臺上發生的一幕幕如走馬燈一般浮現在他的識海裏。
從小龍剛被送上比試臺就要認輸起，再到聽到劉生嘲弄的輕呵後瞬間變了臉，接著是少女被刀氣劃傷的腳踝……
“小美人”
“哥哥”
“臭丫頭片子”
顧祁白清冽的嗓音輕飄飄落下。
每重覆一句劉生對小龍說過的話，那些堵在劉生嘴裏的靈氣便更深入一分，淩厲似尖刀，狠狠割爛了劉生的嘴和寸寸喉管。
顧祁白撩起眼皮，饒有興味地看向劉生，眸底卻好似凝有千裏薄冰。
“現在此處只有你我兩人，你要不要現在說與我聽聽呢”
只可惜，現在的劉生已經徹底沒有辦法回應他了。
倒在地上的劉生雙目渙散，血混著泥土一並從七竅裏流了出來，五官早已扭曲變形，哪裏還看得出半點人樣。
顧祁白用鞋尖踢一踢他，劉生便像只了無生息的蹴鞠一般，往外滾了數圈不止，還被濕泥與青苔糊了滿臉。
顧祁白長眸微瞇。
“真惡心啊。”
他收回嫌惡的眼神，如此輕聲說道。
-
醉香樓的後院通往的便是顧祁白上次來過的小吃集市。
顧祁白從昏暗的巷口裏慢步走了出來，染滿鮮血的雙手早已被水靈術沖洗了個幹凈。
倘若被有心人看見這一幕，說不定還能發現他手上未幹的水痕。
他沒忘記要給小龍帶只燒鵝回去的約定，說巧不巧，竟在燒鵝店排隊的長龍裏看到了前不久向他推薦燒鵝的那人。
那人顯然也認出了顧祁白，立馬熱情地同他打招呼: “公子，您又來買這家燒鵝了呀”
“看，我是不是沒騙你，這家燒鵝果真好吃吧”
顧祁白和煦的眉眼輕彎，回以溫和一笑: “確實不錯。”
這副溫潤的翩翩君子模樣，與半炷香前在醉香樓後院裏的人哪有半分相像。
告別那人，顧祁白提著燒鵝，不緊不慢地轉身往流月峰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經過一處昏暗的拐角時，人卻莫名其妙地憑空消失了。
他身後幾十步遠的一道身影似是始料未及，整個人先是一頓，立馬快步追了上去。
那人將將停在顧祁白消失的地方，還沒來得及站穩，一把冰涼的匕首便忽地橫在了他的脖頸前。
耳邊，顧祁白極其淡漠的聲音低低響起。
“別動，不然殺了你。”
一兩息後，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般，那道涼薄的嗓音中多了幾分譏誚的笑意: “噢”
“我怎的不知，什麽時候連魔族都敢到人族的地盤來撒野了”
————————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