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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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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自從謝厭說了要帶她回雁蒼山, 殷念念心裏就像揣了個會動的小兔子,怎麽都安定不下來。

她吃了早飯,就一直再等昨天的女鬼找上門來。

結果一直到了下午也無事發生。

謝厭去做晚飯了, 殷念念想了想,在指尖凝了一道靈氣。

這是昨天趁著接近那厲鬼的空檔,下在她身上的領路引。

她又不是真的傻, 雖然同情那厲鬼, 但她可是能隱藏鬼氣的,萬一她不過來, 自己怎麽找得到她?

殷念念跟著路引的方向走到了一口破敗不堪的井。

上邊壓著兩塊碩大的石頭將井口封死,井身上雜亂貼著褪色的符咒。

殷念念在周圍下了結界, 防止謝厭出來看見她, 然後用手指碰了下井口上的兩塊石頭, 那石頭便挪開了,一股黏膩潮濕的腐臭味道鋪面而來, 殷念念探頭看了看,裏面烏漆墨黑,井水早就已經幹了。

她將靈力賦予眼上, 很容易便瞧清了井底的情況, 一具女屍正正當當的擺在中間, 她身上紅色的喜服早就腐壞了, 曾經妍麗的面容也只剩下一堆白骨,掩埋再不見天日的井底,已經數不清多少歲月。

殷念念順著她的屍體看向旁邊, 隨即一楞。

離女屍不遠處竟然還有一具男屍。

那男屍同樣著喜服, 嶙峋的白骨以爬行的姿勢停在原地,殷念念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身份。

那個書生。

怎麽會?那個書生竟然已經死了?而且死在了柳小姐旁邊?

既如此, 柳小姐根本不是為了報仇留在這裏的。

引路的靈光閃入井下的枯骨,殷念念瞳孔一縮,陣陣陰寒忽然從背傳來。

那鬼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廊下,殷念念轉過頭去,平靜地看著她。

或者說,他。

“你根本不是柳小姐。”

那鬼嘴裏發出嗬嗬的怪音,很久沒說過話的嗓子終於沙啞出聲。

“我,不能,去,投胎。”

“她會,找不到,我。”

誰?

柳小姐嗎?

殷念念回想剛才見過的女屍,沒有出聲。

男鬼反而走近了幾步,徹底從陰影處暴露出來,幾乎就在這瞬間,他身上就被陽光灼燒出幾個口子。

他毫不在意,聲音懇求,“我,不能走,她還,沒回來。”

“你一直在這裏。”

男鬼點頭。

原來所謂的厲鬼從來不是傳說中怨氣橫生,滯留於此的柳小姐,而是不想離去的書生。

殷念念撤了結界,順便將他推回到陰影裏。

“可你不能再待在這裏了。”

男鬼忽然便焦躁起來,身上的戾氣鬼氣終於一起顯露出來,他不停地重覆一句話。

“我,不能,離開。”

“我,等她。”

可你等不到她了。

殷念念上前一步想要告訴他真相,誰料謝厭正從角落走過來,嘴裏喚著殷念念的名字。

霎時間,那鬼仿佛看到了什麽希望,他化成一道黑煙出現消失在殷念念眼前,又猛然出現在謝厭周圍試圖掐住他的脖子。

他執著的看著殷念念,“我,不,離開。”

“謝厭!”殷念念喊道。

“嗯。”

本來伸到脖頸的手被卡住,那男鬼眼睛瞪大,似乎不能相信這次來的道士與以往不同,竟然真的能抓住他。

謝厭用術法將男鬼綁住,走到殷念念跟前,問她,“沒事吧,嚇到了嗎?”

殷念念搖頭。

被綁住的厲鬼怨氣越來越重,他不停的想要掙脫,身上的束縛卻沒松動一星半點。

他終於放棄了,眼角趟出兩條血淚來。

“我,不能,走,不能,放開,我。”

謝厭垂眸看他。

“你為何不想走?”

男鬼道,“她,還沒,回來,我,等她。”

謝厭想了想,“柳小姐?”

他看了眼不遠處地上躺著的兩塊巨石,走到井口向下望了望,回身問,“你怎麽就知道她還會回來?”

男鬼激動起來,“我殺,她爹,恨我,怨我,想殺我,會回來。”

因為柳小姐恨他怨他,所以一定會回來找他。

“你嚇人是不想讓他們留在這裏?”

“阿舞,地方,別人,不能動,不能,碰。”

殷念念終於知道他為什麽先嚇唬自己而不是謝厭了,原來是因為她剛好住了柳小姐的房間。

“可是她不會回來了。”謝厭道。

“撒謊!”男鬼咬牙切齒,“恨我,會,回來。”

“若是她不恨你呢?”

男鬼一楞,“什麽?”

“柳小姐不恨你,她對你沒有怨氣。”

“不,可能!我殺,她爹,騙她,她恨我,找我!”

“我以血滴骨,若有怨氣便如你的屍骨,白骨變黑骨。”

“若無怨氣...”謝厭輕聲道,“便不會有任何反應,況且我在這具屍骨上找不到任何痕跡,說明她已經投胎了。”

“不會,她殺我,找我,會來,會來!”

男鬼低聲嘶吼,剛才的日頭被完全遮住,四周的怨氣向他一人身上聚集。

“真的嗎?”謝厭輕飄飄問,“你真的不知道嗎?”

亂動的樹葉終於把停下,地面陰風卷起的枯葉也重新落到地上。

男鬼喃喃道,“我不,知道嗎?我,知道啊。”

他怎麽不知道,那個春日裏桃花樹下他帶著目的接近的傻子,至死都沒怪過他,甚至為她爹殺人奪財的事百般歉疚。

她穿著喜服站在井口,聲音依舊溫柔,“阿行,我不怪你,我爹殺了你的父母,他有錯,你恨他是應該的。”

“我也不怨你騙我,我喜歡你,遇見你,這都是很好很好的事,我不知道我爹做了這樣的錯事,我向你道歉。”

她輕柔又帶著點遺憾的講,“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了,於理,我不能也不應該阻止你覆仇,可是於情,他是我的父親啊。”

柳舞回想起小時候家裏還窮,吃不上肉,她每每只能饞的流口水,柳父就去山上一夜一夜的等著,只是為了能給她抓只山雞。

跳下去的時候,她腦中無恨亦無念。

她只是想,她爹欠了人家的命,她得幫著還。

若有來生....

若有來生。

書生啊。

冰冷的井水向她湧來,睜開的最後一眼好像看見了桃花樹下一見傾心那人焦急的臉。

如果有來生,不要騙我,要好好的來找我。

痛苦的回憶再次席卷而來,男鬼痛苦的抱緊頭顱,臉上的血淚像是流不盡。

他緊跟著柳舞跳進了井口,卻仿佛怎麽都握不住她的手。

明明只差一點,就差那麽一點點。

很快,他的口鼻被灌滿,呼吸越來越費力。

可他仍拼命想要握住那雙手。

如果井水幹涸就好了。

意識徹底消失前,他這麽祈求著。

男鬼伸出帶著殘肉的手掌,嗓子發出泣音。

“怎麽,能不恨呢?”

“怎麽,真的,不恨呢?”

說著,他聲音透著迷茫,“為什麽,不恨,我呢?”

他讓愛美的少女衣衫襤褸的死在井裏,就連往日的面容也被井水泡的腫脹不堪,再也看不見原來的影子。

怎麽,就能不恨他呢。

從他作為鬼重新睜開眼,他眼睜睜看著那具肉身失去了原來的妍麗。

從一開始的浮腫,到慢慢的腐化,驅蟲爬了她一身,自己卻連為她驅逐都做不到。

她明明那樣膽小。

可卻偏偏又有那樣大的膽子。

等到他終於從躲躲藏藏手無縛雞之力的小鬼,變成可以觸物的厲鬼,那具肉身也早就只剩下白骨,用不上他的保護了。

他甚至不配為她安葬。

他抱著那一絲的僥幸,他們這樣一起死在井底,是不是也算另一種共赴白頭?

他有時也會在等待的時候看著自己的屍骨發呆。

柳舞對他是一見鐘情,如今他連皮相都沒有了,她回來會不會討厭他?

他在糾結中無盡的等待,一年又一年,現在,他終於不用等了。

“我只是,還想,見一見她。”

他哽咽著,“我每句,喜歡,都是夾雜,謊言的。”

“我只是,想真心實意、毫無私心地告訴她,我是,真的愛她。”

“我還想,厚顏無恥的,向她求一個來世。”

男鬼仰頭看著謝厭,剛才怨氣橫生、黑霧繚繞的臉已經躺滿了血淚,他不再掙紮,慢慢向謝厭底下了頭顱。

一步、兩步、三步,他膝行到謝厭腳下,在身後拖出一條長長的濕痕。

以最卑微的姿勢匍匐在謝厭腳邊。

“道長,你,本事,我願意去,投胎,或者,魂飛魄散。”

“你既然,能知道,阿舞投胎,那你,知道在哪,求求你。”

殷念念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讓謝厭幫他見一見轉世的柳小姐。

可是,謝厭真的願意去幫一個厲鬼嗎?

男鬼殘缺的臉在地上磕出回響。

謝厭長嘆一口氣,“你起來。”

男鬼動作一頓,仰頭看他。

“我可以幫你,只是我的術法只能以血滴骨,看她是否停留世間,若是想要找到她的轉世,需要你的一魄方能成行,但我也不敢保證成功的幾率有多少。”

柳小姐已經投胎轉世,謝厭也沒法找到她在哪,可男鬼停留世間成為厲鬼的執念就是柳小姐。

以他的執念為引,或許還能將柳小姐的前世今生連接起來。

但這也要看執念深淺,若是男鬼執念不夠,那一魄就算平白搭進去了。

厲鬼激動起來,“我的,我的,幾魄都行、都行。”

“可缺了一魄,你下次輪回,會成為一個傻子,就算僥幸六竅俱全,也可能會天生殘疾,如此,你還要堅持嗎?”

男鬼毫不猶豫,“要見,魂飛魄散,也要見。”

謝厭點點頭。

他抽出身後的劍,劍尖點向男鬼眉心。

“會很疼。”

在本就是魂魄的身上抽取一魄,要比在肉身上抽取痛上千萬倍。

“我,不怕,見,阿舞。”

魂魄離體的感覺確實痛不欲生,他好像重新又死了一次,是比溺水而亡更痛苦萬倍的煎熬,以至於讓他作為厲鬼的意識都變得抽離模糊。

恍惚間,他又看見了那個少女,一臉笑意的喚他書生。

“阿舞。”

他伸出手想要觸碰,自然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只聽見那道長講,“找到她了。”

找到她了啊。

男鬼身上的痛意仿佛被瞬間消融。

阿舞,我來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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