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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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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

官琰?刃毒?抑或是, 魔尊。

一道劍氣擊中石壁,蕩開白色霧氣。腦海中的聲音尤在繼續:“不要白費功夫了,你知道我不在這裏。”

聞丹歌緊抿著唇, 五指死死扣在劍柄上,似乎要把古樸的紋路磨平。

“不妨猜猜, 我現在在哪裏?”

愉悅的、惡劣的嘲弄從腦海轉到耳邊,聞丹歌猛地睜開眼, 在幻覺出現的同時將劍尖抵上他的心口。下一秒, 鋒利無比的劍尖刺破幻覺,然而黑霧散開又重新聚攏,官琰出現在她身後, 面容與勝迎會時一般無二, 唯獨胸口那個碩大的血窟窿暴露了他已經是個死人的事實。

聞丹歌還是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原本空無一物的地面突然爆發出金色光芒,法陣重開, 劍雨從地面沖出,再次把官琰的身影擊散。

如此反覆十數次, 官琰終於維持不住嘴角嘲諷的笑, 不得不捂住胸口堵住汩汩不斷地血流:“你就不擔心你那位‘星人’的性命?他在我手上。”

她依舊沒有和他對話的意思, 這回迎魁與法陣齊開,劍鳴如鯨嚎, 喚起一波一波金色浪潮。明明置身地底,足下深千尺的巖漿卻在這一刻都化作海底風暴。洶湧暗流誓要把所有生命擊碎,包括她自己。

官琰沒想到她一句話都不肯聽自己說,竭力在無比逼真海嘯中穩住身形:“他才入道不久, 離開你連在絕地谷中待上一刻鐘都做不到、不然,你也不會那麽急著把他送走吧?何況九尾狐的血於我們可是大補, 你就不擔心在你趕到之前,我已經喝幹了他的血?”

風暴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官琰眼中血色彌漫,放下手,露出一個肆意的笑:“無論你怎麽攻擊,在你面前的只是我的幻身,根本傷害不到真正的我。”

聞丹歌終於肯分一個眼神給他,官琰唇邊笑意更深,以為自己的激將法奏效了,卻不料下一瞬,更加猛烈的攻擊接踵而至。

海面上沾染月夜寒冷的風浪驟然落下、裹挾烈日光輝的火焰層層湧上,那一瞬間,她破了官琰兩重幻身。然而,這場單方面的虐殺遠沒有結束,隨著迎魁披靡的劍氣,眼前似乎生出層巒疊嶂、萬千峰壑。山川的巨壓撲面而來,倒下、坍塌,但在眾山之後,隱藏在深林中的古寺蕩出杳杳鐘聲,霎時靈臺清明,古寺仙鶴過青霄,帶走遮月的雲,原本柔婉的弦月露出真面目——那是一柄利劍。

官琰從來不知道,只是一道劍氣,他眼前能夠變幻出如此多的景象。不、或許這不是幻象,常言人死之前會有走馬燈,這或許就是他這重幻身的走馬燈。

由聞丹歌親手打造的,蘊生於死的,高高在上的慈憫——我會讓你死個明白。

這一瞬間,他確實窺探到了“鎮”的真諦。原來巫魏從前說的不錯,盛怒之下的“鎮”無法克制自己的力量,那時,被天道偏愛的“道”會從他們的劍氣中流露出。即便是身為死敵的魔,也不得不在這刻承認,“鎮”才是此間距離“仙”,最近的存在。

但,要怪就怪,他們的弱點也同樣明顯。

虛影再一次變幻,聞丹歌落劍的手一頓。

虛影中,應落逢長發淩亂、蓋過面容,雙目無神地“看”向她。

和勝迎會中的幻覺一模一樣。

停滯只有一瞬,迎魁依舊銳不可當。劍風落下,幻覺裏的人身形一顫,地面多了一灘血。

不對,不是幻覺!

感受到衣襟深處的聯絡符被捏碎,聞丹歌怔怔擡首,便見幻覺中,官琰捏著她給應落逢的聯絡符,頗為好奇地吹了一口氣:“當真能聽到這邊的聲音?”

這句話她聽了兩遍,第一遍從面前的幻覺中傳出,第二遍則來自聯絡符。

不是幻覺。

心臟想是被一萬根銀針穿過,聞丹歌深吸一口氣,雙手持劍擺出迎戰的姿勢,沈聲問:“你想做什麽。”

“很簡單,你也猜到了吧。”官琰指間把玩著薄薄一張聯絡符,她曾無數次從符紙的另一端中聽見應落逢的聲音:喚她回去吃飯、叮囑她添衣買菜、亦或者只是想聽聽她的聲音。

但現在,裏面傳來的,是他怎麽也壓抑不住的痛呼聲。每聽一次,她手背的青筋便凸出一分,幾乎要聽不清官琰在說什麽。

“我需要一副軀體。這裏除了你,便是你的星人和一位‘窺天者’。很不幸的事,‘窺天者’一不小心被我殺了,眼下只能在你們兩位之中,二選一。”

莫驚春被他殺了?即使只是虛影,官琰仍舊清晰看見她眼底奔騰的怒火。他拂袖幻出一樽香爐,一指長的檀香從頂端開始燃燒,火星點點,猶如黑夜中猩紅的獸瞳:“給你們一炷香的時間決定,誰向我獻上軀殼。對了,附贈一個不那麽溫馨的提示,如果你們選不出來,我可否理解為,二位任我挑選?”

聞丹歌的忍耐到了極致,指腹下凹凸的紋路在某一刻變得崎嶇。官琰也看出這便是她的極限,秉持著“窮寇莫追”的道理,十分“貼心”地短暫離開一會,留他們兩個隔著虛影相望。

“落落!你沒事吧?你們現在在哪裏、莫驚春呢?”聞丹歌仔細辨認著虛影,試圖找到他的藏身之所。遺憾的是,官琰這次更加小心,虛影堪堪呈現了應落逢這個人,別的什麽也看不出來。

虛影裏的人沒回答,依舊垂著長發看不清面容。聞丹歌反應過來他可能重傷到無法說話,失控地抽劍在虛空中一斬。

堅硬的巖石四分五裂,巖壁在她手下化為齏粉。然而,這份力量無法扭轉局勢。

發洩一通的聞丹歌終於找回理智,她湊到虛影前,手指幾乎能夠摸到他的面頰。但,五指穿過虛影,落了空。

她低垂著眼,聲音也一並低落下去:“芥子袋裏,有你給我配的藥。”

這次,虛影裏的人總算給出反應。應落逢緩緩擡頭,一雙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此世布滿血絲,失去了所有光彩,只在看見她時重新鮮活:“阿...鶴?”

幸好、幸好。壘在心上的重石落下,聞丹歌連忙問:“你還好嗎?剛才那一劍......”剛才她以為這也是她的心障,毫不猶豫揮劍,卻沒想到劍下真的是他。

應落逢緩慢且僵硬轉動眼珠,感受著自己渾身上下的傷痕,卻仍然扯出一個笑面對她:“我沒事的阿鶴......但莫前輩、莫前輩她”話音未落,他已熱淚盈眶,兩頰留下悔恨的淚水,“莫前輩為了救我、被、被......”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他從未想過莫驚春會和自己一起跳下來、更沒想過她會在危險來臨的第一刻把活路留給他。應落逢還記得,莫驚春被火海吞噬前對他說出的最後一句話。

她說,你必須活下去。

同樣的話汪伋也對他說過,在聞丹歌疑似失控入魔的時候。他知道自己肩負“星人”的使命,他死了,聞丹歌就會失去方向失去船錨。但莫驚春只是因為這個嗎?現在刃毒已解開一半,只要聞丹歌心性堅定,她不會那麽容易失控。除非,她這句話尚有未盡之意。

人死如燈滅,再行將踏錯一步,他們都會萬劫不覆。

胸膛中燃燒著不死不滅的火,應落逢低咳幾聲,註意不被對面的聞丹歌發現自己咳出了血,用虛弱的聲音轉移她的註意力:“莫前輩用她的命,換了我的命。我不能讓她、讓她白白......”

犧牲這個詞仿佛有千鈞重,只是含在咽喉裏,就有淚水決堤。他重重喘了口氣,才有力氣接著道:“選我。”

這兩個字看似沒頭沒尾,但在場的人都知道它意味著什麽:讓官琰占據他的軀殼。

知道她不會同意,應落逢補充:“你聽我說完!我有我的理由。”

“他曾經作為刃毒潛伏在你體內許多年,阿鶴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他一直沒有成功。你也提過,他曾經數次在你意志薄弱的時候引誘你開口答應。我想關竅或許就在這個‘開口’上。”

“只要你不主動交出身體的使用權,他就不可能成功。那麽,如果答應他的人不是‘我’呢?”

聞丹歌搖頭,仍然不肯松口:“怎麽不是你呢......”“阿鶴!我是重活過一世的人,現在的我,真的是我嗎?或者說,這個軀殼裏,只有一個‘我’嗎?”

重生到底是如何實現的,這世上除了天道,恐怕無人能夠給出準確的答案。因此,誰也不能說他提出的假設是錯的。

即使他心底清楚,這副軀殼中的靈魂,從始至終只有他一個。

但他也不是全無準備。之前聞丹歌曾經把一滴血毒交給他處理,而這世間若論“血”,恐怕沒有誰比他更精通。他早在洗髓之前存儲了足夠多的血液,並將它們融匯血毒之法封印在筋脈裏。刃毒不也是通過血液操控她的?只要官琰進入他的身體,他便立刻打通筋脈,與官琰同歸於盡。

至於阿鶴、阿鶴會不會原諒他......

應落逢回憶起羋信交給自己的,據說是姬霜絕筆的信上看到的話:

徹底解開刃毒還有一個辦法,那便是“鎮”親手殺死自己的“星人”。

一千年前的聞迎沒有做到,所以她獻祭自己也只能布下封印。如果聞丹歌做到了?那她便是“神”的存在,而“神”,無所不能。

在一片模糊的視線中,他艱難地啟合唇瓣:“如果開口答應的‘我’,不是擁有主動權的那個‘我’,他的算盤不就落空了?”

應落逢幾乎要無法忍受身上的疼痛跪跌在地,但她還在看著,他便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令她憂心。

聞丹歌眸光一動,似乎聽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應落逢繼續道:“況且、況且如果他占據了你的軀體,我真的能活下去嗎?莫前輩的死又算什麽?趙宗主她們的努力又算什麽?”

“阿鶴,這一次、換我擋在你身前吧。”

哪怕你會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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