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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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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化

“你在想什麽?看路。”謝驚堂的聲音在耳邊炸開, 有點兒取笑的意思,“之前還說我,這下你不也是差點被絆倒嗎, 魔尊殿下?”

環顧四方, 周遭的情境已經恢覆成了伏藍屋中的樣子,只是那原本堆得整整齊齊的屍骨丘, 如今卻像是炸開了一樣灑落一地, 滿地的血色被清寒的冷然月光一照,那顆雙眼大睜的狐貍顱骨就正臥在明鵲的腳下,那樣幽幽地、不甘地望過來。

明鵲默了默, 有些狼狽地掙脫開了少年虛虛扶住她的手。

她並不想承認, 就在剛剛, 在面對曾經無比篤信的那個想法的時候, 她忽然生出了一絲可恥的遲疑。

因為面前這個人?

不會吧?

明鵲深吸了一口氣, 對於事態的失控生出了一絲無措的慌亂, 她無暇再去顧及謝驚堂被她甩開之後的表情, 只是兀自在心中一再重覆著“不會的”, 試圖安撫住自己的情緒。

謝驚堂被甩開的手還滯在空中,卻在瞥見明鵲垂在身側、無意識有些顫抖的指尖時,卸了力一般地落了下去。

好半晌, 他終於開口,聲音放得很溫柔, 那是一種有些別扭的溫柔:

“好了,先不說這些了,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得去找雲師姐和姬諺匯合, 對吧?”

他第一次用了這種帶著諒解意味的語氣,卻聽得明鵲心裏一顫。

餘光裏, 那少年素日常常顯露的驕傲意氣突然悉數沈寂了下去,半步之外,挺拔利落的姿態,卻像料峭春寒裏,一株不折不撓的蘆葦,好像只要得她一句允肯,他就甘願永遠守在原地,等待她給出一份青眼有加的心意。

她喉頭微哽,凝噎半晌,終是將餘光收回,打直了脊背,轉過身去。

“走吧。”

她能回應什麽...又要如何回應呢?

走出了好幾步,身後才傳來了那人跟上來的腳步聲。兩人就這麽一前一後走著,沒有再看彼此,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順著村中的大道,踩著幽暗的月光,一路往村口的方向走著,聽著身後熟悉的腳步聲,這一段短短的路忽然變得格外地長。

可是,半炷香之後,兩個人都開始覺得不對勁了。

...以他們的腳程,再怎麽走,也不該走了半柱香也走不到村口吧?這村子哪有這麽大?

她皺了眉,試著用靈識去聯系姬諺,可是釋放出去的靈識就像是撲進火中的蛾子,無論嘗試幾次,都是“劈、啪”一下就斷了。

又進了鬼打墻的陣嗎?

真是老套的路數,來來回回就是這麽幾個手段,離間人心、分散隊伍、制造幻覺...她嘆了口氣。

“明鵲。”謝驚堂有些遲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看。”

她一怔,疑惑地應聲回頭望過去,出現在眼前的,卻赫然是一副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

他們苦尋不得的村落大門,正柵門打開,靜靜立在他們身後。

“...”明鵲唇角抽了抽,有些無言,“...這陣法就算是為了引誘我們走出去,未免也作得太簡陋了點吧?”

不過,事實證明,陷阱這種東西,簡陋不簡陋無所謂,有用就行。當他們再轉回身子,發現原本在身前、無窮無盡的鄉村大道盡頭,突然莫名其妙出現了一堵山的時候,明鵲就知道,村口這一關他們是非邁不可了。

“你聯系得上雲嬈嗎?”

走在前方的翠衣少年顯然已經試過了,默默搖搖頭。

又是無話。

走出村口已經很遠,耳邊只有細碎的“哢擦哢擦”的踩草聲縈繞,可是,這聲音聽得久了,明鵲卻品出幾絲怪異,不由停下步子朝著四下看去。

那“卡擦哢擦”的聲音果然沒有隨著他們的步子一起停下來。可是周圍,也並沒有其他任何的活物,或者,不如換句話說——

他們周圍的一切東西,都是“活”的。

樹木、草石、沙土,乃至於他們呼吸吐納的每一口空氣。祂們似乎察覺到了明鵲投過來的審視視線,興奮地開始窣窣低語起來。

謝驚堂:“小心!”

餘光中,赤色光芒一閃,緊接著,頭頂上方傳來物什相撞的聲音。

幾滴冰涼的不明液體滴到了明鵲的臉上,順著眼瞼蜿蜒而下,劃過了頰面,她不得不擡手拭去,一時卻望著手心呆了呆。

這是...

“鐺”地一聲,長劍回鞘,謝驚堂與明鵲不約而同偏頭朝著那被打落的東西看過去,發現那靜靜躺在地上的,是一節細長的樹枝。

明鵲蹲下身,正要將那截樹枝拾起查看,突然就有一只蒼白的素手不知從哪兒伸了出來,先她一步飛快地撿起了那根樹枝。眼看就要縮回去時,卻被明鵲一把抓住了那柴火一樣細瘦的腕子。

“出來,別鬼鬼祟祟的。”

“誒誒誒誒——別拽!”咋咋唬唬的少女聲音響起來,“我就一只胳膊了!再拽也要斷了!”

什麽鬼東西?

擡起臉,面前一個面目清秀、穿一身黑漆漆的削瘦短發少女,正將那截樹杈子往自己從肩膀處就倏然截斷的左側身體上捅。

怪異的是,那樹杈子還真的慢慢和她的肩膀融合起來了,血肉交織,逐漸嚴絲合縫,一眨眼,那樹杈子就化成了一條手臂,好好地長在了少女的身上。

少女見狀,輕籲了一口子,按著肩膀甩了甩左臂,然後突然滿臉莫名其妙地擡起頭望向面前的兩人:“...看什麽看?你們倆沒見過樹妖嗎?看著還是兩個得道化形的大妖呢,怎麽這麽沒見過世面?”

聽到“大妖”二字,謝驚堂下意識擡手摸了摸自己腦袋上的耳朵,然後狐疑地瞇起眼:“樹妖?”

“是呀。”短發少女叉起腰,模樣頗有點刁蠻,“不過,我好像從來沒在山上見過你們兩個,你們是哪兒來的妖怪?真是不講禮貌,本來只是好奇想碰碰你,結果被你旁邊那個小狗妖給一劍打斷了手臂,你這同伴怎麽這麽蠻橫!”

這話是對著明鵲說的,卻是謝驚堂臉先黑了——什麽狗妖...好難聽的稱呼!

一旁的明鵲沒有接茬兒,不如說,她壓根就沒在聽面前這個“樹妖”說話。她深紅的瞳孔一眨不眨地越過了少女的肩膀,投向了她身後那片潛伏在黑暗中、無窮無盡的密林之中。

“餵...餵!你叫什麽名字?你們是不是迷路了?要不要我帶你們出去?你說話呀!看你t長得文文秀秀的,怎麽這麽不懂禮貌!餵——”

那碎嘴子樹妖好像吃了秤砣鐵了心,偏要找明鵲搭上一兩句話。謝驚堂見明鵲眉頭緊鎖、對著前方一言不發,有些疑惑,剛想喚她,就看見她突然從腰間抽出鞭子,就要繞過那樹妖少女往前方的黑暗中奔過去,一時有些詫異。

“你...”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那樹妖少女打斷了。她居然身子一橫,擋住了明鵲的去路,不依不饒道:“你不許走,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讓開!”

這一聲包含怒氣的厲叱顯然嚇住了面前的樹妖少女,下一秒,長鞭已經破風而去,尖銳的鞭梢利落地穿過了少女的心口,濺出了一捧黑煙。

“什麽勞什子‘樹妖’,區區小鬼,想用這種東西拖住我?”

少女低頭看向自己的身子,目眥欲裂間,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這聲尖嘯並非因為穿心之痛,而是因為長鞭穿過她的身子,纏上了她背後的那顆漆黑瘦樹。

“呀——!”

樹身被鞭子連根卷起,巨大的裂帛之聲響起,劍鳴錚錚穿插其中,幾道紅光一閃,已將那樹“根”同土地之間戀戀不舍、纏繞不斷的“千絲萬縷”盡數斬斷。仔細看去,那詭異的鮮紅色樹根,竟像是一根根巨大的血管一樣有節奏地鼓動著。

奇怪的吟唱響起來:

“嗡噠啦嘟噠啦

嘟啦南摩哈啦嗬啦

吽哈啦嗦哈——”

鮮紅的血色在地上蔓延開來,黑衣少女的身子在尖嘯間忽然化作一抔灰煙散於天地,周遭景色緊接著開始變得扭曲,腳下堅實的土地,也逐漸軟化,叫人仿若立足於厚厚的棉花之上。

長劍飛回少年手中,他被腳下的路絆得踉蹌一下,眼睛卻只一動不動地望著地面上那個“大坑”。那樹被連根拔起後留下的大坑,那截面鮮嫩、細膩的紋理,活脫脫、活脫脫就是——

“肉”啊。

明鵲一路上同他通過識海暗暗溝通的那些猜測,竟然一字也沒有說錯。

這座山,根本就是一座“鬼”山。這些“鬼”,全都是困宥於此不得出的怨魂。

為何困於此?為何不得出?為何噫咿唔嗚直引人往山中去?

為何以身飼山,肉作養分,還要為虎作倀?

“倀、鬼。”

這兩個字自明鵲淡色的薄唇中無情地蹦出來,輕悄悄地散於扭曲天地。謝驚堂將長劍一挽,貼臂收起,往前一步貼到明鵲身後,做足了警戒的姿態。

眼前的一切像一只被撕裂的紙鳶一樣,從中間慢慢地碎開,露出了渾濁晦暗的內裏。

天地被黑暗吞沒了。

“......”

“......”

“...明鵲?”

沒有人回應他。

就在他掌心即將燃起凰火的時候,黑暗中忽然傳出了一道輕輕的“噓”聲。

眼前倏然出現了一線白光,照亮了少年神色慌張的眼睛,他借著那道光四下看去,卻並沒有找到他想找的那個人。

那一線光逐漸擴大、蔓延,最後成了一道門一樣的東西。門前閃出了一個人形輪廓,那人身上裹著的黑袍憑空揚起,漫卷空中,獵獵如旗,黑色兜帽下,五官模糊,看不分明。

可是,他的聲音很溫和,輕柔卻很有力量,堪稱諄諄誘引,仿若神祇低喃。

“...來吧,孩子。”

“踏進這裏,找到你想要的人...”

“沒有...回頭路...”

*

這是一道很長、很長的路。

一個吞沒了任何光亮的地方,前方是綿延不絕,仿若無窮盡的黑暗,她往前走,手中的長鞭曳在地上,合著她的腳步,發出沙沙的聲響。

連回音都沒有,未免顯得太寂寞了。

這個想法從她的腦袋裏蹦出來,不免讓她自己都吃了一驚。

寂寞...

一個自己度過了幾百年的人,居然也會有這樣的感受嗎?

在感受到寂寞的時候,想起來的又是誰呢?

她握了握垂在身側的左手,汗津津的冰涼的手心,空空蕩蕩的手心,試著在腦中喚起系統。

“...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抱歉,我無法查詢這個,宿主。”系統無奈的聲音響起來,“目前任務對象的生命體征沒有大礙,應該是安全的。不過...宿主,你還好嗎?”

她沒有回答它。

實話說,算不上太好,在黑暗中,她幾乎失去了視物能力,可是,她並沒有對他人袒露無助的習慣。既然做不到強撐撒謊,也做不到坦誠相待,於是就只能選擇沈默與逃避。

這是個不好的習慣。

她腦中的思緒繁雜漫遷,系統似乎察覺到了,它沒有一再追問,而是試探著轉了話題。

“那個,你在擔心他嗎?”

她眼睫壓了壓:“我怕他死了,任務完不成。”

“那倒不至於啦。他的進步也是有目共睹的,能得到懷陽劍尊的認可,成為真傳,肯定還是有幾分本事的。況且,他總要獨當一面的,畢竟,看宿主你目前展現出的態度,只要攻略任務完成了,你也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了,不是嗎?”

“...哈。”她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聲,沈默了好半晌,才道,“確實。”

頓了頓,她問:“任務的第三階段應該也用不了多久就能刷夠數值了吧?你預估還要多久才能完成他的好感任務?”

“唔。”系統沈吟,“這個...我沒辦法預估。”

“宿主,其實,任務最難的那部分不是讓任務對象對你的好感從零變成九十九,而是...從九十九,變成一百。”

明鵲沒有答話,等待著它的下文。

它猶豫了很久,才繼續道:“作為您的輔助系統,還是要提醒您,按照系統整合的經驗來看,從九十九變成一百的這個過程,往往需要你的...嗶——嗶——”

【磁場錯誤!磁場錯誤!信息紊亂——嗶——嗶——警告——】

一段雜音之後,系統的聲音於她腦中戛然而止。

“......”

可是她好像暫時無暇去探究系統突然消失的原因了。

她停下腳步,十步之外,一個背對著她、黑袍曳地的身影懸在半空之中。從她身側開始,一雙雙沒有眼珠、散發著刺目白光的“眼睛”挨挨擠擠地浮現在了空中,只不過幾個眨眼,就將原本無盡的黑暗照得亮如白晝。

紫衣女子立在這漫天的洞見之眼的視線中心,直直地朝前方看過去。

誰都沒有說話。

那個黑色的身影背著手,慢慢地轉過身來,兜帽之下,是一張黃銅面具。面具上雕著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眼睛。

從那張面具之下傳來的聲音很嘔啞:“五毒魔尊,明鵲。”

她聽見自己的名字,緊了緊手中的長鞭,淡淡地笑了笑:“抱歉,你認識本尊,恕本尊不太認識你。”

縱使設想過千百種場面,她沒有想過會這麽快和通天門的人對上——以如今這樣一個情況。

黃銅面具“嗬嗬”地笑了兩聲。

“無妨,我是誰並不重要。”他說,“你只要知道,我背後代表的是誰就好。”

他托起手掌,一團盈盈的亮光浮現在掌上,那是一串魔族符文。

——“通天神諭,冒犯者死。”

“通、天、門。本尊知道,略有耳聞。”

明鵲用了一種滿不在乎的語氣:“所以呢?”

她猜,眼前這個人可能是個地位不高的普通門徒,因為他好像並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這就意味著他對門中大大小小的事務與人際關系其實並不悉知。

那麽,既然不是為了她的真實身份而來,那多半只能是因為另一件事了。

她的魔丹。

上一世,通天門用了強取豪奪的手段;這一世,察覺到了她對於他們計劃堪稱“莫名其妙”的插手,又會用什麽樣的方法達到目的呢?

“或許我們可以坐下來慢慢聊。”黃銅面具打了個響指,一把矮椅出現在了她的身後,“請。”

“不了。”明鵲憊懶地半耷著眼,“本尊沒有什麽想和你們聊的。”

頓了頓,她倨傲地微擡起下顎,神色譏諷:“而且,本尊從來不坐矮凳,一般來說,本尊的習慣是坐高座,然後讓人跪下回話。”

黃銅面具沈默了,半晌,他再次開口,聲音幾乎像是從喉嚨裏擠出來的:“...明鵲,通天門是抱著十足的誠意來找你合作的,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以你的地位,還不配和本尊談什麽‘合作’。”明鵲八風不動,“要談,也是你們掌門來談。”

“你好大的口氣。”

她不急不緩地擡起握鞭的手:t“要試試麽?看看本尊配不配這樣的口氣。”

濃郁的紫色靈力從指縫間漫出來,頃刻間就如霧如霰,撲到了黃銅面具的臉前,蝕去了他的兜帽一角。

堪稱羞辱人的挑釁。

“...”

黃銅面具後傳來那人深吸氣的聲音,半晌,他似乎是調整好了心態,恢覆了原本的低啞聲線。

“好吧,魔尊殿下,看來我們得向您展示一下合作的好處。”

“您應該聽說過,通天門是神的使者這一說法。通天門中人,擁有與‘神’溝通,洞見未來的能力。相信您能懂,也就是說,如果與通天門合作,您就可以無限地拉近與‘神’的距離,乃至於...飛升成神。”

“哦。”明鵲點點頭,“所以呢?”

黃銅面具顯然有些楞了:“...您聽清楚了嗎?是飛升,飛升成神。”

“成神是你們修仙界追求的迂腐東西,跟我一介魔族有什麽關系?”

“據我所知,魔尊殿下您應該並非天生魔族吧?”黃銅面具語氣自信,“聽說您是仙族血脈,幼年不幸才墮入魔族。既如此,如果您願意和我們合作,我們自有辦法幫您重新恢覆仙族身份,洗去屈辱,成為修仙界眾人敬仰的存在,您看呢?”

“是嗎?聽上去不錯。”她笑了笑,“但抱歉了,我覺得當個魔尊挺好的,不覺得有什麽‘屈辱’。本尊不稀罕成仙,更不稀罕...成神。”

“畢竟,誰知道‘神’是個什麽東西,你說呢?”

黃銅面具沈默了。

“還有事嗎?沒什麽事,本尊就先走了。”

她抱起手臂,施施然轉過身,卻被那人的一句“且慢”給叫住了。

“早聽聞五毒魔尊殿下心毒嘴更毒,看來傳聞不假。”他嗬嗬地笑起來,“既然這些還不足以打動您,那...您不如看看這個?”

這篤定的口吻的確牽住了明鵲即將邁開的腳步,她微嘆一口氣,回過眸,落入眼底的景象卻倏然讓她呼吸一窒,瞳孔巨縮。

那個黑色人影的身後,緩緩升起了一堵高高的、灰色的墻。而那墻上用四顆穿骨釘懸掛起的,是一抹無比鮮亮的,仿若瀕死的翠色。

殷紅的血珠從少年被長釘穿透的手掌中冒出,一滴一滴地順著無力的指尖淌下,滴落到灰色墻體上,蜿蜒而去,曳出一道道淩亂的赤痕。

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徒留了一副任人擺布的姿態。那柄翠色流轉的長劍,此時也狼狽地落在地上,發出忽明忽暗的微光,像是劍靈發出的聲聲悲鳴。

“......”

“您看上去有點不可置信呢,魔尊殿下。”黃銅面具似乎很滿意明鵲臉上流露出的表情,“用你身邊這個小朋友,換您與通天門合作,怎麽樣?”

“真是很老套的手段。”她搖搖頭,“用幻術造出一個假人,也想騙過我嗎?”

“假人?我們怎麽會用破綻重重的假人來糊弄您呢?”黃銅面具也搖搖頭,“如果您覺得他是假的,那...看看這個呢?”

他伸出手,扯開少年淩亂的前襟,大片的雪白色胸/口/袒/露出來,他的腦袋無力地垂落著,散開的鬢發擋在臉側胸前,掩蓋了面容,她唯一能看見的,是掛在他胸口的那一枚銀光爍爍的長命鎖,長命鎖旁,臥著一道狹長、猙獰的疤痕,尖銳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您看,為您留下的傷疤呢。”黃銅面具語氣施施然道,“他真是對您情根深種,是不是?”

明鵲死死地盯著他,周遭漫天的洞見之眼射出的視線紮在她身上,如芒在背,她突然對黃銅面具綻出了一個很從容的笑容,即使指甲已經深深嵌進了手心。

“我知道,那又如何?”她說,“你怎麽會覺得我在乎他到,可以為他以身犯險?”

她一邊說著,視線不動聲色在周圍逡巡起來,想要尋找到這個迷陣的陣眼,腦中飛速思索著怎樣才能把謝驚堂安全地帶出這裏。

“別找了,魔尊殿下。”黃銅面具好像看懂了她的意圖,嗬嗬地笑起來,“這裏可不是什麽陣法,這裏是你的心魘。出去的唯一辦法,就是面對自己的心。”

面對...自己的心?

就在她怔忪的這一瞬間,黃銅面具沒有給她說話的機會,而是自顧自甩出了下一句讓她直接震驚得僵在了原地的話。

“你當然在乎他,因為救下他、讓他愛上你,是你的‘任務’,不是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周圍千百只散發著白光的洞見之眼中,忽然就現出了一幕幕場景——她的臉,謝驚堂的臉,他們交握的手,他們疊在一起的影子...最後一切的一切,都停止在一段對話響起的時候。

然後,明鵲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準確地說,應該是她腦中的聲音。

——“我怕他死了,任務完不成。”

——“看你目前展現出的態度,只要攻略任務完成了,你也不想再和他有瓜葛了,不是嗎?”

——“哈...確實。”

——“任務的第三階段用不了多久就能刷夠數值了吧?你預估還要多久才能完成他的好感任務?”

......

任務、任務、任務。這個詞接連不斷地出現在這些話裏。

“您知道的,當恐懼的情緒占據頭腦的時候,難免會叫人放松警惕,哪怕是魔尊殿下,也容易疏忽防備,被人聽見識海心聲。您看見了嗎?這就是通天門的能力。

“你真的當通天門眼瞎心盲,什麽事都不知道嗎?儀蘇山謝氏覆滅,傳說中早夭的幼子‘謝翎’,以表字化名‘謝驚堂’,攜謝氏另一大秘寶‘系魂鈴’潛逃,被荒闕五毒魔尊救下。

“通天門一直都很好奇,爾等和謝氏一族毫無瓜葛的魔族,為什麽要介入這件事情,難不成是因為兒女私情,現在看來,我們果然還是把謝家那小子看得太重了。

“堂堂魔尊,怎麽會看上一個家族破敗、嬌生慣養的潦倒少年呢?你百般護著他,陪在他身側,也不過是因為,他是你不得不完成的一個‘任務’而已。不然,從一開始,你就不會看他一眼,不是嗎?”

他每吐出一個字,落在耳中,都叫她的心臟一下一下地往下墜著,直到冷凝如冰。

沈默。

無窮無盡的沈默。

下一秒,漆黑的骨鞭突然破空而去,帶了鮮見的暴怒的意味,直直地攻向了那一張黃銅面具,紫色靈氣似龍若蛟,盤踞鞭身之上,沖敵人張開了血盆巨口,是十足的扼命之勢。

“是又如何?!”明鵲話聲陰沈,鞭梢狠戾地繞上黃銅面具的咽喉,“本尊的心思,還輪不到你來揣度!”

話音未落,她回手一收,用力到指縫都被暴瀉的靈力剮出了一道道血痕,可是,那鞭下的軀體卻突然隨著一聲巨響化作了無數飛灰,徒留嘔啞嘲哳的大笑聲攜著重重回聲於空中盤旋不去。

大笑聲裏,面前的一切全都轟然漫卷而去,飛灰落下,如大幕揭開,幕帷的另一端,是一個煢煢孑立、搖搖晃晃的影子。

所有的洞見之眼霎那間都似不忍直視一般沈沈閉上,鞭梢委地,收不回的靈力像雨霧一樣消散天地,她巋然立在漫天暗淡的飛灰裏,與那人無言地對視著,表情幾乎是一片空白,過了很久很久,她忽然察覺到了一股無法忍受的痛意,幾乎要逼人又哭又笑,逼出了眼淚。

沾血的長鞭脫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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