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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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黑了。
濃重的墨色以驚人的速度吞噬了晨光, 鋪天蓋地地朝眼前沈沈地壓了下來，頗有種風雨欲來的態勢。
然而，外頭靜得出奇, 不說活物動作的聲音, 就連風聲都銷蝕無蹤。白日還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村子，不過才將將天黑沒多久, 就像觸發了什麽機巧一樣, 霎那間便被無邊的寂靜吞沒了。
“...真的什麽都聽不到。”
這間還算得上寬敞的房間中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牖，此時雲嬈就正將耳朵貼在那扇窗牖上，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又用力搖晃了幾下緊閉的窗框, 最後卻只是遺憾地退回了身子, 兩只長長的兔耳頗為喪氣地耷拉下來：
“鎖死了, 推不開。”
白止徽夾起一張符：“讓開, 我把它打碎！”
寧茴咬著牙去揪他身後那根長長的貓尾：“你瘋啦！會被村長聽見的！”
“被聽見就被聽見唄, 能出去不就行了？難道我們還要呆在這個奇奇怪怪的村子裏？”
白止徽瞪大了眼睛：“本少爺可是受不了了, 你們不會是被威脅上癮了吧？那老太婆拿那兩位的命作威脅對我們呼來喝去的, 又是叫我們吃那些惡心的飯菜，又是逼我們戴這個紅繩子的，都這樣還不跑？”
“這方圓百裏的, 就只有這裏住著‘活人’，很明顯有問題, 應該重點探查啊！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寧茴瞪了他一眼，兩只圓圓的虎朵威風凜凜地豎了起來, “我們只是暫時偷溜出去, 打探一下狀況，你懂不懂！別想做逃兵！”
“誰要做逃兵了！”白止徽氣噎了, 耳朵上的毛炸開了花，“那你說，門窗全都被那老太婆不知道用什麽方法鎖死了，怎麽出去？”
“問逍遙前輩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欸——你們倆吵架可別帶上我這個老頭子。”坐在一旁的問逍遙施施然地搖著扇子，“何況，我急什麽，門邊上不是有人在想辦法嗎？聽老夫一句話，你不急，總會有人急的嘛！等著出去就好了！”
拌嘴的兩人皆是楞了一下，然後扭頭朝廂房的門邊上看過去，發現白少爺話裏的“那兩位”——明鵲和謝驚堂，果然正蹲在廂房的門前研究著開門之法。
“應該是被門閂抵住了。”
明鵲搖了搖那門，聽到那古舊的木頭發出輕微的嘎吱嘎吱的聲音，立即便停了手。
那老太婆雖然看著耳目不靈的，其實精明得很，自從把他們幾個關進了這個房間之後，就時不時會出現在門外轉悠，大約每一盞茶時間，就能聽到外頭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也不過半個時辰前才將將消停下來，讓他們逮到機會能研究出去之法。
“真是奇了怪了，要說那村長也沒展現出什麽神通，可不知為什麽，看見她就是怕得緊，跟見了我們門內嚴肅的長老一樣的。”
陳詢在周圍的土墻上敲敲打打，一邊低聲嘟囔著：“若說是山上的山鬼，也未必就有這樣大的神通。”
方菱在一旁靜靜聽著，半晌，抱著臂膀搖了搖頭：“她...很奇怪，不像是人族，但好像也沒有妖族的特征，給我們的這些紅繩子，我也從來沒見過。而且，她給我們吃的飯菜裏頭，似乎有一味草藥，我曾經在跟隨崖主游歷極南之地的時候見到過。”
問逍遙似乎被她這番話吸引住了，饒有興致道：“哦？是什麽？”
方菱沒想到問逍遙竟會被她的胡亂猜測吸引，只好抿抿唇猶豫道：“...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因為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樣了，只是兩者的氣味和口感有些相似。”
“那味草藥叫做‘羅喉’，色鮮紅，味酸甜，枝條柔韌，亦可幹制存放，久煮不爛。它最主要的功效，就是生食之後可以‘制幻’，而且只需要一丁點，就可以得到十分強勁的效用。”
“...制幻？”
“是的。”青衣少女頷首，“可是，它並非無解，恰恰相反，它的解藥非常好尋，因為‘羅喉’的解藥，正是它自己。”
“如果因為誤食生羅喉、或是其他種種原因產生了幻覺，那麽只要再找來一些羅喉，烹熟之後服下，便可立即解幻，但是，對用量要求極高，甚至要求到以‘錢’來單位精準衡量，並不是隨意抓一些烹煮就行的。”
“若是沒有產生幻覺，就直接吃了煮熟的呢？”
“那便沒有任何效用了，只是普通野菜而已。”
眾人聽了這話，一時都有些無言。
姬諺皺了皺眉：“那，我們吃的那些...是生的，還是熟的？”
方菱靜了靜，最後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抱歉，兩者口感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我不清楚。”
“那肯定是生的了啊，不然那老太婆好端端地給我們吃這玩意幹什麽，總不能是因為好吃吧？”白止徽抓了抓腦袋，煩躁道，“她看著不像好人，指不定是想用什麽法子把我們逼瘋在這裏。”
問逍遙倒是努著嘴沒接話，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空氣，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邊的兩人並沒有參與這場討論，還在兢兢業業地研究著開門的方法。謝驚堂趴在門縫之中，將眼睛對上去，仔細地觀察著門外的情形，好半晌，卻是面色凝重地收回了身體。
“不對，好像不只是門閂。”少年神色有些困惑，“門縫之間，好像有一層黏連的薄膜，上面還有一些細細密密的紋路，就像...就像...”
他對上明鵲有些疑惑的視線，猶疑地吐出了後半句。
“...就像一層皮。”
一層皮？
明鵲默默地湊到了少年方才的位置，朝窄窄的門縫中看過去，就見縫隙之中果然被一層薄薄的肉色物體連接了起來，上面附著密密麻麻的青紅紋路，瞧著就像是皮膚底下的血管和筋脈。
她盯了那層‘皮’幾息，慢慢地退開了身子，豎起雙指，凝氣為刃，朝著縫隙中猛送出去。
絢亮的靈氣光芒一閃，只聽“呲啦”一聲，門縫中突然濺出了一大灘血紅色液體，朝蹲在門前的兩人面上直直撲了過來，與此同時，不知從哪裏傳出了一聲尖利的痛叫，那聲音雌雄莫辨，極其淒厲扭曲，直聽得人腦袋一抽。
“什麽東西...！”
兩人皆是下意識擡手去擋，可是叫他們沒想到的是，那一潑血紅液體明明來勢洶洶，可一眨眼，突然又憑空在眼前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他們的一場幻覺。
一切又歸於死一般的寂靜。
古舊的木門曳出悠長的吱呀聲，室內的燈影順著那一點小小的縫隙蔓爬出去，卻像撲入大火的弱小飛蛾一樣，轉瞬便被無盡的黑暗吞沒了。
謝驚堂將手臂緩緩放下，半晌，神色凝然地轉過頭，同明鵲對視了一眼。
門開了。
......
從村長家中溜出去的過程順利得出奇，甚至到了讓明鵲有些懷疑是不是村長故意沒有出面阻止他們的程度。
他們沒有從進來時的大門出去，而是跟著提前摸清了屋子構造的雲嬈和姬諺，繞到了這座木屋的後門。
後門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只有一道老舊的門閂橫亙其上，幾人小心翼翼地挑開了門閂，悄麽聲地擠了出去，終於在踩到外頭的地面時，不約而同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寧湖大口呼吸著外頭的空氣：“啊——跑出來了！還好沒吵醒村長！”
明鵲環視一圈，發現周圍這片是個類似後山的地方——村長所住的屋子似乎是在這個村子的最深處，於是後門就毗鄰著後山的位置，再走幾步，就到了蔥蔥郁郁的密林間。
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周圍可謂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幾個年紀小些的也許是覺得有t些瘆得慌，便低聲講起話來。
白止徽似乎是在想辦法扒著手上的那根紅繩，語氣有些氣急敗壞：“這玩意兒怎麽摘不下來！割也割不斷，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方菱安慰道：“不著急的，萬一我們還要回去呢？摘下來反而讓村長起疑。之後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把它弄下來。”
“萬一摘不下來，本公子之後不會要一直戴著這玩意兒戴到死吧？！”白少爺懊喪地甩手，“要被我爹知道我偷溜出來一趟，從仙門弟子變貓妖了，還不得打斷我的腿？”
問逍遙瞥了白止徽一眼，突然道：“不用摘，先戴著吧。既然她給我們戴這個，肯定有什麽用處。”
很奇怪的，他這句話並非安慰的語氣，仿佛能篤定這東西自有用處，惹得明鵲若有所思地瞧了問逍遙一眼——這老頭見識不淺，神神秘秘的，也許是看出了什麽東西，但暫時還不打算告訴他們。
問逍遙此人，姬諺似乎與他私交甚好，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與通天門有多深的聯系，立場到底又如何，可是明鵲不能否認她目前還需要問逍遙這個人脈，因此對他尚且保留了幾分的信任。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那就暫且先不去管這紅色繩子的事。
他們依靠著微弱的月光，朝山上遠離村子的高處走過去，謝驚堂一直靠在她的身邊，偶爾有意無意地輕拉下她的袖子，提醒她避開腳下的樹枝小石。
可是，走著走著，謝驚堂突然停下了步子，連帶著拉住了她的袖子。
“怎麽了？”
“...這裏不對勁。”少年低下頭，用力地跺了跺地面，“你不覺得，對於山地來說，這個地面有點太軟了嗎？”
明鵲擰了擰眉，也跟著跺了幾下地面，果然，在堅硬靴底用力觸到地面的一剎那，能感覺到它不同於山石的柔軟質地，簡直像是踩在了一塊...
踩在了一塊巨大的肉上...
這個怪異的聯想不知為何同時出現在了眾人的腦中，寧茴沒忍住打了一個寒噤：
“會不會是因為歸靈山脈晚上有霧，所以山上的土吸了水，才會...”
“吸了水的土，會是這樣嗎？”
謝驚堂僵硬的嗓音打斷了寧茴的話，與此同時，他的掌心忽然躍起了一團鮮紅的火焰。那團火焰照亮了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蒸騰的熱氣將周圍的景色燒穿扭曲。
他們睜大了眼睛。
其實他們更希望眼前的景象是火焰的熱氣營造出的幻覺，可是，顯然，這不足以解釋面前這幅堪稱詭異的場景。
隨著謝驚堂一下下跺著地面的動作，腳下的山地突然湧起了一陣陣微小的波浪，像是一個過於肥腴的人正被猛力踢打著，然後身上的肥肉便因此動作起來，翻起一陣陣的肉浪。
肉浪的震動似乎帶起了周圍一圈樹木的動搖，樹葉無風自動，窸窣作響間，發出了人一樣細碎的尖笑聲。樹枝擁在一起，像被狂風吹倒一樣瘋狂搖動著。那些樹幹是白玉般的顏色，泛著油脂般細膩的光澤，那麽細瘦，仿若一條條女子的腰肢，柔媚地在炙熱的火光裏難耐地扭動著。
明鵲呼吸一窒，朝著來路回過頭去，卻發現他們踩出的小徑已經不見，密密麻麻的樹幹從地底鉆了出來，其上有細長的枝條狂擺著，與其說是枝條，不如說是一根根增生的肉肢，像是女子的秀發無力低垂而下，掩在臉前，肆意擺動。
那些“樹木”有意識般圍成了一個圓形，就像有意識的靈獸擺出了狩殺獵物的姿態，越收越緊、越收越小，眾人也跟著迅速收攏成了一圈，背抵著背，各自喚出了武器，執在手中，做足了防禦的姿態。
“怎麽辦。”陳詢沈著聲，嗓音發緊，“殺出去嗎？”
“啊——！”
身後傳來寧茴低聲的驚呼，與此同時，帶著寒意的劍光一閃，一根企圖伸長過來的肉肢被砍落在地，鮮紅的濃稠汁水從截斷面迸濺出來，殘肢落在地上，瘋狂地扭動著，隨著它所發出的痛苦“尖叫”，那根肉肢突然慢慢化成了一攤黃黃紅紅的泥水，慢慢滲入了腳下的地面。
好惡心...
幸運的事，那些樹木像是被方才“同伴”的慘相給震嚇住了，不約而同地停在了五步之外，不再靠近過來，它們的枝幹與枝條瘋狂地搖動起來，就像一堆一堆的人群在忘情地載歌載舞，落在眼底，堪稱繚亂。
“...等等，你們聽——”方菱被雲嬈護在身後，竭力保持著冷靜，凝神細聽著周圍的動靜，“好像有人在唱歌？是不是？”
眾人默契地靜了下來，凝神聽去，果然有一線細細的、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跟著周圍樹葉搖動的嘈雜聲混進了耳朵，那聲音聽不清是男或女，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越來越響——
祂在唱什麽呢？
祂在唱：
“金光明晃晃照
照著汙泥沼
也照著綠絲絳
照著寰宇天地萬物直掛青天上——”*
祂在唱：
“歌之詠之
舞之蹈之
來——
同我此夜歡聚
直至倒地不起！*
來——
此地與吾共生！
與吾融為一體！”
祂唱：
“嗡噠啦嘟噠啦
嘟啦南摩哈啦嗬啦
吽哈啦嗦哈”
“嗡噠啦嘟噠啦
嘟啦南摩哈啦嗬啦
吽哈啦嗦哈！”*
聲音放低了，一點一點，綿延不絕地低吟著，反反覆覆地重覆著最後一段，神志不清般，像一場詭異的神禱，從喉嚨裏擠出低聲的咕噥，仿若黏膩汁水，兜頭而下，附著身上，凝成了另一層皮囊，這層皮囊在身體上緩慢蠕動著，像是要吞沒他們的皮肉一樣，生生地從身體的深處泛起無法抑制的癢來。
謝驚堂幾乎沒辦法遏制住這種癢意，他手心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難受，隨之暗淡熄滅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周圍樹木的搖動成了恍惚的幢幢鬼影，他卻燃不起凰火，只能控制不住地擡起手去抓撓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卻不得其物。
握不住，卻感覺得到。他只能用指甲用力去抓不適的皮膚，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那層皮囊就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讓人得了一時松快，卻又迅速地愈合而上。
他只能不停地去抓，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已經控制不住，扣爛了手背上、肩頸上裸露的皮肉，痛與快感並重著出現在身上。
不，不能這樣...不能被控制...
他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動作，同身體的本能鬥爭著，一只手強握著劍，另一只擡起的手則僵在半空中，神經質地痙攣起來，修長的指節扭成了一個怪異的爪狀。
“不要抓。”
明鵲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耳邊，她的聲線放得很柔但很堅定，帶著不容拒絕的勸導意味。
然後，他那只痙攣的手被她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冰涼的溫度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她細瘦的指節展開，整個用力包住了他的手，他手上因抓撓皮膚而沾滿了血，那些血珠子就順著他的指尖滾到了她的手心，交握在一處，變得溫熱而濕漉。
她還在諄諄地低聲對他道：“你可以忍住的，不要去抓，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久...
周身的幾個同伴好似都控制不住地在抓撓自己的身體，明鵲的修為高，癥狀也輕些，但顯然也不好受。
他的指節在她的手心不住地抽動著，少年低垂下被汗濡濕的眼睫，悄悄地去看她。微弱月光下，她雪白額頭上沁出一點一點的汗水，眼角眉梢仍然是毫無情緒，可是緊握的手掌間，卻不斷有冰涼的靈力渡了過來，以幫他減輕身上的不適。
明明她的左邊就站著陳詢，可是她沒有去管他。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註意到了自己，他沒有猜錯，她果然見不得他受傷受苦...
即使不知道到底緣何而起，但他知道，她會憐憫他，她不會拋下他，只要他受傷，她就會緊張得看不到其他人了，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她不會再對別人投去視線，不會再管別人的死活，不會再對別人展露笑臉...
這就是他唯一能抓住她的辦法。
他怎麽會有這樣魔怔的想法呢？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他明明渴求的是一段順理成章、兩情相悅的感情，他的傲氣其實是不允許他一再去求得不到的東西的啊！
可是——可是——
可是那是明鵲。
那是他一再求而不得的人。他不想見勢就收，他想要在她t眼中變得不一樣，哪怕是通過這種他曾經唾棄的手段也好。
這種堪稱卑微的、卑劣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從他的腦中冒出來，甚至讓他生出了一種喜意，這種篤定的喜意從身體的各個毛孔中鉆出來，居然當真減輕了身上又痛又癢的感覺。
謝驚堂終於找回了一點身體的控制權，他抽出了被明鵲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在衣擺上揩凈了手心的血漬，然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緊緊地反扣住了她的五指。
少年放低放軟了聲音，幾近誘哄地哀求一般：“明鵲，再幫我一下，我難受。”
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放在家中還沒有發生變故的時候，驕傲的謝小公子不會相信自己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姿態，費勁心機地去同一個女子說話，以祈來她的一點憐惜。
可是，這招顯然是有用的，明鵲聽到他的話，手下意識掙了一下後便安分地不再動作，指腹松松地貼在他的手背上，仿佛代表了一種無奈的許可。
背後的問逍遙展開了扇子，回身朝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扇了扇，一邊扇一邊朗聲道：“控制住自己的手，想一些開心的事情！”
“如果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就說出來，開心的事，什麽都可以，越能讓自己高興激動起來越好！”
“這實際上就是精神上的控制，但是正面的情緒可以幫助遏制這種感覺。”明鵲低聲解釋，“你凝神去想，不要聽這個歌聲。”
“...嗯。”
少年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那只交握的手跟著收緊了。
明鵲身體一僵，心下低嘆了一聲，耳朵卻在瞬間捕捉到了從斜後方傳出來的一些多餘的動靜。
不是樹葉搖動的聲音，不是歌聲，不是同伴發出的聲音。那是一種尖利的東西抓撓摩擦的聲音，快速爬動的聲音。
顯然，其他人也留意到了那個聲音，因為她聽到了寧茴的厲叱聲：“什麽東西？！”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了。
因為，就在下一秒，一個披散著漆黑長發，面目渾濁漆黑一團，身如白色虛影的人形，以四肢著地的姿勢，用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從密林深處的黑暗裏快速地爬了出來。
“吼——”
再眨眼，已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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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完全黑了。
濃重的墨色以驚人的速度吞噬了晨光, 鋪天蓋地地朝眼前沈沈地壓了下來，頗有種風雨欲來的態勢。
然而，外頭靜得出奇, 不說活物動作的聲音, 就連風聲都銷蝕無蹤。白日還熱熱鬧鬧、人聲鼎沸的村子，不過才將將天黑沒多久, 就像觸發了什麽機巧一樣, 霎那間便被無邊的寂靜吞沒了。
“...真的什麽都聽不到。”
這間還算得上寬敞的房間中只有一扇小小的窗牖，此時雲嬈就正將耳朵貼在那扇窗牖上，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 又用力搖晃了幾下緊閉的窗框, 最後卻只是遺憾地退回了身子, 兩只長長的兔耳頗為喪氣地耷拉下來：
“鎖死了, 推不開。”
白止徽夾起一張符：“讓開, 我把它打碎！”
寧茴咬著牙去揪他身後那根長長的貓尾：“你瘋啦！會被村長聽見的！”
“被聽見就被聽見唄, 能出去不就行了？難道我們還要呆在這個奇奇怪怪的村子裏？”
白止徽瞪大了眼睛：“本少爺可是受不了了, 你們不會是被威脅上癮了吧？那老太婆拿那兩位的命作威脅對我們呼來喝去的, 又是叫我們吃那些惡心的飯菜，又是逼我們戴這個紅繩子的，都這樣還不跑？”
“這方圓百裏的, 就只有這裏住著‘活人’，很明顯有問題, 應該重點探查啊！怎麽可以就這麽走了？”寧茴瞪了他一眼，兩只圓圓的虎朵威風凜凜地豎了起來, “我們只是暫時偷溜出去, 打探一下狀況，你懂不懂！別想做逃兵！”
“誰要做逃兵了！”白止徽氣噎了, 耳朵上的毛炸開了花，“那你說，門窗全都被那老太婆不知道用什麽方法鎖死了，怎麽出去？”
“問逍遙前輩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欸——你們倆吵架可別帶上我這個老頭子。”坐在一旁的問逍遙施施然地搖著扇子，“何況，我急什麽，門邊上不是有人在想辦法嗎？聽老夫一句話，你不急，總會有人急的嘛！等著出去就好了！”
拌嘴的兩人皆是楞了一下，然後扭頭朝廂房的門邊上看過去，發現白少爺話裏的“那兩位”——明鵲和謝驚堂，果然正蹲在廂房的門前研究著開門之法。
“應該是被門閂抵住了。”
明鵲搖了搖那門，聽到那古舊的木頭發出輕微的嘎吱嘎吱的聲音，立即便停了手。
那老太婆雖然看著耳目不靈的，其實精明得很，自從把他們幾個關進了這個房間之後，就時不時會出現在門外轉悠，大約每一盞茶時間，就能聽到外頭傳來的窸窸窣窣的腳步聲，也不過半個時辰前才將將消停下來，讓他們逮到機會能研究出去之法。
“真是奇了怪了，要說那村長也沒展現出什麽神通，可不知為什麽，看見她就是怕得緊，跟見了我們門內嚴肅的長老一樣的。”
陳詢在周圍的土墻上敲敲打打，一邊低聲嘟囔著：“若說是山上的山鬼，也未必就有這樣大的神通。”
方菱在一旁靜靜聽著，半晌，抱著臂膀搖了搖頭：“她...很奇怪，不像是人族，但好像也沒有妖族的特征，給我們的這些紅繩子，我也從來沒見過。而且，她給我們吃的飯菜裏頭，似乎有一味草藥，我曾經在跟隨崖主游歷極南之地的時候見到過。”
問逍遙似乎被她這番話吸引住了，饒有興致道：“哦？是什麽？”
方菱沒想到問逍遙竟會被她的胡亂猜測吸引，只好抿抿唇猶豫道：“...其實我也不太確定，因為從外觀上根本看不出它原本的模樣了，只是兩者的氣味和口感有些相似。”
“那味草藥叫做‘羅喉’，色鮮紅，味酸甜，枝條柔韌，亦可幹制存放，久煮不爛。它最主要的功效，就是生食之後可以‘制幻’，而且只需要一丁點，就可以得到十分強勁的效用。”
“...制幻？”
“是的。”青衣少女頷首，“可是，它並非無解，恰恰相反，它的解藥非常好尋，因為‘羅喉’的解藥，正是它自己。”
“如果因為誤食生羅喉、或是其他種種原因產生了幻覺，那麽只要再找來一些羅喉，烹熟之後服下，便可立即解幻，但是，對用量要求極高，甚至要求到以‘錢’來單位精準衡量，並不是隨意抓一些烹煮就行的。”
“若是沒有產生幻覺，就直接吃了煮熟的呢？”
“那便沒有任何效用了，只是普通野菜而已。”
眾人聽了這話，一時都有些無言。
姬諺皺了皺眉：“那，我們吃的那些...是生的，還是熟的？”
方菱靜了靜，最後還是無奈地搖搖頭。
“抱歉，兩者口感好像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所以我不清楚。”
“那肯定是生的了啊，不然那老太婆好端端地給我們吃這玩意幹什麽，總不能是因為好吃吧？”白止徽抓了抓腦袋，煩躁道，“她看著不像好人，指不定是想用什麽法子把我們逼瘋在這裏。”
問逍遙倒是努著嘴沒接話，若有所思地盯著眼前的空氣，不知道在想什麽。
門邊的兩人並沒有參與這場討論，還在兢兢業業地研究著開門的方法。謝驚堂趴在門縫之中，將眼睛對上去，仔細地觀察著門外的情形，好半晌，卻是面色凝重地收回了身體。
“不對，好像不只是門閂。”少年神色有些困惑，“門縫之間，好像有一層黏連的薄膜，上面還有一些細細密密的紋路，就像...就像...”
他對上明鵲有些疑惑的視線，猶疑地吐出了後半句。
“...就像一層皮。”
一層皮？
明鵲默默地湊到了少年方才的位置，朝窄窄的門縫中看過去，就見縫隙之中果然被一層薄薄的肉色物體連接了起來，上面附著密密麻麻的青紅紋路，瞧著就像是皮膚底下的血管和筋脈。
她盯了那層‘皮’幾息，慢慢地退開了身子，豎起雙指，凝氣為刃，朝著縫隙中猛送出去。
絢亮的靈氣光芒一閃，只聽“呲啦”一聲，門縫中突然濺出了一大灘血紅色液體，朝蹲在門前的兩人面上直直撲了過來，與此同時，不知從哪裏傳出了一聲尖利的痛叫，那聲音雌雄莫辨，極其淒厲扭曲，直聽得人腦袋一抽。
“什麽東西...！”
兩人皆是下意識擡手去擋，可是叫他們沒想到的是，那一潑血紅液體明明來勢洶洶，可一眨眼，突然又憑空在眼前消失了，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他們的一場幻覺。
一切又歸於死一般的寂靜。
古舊的木門曳出悠長的吱呀聲，室內的燈影順著那一點小小的縫隙蔓爬出去，卻像撲入大火的弱小飛蛾一樣，轉瞬便被無盡的黑暗吞沒了。
謝驚堂將手臂緩緩放下，半晌，神色凝然地轉過頭，同明鵲對視了一眼。
門開了。
......
從村長家中溜出去的過程順利得出奇，甚至到了讓明鵲有些懷疑是不是村長故意沒有出面阻止他們的程度。
他們沒有從進來時的大門出去，而是跟著提前摸清了屋子構造的雲嬈和姬諺，繞到了這座木屋的後門。
後門並沒有任何怪異之處，只有一道老舊的門閂橫亙其上，幾人小心翼翼地挑開了門閂，悄麽聲地擠了出去，終於在踩到外頭的地面時，不約而同地長長呼出了一口氣。
寧湖大口呼吸著外頭的空氣：“啊——跑出來了！還好沒吵醒村長！”
明鵲環視一圈，發現周圍這片是個類似後山的地方——村長所住的屋子似乎是在這個村子的最深處，於是後門就毗鄰著後山的位置，再走幾步，就到了蔥蔥郁郁的密林間。
除了他們的腳步聲，周圍可謂是一點聲音都沒有，幾個年紀小些的也許是覺得有t些瘆得慌，便低聲講起話來。
白止徽似乎是在想辦法扒著手上的那根紅繩，語氣有些氣急敗壞：“這玩意兒怎麽摘不下來！割也割不斷，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方菱安慰道：“不著急的，萬一我們還要回去呢？摘下來反而讓村長起疑。之後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把它弄下來。”
“萬一摘不下來，本公子之後不會要一直戴著這玩意兒戴到死吧？！”白少爺懊喪地甩手，“要被我爹知道我偷溜出來一趟，從仙門弟子變貓妖了，還不得打斷我的腿？”
問逍遙瞥了白止徽一眼，突然道：“不用摘，先戴著吧。既然她給我們戴這個，肯定有什麽用處。”
很奇怪的，他這句話並非安慰的語氣，仿佛能篤定這東西自有用處，惹得明鵲若有所思地瞧了問逍遙一眼——這老頭見識不淺，神神秘秘的，也許是看出了什麽東西，但暫時還不打算告訴他們。
問逍遙此人，姬諺似乎與他私交甚好，雖然不知道他到底與通天門有多深的聯系，立場到底又如何，可是明鵲不能否認她目前還需要問逍遙這個人脈，因此對他尚且保留了幾分的信任。
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那就暫且先不去管這紅色繩子的事。
他們依靠著微弱的月光，朝山上遠離村子的高處走過去，謝驚堂一直靠在她的身邊，偶爾有意無意地輕拉下她的袖子，提醒她避開腳下的樹枝小石。
可是，走著走著，謝驚堂突然停下了步子，連帶著拉住了她的袖子。
“怎麽了？”
“...這裏不對勁。”少年低下頭，用力地跺了跺地面，“你不覺得，對於山地來說，這個地面有點太軟了嗎？”
明鵲擰了擰眉，也跟著跺了幾下地面，果然，在堅硬靴底用力觸到地面的一剎那，能感覺到它不同於山石的柔軟質地，簡直像是踩在了一塊...
踩在了一塊巨大的肉上...
這個怪異的聯想不知為何同時出現在了眾人的腦中，寧茴沒忍住打了一個寒噤：
“會不會是因為歸靈山脈晚上有霧，所以山上的土吸了水，才會...”
“吸了水的土，會是這樣嗎？”
謝驚堂僵硬的嗓音打斷了寧茴的話，與此同時，他的掌心忽然躍起了一團鮮紅的火焰。那團火焰照亮了他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蒸騰的熱氣將周圍的景色燒穿扭曲。
他們睜大了眼睛。
其實他們更希望眼前的景象是火焰的熱氣營造出的幻覺，可是，顯然，這不足以解釋面前這幅堪稱詭異的場景。
隨著謝驚堂一下下跺著地面的動作，腳下的山地突然湧起了一陣陣微小的波浪，像是一個過於肥腴的人正被猛力踢打著，然後身上的肥肉便因此動作起來，翻起一陣陣的肉浪。
肉浪的震動似乎帶起了周圍一圈樹木的動搖，樹葉無風自動，窸窣作響間，發出了人一樣細碎的尖笑聲。樹枝擁在一起，像被狂風吹倒一樣瘋狂搖動著。那些樹幹是白玉般的顏色，泛著油脂般細膩的光澤，那麽細瘦，仿若一條條女子的腰肢，柔媚地在炙熱的火光裏難耐地扭動著。
明鵲呼吸一窒，朝著來路回過頭去，卻發現他們踩出的小徑已經不見，密密麻麻的樹幹從地底鉆了出來，其上有細長的枝條狂擺著，與其說是枝條，不如說是一根根增生的肉肢，像是女子的秀發無力低垂而下，掩在臉前，肆意擺動。
那些“樹木”有意識般圍成了一個圓形，就像有意識的靈獸擺出了狩殺獵物的姿態，越收越緊、越收越小，眾人也跟著迅速收攏成了一圈，背抵著背，各自喚出了武器，執在手中，做足了防禦的姿態。
“怎麽辦。”陳詢沈著聲，嗓音發緊，“殺出去嗎？”
“啊——！”
身後傳來寧茴低聲的驚呼，與此同時，帶著寒意的劍光一閃，一根企圖伸長過來的肉肢被砍落在地，鮮紅的濃稠汁水從截斷面迸濺出來，殘肢落在地上，瘋狂地扭動著，隨著它所發出的痛苦“尖叫”，那根肉肢突然慢慢化成了一攤黃黃紅紅的泥水，慢慢滲入了腳下的地面。
好惡心...
幸運的事，那些樹木像是被方才“同伴”的慘相給震嚇住了，不約而同地停在了五步之外，不再靠近過來，它們的枝幹與枝條瘋狂地搖動起來，就像一堆一堆的人群在忘情地載歌載舞，落在眼底，堪稱繚亂。
“...等等，你們聽——”方菱被雲嬈護在身後，竭力保持著冷靜，凝神細聽著周圍的動靜，“好像有人在唱歌？是不是？”
眾人默契地靜了下來，凝神聽去，果然有一線細細的、沙啞的聲音慢慢地跟著周圍樹葉搖動的嘈雜聲混進了耳朵，那聲音聽不清是男或女，只是慢慢地、慢慢地，越來越響——
祂在唱什麽呢？
祂在唱：
“金光明晃晃照
照著汙泥沼
也照著綠絲絳
照著寰宇天地萬物直掛青天上——”*
祂在唱：
“歌之詠之
舞之蹈之
來——
同我此夜歡聚
直至倒地不起！*
來——
此地與吾共生！
與吾融為一體！”
祂唱：
“嗡噠啦嘟噠啦
嘟啦南摩哈啦嗬啦
吽哈啦嗦哈”
“嗡噠啦嘟噠啦
嘟啦南摩哈啦嗬啦
吽哈啦嗦哈！”*
聲音放低了，一點一點，綿延不絕地低吟著，反反覆覆地重覆著最後一段，神志不清般，像一場詭異的神禱，從喉嚨裏擠出低聲的咕噥，仿若黏膩汁水，兜頭而下，附著身上，凝成了另一層皮囊，這層皮囊在身體上緩慢蠕動著，像是要吞沒他們的皮肉一樣，生生地從身體的深處泛起無法抑制的癢來。
謝驚堂幾乎沒辦法遏制住這種癢意，他手心的火焰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難受，隨之暗淡熄滅了下去，四周再次陷入了黑暗，周圍樹木的搖動成了恍惚的幢幢鬼影，他卻燃不起凰火，只能控制不住地擡起手去抓撓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膚，卻不得其物。
握不住，卻感覺得到。他只能用指甲用力去抓不適的皮膚，抓出一道道深深的血痕，那層皮囊就像是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讓人得了一時松快，卻又迅速地愈合而上。
他只能不停地去抓，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已經控制不住，扣爛了手背上、肩頸上裸露的皮肉，痛與快感並重著出現在身上。
不，不能這樣...不能被控制...
他試圖控制住自己的動作，同身體的本能鬥爭著，一只手強握著劍，另一只擡起的手則僵在半空中，神經質地痙攣起來，修長的指節扭成了一個怪異的爪狀。
“不要抓。”
明鵲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耳邊，她的聲線放得很柔但很堅定，帶著不容拒絕的勸導意味。
然後，他那只痙攣的手被她的手握住了。
那只手冰涼的溫度讓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顫，她細瘦的指節展開，整個用力包住了他的手，他手上因抓撓皮膚而沾滿了血，那些血珠子就順著他的指尖滾到了她的手心，交握在一處，變得溫熱而濕漉。
她還在諄諄地低聲對他道：“你可以忍住的，不要去抓，很快就好。”
很快是多久...
周身的幾個同伴好似都控制不住地在抓撓自己的身體，明鵲的修為高，癥狀也輕些，但顯然也不好受。
他的指節在她的手心不住地抽動著，少年低垂下被汗濡濕的眼睫，悄悄地去看她。微弱月光下，她雪白額頭上沁出一點一點的汗水，眼角眉梢仍然是毫無情緒，可是緊握的手掌間，卻不斷有冰涼的靈力渡了過來，以幫他減輕身上的不適。
明明她的左邊就站著陳詢，可是她沒有去管他。她的第一反應還是註意到了自己，他沒有猜錯，她果然見不得他受傷受苦...
即使不知道到底緣何而起，但他知道，她會憐憫他，她不會拋下他，只要他受傷，她就會緊張得看不到其他人了，她的眼中只有他一個，她不會再對別人投去視線，不會再管別人的死活，不會再對別人展露笑臉...
這就是他唯一能抓住她的辦法。
他怎麽會有這樣魔怔的想法呢？他明明不是這樣的人啊。他明明渴求的是一段順理成章、兩情相悅的感情，他的傲氣其實是不允許他一再去求得不到的東西的啊！
可是——可是——
可是那是明鵲。
那是他一再求而不得的人。他不想見勢就收，他想要在她t眼中變得不一樣，哪怕是通過這種他曾經唾棄的手段也好。
這種堪稱卑微的、卑劣的想法不可抑制地從他的腦中冒出來，甚至讓他生出了一種喜意，這種篤定的喜意從身體的各個毛孔中鉆出來，居然當真減輕了身上又痛又癢的感覺。
謝驚堂終於找回了一點身體的控制權，他抽出了被明鵲握在手中的那只手，在衣擺上揩凈了手心的血漬，然後在她反應過來之前，緊緊地反扣住了她的五指。
少年放低放軟了聲音，幾近誘哄地哀求一般：“明鵲，再幫我一下，我難受。”
他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放在家中還沒有發生變故的時候，驕傲的謝小公子不會相信自己有一天會以這樣的姿態，費勁心機地去同一個女子說話，以祈來她的一點憐惜。
可是，這招顯然是有用的，明鵲聽到他的話，手下意識掙了一下後便安分地不再動作，指腹松松地貼在他的手背上，仿佛代表了一種無奈的許可。
背後的問逍遙展開了扇子，回身朝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扇了扇，一邊扇一邊朗聲道：“控制住自己的手，想一些開心的事情！”
“如果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想法，就說出來，開心的事，什麽都可以，越能讓自己高興激動起來越好！”
“這實際上就是精神上的控制，但是正面的情緒可以幫助遏制這種感覺。”明鵲低聲解釋，“你凝神去想，不要聽這個歌聲。”
“...嗯。”
少年低低地應了一聲，然後那只交握的手跟著收緊了。
明鵲身體一僵，心下低嘆了一聲，耳朵卻在瞬間捕捉到了從斜後方傳出來的一些多餘的動靜。
不是樹葉搖動的聲音，不是歌聲，不是同伴發出的聲音。那是一種尖利的東西抓撓摩擦的聲音，快速爬動的聲音。
顯然，其他人也留意到了那個聲音，因為她聽到了寧茴的厲叱聲：“什麽東西？！”
她很快就知道那是什麽東西了。
因為，就在下一秒，一個披散著漆黑長發，面目渾濁漆黑一團，身如白色虛影的人形，以四肢著地的姿勢，用幾乎看不清的速度，從密林深處的黑暗裏快速地爬了出來。
“吼——”
再眨眼，已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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