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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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回宗, 梨亭。
此地雖然名說是“亭”，可實際上是建在山頭梨花林中的一塊八邊形演武場。內門弟子在統一早課之前的早功練習並不拘固定的地點，梨亭因環境清幽涼爽, 且地勢足夠寬闊, 因此成為了弟子們練早功時的常來之地之一。
今晨，如往常一般準備開始練早功的幾個內門弟子拎著劍、打著哈欠, 三五成群地朝蓮臺踱來, 遠遠就看見空曠的演武臺中心獨立著一個身著青白衣裳的高瘦人影，瞧著有些伶仃。
不，或許不該說是獨立。
只要將視線稍微偏移一點點, 就能看見演武臺的側面一顆極其粗碩的棠梨樹杈上, 有一道茈藐*色的纖細身影盤坐在梨花團簇的枝頭。
劍回宗的內外門規矩是這樣的：真傳弟子不拘衣服的制式, 外門弟子穿雪白色練功服, 而內門弟子統一都著天青色的圓領窄袍作為門服——三個弟子階層分得很清楚, 衣裳顏色和制式也是十分統一的, 素日裏, 什麽人穿什麽樣的衣服, 大家心裏約莫都有數。
很顯然，演武臺上的那個人是內門中的弟子，可那位著紫衣的又是誰？不記得宗門內有哪位親傳師兄師姐喜歡穿這樣的顏色啊？
瞧見那些頭一次見到這兩人、面露茫然神色的弟子, 另一個已經眼熟了他們的青衣少年見怪不怪道：“他們來的還真是一日比一日早啊。”
“那是謝師弟吧？”接話的是一個模樣生得十分嬌俏的姑娘，小巧的鼻尖微微翹起, 隱約帶出點嬌氣倨傲的意味，一雙圓潤透亮的貓兒眼緊緊盯著演武臺上那抹青色人影, 似乎有些不高興, “什麽‘他們’，‘你們’的？那紫衣服的是誰啊？”
“他們”這個詞用在一對年輕男女身上確實是有些暧昧的意思了。
方才說話的、名叫越陳的少年有些尷尬地揉了揉鼻尖：“我說鶯歌師妹, 我知道你急，但你也別太急了。那好像是通天門派來我們宗交流的使者，算來算去還算是我們的前輩呢，我看見他們好幾日了，都是這位前輩在指導謝師弟來著。”
“通天門的使者？！”有個年紀稍小的姑娘驚訝地探頭看過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通天門的前輩呢。”
通天門在整個雲泮十三洲都是個十分神秘的存在。作為口口相傳的“能與上神溝通者”，通天門的門徒一般都隱匿在澹水流波深處的長生島上，行蹤神秘，極少現世，因此，很多年紀尚小的修仙者都十分好奇他們是不是都生得三頭六臂，與常人有異。
其餘幾人聞言也提了興趣，紛紛加快了步子，想看清傳說中的通天門使的真面貌，反倒叫一開始走在前頭的越陳和於鶯歌落在了後頭。
“哼，什麽指導，我看她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於鶯歌翻了個白眼，“我們宗有懷陽尊上坐鎮，又是劍修門派，哪裏輪得到外人指手畫腳？通天門使又怎麽樣，她懂劍嗎？就在這瞎指導？”
這位‘小姑奶奶’嘴皮子一搭，劈裏啪啦就甩出了三個十分淩厲的問句，將越陳噎得一時沈默，好半晌才哂笑道：“...哎呀，我知道你對謝師弟有好感，但人家使者大我們那麽多輩，算起來說不定都能當我們的姑奶奶了，於師妹你也不用這麽草木皆兵吧。”
“姑奶奶？！”於鶯歌一雙貓兒眼惡狠狠地瞪著他，她皮膚生得格t外白皙，發色和瞳色都是極淺的栗棕色，瞪人時便帶著冷光，格外唬人，“我堂堂舒山於氏，哪是什麽人兒都攀得上的？她也配？！”
這話就說得有些沒分寸了。
嚴格算來，出身舒山越氏的越陳與於鶯歌算是個遠方表兄妹的關系。舒山於氏與越氏確實也是歸靈山脈這東南一帶的仙家大族，可是那又如何，她口中不屑的可是通天門的人啊！
通天門姬氏作為修仙界的開山老祖，就算如今人丁稀少，但放在哪裏都是要被敬重三分的角色，哪怕是懷陽劍尊和各氏族家主都要以禮相待，哪裏輪得到他們這些小輩口出狂言地指摘？
越陳眼瞧著他們與演武臺的距離近了，生怕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被那位使者聽到，情急之下，“噓”了一聲，大手居然直接捂上了於鶯歌的嘴，這措不及防的動作氣得少女雙目圓瞪，一直發出嗚嗚嗚的尖利聲音，隱約聽得出是在尖叫“越沈你大膽！”。
這聲音終究還是把演武臺上那兩人的目光吸引過來了，謝驚堂將手中的長劍一挽，直豎著貼在背後，斜一晃身，朝兩人望過來，眉頭倏然便是一松，喚那少年：“早啊，越陳。”
越陳聞聲立刻粲然笑開，擡手沖他隨意一揮，招呼道：“驚堂！你這幾日都來得好早哇！”
越陳的弟子居和謝驚堂離得比較近，為人又比較熱心，在撞見過殷皓欺負他的時候阻止過幾次，因此算是為數不多與謝驚堂關系不錯的同門，先前偶爾也會結伴練早功，因此自謝驚堂回來之後這段時間，越陳逮不到他人，還疑惑了好一陣子。
越陳同謝驚堂打完招呼，發現一時間竟是沒聽見自己那驕縱表妹的聲音，心想不對勁啊，這小姑娘往常一見到謝驚堂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沒事找事，紅著一張小臉，又是打招呼、又是找話題的，比對自己熱情多了，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帶著這樣疑惑的心緒，越陳扭頭看朝身旁的於鶯歌覷過去，卻見到少女櫻唇微張，有些楞楞地仰著腦袋，看向演武臺旁那顆老梨樹梢頭，神色有些覆雜。
越陳見她臉色，有些好奇地跟著扭過頭去。一擡眼，盤坐樹上那女子的面容，便大剌剌地晃進了他的視線。
“......”
越陳怔住了。
他可以篤定，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腦中出現的第一個字一定是“美”，因為那女子的容色生得實在是太過旖麗。
可是，他第一感覺並非是羞赧或是驚艷，而是莫名品出了幾分危險的味道。
她的皮膚生得實在太白了。那種白不同於於鶯歌那種少女獨有的、嫩生生的瓷白，而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般、紮眼的蒼白，被她身上茈藐色裙裳和偏深色的眉眼一襯，更顯得沈甸甸地觸目驚心，是一種極具厲色與攻擊性的漂亮。
女子挽了一個很隨意的發髻，身上飾品頗多，爍爍的銀光掩映在烏黑的發間。她盤坐在梢頭，就像一只靜靜棲息的輕巧鵲鳥，或者一叢誤落白雪中的紫草，於冷涼寂寞之中，又平添了幾分明艷而淩厲的生氣。
越陳打小腦筋靈快，自認看人很有一套，可面對這位通天門使，他卻覺得實在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去描述——在她周身有一股肅殺的死氣與躍然的生氣相互糾纏，可所有的一切，最後又都歸在晦暗的眸子裏，緩緩了沈澱下去。
也許是因為他下意識有些警惕和防備的神情吸引了她，那女子朝他看過來，神情冷淡而看不出深淺，只不過是停留了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卻莫名叫越陳有種被蛇蠍這種冷血動物盯上的感覺，一時只覺毛骨悚然。
他捏了一把衣袖，聳聳肩，為了轉移註意力，訕訕地回過頭同於鶯歌扯出一個笑：“怎麽，發現人家前輩太漂亮了，看傻了？”
於鶯歌顯然與他感覺不同，這從她打量明鵲時，那種混雜著驚艷、嫉妒和如臨大敵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果然，一聽到越陳的話，她立刻咬牙切齒道：“哼，長得漂亮有什麽用！看著陰測測，年紀一把的樣子，幹嘛整天往謝驚堂身邊粘！”
這種攻擊就實屬沒事找事了。越陳看著於鶯歌變幻莫測的臉色，有些忍俊不禁地補刀：“誒，真的假的，我感覺好像是謝師弟貼人家前輩比較多哦。”
就光他碰見的那幾次，無論是在休憩還是在練劍，謝驚堂的視線永遠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女子身上粘的，說起話來似乎也是那女子傾聽為主。
“嗨呀，看來人家不喜歡你們這個類型哦。”越陳幸災樂禍，“我們宗有一大批小姑娘要暗自失魂落魄一段時間了呀。”
“...越陳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於鶯歌急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著劍就朝演武臺邁了過去，帶足了挑釁的氣勢，喚道，“謝師弟。”
謝驚堂聞聲側轉，神色自若地沖她頷首：“於師姐。”
“這位是？”於鶯歌皮笑肉不笑地沖明鵲仰起臉，“好像沒在宗裏見過呢？聽說謝師弟這段時間都跟她呆在一起呀。”
明鵲盤坐在樹梢上，靜靜地盯著那個神色挑釁的少女，而她腦中的系統正在吱哇亂叫，頗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宿主，她對你敵意好重呀！你要不要下去交涉一下！”
可她沒應聲，反而是以肘撐膝，施然支頤，瞧著下頭謝驚堂對她客氣地介紹自己，有些看戲的意思。
她聽力好，隔著很遠就聽到了那個叫越陳的少年和這個叫於鶯歌的姑娘的對話，知道了這姑娘喜歡謝驚堂，因此更想看看謝驚堂會如何處理現在的狀況。
“那位是來自通天門的姬鵲使者。”謝驚堂道，“她愛在這裏休憩，偶爾會指導一下我。”
梨亭確實是個很適合休憩的地方，同樣地，自然也很適合幽會。
一男一女獨自在靜林中相會，幾乎可以想像到翠衣少年立於高臺之上，持劍旋身時，環繞一周的淩厲劍氣會打落多少如飛雪般的花瓣，棠梨相映處，女子坐在樹梢，望著身立狂風梨花飛揚中心的少年，更勝松雪日初晴*，堪稱美不勝收。
於鶯歌覺得這簡直是不堪設想！光是想一想就差點銀牙咬碎！
“通天門的使者厲害歸厲害，但未必懂劍。與同門探討或者找尊上討教，難道不比找這勞什子姬...”說到這裏，於鶯歌頓了頓，不情不願改口道，“...姬使者有用許多嗎？”
瞧見謝驚堂露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只覺得更加理直氣壯了：“沒記錯的話，還有十日，春會就要開始了吧？這次春會我也要參加的，既然我和謝師弟水平相當，棋逢對手，在一起討論劍術，互相幫助，也許會對師弟有進益，怎樣？要不要一起？”
瞧見於鶯歌驕傲擡起的小下巴，謝驚堂眼角一抽——他不是茫然，是莫名其妙，是無法理解——她是怎麽有自信說出和她一起探討劍術會比和明鵲一起更加有幫助的？
可是，想到於鶯歌確實是個實力強勁，天賦卓絕的對手，謝驚堂還是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懷揣著為數不多的幾分尊重，盡力維持著禮貌的表情：“...嗯，多謝師姐，但我可能給不了師姐什麽建議，還是自己練習就好了。”
邊說著，他將劍一收，擡頭同明鵲偷偷示意了一下，提步就要去演武臺的另一側繼續練習，將原本的這塊場地讓給於鶯歌和越陳，
“餵！”於鶯歌被拒絕了顯然有些掛不住面子，一張俏臉漲紅了，沖謝驚堂的背影一跺腳，“謝師弟，自己練習，為什麽要同那個姬前輩對眼神？”
謝驚堂離開的腳步一頓，拳頭握緊了：“......”
於鶯歌還在喋喋不休：“十日後就要春會，我好心想同你取長補短一下，何必傷了同袍和氣呢？我明明還幫過你呢，你卻為了一個外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回過身來的少年打斷了。
他臉微低，一雙鳳眼的弧度因此顯得更挑，帶出點嚇人的冷硬來，聲音也沈下去了：“...你說什麽？”
這副樣子叫於鶯歌嚇了一跳，有些委屈，小姐的嬌慣脾氣一上來，幾乎快哭了：“你幹嘛這麽看著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他們作為同門師姐弟，不比一個剛認識兩天的使者親厚嗎！他居然為了那個女t的兇她？！
越陳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眼看事態快要控制不住了，正準備上去攔一把，可那翠衣少年動作比他更快些，往前靠了兩步，走到了於鶯歌面前，仰起下巴，仗著身高的優勢由上至下地用一雙淺色的瞳孔睨著她，氣質倏然一轉，瞧著竟是比於鶯歌還要傲慢不耐幾分。
“於師姐，可能我之前搞錯了。”謝驚堂慢條斯理道，“我一直覺得在宗門裏禮貌待人比較好，但現在發現這樣對人實在是會惹太多麻煩了。而且，大概你也搞錯了，其實我並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而且非常、非常討厭嘮叨煩人的人...”
他的咬字輕飄飄的，吊得人一口氣不上不下，總有種不順的感覺，可以說是十分氣人：“所以，我現在真的有點煩你，於鶯歌師姐。”
謝驚堂每說一個字，於鶯歌臉色就白一分——他一定看得出來她對他有好感的，可是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一點餘地都不留，可以看得出真的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了——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幾乎快哭出來了，握著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就在她的眼淚幾乎包不住的那一刻，一道如冰碎撞的聲音從一旁橫插了進來：“謝驚堂，少說兩句。”
是那個姬鵲！
於鶯歌還沒來得及去瞪她，那紫衣女子就倏然出現在了他們兩人的身邊，身法簡直堪稱恐怖。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中卻是毫無情緒地在他們之間來回轉動著，然後又擡頭望了望天色。
“這樣吧，我記得距離早課開始還有半個時辰，想必也夠了。”明鵲邊說著，邊抱著手臂往後退了兩步，“於姑娘說，要取長補短、互相討教，也是有道理的，與水平相當的同門討教，確實對你有好處，而且，我看於姑娘現在挺生氣的，所以...”
賣關子般頓了頓，明鵲頂著於鶯歌和謝驚堂兩人震驚又茫然的視線，掃視了一圈周圍看戲的弟子們，施施然道：“所以，你們也別吵了，現在就在這裏打一架吧。”
謝驚堂：“.......？”
等等，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現在，在這裏——
和一個喜歡自己的傲慢姑娘，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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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回宗, 梨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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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如往常一般準備開始練早功的幾個內門弟子拎著劍、打著哈欠, 三五成群地朝蓮臺踱來, 遠遠就看見空曠的演武臺中心獨立著一個身著青白衣裳的高瘦人影，瞧著有些伶仃。
不，或許不該說是獨立。
只要將視線稍微偏移一點點, 就能看見演武臺的側面一顆極其粗碩的棠梨樹杈上, 有一道茈藐*色的纖細身影盤坐在梨花團簇的枝頭。
劍回宗的內外門規矩是這樣的：真傳弟子不拘衣服的制式, 外門弟子穿雪白色練功服, 而內門弟子統一都著天青色的圓領窄袍作為門服——三個弟子階層分得很清楚, 衣裳顏色和制式也是十分統一的, 素日裏, 什麽人穿什麽樣的衣服, 大家心裏約莫都有數。
很顯然，演武臺上的那個人是內門中的弟子，可那位著紫衣的又是誰？不記得宗門內有哪位親傳師兄師姐喜歡穿這樣的顏色啊？
瞧見那些頭一次見到這兩人、面露茫然神色的弟子, 另一個已經眼熟了他們的青衣少年見怪不怪道：“他們來的還真是一日比一日早啊。”
“那是謝師弟吧？”接話的是一個模樣生得十分嬌俏的姑娘，小巧的鼻尖微微翹起, 隱約帶出點嬌氣倨傲的意味，一雙圓潤透亮的貓兒眼緊緊盯著演武臺上那抹青色人影, 似乎有些不高興, “什麽‘他們’，‘你們’的？那紫衣服的是誰啊？”
“他們”這個詞用在一對年輕男女身上確實是有些暧昧的意思了。
方才說話的、名叫越陳的少年有些尷尬地揉了揉鼻尖：“我說鶯歌師妹, 我知道你急，但你也別太急了。那好像是通天門派來我們宗交流的使者，算來算去還算是我們的前輩呢，我看見他們好幾日了，都是這位前輩在指導謝師弟來著。”
“通天門的使者？！”有個年紀稍小的姑娘驚訝地探頭看過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通天門的前輩呢。”
通天門在整個雲泮十三洲都是個十分神秘的存在。作為口口相傳的“能與上神溝通者”，通天門的門徒一般都隱匿在澹水流波深處的長生島上，行蹤神秘，極少現世，因此，很多年紀尚小的修仙者都十分好奇他們是不是都生得三頭六臂，與常人有異。
其餘幾人聞言也提了興趣，紛紛加快了步子，想看清傳說中的通天門使的真面貌，反倒叫一開始走在前頭的越陳和於鶯歌落在了後頭。
“哼，什麽指導，我看她年紀也不大的樣子。”於鶯歌翻了個白眼，“我們宗有懷陽尊上坐鎮，又是劍修門派，哪裏輪得到外人指手畫腳？通天門使又怎麽樣，她懂劍嗎？就在這瞎指導？”
這位‘小姑奶奶’嘴皮子一搭，劈裏啪啦就甩出了三個十分淩厲的問句，將越陳噎得一時沈默，好半晌才哂笑道：“...哎呀，我知道你對謝師弟有好感，但人家使者大我們那麽多輩，算起來說不定都能當我們的姑奶奶了，於師妹你也不用這麽草木皆兵吧。”
“姑奶奶？！”於鶯歌一雙貓兒眼惡狠狠地瞪著他，她皮膚生得格t外白皙，發色和瞳色都是極淺的栗棕色，瞪人時便帶著冷光，格外唬人，“我堂堂舒山於氏，哪是什麽人兒都攀得上的？她也配？！”
這話就說得有些沒分寸了。
嚴格算來，出身舒山越氏的越陳與於鶯歌算是個遠方表兄妹的關系。舒山於氏與越氏確實也是歸靈山脈這東南一帶的仙家大族，可是那又如何，她口中不屑的可是通天門的人啊！
通天門姬氏作為修仙界的開山老祖，就算如今人丁稀少，但放在哪裏都是要被敬重三分的角色，哪怕是懷陽劍尊和各氏族家主都要以禮相待，哪裏輪得到他們這些小輩口出狂言地指摘？
越陳眼瞧著他們與演武臺的距離近了，生怕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話被那位使者聽到，情急之下，“噓”了一聲，大手居然直接捂上了於鶯歌的嘴，這措不及防的動作氣得少女雙目圓瞪，一直發出嗚嗚嗚的尖利聲音，隱約聽得出是在尖叫“越沈你大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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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陳聞聲立刻粲然笑開，擡手沖他隨意一揮，招呼道：“驚堂！你這幾日都來得好早哇！”
越陳的弟子居和謝驚堂離得比較近，為人又比較熱心，在撞見過殷皓欺負他的時候阻止過幾次，因此算是為數不多與謝驚堂關系不錯的同門，先前偶爾也會結伴練早功，因此自謝驚堂回來之後這段時間，越陳逮不到他人，還疑惑了好一陣子。
越陳同謝驚堂打完招呼，發現一時間竟是沒聽見自己那驕縱表妹的聲音，心想不對勁啊，這小姑娘往常一見到謝驚堂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沒事找事，紅著一張小臉，又是打招呼、又是找話題的，比對自己熱情多了，怎麽今天這麽安靜。
帶著這樣疑惑的心緒，越陳扭頭看朝身旁的於鶯歌覷過去，卻見到少女櫻唇微張，有些楞楞地仰著腦袋，看向演武臺旁那顆老梨樹梢頭，神色有些覆雜。
越陳見她臉色，有些好奇地跟著扭過頭去。一擡眼，盤坐樹上那女子的面容，便大剌剌地晃進了他的視線。
“......”
越陳怔住了。
他可以篤定，任何人看到她的第一眼，腦中出現的第一個字一定是“美”，因為那女子的容色生得實在是太過旖麗。
可是，他第一感覺並非是羞赧或是驚艷，而是莫名品出了幾分危險的味道。
她的皮膚生得實在太白了。那種白不同於於鶯歌那種少女獨有的、嫩生生的瓷白，而是一種常年不見陽光般、紮眼的蒼白，被她身上茈藐色裙裳和偏深色的眉眼一襯，更顯得沈甸甸地觸目驚心，是一種極具厲色與攻擊性的漂亮。
女子挽了一個很隨意的發髻，身上飾品頗多，爍爍的銀光掩映在烏黑的發間。她盤坐在梢頭，就像一只靜靜棲息的輕巧鵲鳥，或者一叢誤落白雪中的紫草，於冷涼寂寞之中，又平添了幾分明艷而淩厲的生氣。
越陳打小腦筋靈快，自認看人很有一套，可面對這位通天門使，他卻覺得實在難以找到一個合適的詞匯去描述——在她周身有一股肅殺的死氣與躍然的生氣相互糾纏，可所有的一切，最後又都歸在晦暗的眸子裏，緩緩了沈澱下去。
也許是因為他下意識有些警惕和防備的神情吸引了她，那女子朝他看過來，神情冷淡而看不出深淺，只不過是停留了一兩個呼吸的時間，卻莫名叫越陳有種被蛇蠍這種冷血動物盯上的感覺，一時只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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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鶯歌顯然與他感覺不同，這從她打量明鵲時，那種混雜著驚艷、嫉妒和如臨大敵的眼神中就能看出來。果然，一聽到越陳的話，她立刻咬牙切齒道：“哼，長得漂亮有什麽用！看著陰測測，年紀一把的樣子，幹嘛整天往謝驚堂身邊粘！”
這種攻擊就實屬沒事找事了。越陳看著於鶯歌變幻莫測的臉色，有些忍俊不禁地補刀：“誒，真的假的，我感覺好像是謝師弟貼人家前輩比較多哦。”
就光他碰見的那幾次，無論是在休憩還是在練劍，謝驚堂的視線永遠都是有意無意地往那女子身上粘的，說起話來似乎也是那女子傾聽為主。
“嗨呀，看來人家不喜歡你們這個類型哦。”越陳幸災樂禍，“我們宗有一大批小姑娘要暗自失魂落魄一段時間了呀。”
“...越陳你少在這裏胡說八道！”於鶯歌急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提著劍就朝演武臺邁了過去，帶足了挑釁的氣勢，喚道，“謝師弟。”
謝驚堂聞聲側轉，神色自若地沖她頷首：“於師姐。”
“這位是？”於鶯歌皮笑肉不笑地沖明鵲仰起臉，“好像沒在宗裏見過呢？聽說謝師弟這段時間都跟她呆在一起呀。”
明鵲盤坐在樹梢上，靜靜地盯著那個神色挑釁的少女，而她腦中的系統正在吱哇亂叫，頗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意思：“宿主，她對你敵意好重呀！你要不要下去交涉一下！”
可她沒應聲，反而是以肘撐膝，施然支頤，瞧著下頭謝驚堂對她客氣地介紹自己，有些看戲的意思。
她聽力好，隔著很遠就聽到了那個叫越陳的少年和這個叫於鶯歌的姑娘的對話，知道了這姑娘喜歡謝驚堂，因此更想看看謝驚堂會如何處理現在的狀況。
“那位是來自通天門的姬鵲使者。”謝驚堂道，“她愛在這裏休憩，偶爾會指導一下我。”
梨亭確實是個很適合休憩的地方，同樣地，自然也很適合幽會。
一男一女獨自在靜林中相會，幾乎可以想像到翠衣少年立於高臺之上，持劍旋身時，環繞一周的淩厲劍氣會打落多少如飛雪般的花瓣，棠梨相映處，女子坐在樹梢，望著身立狂風梨花飛揚中心的少年，更勝松雪日初晴*，堪稱美不勝收。
於鶯歌覺得這簡直是不堪設想！光是想一想就差點銀牙咬碎！
“通天門的使者厲害歸厲害，但未必懂劍。與同門探討或者找尊上討教，難道不比找這勞什子姬...”說到這裏，於鶯歌頓了頓，不情不願改口道，“...姬使者有用許多嗎？”
瞧見謝驚堂露出了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只覺得更加理直氣壯了：“沒記錯的話，還有十日，春會就要開始了吧？這次春會我也要參加的，既然我和謝師弟水平相當，棋逢對手，在一起討論劍術，互相幫助，也許會對師弟有進益，怎樣？要不要一起？”
瞧見於鶯歌驕傲擡起的小下巴，謝驚堂眼角一抽——他不是茫然，是莫名其妙，是無法理解——她是怎麽有自信說出和她一起探討劍術會比和明鵲一起更加有幫助的？
可是，想到於鶯歌確實是個實力強勁，天賦卓絕的對手，謝驚堂還是忍住了翻白眼的沖動，懷揣著為數不多的幾分尊重，盡力維持著禮貌的表情：“...嗯，多謝師姐，但我可能給不了師姐什麽建議，還是自己練習就好了。”
邊說著，他將劍一收，擡頭同明鵲偷偷示意了一下，提步就要去演武臺的另一側繼續練習，將原本的這塊場地讓給於鶯歌和越陳，
“餵！”於鶯歌被拒絕了顯然有些掛不住面子，一張俏臉漲紅了，沖謝驚堂的背影一跺腳，“謝師弟，自己練習，為什麽要同那個姬前輩對眼神？”
謝驚堂離開的腳步一頓，拳頭握緊了：“......”
於鶯歌還在喋喋不休：“十日後就要春會，我好心想同你取長補短一下，何必傷了同袍和氣呢？我明明還幫過你呢，你卻為了一個外人——”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回過身來的少年打斷了。
他臉微低，一雙鳳眼的弧度因此顯得更挑，帶出點嚇人的冷硬來，聲音也沈下去了：“...你說什麽？”
這副樣子叫於鶯歌嚇了一跳，有些委屈，小姐的嬌慣脾氣一上來，幾乎快哭了：“你幹嘛這麽看著我！我說錯什麽了嗎！”
他們作為同門師姐弟，不比一個剛認識兩天的使者親厚嗎！他居然為了那個女t的兇她？！
越陳在一旁看了半天戲，眼看事態快要控制不住了，正準備上去攔一把，可那翠衣少年動作比他更快些，往前靠了兩步，走到了於鶯歌面前，仰起下巴，仗著身高的優勢由上至下地用一雙淺色的瞳孔睨著她，氣質倏然一轉，瞧著竟是比於鶯歌還要傲慢不耐幾分。
“於師姐，可能我之前搞錯了。”謝驚堂慢條斯理道，“我一直覺得在宗門裏禮貌待人比較好，但現在發現這樣對人實在是會惹太多麻煩了。而且，大概你也搞錯了，其實我並不是一個脾氣很好的人，而且非常、非常討厭嘮叨煩人的人...”
他的咬字輕飄飄的，吊得人一口氣不上不下，總有種不順的感覺，可以說是十分氣人：“所以，我現在真的有點煩你，於鶯歌師姐。”
謝驚堂每說一個字，於鶯歌臉色就白一分——他一定看得出來她對他有好感的，可是如今卻說這樣的話，一點餘地都不留，可以看得出真的是完全不在乎她的感受了——認識到這一點之後，她幾乎快哭出來了，握著劍的手也開始顫抖。
就在她的眼淚幾乎包不住的那一刻，一道如冰碎撞的聲音從一旁橫插了進來：“謝驚堂，少說兩句。”
是那個姬鵲！
於鶯歌還沒來得及去瞪她，那紫衣女子就倏然出現在了他們兩人的身邊，身法簡直堪稱恐怖。她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眼中卻是毫無情緒地在他們之間來回轉動著，然後又擡頭望了望天色。
“這樣吧，我記得距離早課開始還有半個時辰，想必也夠了。”明鵲邊說著，邊抱著手臂往後退了兩步，“於姑娘說，要取長補短、互相討教，也是有道理的，與水平相當的同門討教，確實對你有好處，而且，我看於姑娘現在挺生氣的，所以...”
賣關子般頓了頓，明鵲頂著於鶯歌和謝驚堂兩人震驚又茫然的視線，掃視了一圈周圍看戲的弟子們，施施然道：“所以，你們也別吵了，現在就在這裏打一架吧。”
謝驚堂：“.......？”
等等，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
現在，在這裏——
和一個喜歡自己的傲慢姑娘，打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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