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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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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

一顆拳頭大的落石被回轉的骨鞭擊碎了, 鞭梢掛著的,卻赫然是那枚玉佩。明鵲拉了一把謝驚堂的腕子,將他往後一帶, 拉開了他們與硬擠進門的唐儒真的距離。

來不及遞給她了。

明鵲將鞭子高高一揚, 獨山玉在空中劃出一道圓潤的弧線,最後穩穩地落在了唐琢玉的手心。而唐琢玉也是半刻都不敢耽擱, 攥著那塊玉佩就直直地拍向了面前的空氣壁障。

霎那間, 石道內的金光大盛,籠罩了整個密室,這陣蒙蔽了眾人視線的璀璨金光大概持續了兩三息的時間, 隨著一聲脆響, 趴在壁障上的三個人都踉蹌著跌了出來, 叫唐琢玉頗為手忙腳亂了一番, 才好懸沒臉朝地栽倒在地上。

石壁的顫動越來越劇烈了, 這裏根本撐不了幾刻。可是唐儒真龐大的身子又堵在門口, 叫人實在是進退兩難。

這廂人剛剛救出來, 而那廂, 明鵲同謝驚堂的情況就有些狼狽了。

少年守在擺放‘太歲肉’的高臺前,腳下踩著一層厚厚的灰燼,因為過度使用凰火的緣故, 額間都開始隱隱泛起了火紅色的朱鳥紋路。

而明鵲一條鞭子七拐八繞地將三根足肢綁在一處,另一只手又赤手空拳地攥住了一根, 不顧上面的腐蝕粘液和倒刺生生陷入了掌心,細長的五指如同兇獸利爪一樣, 幾乎將肉/肢生生捏成了肉泥, 不得寸進分毫。

唐儒真顯然也是傷痛交加、累得夠嗆——明鵲其實合理懷疑,足肢每一次的再生都是以自身的生命為代價的——可是, 他仍然不死心一般,堅持一次又一次地化出足肢去搶奪那塊太歲肉。

問逍遙無可奈何地搖頭嘆息了一番,蹬著布鞋在地上輕輕一踏了,從地下倏然間鉆出十幾根粗壯的靈草藤蔓,破開堅硬的石板,來勢洶洶地朝唐儒真沖去,仿佛人界過年時捆豬一樣,“七手八腳”地將唐儒真的幾根足肢緊緊梏住了。

不扯斷,因此無法再生,但又掙脫不開。唐儒真顯然也沒想到對面還有這麽一招,一時間好像傻在了原地。

謝驚堂見勢回身,指尖拈起那塊白膩的肉,滿臉嫌棄地就要往懷裏塞。可是就在他拿起這塊肉的那一刻,唐儒真突然發出了一聲極其響亮的尖嘯,整個龐大的身子都從青黑色變成了鮮艷的紅色,劇烈掙紮的動作仿佛怒極了,拽得那些靈藤都跟著劇烈地搖晃起來。

“哢——哢——哢”

蜘蛛網一樣的裂隙終於攀爬上了穹頂,巨大的石塊掉落,塵土飛揚間,他們幾乎連站穩t都做不到了。謝驚堂在巨大的震動聲中,依稀辨出姬諺的高喊:“驚堂!把‘太歲肉’給他!”

密室在地下近三十尺的位置,如果這裏一旦塌了,能不能出去就真的是個懸而又懸的未知數了。何況面前還有一個被太歲侵染了的唐儒真,身邊還帶著一個唐琢玉,無論如何都不能在此把命陪出去。

謝驚堂想明白這些的瞬間,沒有絲毫猶豫地回過身,將那塊太歲肉扔向了石洞的角落裏。

果然,在那塊白膩肥肉即將落地,被碎石埋沒的瞬間,雙眼發紅的唐儒真居然自斷了八根足肢,目眥欲裂地朝著那塊殘缺嬰兒樣的肉塊撲了過去,張開血肉模糊的大口,就狼吞虎咽地吞下了那塊肉塊。

“你連命都不要了嗎?!”唐琢玉被雲嬈拉著朝出口奔去,還是沒忍住回過頭,帶著哭腔怒吼,“就那麽重要嗎!你的兒子!”

“唐儒真,你把我當什麽!你把娘親當什麽!”

唐琢玉連一句“父親”也不願意叫了。

娘一定知道他的計劃,娘一定是答應了他吃下‘太歲肉’。她明明也曾是千機崎城中年少成名的陣法師,聰慧至極,若非因為愛他,也不會將自己鎖在後宅之中,為了生出一個兒子,生生將自己逼到那樣的地步,甚至尋找各種偏方傷害自己的身體、任人打罵欺侮。

如果娘不知道,她就不會變得那樣神經質,將唐琢玉看得那樣緊,仿佛生怕失去她一樣。

娘那副日漸消瘦的樣子,還活得久嗎?她真的能生下一個兒子嗎?還是被那塊寄生在肚子中的太歲肉吞噬掉五臟六腑,最後也變成這樣的醜惡傀儡?

娘是為了保護她嗎...為了不讓她窺見這個家金玉表象下的不堪敗絮,為了給她一個幸福的...家?

走到如今,談何幸福?談何“家”?

“唐儒真!你以前對我娘說的那些話,說會對她好,愛她愛我一生,這些話都被你吃到狗肚子裏去了嗎!你親手毀了我們的家!你也毀了崎城!”

紅衣少女淒厲而崩潰的哭聲回蕩在狹窄的地道之間。可是回應她的話音的,只有自身後密室處傳來的、沸天震地般的崩塌聲。

她哭的是一代英明城主的逝去,哭的是她父親的死。那個曾經宵衣旰食,憂思勞碌,為千機崎城奉獻一切的唐城主;那個曾為母親簪花畫眉,將她抱在膝上諄諄教誨的父親。

她哭她死去的家,哭那些因為一些奇怪的計劃就平白犧牲的普通城中居民。

她因此更恨那個詭異橫行的‘太歲’。

何人沒有願望?偏要將它放大到醜陋的地步,走到如今這樣猙獰而不體面的地步,毀掉了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隨著密室被塵土埋沒,地道也跟著全面坍塌,飛濺的碎石塵土幾乎是緊咬在他們的身後,容不得逃離的動作有絲毫停頓,雲嬈和姬諺不得不脅在唐琢玉左右,迫著她往前走,聽著她的哭聲,臉上都隱隱流露出了悲傷而不忍的表情。

前面就是最後一個轉角了,拐過去,密室就徹底看不見了。

就在此時,有一雙冰涼的手溫和地從紅衣少女的下顎一拂而過,揩去了綴在那兒的淚水。唐琢玉隔著朦朧的淚眼看過去,看見了明鵲那雙泛著泠泠冷光的雙眼,沈寂得莫名有種令人冷靜的力量。

她說:“唐小姐,朝前看。”

因為這句話,唐琢玉不由自主地擡頭朝著前方看過去,映入眼簾的,卻是透著明亮光線的地道出口。

謝驚堂驚喜的聲音回蕩在耳畔:“逃出來了!”

無論再不舍,無論再多自認為無法釋懷的傷痛,舊的都已經被迫甩在了身後,留在了從前,埋在了斷壁殘垣下。

不要回頭了。

因為,朝前看就是...希望。

踏上地面的那一刻,他們滿身狼狽塵土,卻不約而同地,感覺到了如獲新生。

......

“唐小姐...哦不,現在是唐城主了。”

問逍遙的聲音含著幾分瀟灑愜意,被他手中不住揮舞的折扇散到了大堂各處,頗有點調笑的意味:“恭喜啊——!沒想到,小仙此生居然有幸見證到千機崎城歷屆第一位女城主的誕生。”

周圍的幾個人,譬如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雲嬈與謝驚堂,都是孩子樣地樂呵著,敲筷子敲碗,“叮叮鐺鐺”的幾聲,換來身後姬諺與明鵲頗為無奈的對視與微笑。

而坐在上首、衣飾與氣質都明顯莊重許多的唐琢玉臉上,露出了混雜著赧然和自豪的淡笑。但不肖幾時,她就清了清嗓子,大方道:

“問前輩,客套話在先前的晚宴上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現在只是我們幾個的隨意小聚,家宴也似的,何必說這些,就只當我還是從前那個琢玉就好。”

對於唐儒真突然“閉關修煉,禪讓城主之位”的決定,城中的居民並著造訪此地的各宗仙門弟子雖然一時間都有些詫異——主要是好奇前段時間還一副小家子氣的唐小姐,怎麽突然就跟換了一個人一樣——但總歸是以恭賀為主。

自唐琢玉宣布“太歲”一事已被圓滿解決了之後,城中又逐漸恢覆了從前熱鬧的景象。譬如今日,城主登位之宴,城中就連放了三個時辰的煙花,把黑夜都照得亮如白晝。

酒過三巡,飲至半夜,眾人方散,只留了前幾日並肩作戰的這幾位說些體己話。

雲嬈:“所以,唐城主的屍體還是沒有找到嗎?”

聞言,唐琢玉笑容淡了下來,搖搖頭道:“沒有。派人掘地三十尺,都快挖穿了。密室的殘垣遺跡倒是找到了,只是絲毫不見他的蹤跡。”

唐儒真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在這件事的處理上,唐琢玉最終還是給她的父親留了個體面,用“閉關修煉,禪讓位置”的理由將眾人糊弄過去了,不至於讓他死節不保,也算是償還了曾經一片拳拳的父女之情。

“那唐夫人現在可還好嗎?”

“新來的府醫說,身體慢慢調養,也許還有回春的可能。只是精神方面...”唐琢玉嘆了一口氣,“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對我娘的打擊實在是太大,她還是難以接受我爹死而無屍的結局,可能,多少有點恍惚了。”

一席話叫眾人都是眉眼微壓,柔聲安慰“只要人還在就好”。

“至於那個‘太歲’,我會繼續留意的。”少女的臉上出現了冷肅的表情,“從此以後陣法由我一手掌管,不會再有任何叫他有機可乘的機會。”

“黑袍神秘人那邊的計劃既然已經達成,應該不會再為難千機崎城了。”明鵲呷了一口茶水,“那麽,此後的消息,就按先前我們商量好的那樣,就拜托唐城主以後多與我們通信來往了。”

“這是自然。”

唐琢玉現在還並不清楚另一方是通天門的人,他們自然也沒有貿然抖摟出來的意思——事情尚未明了,將這種驚天大秘密暴露出來,一般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想到這裏,眾人不約而同地相互對視了一眼。

“好了。”問逍遙站起身,拍拍袍角,調笑般拱一拱手,“明早天不亮就要起身離城,老夫我啊實在是精神不佳,今夜不如就聊到這裏?酒酣耳熱,真是暢快,多謝唐城主招待了——!”

其餘幾人也紛紛起身告辭。

唐琢玉忙碌一天,其實也疲累至極,自然沒有強留他們的意思,當即欣然應允。

然而,就在走在前方的明鵲踏出大堂門檻的那一刻,身後突然傳來了唐琢玉猶豫的聲音:

“那個,謝公子——!”

叫的不是她,但明鵲還是回頭了,望見還沒來得及踏出門的謝驚堂楞楞地停下步子,回身看過去:“唐城主還有何事嗎?”

“能不能麻煩你,再單獨稍留半刻?”少女的聲音難得放得暧昧低柔,含著懇求的意味,“只一盞茶就好,我有些事,想問問你。”

有什麽事,要單獨問?

明鵲覺得自己應該不在意,或者轉身就走的,可是,腦海中還是不由自主地浮現了這個想法,這想法迫使她跟著停下了腳步,等待著謝驚堂的回答。

而那少年的挺括背影浸沒在室內融融燈火裏,烏黑的長發微擺,突然間,好像似有若無地,朝明鵲這裏瞥來了一眼。

然後,她聽到了他的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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