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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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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靈山脈,汾陽城。

東市興康坊間人頭攢動,風中彌漫著一股剛出爐的古樓子的焦香。

被譽為“汾陽第一酒樓”的天下居就開在興康坊最中央的位置。

臨近午時,進出的食客絡繹不絕,語聲嘈嘈切切,混雜著菜香與酒香,熱騰騰地往上冒著。

明鵲曲腿坐在天下居的屋脊上,支頤朝下方看去。

幾個小廝正在樓前穿梭來去,清出場地,擺出桌椅零嘴,在此落座的觀眾有打馬而來、衣著富貴的少年,也有風塵仆仆、途經歇腳的夥夫,可謂形形色色,三教九流,不可盡述。

這樣熱鬧的盛景,據說是因為那個雲游四方、名揚十三洲的仙界說書人“問逍遙”,今日午時要在天下居門前擺龍門陣。

此時距離午時還有約莫一炷香的時間,來看熱鬧的人就已經將街上堵得水洩不通,可見其名聲之大。

這個消息還是蓮宓托骨蝶帶給明鵲的。

“聽說問逍遙那老頭前段時間在澹水流波一帶游歷,消失了好些日子,許多人都在議論他是不是死在那兒了。”骨蝶順便帶來了她的傳音,“結果,還真讓他活著回來了。”

“你可以去聽聽,他那兒說不定有你想要的關於通天門的消息。而且他說書一向精彩,若不是因為懶得動彈,我也想去聽。”

能得到蓮宓這種八面玲瓏t之人物的讚譽,可見對其“醒木驚堂立列論,便有辯口如懸河”的評價不虛。

更何況,他能從澹水流波那種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地方走出來,應當確實有些真本事。

明鵲正耐著性子等待著,一只被太陽曬得蔫巴巴的小蜘蛛突然從袖口一路爬了上來,將腹腔貼在她耳畔,鼓鼓地震動起來,裏頭隱隱約約傳來一男一女模糊的話音。

少女說:“主峰旁......第二峰...弟子居已經安排好了。你來得急,一應要用的物什缺什麽....外門...采買。”

然後是一個音調熟悉的少年聲音:“多謝師姐,但家姐已經替我準備好了。”

這態度委實彬彬有禮得有些嚇人了,明鵲想,這小子對著雲嬈,全然沒有在她面前那樣張牙舞爪的樣子嘛。

兩人好像靠近了些,少女的笑音清晰傳來:“謝師弟的姐姐看上去和謝師弟長得不大像呢,但你們看上去感情很好,謝姐姐走的時候,我還看見你眼睛紅紅的。”

聽墻角的明鵲:“......”

這句“長得不太像”,不禁讓她想起在劍回宗時,雲嬈看著他們意味深長的眼神。

這姑娘,好像對他們的“姐弟關系”存疑深重啊?

“什麽紅!那是我眼睛癢揉的!”謝驚堂顯然只留意到了後面半句,聲線著急忙慌地提高了一下,又低了下去,“我只是第一次離開家有點不習慣。”

這話也不知道是解釋給誰聽,反正雲嬈好像是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沒事,把這裏當成你第二個家就好了。”

腳步聲漸停,兩人似乎到了目的地,便就此告別。

“你之後若有什麽事,就用這個通訊符聯系我。”

“是,多謝雲師姐。”

“沒事,你叫我雲嬈就好啦。”少女脆生生道,“反正咱們遲早也會變成師父手下的同門平輩的。”

這篤定的語氣不禁讓明鵲蹙起了眉。

她就這麽相信謝驚堂能通過三月春會的考核嗎?

還是因為...她知道謝驚堂一定會成為真傳弟子?

還未細想,街上突然傳來一聲鑼響,尖銳明亮得讓所有人都悚然一驚,小蜘蛛被震墜了下來,兩方聯絡猛然中斷。

明鵲跟著人們向聲響處看去,只見長街街角,拐出一輛牛車。

拉車的老牛毛色淡青發亮,牛角墜著個舊鈴,隨著後面那輛青帷白蓋的素色車廂轆轆而動,發出一下一下的脆響。

大家不約而同地屏息凝神,看著它緩慢地向著長街中央走來——人們口口相傳,問逍遙常坐一頂青白牛車,雲游四方。

有人翹首踮足,想從帷幕間隙裏瞅見仙人的模樣,可任冬日寒風吹拂,薄薄的青帷卻巋然不動,可謂是吊足了圍觀者的胃口。

直到它穩穩停在天下居門前,車門前的帷幕才終於被一支細長的翠色煙鬥挑開。

那拈著煙鬥的手修長,帶著一層薄繭,緊接著,探出了一張連荊簪布衣都掩蓋不住的俊美面孔。

蓮宓說問逍遙是個幾百歲的老頭,可這樣看上去,除了一頭雪色的長發勉強對得上“老”字,身姿長相卻是不見絲毫老態。

顯然,大家也都沒想到傳說中仙人是個二十五六歲模樣的年輕男人。人群中有幾個圍觀的姑娘已經倒抽了一口氣,開始對著那張俊眉修目的臉眼放金光。

問逍遙施施然地邁下車來,穿過人群,徑直朝著臺上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著他轉了過去,因此幾乎無人看到,馬車上還下來了一個帶著竹編帷帽的高大男子。他沒有跟上問逍遙,只是靜靜地站在了湊熱鬧的人群之後。

明鵲的視線落在那個男子身上的瞬間,系統的聲音突然響起:

“叮——關鍵#%&%......報錯,系統報錯——”

一陣嘈雜之後,它噤聲了,任明鵲怎麽問,都沈默得好像從來沒響起過一樣。

之前從未發生過這樣的情況。

她深深地看了那個神秘男子一眼。臺上卻已鑼鼓一敲,醒木一響,說書人還未說話,臺下已經熱烈地鼓了一次掌。

問逍遙噙著笑,伸手輕輕一壓,人群就瞬間安靜下來。

只聽他一把清越的嗓子不急不緩道:

“都說‘雲泮玄秘洞天界,半壁靈山半流波,靈山福寶地,流波鬼纏身‘。澹水流波,位於極西之地,與十三洲其餘地界,隔了黑霧繚繞的一片‘無盡河’。”

“說是河,卻是海。海中妖異遍布,海心惟一孤島,名曰‘長生島’。從高處俯瞰下去,十三洲與長生島,正成金龍銜珠之勢。島上終日黑夜,斜月沈沈,盤踞著姬氏一族,世稱‘通天門’。”

“盤踞”這個詞,用得很微妙。至少在明鵲的理解裏,這並不是什麽好詞。

通天門是由修仙界老祖姬氏一手建立,正如其名,有手眼通天之能,能窺神意、占命數、蔔吉兇。

它們為整個修仙界預言,審判種與族的善惡,據說從未出錯,被奉為極端智慧的一族。他們的旨意即神的旨意,大多數修仙者,都對通天門極盡信任崇奉。

然而,問逍遙雖是仙族,卻立場暧昧,若沒記錯,前世那場仙魔大戰他似乎也沒有參與。

況且,在明鵲印象中,通天門對修仙界的影響力,其實一開始並沒有那麽強。

在她剛流落魔界的那段時間,仙魔尚且是互不幹擾的關系,甚至有不少修仙門族對魔族持溫和態度。

可從雲天四千八百年,謝氏一族被通天門宣判“勾結魔族”然後屠其滿門一事開始,情況就急轉直下。

仙界逐漸開始對通天門言聽計從,而仙魔之間的平衡,也在他們對魔極端排斥的態度下,不斷傾斜。

前世中,只因通天門一句沒有任何證據的“魔界侵占靈氣,汙濁穢惡,為神所不容”,修仙界眾人就拼了命地屠殺魔界,簡直就如被控制了一般,沒有絲毫自己思考的能力。

結合系統提供的少量信息,說通天門供奉邪神,侵染修仙界,真實情況大約也與她所推測的相差無幾。

只是供奉什麽邪神、如何侵染、修仙界又為何絲毫沒有意識到此事;

為何有的仙族沒有被控制,通天門的人又為何變異成了那副恐怖嘴臉,這些全都不得而知。

這場說書因是面向人族,問逍遙全程更多在講述一些奇聞志異,但顯然他知道的並不只這些流於表面的東西。

譬如,在一堆鬼怪之說中,明鵲敏銳地捕捉到了其中一段:

——“傳說通天門之人,蹤跡難覓,但若以自身之物與澹水流波中的鮫妖一族交換,海妖也許就會作為引導者,將人引致真正的通天門,見到世外之神。”

——“信奉它,它就會實現你的願望。”

願望。人人都有願望。

那麽,實現願望的代價又是什麽?信奉它又會帶來什麽?

問逍遙沒有細說,大家也只是當作怪談,打著哈哈一聽,便任它而去,撫著掌結束了這場精彩的說書。

但她的目的還遠遠沒有達到。

明鵲的目光在下方散開的人群中巡視著,待找到那個頭帶長紗鬥笠的身影後,立即找準位置從屋頂躍下,從縫隙間穿梭而過。

人流散亂,不知是誰撞了明鵲一下,她順勢向下栽去,心中默默數著。

三、二、一......

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及時托住了她的肩。

那個鬥笠男子果然過來幫了她一把。

就以明鵲在屋頂上的觀察,短短半個時辰,他就幫扶身邊的老人家四次,抱起幼童湊熱鬧一次,提醒他人小心趁亂竊物的渾插三次等等......這多半是個性格溫和,愛管閑事的人。

從長紗下傳出的聲音溫潤如玉:“姑娘當心些,我扶你起來。”

明鵲道:“多謝...”便虛扶著他的手臂,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鬥笠男子眼見面前這眼盲的白衣少女似乎站穩了,立刻有禮有節地松開了手,不曾想,少女不知為何突然又腿腳一軟,向前栽去。

她的手在空中胡亂揮舞著,扯住了他鬥笠下的長紗,帶著慣性一扯——

一張清秀、削瘦的男人面孔露了出來。

這是一張普通到大概會讓人看過就忘記的臉——如果沒有他眼下那幾塊怪異的青綠色魚鱗的話。

這個男人,是個鮫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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