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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道(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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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生道(二)

轟隆一聲的雷聲驚醒了床上剛憩的相榆。

她推開窗, 看著窗外黑沈的天色,不由得蹙起了眉。

商竹藥還沒有回來。

相榆不知為何今日心跳得格外快,不安感在心頭蔓延。

她轉身打算添幾件衣服後出門看看, 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耳畔隱隱有聲音傳來,方才醒來, 下一秒她被一把劍抵住脖子,相榆楞神納悶,第一不明白怎麽自己就出現了在這裏, 第二就是什麽仇什麽怨有人要殺自己。

然而, 當她的目光和對面的阿堯對上後,潸然醒悟。

懂了, 自己是人質啊。

“商竹藥你在糾結什麽?”

徐妗輕笑道,“是心愛之人還是天下蒼生這個選擇題很難嗎?”

“不如……我來替你選擇。”

話落, 她用劍柄抵在相榆肩膀處, 一個用力。

當相榆被推下去的那刻才意識到, 自己身後原來便就是深不見底的無妄涯。

雙手被捆在身後,最後一眼, 相榆看見阿堯朝自己跑來, 可是她卻笑著搖了搖頭。

阿堯, 在我眼中這不是一道選擇題。

如果你可以為了天下蒼生拋下我的話,我也不會覺得後悔。

相榆閉上眼, 第三次的墜落,她心中道, 既然每次都死不成, 說不定這次也會有奇跡發生。

她睜開眼, 毫發無傷,只因對方將自己護在懷中, 輕聲細語道,“沒事不怕,沒事了。”

奇跡沒有發生,或者說,這次的奇跡本身便是商竹藥。

他指尖顫抖地拍在她背後安慰道,相榆鼻頭一酸,“我死了便死了,你跳下來又是做什麽?”

面對少女質問的聲音,少年更加抱緊了相榆,“你不能死,我不能看著你死,相榆,那會比殺了我更令我難受。”

他的聲音低入塵埃,卻一分一毫地走清晰傳入相榆耳中。

這一次,他絕不能讓她一人承受這份苦楚。

“上一次,是我抱歉。這一次,我陪你。”

相榆想,這人間總該是有無謂生死的人,可惜這人不是她,她怕死,但是被推落無妄涯的那刻,她想到的不是恐懼,而是天道。

天道既然認定自己為女主,那麽自己便死不了。

這是命數,更是天數。

可她沒賭到,阿堯會跳下來,保護住自己。

“你腿是不是斷了?”

“沒事。”

“……你倒是先把我松開再說沒事。”

相榆是真得佩服商竹藥的毅力,接回去的那刻,半個疼字都不說,面色蒼白得卻如同紙色。

“無妄涯底,我覺得有股神秘的力量。”

相榆覺得自己每次有重大轉折都是在這裏發生,第一次墜落無妄涯是穿書來到這裏,第二次是回到魔界恢覆記憶,第三次會發生什麽呢?

思緒漸落,腳下的陣法照亮整個涯底。

站在無妄涯邊的一人一魂看著逐漸亮起的光陣,許瑾幽幽道,“噬魂陣,一旦開啟,除非魂死魄散,不然,陣中人會被陣法吸收完所有的靈力。”

徐妗倒是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沒死成。

“哦?所以呢?”

許瑾不緊不慢道,“兩個人必死無疑。”

徐妗滿意地踱步而去,扔了句,“交給你,千萬別發生什麽別的變故,不然,我可不確定我能不能活下去嘍。”

做了那麽多事,無非是無人對徐妗下狠手。

徐妗的身影遠去,許瑾眼眸看著光陣逐漸變得深沈。

“你?不過是個同名同姓的廢物罷了。”

“商竹藥這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切真是晦氣,這樣一個垃圾竟然和小師叔同名。”

許瑾握緊了身側的手,此後,世上便會只有他一個商竹藥。

而劍宗這位赫赫有名的小師叔千萬年後也不過是旁人提起閑談兩句的資本罷了。

他會帶著這個名字活下去。

涯底,突然亮起的光陣差點沒閃瞎相榆的眼,她用手擋住光亮,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腳下的陣法啟動了。

而這次不同於上次,陣法宛若藤蔓將她束縛在原地,除此之外,身上的靈力也在被光陣吸食,不過多久,相榆覺得自己就要被吸成人幹了,“阿堯,你那邊還好嗎?”

她回頭,少年蹙著眉也是同樣地被禁錮在了原地。

“這到底是什麽陣法,竟然可以吸食靈力?”

相榆沒想到自己不是被光明正大殺死的,而是被犄角旮旯裏的光陣給吸成人幹而死的。

相榆面此還是坦然的,只是,她終究連累了阿堯。

“你生辰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在房間裏梳妝臺的第二個抽屜裏,我給你寫了封信,城外三畝的地我買下來了,那裏也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不是很怕死,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死過一次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對面傳來平穩的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少女眼中藏不住的愕然,映照出對面人溫柔的笑,“我本就是為你而來的。”

相榆心裏千回萬轉,明明好像快抓住了什麽,卻驟然溜走。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束縛自己的光陣,面無表情地咬破了指尖,鮮血滴落陣法之中,驟然本來纏身的藤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水,下沈的瞬間,她落入一個懷抱。

“我知道。”

身後的人傳來聲音,可相榆卻看不見對方的面容,“還有一個時辰便是我的生辰了,想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相榆本來是想說願望如果說出口就不準了,但是在少年二十三年的時光裏,又有幾個生辰過得圓滿?

她沒有說話,便是默認了。

“我的願望是,你天天開心。”

在沒有我的日子裏,做你自己喜歡的人。

心臟仿佛驟然被攥得很緊,原來害怕離別的不只是相榆,也有他。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他輕吻在相榆的發間,一字一句地囑咐道,“以後倘若要是遇見喜歡的人,那便隨心而動,但不要再喜歡那個給你白饅頭的男子了。”他頓了晌,故作輕松道。

“也不要喜歡太差的,比我差的都不行。”

“蓬萊的海棠你若是喜歡,我在那裏買了小別院,只要你想看海棠了,一開窗便可以看到。”

這話,相榆越聽越不對勁,想掙脫開商竹藥的懷抱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掙脫不開,讓她更加篤定了眼下這個陣法的古怪。

“這個陣法到底是什麽!?”

“噬魂。”

他一只手捂住少女的眼,“你會活下去的阿榆。”

另外一只手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源源不斷的血從少年指尖滴落。

記憶如走馬燈,最後停留在那天的紛飛的孔明燈之中,他看見了少女放飛孔明燈上的心願。

阿堯,長命百歲。

脖頸間的長命鎖應該是冰冷的,可是在商竹藥心中卻是那樣的灼熱。

“我,商竹藥,願意以身獻祭蒼生道。”

這一次,是我心甘情願。

“你喜歡這個蒼生嗎?”

“我自然是喜歡的。”

少女脆生的回答響徹在耳畔。

我也喜歡,因為這天下蒼生還有你,以及你愛的一切。

“他們說,”指尖的疼痛已經麻木,他扯了扯唇角,盡量讓氣氛輕松下來,“過生辰的時候,第一個說生辰快樂的,會是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人。”

“我好像熬不到那個時候了。”

淚水決堤,可是他不讓相榆轉身,他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這般的模樣。

“阿堯,生辰快樂得是到了生辰那天說的。”少女的話語顫抖地潰不成軍,“你再等等好不好?”

再等等,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可是,她回頭那刻,怎麽也抓不住少年的手臂。

他的身體已然透明,無數次的落空。

像是一個局外人,眼前視線模糊,她看不清,但是依舊執著地去握住少年的手,“阿堯,噬魂陣怎麽會有來生?我怎麽找得到你……”

我又去哪裏找你?

“不用找我了,阿榆。”

世上本來就是沒有尋魂的方法的。

而我希望的,是你忘記我。

生命很長,阿榆。

這一輩子,不要為了別人而活了,為自己活吧t。

鎖骨處畫著尋魂陣的地方突然開始發熱,相榆捂著那塊地方,看向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腦海中屬於少年的記憶開始逐漸被淡去。

相榆捂著頭,頭疼欲裂,但比身體上疼痛的是阿堯的欺騙,“為何?你為何要騙我?”

騙我可以尋到你的魂魄。

騙我,我們還有下一次的重逢。

她眼角落下清淚,“可是我還那麽期待我們的相見……”

商竹藥看著少女痛苦的樣子,心頭逐漸湧上了幾分後悔,他想抱一抱她,卻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無力感灌註在他心口。

“對不起。”

隨著商竹藥話語,腦海裏屬於對方的場景一幀幀被翻過。

“你是何人?”

“哦,是嗎?師姐?”

“這是我小師侄。”

“我心悅你。”

“拉鉤,我會還你一個清白。”

“你,還有什麽遺言嗎,太子殿下?

“相榆,我好像——很喜歡你。”

冷臉的,面無表情的,帶著些許陰陽怪氣的,畫面最終定格在少年青澀的畫面上,對方眉眼彎彎,可相榆卻看不清,也記不清了面容。

風停了,下起了一陣小雨。

掉落在地上的青綠色發帶被打濕。



本來焦頭爛額的四國國君,得到消息後,面上藏不住的喜色。

一場災劫無聲的結束。

結界被修覆了。

“……”意識到這點的長老們陷入了死寂。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萬分之一的概率,他成功了。

而代價——是魂飛魄散。

相俞之趕到的時候,相榆已經昏死過去。

很多日後,一個陽光明媚中午,在蟬鳴喧囂聲中,少女從夢中驚醒,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朝守在邊上的侍女問道, “商竹藥是誰?”

趕到的相俞之垂眸看著相榆,一時心底苦澀蕩開,這一刻,他是出自肺腑地欽佩商竹藥。

他照著對方信裏留下來的回覆相榆,輕描淡寫道,

“一個不重要的人。”

“阿姐若是記不起來,便算了。”

不重要的人嗎?

相榆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中有很多人,很多故事。

故事很長,長到她記不清半點細節。

故事很短,宛若煙花易冷。

劍宗的桃花飄零,石桌上的滄溟劍和長命鎖上落了花。

只記得那長命鎖上歪歪斜斜刻了一顆竹。

而逍遙峰的四季如春,卻再不見來人。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王廉站在山頭,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年的仙門大比。

想到了那年少年的豪言壯志,把酒言歡。

就好像一本隨著時間泛黃的書本,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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