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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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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2

◎宿敵◎

02.

濯纓前世從未去過仙界,但關於仙界,人間界流傳著不少故事。

據說上清天宮要求神仙們斷情絕愛,不容任何私情。

又據說天帝天後冷漠嚴苛,神仙們一言一行皆有法令規範,稍有小錯,便會予以重罰,輕則貶職,重則剝去仙根,永世不得為仙。

在人間界的話本中,上清天宮更是雷打不動的反派角色。

不是在棒打鴛鴦的路上,就是被塑造成欺世盜名的偽君子,品性惡毒之處,魔族拍馬都趕不上。

這些話本流傳甚廣,真假難辨。

但對於鮮少有機會得見上清仙人的普通人來說,反派印象早已根深蒂固。

濯纓不清楚這些話本到底是否誇張,但唯一去過上清天宮的昭粹一口一個生不如死,想來應該也大差不差。

天盡頭,仙人登雲駕霧,攜天兵浩浩蕩蕩而來。

人族向仙界宣戰,毀去無數宮觀廟宇,其中有不少都是曾為人間伏魔除妖的武神廟,這些天兵對人族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端坐於步攆內的濯纓垂下眼眸。

哪怕是裏面最尋常的小兵,若真想對付她,就如捏死一只螞蟻般輕松。

但只要他們捏不死她。

歲月漫長,她遲早會找到一線機緣,扭轉乾坤。

昭粹見到上清天宮的天兵,幾乎瞬間就喚醒了她前世的陰影,背脊貼著轎子縮了又縮。

她安慰自己,沒關系,這一世她不會再去上清天宮了。

這些天兵也再不會再來追捕從天宮逃跑的她,她和這些人,不會再有半分牽扯……

正想著,只見一道金甲赤袍的身影從一眾天兵中疾馳而至。

名為奔霄的矯健天馬落蹄聲下,一股洶湧靈力撲面而來,掀得玄武道上旌旗獵獵,馬匹嘶鳴。

除了人皇帝闕有人皇之氣護體外,眾人皆亂作一鍋粥。

其中最驚險的,莫過於昭粹所乘的那一輛馬車,那華麗卻笨重的馬車竟被受驚之馬掀翻,整個側倒在地。

人皇怒斥:“都楞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扶公主!”

宮人們這才手忙腳亂上前。

被扶出來的昭粹瞧著倒是沒受什麽傷,只是精心挽了一個時辰的發髻被打散,一臉驚魂未定,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狽。

人皇收回視線,臉色陰沈地瞧著踏馬而來的少年神君。

“人族與仙界已議和多日,何人竟如此無禮?”

少年濃墨般的烏發高束,額間縛了一條雷鳴蟬紋的玄色抹額,極端的紅與黑映襯出一張年輕英俊的臉龐,眉宇間銳氣凜然,逼得人不敢直視。

“天王殿雷霆都司少武神,謝策玄。”

少年嗓音清朗,尾音含笑,一派散漫輕狂的少年意氣。

韁繩繞過他寬厚有力的掌心,陽光映在他金甲赤袍之上,灼目如烈焰燎原,一時間仿佛天地也為之失色。

他答話時看也不看這位人皇,視線只落在他身後泫然欲泣的少女身上。

那目光說不出是傲睨還是譏諷,打量半晌後,他漠然開口:

“我還當是個什麽人物,赤水濯纓,你就這點本事?”

昭粹在見到謝策玄的一刻便已被嚇得魂飛魄散。

前世來人間押送質子的,分明就是文昌星君,怎麽來的竟是這位不好惹的少武神?

昭粹很快又想起了什麽,欲哭無淚地指著側門處的步攆。

“我是赤水昭粹,她才是赤水濯纓,你認錯人了!”

場面靜默一瞬。

後方的文昌星君沒忍住彎起唇角,又極力壓了回去。

謝策玄輕皺了一下眉頭,往昭粹所指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才在不起眼的人堆裏瞧見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步攆。

紗幔掩映下,似乎的確藏了一瞥身姿窈窕的影子。

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玄武道中央的這輛華麗馬車。

這能怪他?

差距如此之大,認錯真是再正常不過。

而另一頭,聽到少武神謝策玄的名字,濯纓心頭一沈。

竟然是他。

前世荒海與上清天宮雖然同為仙族,但荒海崛起,與上清天宮時有摩擦。

濯纓身為荒海少司命,與這位少武神於公於私都有交鋒,倒也算旗鼓相當,堪稱彼此宿敵。

不過這一世至今,他們應該只交手過一次,

幾年前九澤與荒海開戰,沈鄴率領的那路人馬陷入苦戰,濯纓為救沈鄴,設局誆騙了途徑九澤的少武神謝策玄助戰。

最後,沈鄴倒是大勝得還,而謝策玄卻耽誤了抓捕蛟龍蚩隨的時機。

不僅受了上清天宮的懲處,還被人笑話至今,笑他堂堂少武神竟被一個不過十五歲的人族小姑娘誆騙,實在丟臉。

就這個後果來說,他這一世就對她記恨在心也不奇怪。

想到方才他釋出的靈力,她若說不怕那是假的。

但怕有何用?

濯纓擡起頭,越過重重紗幔看向那道赤色身影。

想要在上清天宮生存下來,她就必須邁過謝策玄這道坎。

修行之人對氣息敏感至極,謝策玄能感覺到,步攆中的身影雖無絲毫修為,但氣勢沈如靜水流深,沒有因為聽到他的名字而有絲毫驚惶。

果然,這才是赤水濯纓。

文昌星君從後方徐徐走出,捋了捋白須笑道:

“少武神與濯纓公主有些舊怨,沒想到竟誤傷了昭粹公主,本君替少武神向昭粹公主道個歉。”

人皇臉色沈郁,冷冷瞧了謝策玄一眼。

“罷了,不過是個中三品的少武神,孤不與他一般見識。”

謝策玄聞言也不生氣,笑意疏朗道:

“多謝人皇寬宏大量,只是你不計較,本君卻要同你計較計較。”

人皇皺起眉頭,難以置信。

“今日上清天宮與荒海仙族同來押送質子,人皇擺出如此大的陣勢迎接荒海仙族,卻對同樣來接質子的上清天宮敷衍對待。”

少年骨節分明的手指搭在腰間劍柄上,輕輕敲了敲。

“難道是對上清天宮仍有不滿,打算給我們一個下馬威?”

玄武道上風雪猶急,人皇聽了這話面色凝重了幾分。

這場雪不能再下,國庫糧庫已經告急,再這樣下去,民間若開始饑荒,百姓起義,滅國之危近在咫尺。

人皇的視線落在一旁皇後身上。

皇後與他多年夫妻,一眼便懂了他的心思,惶然跪地告罪:

“送行諸事皆由我安排,是我考慮不周,絕無半點輕慢上清天宮之意——禮官何在?立刻替濯纓公主送來冠服,務必鄭重以待。”

一聲令下,宮人們即刻行動起來。

他們將濯纓送至最近的宮室,禮官與宮侍馬不停蹄地送來華服金釵,替濯纓重新梳妝打扮。

這一通折騰下來,便花去整整一個時辰的功夫。

上清天宮的人倒是心平氣和地等著,但大雍皇室諸人卻全皆冷汗涔涔,這一個時辰過得度日如年。

直到濯纓乘四架馬車,被畢恭畢敬地送至那位金甲赤袍的少武神面前,見他並未再有異議,眾人才稍稍松了口氣。

文昌星君對眾人微笑道:

“願此去兩族休兵罷戰,重修舊好。”

大雍皇室皆面色戚戚,拱手回禮,只希望謝策玄這尊大佛能快點收手走人。

在無數期盼的目光中,天兵開路,濯纓所乘的轎攆也被施以術法,離地越來越遠。

濯纓擡手掀開車簾,垂眸朝下方看去。

她的目光一一掠過自幼對她百般折磨的皇後,掠過欺淩過她的兄弟姐妹,還有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人皇帝闕,她的父親。

這些曾經像巨石一樣,壓得她求生無路的人,此刻皆是一副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驚膽戰。

他們在濯纓的視線盡頭愈發渺小,最終化為一顆沙礫被雲海吞沒。

隔著重重紗幔,濯纓擡眸望向前方那道金甲赤袍的背影。

察覺到她的目光,謝策玄回頭瞥來一眼,語調散漫中帶著幾分告誡。

“別以為我是在幫你,上清天宮的日子還長著,那些傳聞你應該都聽過,我們上清天宮法令嚴正,滅絕人性,你若有半分不臣之心,自有萬般折磨等著你。”

濯纓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平靜答:

“我明白。”

這還是謝策玄第一次聽她開口說話。

清泠泠的嗓音如泉水淌過,咬字很利落,但聲線卻比他想象中的柔。

謝策玄有些意外。

不過沒得到想要的反應,謝策玄嘖了一聲,又補充:

“還有,你到了上清天宮,不再是公主之身,你那位在荒海做少君的師兄也不能再給你撐腰,我們上清天宮讓你如何你便如何,即便是給你一杯毒酒,你也得喝下去,能做到嗎?”

乘鶴而行的文昌星君聞言投來一道無奈的視線。

這少武神平日也不是個記仇的人,怎麽獨獨對這位濯纓公主如此懷恨在心?要這麽嚇唬一個小姑娘?

“能。”

一個字,令謝策玄和文昌星君都為之一怔。

文昌星君寬慰道:“公主不必當真,少武神是跟您開玩笑……”

“我並沒有當做玩笑。”

紗幔後傳來女子沒什麽情緒的嗓音。

“此番入上清天宮為質,便是代表了人族求和的誠意,質子的一舉一動皆與人族社稷息息相關,無論上清天宮對我下何等命令,我皆會遵從。”

她這番態度著實讓人有些意外。

尤其是當初在她身上栽過大跟頭的謝策玄。

他怎麽也無法將此刻順從得不能再順從的女子,和那個膽大包天誆騙他的赤水濯纓聯系在一起。

謝策玄蹙眉:

“你這戲,演的是不是過了些?”

濯纓答:“少武神可以現在就給我一杯毒酒。”

“……”

“放心,”濯纓很輕的笑了笑,“我父親自幼在我體內種下一種名為吞心的蠱蟲,此蠱雖會一點一點蠶食我的經脈,卻也能叫我百毒不侵。”

一貫只會將旁人懟得無話可說的謝策玄,今日也難得嘗到了幾分被噎住的滋味。

她說這話什麽意思?

嘲諷他?還是想賣慘?

金甲赤袍的少年眉頭緊擰,一籮筐譏諷之語在嘴邊繞了一圈,到底還是咽了回去。

“想殺你何須毒酒?你一時半會死不了,不過,上清天宮不養閑人,即便你是質子,也得去天宮的扶桑學宮修煉,一日修行七個時辰,但願你的身體能和你的嘴一樣硬。”

“恐怕不行。”

濯纓垂眸道:

“吞心蠶食了我的經脈,我的身體無法修煉。”

“想偷懶?”

謝策玄輕嗤一身,自以為看穿了她的心思,渾不在意道:

“明日我便催人速速將你編入仙箓,再叫天醫府的神君替你看病,再請命下凡,督促你父親替你修建宮觀,供奉香火。”

低垂的濃睫因這番話而詫異地顫了顫。

編入仙箓,則能生出仙根。

天醫府診治,或許可以拔除她體內的蠱。

修建宮觀,供奉香火。

更是意味著她從此以後她作為仙箓在籍的神仙,靠自己的能力站穩腳跟,而不必再如前世那樣,只能靠著扶持沈鄴來為自己掙一份事業。

這好事來得太過突然,猛地砸在濯纓頭上,令她難得露出了幾分迷茫之色。

謝策玄並沒有察覺到他這話對濯纓的意義。

南天門已至,他今日的任務也算完成,正欲離開時,又突然想起來還未看看赤水濯纓究竟是何模樣。

一桿烏黑長槍,帶著肅殺之氣挑開重重紗幔。

“反正,赤水濯纓,有我在一日——”

謝策玄漫不經心地朝馬車內投去一眼,準備將接下去那句“你痛苦的日子還在後面”說完時。

薄如蟬翼的紗幔掀開,女子身上淡然悠遠的藥香撲鼻而來。

尖銳言語全都卡在了喉間。

謝策玄其實也暗自猜測過她會長什麽模樣。

她平日作惡多端,大約要麽是個滿臉心機的陰險之相,要麽就是得理不饒人的刻薄之相。

然而——

那張臉,如月下白芍,蒼白清冷,纖細若一碰即碎的琉璃,仿佛有晚夜寒星,在她擡眸時一點眸光中搖曳輕顫。

他曾想過千百種可能。

卻沒想到……

赤水濯纓,原來是這副模樣。

作者有話說:

感情線主打一個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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