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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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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3

◎治病◎

四目相對。

濯纓也在打量著驀然映入視線的少年。

他比想象中要年輕太多,約莫十八.九歲的年紀。

烏發高束,發梢銳利如刀鋒,垂落在他線條淩厲的側臉。

風湧雲動中,他漫不經心望來一眼,烏黑瞳孔裏情緒淡淡,像世間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底。

這倒是很符合濯纓對他的設想。

只是很快,那傲視一切的神色忽然怔松,似是瞧見了什麽意料之外的東西。

劍眉微微擰起,好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赤水濯纓?”

濯纓嗯了一聲,露出一點疏離笑意:

“久聞大名,少武神大人。”

本是客套一笑,濯纓卻見對方的神色又變了變,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眸子在她面龐上凝凍,眼神說不出的古怪。

“……別來這些虛的。”少年定了定神,冷著臉道,“笑什麽,嚴肅點。”

雖覺得這人有些莫名其妙,但如今虎落平陽,濯纓還是順從地斂去多餘神色。

“我們接下來要去何處?”

“自然是南天門的例行檢查,你初到天宮,為防止你帶了不該帶的東西,需查驗你的隨身之物。”

趁對方沒在看他,他又飛快地瞥去幾眼,眉頭擰得更緊。

這真是赤水濯纓?

如果真是,那她長得還挺……挺……

謝策玄面無表情地捏了捏耳尖,臉色看起來更臭幾分。

濯纓倒是沒註意到他的神色,恰好戍守在南天門附近的天兵過來,幾人的視線在陰沈著臉的謝策玄和神色平靜的濯纓之間來回逡巡。

謝策玄見他們這副模樣,不耐道:

“楞著幹嘛?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南天門天兵雖非謝策玄直屬麾下,但大家同樣歸屬於天王殿,眾人對這位目空萬物的少武神也有所而聞。

能將這位不好惹的少武神氣得面紅耳赤,這位濯纓公主果然如傳聞中那般囂張。

這都到他們上清天宮的地盤了,還如此咄咄逼人。

得給她點下馬威瞧瞧!

為首的那名天兵將領多了種不知何處而來的使命感,眸色突然凝重幾分,沈聲問:

“東西呢。”

濯纓將隨身所帶的芥子袋交了出來。

既然是要給一個下馬威,他沒有留什麽情面,冷哼一聲,接過芥子袋後便大致翻了翻裏面的東西。

斷齒的梳子,半新不舊的衣裙,還有幾卷書、幾只不知裝了什麽的小瓷瓶等等。

都是些舊物件,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國公主會用的。

名為長孟的將領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

肯定是些極有紀念意義的寶貝!

否則她金枝玉葉之身,怎麽會放著鑲金嵌銀的東西不用,用這些舊物?

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那他要是把這些東西都拿走……

這不得讓她痛徹心扉,對他們上清天宮頓生敬畏之心?

長孟發自內心地被自己的計謀折服,他擡擡手,示意旁邊的人上前。

“入了我上清天宮,便要了斷塵緣,這些破爛統統沒收!來人,把玄玉錦帔、白羽飛仙衣、皓靈芙華冠都端上來。”

一群仙娥烏泱泱圍了上來。

她們手捧托盤,上面的衣裙釵環流光溢彩,非凡俗之物能及。

據說上清天宮的法衣皆由織女織就,有水火不侵,刀劍不入,甚至隔絕寒暑的效果。

當初濯纓在荒海做少司命時,還曾想過拿荒海鮫人所制的華麗鮫紗交換上清法衣,給征戰的將士們使用。

可惜,荒海鮫紗名貴華美卻並不實用,在上清天宮眼中毫無交換價值。

濯纓擡起頭,問:

“這些,都是給我準備的?”

“除了這一套,還有幾件其他的,都已送到你的仙府——你就別惦記你帶來的那些破爛了,今後只許用我們上清天宮給的東西,可有意見?”

長孟故作嚴肅地說完,滿懷期待地等著濯纓的反駁。

她肯定會抗議。

這些法衣再有千般好處,怎麽可能比得過有特殊意義的貼身之物?

如果是他,寧可跟他們拼了,也絕不可能用這些冰冷的、嶄新的、沒有絲毫人情味的東西!

“一切全憑上清天宮的安排。”

濯纓沒有流露出半分他所期待的情緒,還指了指後面那一排。

“不過,那些又是什麽?”

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托盤上放著一枚玉令和一堆書。

“玉令是天宮藏經閣的通令,有此令牌,可閱遍上清天宮所藏的所有仙術典籍,天宮之人人手一枚,不算什麽稀罕東西。”

長孟對她的反應有些失望。

他一邊狐疑地打量她,一邊解釋:

“至於那些書,是在扶桑學宮修行所要學的典籍,學宮仙師皆是上清天宮的上三品神君,考核嚴苛,公主雖是凡人之身,但也並不會因此放松對你的教導,公主切莫生出懈怠之心。”

扶桑學宮嚴苛至極,別說她一個千嬌萬寵的人族公主,就連許多仙人都叫苦連連。

這下總該知道怕了吧?

在長孟聚精會神的註視下,濯纓沈默了。

可閱遍所有仙術典籍。

上三品神君親自教導。

即便是她這樣的質子也不會區別對待。

濯纓擡起頭,望著不遠處巍峨的南天門界碑。

在人間界,有多少人為窺得一點仙緣而窮盡一生之力,又有多少人得不到前輩指點,即便窮盡一生之力,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做了無用功。

人道渺渺,仙道莽莽,無數人畢生所求,不過是越過這道南天門。

而如今,這條通天大道就擺在她的面前。

無數修仙者之所求,都可以任她取用。

濯纓不明白,昭粹怎會將這樣的上清天宮視為洪水猛獸。

什麽考核嚴苛之類的威懾,根本沒有入她的耳。

只要給她這樣的機會,她怎會懈怠,怎敢懈怠!

驟然翻湧的情緒牽連起胸口一陣刺痛,如銀針刺入肺腑。

即便濯纓善於忍耐,但這突如其來的痛楚也有些超出了她的忍耐程度,令她不由得蹙起眉頭。

長孟見她這副模樣,眉頭終於舒展。

這位濯纓公主果然是被他給震懾住了。

這就對了!

就得讓她知道,他們上清天宮不是那麽好惹的!

仿佛打了勝仗,長孟朝謝策玄投去一道炫耀的視線。

但這位少武神臉上卻並沒有多少解氣神色,他的目光定格在少女突然浸出汗珠的額頭上,眉頭緊皺,不耐煩地對長孟道:

“說完沒?廢話怎麽這麽多?”

“……快了快了。”

他正欲再敲打幾句作為結尾,不料剛起了個頭,就見烏發雪衣的少女面色忽變。

沒等反應過來,便見她掩唇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

長孟被嚇了一大跳。

她咳起來胸腔震顫,仿佛連大口呼吸都是一種極大的痛苦。

瑩白如玉的手指指縫間,有絲絲鮮血順著她細弱手腕滴落。

“吐……吐血了?”

濯纓看著自己手心的鮮紅也有些意外。

大約是因為今早在殿外跪的那兩個時辰,再加上這一路顛簸,實在是有些撐不住。

而方才,她一向平靜的情緒又難得有如此大的波動,所以才令氣血翻湧,一時牽動了舊疾。

“楞著幹什麽!”

謝策玄上前一步,果然見少女掌心血跡刺目,一雙劍眉頓時緊鎖。

一轉頭,對著慌了手腳的眾人厲聲呵斥:

“還不去天醫府請仙醫,是等著把人氣死了去領罪嗎!”

“對對對,我去叫仙醫……等等,這真是我氣吐血的?是我氣的?”

謝策玄沒理會他,臉色十分難看。

他本以為赤水濯纓只是看著嬌弱了些,沒想到居然是真的病重之身,人好端端地站在這裏,竟說吐血就吐血。

她是紙糊的不成?

文昌星君回過神來。

“也不能幹站在這裏,還得送濯纓公主趕緊去住處歇息……”

沒等他說完,就見謝策玄手腳利落的將人打橫抱起。

面色如紙的濯纓動了動唇。

“不用假模假樣的感謝我,我只是不想你死在我護送的路上,等我把你送到地方,你再死不遲。”

濯纓擡頭看他,只瞧見少年壓得極低的長眉,和抿唇繃緊的下頜。

也不知道在莫名其妙地發什麽火。

“我是想說……”

她嗓音很輕,氣息綿延成仿佛隨時會斷的線。

“你走太快了,身上的甲胄硌得我很疼。”

“……”

還挑上了是吧?

懶得與她計較,謝策玄心念微動,身上的甲胄頓時化作金色光點消失。

沒了堅硬冰冷的甲胄覆身,他的身形瞧著倒是更像個骨骼清瘦的少年人,夕陽落在他的赤紅衣袍上,似一團熾熱不息的火。

疲乏至極的濯纓收回視線。

舊疾覆發,她的五臟六腑如有鋼針穿刺,強撐了一會兒,已是十分不易。

感覺到懷中少女的頭歪倒在他胸膛時,謝策玄手一抖,差點把她整個丟出去。

低下頭剛想罵人,卻忽然感覺到她背脊濕透時失語。

這麽疼?

他垂眸小心瞥了幾眼。

一個女孩子這麽能忍痛,也不知是誰教的。

……難怪能成那麽多缺德的大事!

-

少光天,滄浪殿。

“……身上奇經八脈千瘡百孔,五臟六腑皆有積年累月中毒的跡象,若用樹來比喻,你便是一顆內裏已經被蟲蛀空的枯樹。”

從天醫府趕來的炎君看著床榻上的蒼白病容,笑了笑。

“吞心蠱只會損傷你的經脈,而這毒,公主自己心裏可有數?”

窗外飄來苦澀的藥香。

一臉愧疚不安的長孟正在幫忙煎藥,半邊身子卻往殿內傾,偷偷聽著裏面的對話聲。

紅衣少武神倚著墻根而立,不知從哪兒摸出一袋子烏梅蜜餞,他取了一顆在手裏一拋一接,卻不像要吃的樣子,瞧著一臉漫不經心。

半晌,內室響起少女清冷嗓音:

“知道,我母親懷我時曾因後宮爭鬥被下毒,這霜毒是胎中所帶,生下來便有醫師斷言,除非神仙顯靈,我活不過十歲。”

說到此處,她未見難色,那雙烏黑眼珠望著眼前可生死人肉白骨的仙醫,唇邊反而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

“可我不僅活到了十八歲,還等到了您。”

廊下的謝策玄聽了這話,手裏動作停了一下。

說來也奇怪。

他和赤水濯纓只交手一次,見過這一面。

但他此刻聽著她的聲音,卻幾乎能想到她那張毫無血色的面龐上,正露出怎樣鎮定從容的神色。

炎君看著濯纓的目光也有些變化。

明明是一具枯木般孱弱的身軀,那雙濃黑如墨的眼卻湧動著強烈的欲望。

那種欲望像要從她這副破敗不堪的身軀中沖破而出,紮根在一切能夠讓她汲取養分的土壤中。

炎君笑道:“我的確有治你這病的辦法。”

墨玉般的眼中驟然生出萬般光彩。

“只是,這個代價,你恐怕付不起。”

剛要升起的希冀突然被一盆冷水潑滅,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濯纓楞住。

代價?

什麽代價?

炎君似乎並沒有跟她解釋的打算,他對著窗外道:

“少武神,藥煎好了就端進來給她服下,趁熱喝,但也不能燙著她,兩個時辰後再服老夫留下的丹藥,飲食要多費心,要多吃肉。”

謝策玄一怔,隨即響起他咬牙切齒的聲音。

“——叫我幹什麽?我是她的丫鬟嗎?”

炎君悠然答:“你們天王殿的人將濯纓公主氣得吐了血,你這個少武神擔點責任不過分。”

語罷,炎君已收拾好藥箱,起身欲走。

“炎君——!”

床榻上的濯纓看著他即將走遠的背影,回過神來連忙叫住他。

“您說的是什麽代價?”

炎君腳步不停,眨眼便已走到門邊。

“炎君!我如今雖身無長物,但不管是什麽代價,只要你開口,我都可以想辦法替你做到——炎君!”

濯纓一心想追上那道背影,卻忘了自己膝上有傷,一個踉蹌便從床榻上滾了下來。

跨出門外的炎君聞聲腳步一滯。

他回頭看了一眼跌倒在地的少女,似覺遺憾地嘆了口氣。

“老夫既然這麽說了,必是你所做不到的,公主不必憂心,你身為人族質子,肩負兩界交好的重擔,即便無法修行,上清天宮也不會短了你的衣食住行。”

“凡事莫強求,修行之念,趁早放下吧。”

濯纓看著炎君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盡頭。

放下?

前世無人給她修行的機會,她只能選一個心目中的明主,熬盡心血鋪就他的前程,但即便如此,別人一句話她就不得不死。

而這一世,呼風喚雨的仙人為她敞開大門,浩如煙海的仙術典籍她伸手可得。

卻要她對這一切視若無睹,繼續做他人的俎上魚肉?

這絕不可能。

循聲而來的謝策玄一跨進門,見到的便是少女跌坐在地的一幕。

他仔仔細細將對方這副狼狽模樣盡收眼底,想要譏諷一番,可話到嘴邊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因為她這個模樣其實也並不狼狽。

雪白無垢的裙擺在木地板上如花瓣層層漾開,卸去釵環的烏發如冰天雪地裏的一條瀑布垂落。

極致的黑與白,襯得她肌膚愈發瑩白,墨玉般的眼珠也愈發亮得驚人。

那雙眼如風中燭火,搖搖欲熄。

卻又不甘被吹滅,而燒得愈發熾烈。

“……這麽激動做什麽?”

少年嗓音淡淡,噙著一點不辨好壞的笑意。

濯纓情緒不太好,也沒有那個耐心再裝順從,直接避開了謝策玄伸來欲扶她的手。

他也不惱,就這麽單膝蹲在她身邊,揚唇輕笑:

“上清天宮二十七位上三品神君,炎君是最好說話的一個,他竟然拒絕替你治病,這倒是讓人有點意外,赤水濯纓,不如你求我試試,說不定我可以幫……”

“求你。”

濯纓極坦然地道:

“那你幫我嗎?”

“……”

“讓你想辦法替我說服炎君可能對你來說有點困難,但至少幫我弄清楚,炎君為何說我付不起代價,這個,你能辦到嗎?”

“…………”

不知為何,雖然聽她服了句軟,但心頭並沒有半分愉悅解氣。

濯纓說完也有些後悔。

她這話說得夾槍帶棒,若謝策玄脾氣差些,恐怕即刻便要發作。

平時的她絕不會犯這樣的錯,只是病愈的希望剛剛升起又破滅,情緒大起大落,她這才有些急躁了。

深吸了一口氣,濯纓試圖將自己露出的鋒芒重新收回。

然而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對方嗤笑一聲。

“瞧不起誰呢?三日之內,必給你一個答覆,不讓你白求。”

門外響起長孟的腳步聲。

他端著煎好的藥進來,見兩人一個斜臥在地,另一個半蹲在前,一副少年惡霸欺負嬌弱美人的場面。

長孟不由得擰緊眉頭。

“大人,你好歹堂堂少武神,欺負一個弱女子,不太好吧。”

言語間似乎忘了不久前他還打算給弱女子一個下馬威的事。

謝策玄懶得搭理。

他起身,將一只拎在手裏的蜜餞袋子丟在放藥碗的托盤上,與長孟錯身而過時,他拍了拍長孟的肩,露出一個惡劣的笑容。

“勸我有什麽用,你要真這麽心善,你還是回去勸勸你們家武神吧。”

他跨過欄桿,紅袍在風中掠過輕盈弧度,眨眼便消失在了視線中。

長孟上前將濯纓扶回了床榻上,濯纓垂眸看著托盤上那袋蜜餞,問長孟:

“他什麽意思?”

長孟撓了撓臉,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好奇道:

“不知濯纓公主可聽說過天王殿五營神將之一的封離神君?”

這四個字似乎打開了什麽塵封的回憶。

濯纓的長睫顫了顫。

“就是那個,因為你的一句話,就在人間被當做女武神供奉起來、但實際上卻是個五大三粗的武夫的——封離神君。”

“其實,他不僅是我的頂頭上司,明日公主去了扶桑學宮就能知道……封離神君,他還是執掌學宮學子考核的仙師之一呢。”

作者有話說: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忘了說,女主的道德感不是特別強,屬於有底線,但底線之上不擇手段的個人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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