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醒來後, 路馬就適時地送來了早餐。

他疑惑地看看路馬，又看了看一進來就滿屋子亂跑的小姑娘，沒有說話。

路馬把左辰吩咐的, 好消化的食物擺在他面前, 緊閉著嘴，十分規矩地站在床邊，一句話也不敢說。

在他印象裏，凜冬一開口，他就會不由自主地立正站好, 所以幹脆就先自己站好了。

好一陣子, 凜冬沒動筷子, 也沒說話, 就那麽打量著他，他更緊張了，說道：“我說首領夫人啊, 您怎麽了？為什麽不吃飯？是不想吃嗎？要不我讓廚房再做一份？您想吃什麽？”

凜冬：“左辰……”

路馬捧著臉誇張驚呼：“媽耶, 您想吃我們辰辰, 可以等他回來, 他肯定超級願意讓您吃, 但求您別在我面前秀恩愛, 我已經決定要一輩子單著了。再說，孩子在呢, 別說這麽羞羞的話！”

凜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演。

他被看得有些發毛，收斂起嬉皮笑臉，清了清嗓子說道：“呃, 頭兒去聯合大樓了，大概中午才會回來。他囑咐我他要是回來得晚了, 就讓你先吃飯，不用等他。”

凜冬垂著眼皮，面前的飯菜看起來不是很好吃的樣子，雖然他對食物的要求就是能滿足生存的需要，沒有其他更多的要求，但……就是不想吃……

迦迦邁著小胖腿快速地在屋裏巡視了一圈，聽見路馬的話，噠噠噠地跑到床邊，努力地翻著自己連體褲肚子上的豬鼻子兜兜，掏了半天掏出個小東西放到他的小桌板上，說：“冬冬爸爸，吃這個。”

凜冬猜到這小姑娘就是他和左辰收養的女兒，頓時眉眼都變得柔和起來。

他拿起來一看，是一顆水果糖，用透明的印著草莓的包裝紙包著。

路馬酸酸地說：“迦迦對你可真好，這塊糖她看得可緊了，因為海雯怕她蛀牙，不讓她吃糖，每次回來都要檢查糖還在不在。”

“吃啊吃啊！可甜了！”迦迦期待地趴在床邊，裝作不在乎，但其實口水都流出來了。

“嗯，謝謝迦迦。”凜冬摸摸她的小卷毛，打開包裝把粉色的糖塊放進嘴裏，口腔裏立刻充滿了剛采摘下來的草莓的清甜香氣。

甜味讓他愉悅，起床發現左辰不在的郁悶心情也煙消雲散了。

迦迦認為自己給爸爸的食物更能讓爸爸開心，歡呼著滿屋子跑了起來。

路馬見他心情似乎很好，於是問道：“誒，凜冬，你真的是行刑者啊？”

“行刑者？”凜冬不懂他在說什麽。

路馬：“哎，忘了你失憶了。”他搬了把椅子，騎著倒坐在床邊，跟凜冬聊了起來，“不過我可是第一次見到活的帝國元帥。說真的，你可真牛逼啊……你知道嗎，你可是辰的偶像呢！不過話說他也挺牛逼的。艹，竟然不知道你倆誰更牛逼一些了……”

迦迦在落地窗前的地板上玩，這個年紀的小朋友總是能把自己逗得很開心。

窗簾拉著，能從縫隙看到一絲晨光。

好長時間沒人說話，只有監測儀平緩規律的滴滴聲和迦迦玩玩具的聲音。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路馬突然開口，嗓音低沈地說道。

昏暗的燈光打在他臉上，使他的表情變得莫名嚴肅。

凜冬的註意力從迦迦身上轉移到他的身上，好奇他想問什麽。

“我聽說過一句話，殺了一個人的人，晚上會被噩夢驚醒，殺了十個人，會上癮，殺了一百個人，會變得狂妄至極，不把別人放在眼裏。我想問你，殺了一千人一萬人十萬人上百萬人的人，會怎麽樣？”

他的話和語氣讓凜冬胸口憋悶不已，草莓水果糖的味道開始變得酸澀。

“我不知道。”他如實回答，不知為什麽，他感覺路馬是在質問他。

黑色的簾子後面仿佛有什麽東西，他不敢掀開，他怕看到什麽血淋淋的畫面。

路馬心中的矛盾不比左辰的少，他一面希望行刑者付出代價，一面又希望他最好的兄弟能幸福。

“凜冬，你很幸運，因為你什麽都不記得了。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繼續遺忘，然後混沌幸福地跟辰過完一生。”

他站起身來，恢覆了笑臉，指著小餐桌上的食物說：“把飯吃了，別讓辰擔心。”

“迦迦，走咯，路馬爹爹帶你去花園游泳好不好？”他刷地一下拉開落地窗的窗簾，撈起地板上的小姑娘。

“路馬。”早晨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射進來，凜冬瞇了瞇眼睛，叫住路馬，說道，“他會活在地獄裏。”

路馬抱著迦迦轉過身來：“你說什麽？”

凜冬緩慢地說道：“我不知道，但我猜，殺了一個人尚可償命，殺了一千人一萬人，死了也償還不了，主神更不會再接納他，所以，他只能活在地獄裏。”

路馬站在原地看了他一會兒，便轉身往外走去，說道：“快吃吧，吃完我來收拾。”

左辰和星球首領們開會到下午，下了飛行器，就飛跑進房子裏。

凜冬不在床上，他在房子裏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急得趕緊跟路馬聯絡。

“人呢！？”他擔心極了，擔心凜冬被人帶走，擔心凜冬的身體，“讓你看著他，你給我看哪兒去了？人呢？”

“艹！你丫急什麽？我能給你看丟了嗎？”路馬笑道，通訊裏傳出迦迦的笑聲，“我們在後院呢。”

左辰的房子不算大，一共就三個房間，兩間臥室一間書房。前面的小院種了幾排竹子保護隱私，後面的院子稍大些，角落種了很多花草，以及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枝上垂下來兩個秋千，下面還有滑梯、蹺蹺板和沙池。

院子另一側有個泳池，泳池上方搭著自動遮陽棚。

他跑到後院，看到路馬被迦迦按在水裏，假裝掙紮，搞得水花四濺。

遮陽棚下面的躺椅上，他掛念了一天的人正躺在上面睡覺。

他松了口氣，走到凜冬身邊。

凜冬身上的管子和線都拆掉了，穿著睡衣，蓋著米色的薄毯，呼吸均勻且平緩。

左辰整個人都跟著放松了下來，坐在凜冬腳邊，摸了摸他露在外面的腳。

嗯，被陽光曬得溫熱。

果然如醫生們所說，只要休息得好恢覆得就快。

凜冬醒轉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了左辰。

他想起身，左辰輕輕按住他的肩膀，湊過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路馬感應到這危險的暧昧氣氛，大聲說道：“迦迦，你請了半天假，下午該去幼兒園了！”然後抄起孩子往浴巾裏一裹就飛快地逃離了現場。

凜冬納悶地目送他們離開，左辰則看著他，問道：“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凜冬被他滾燙的目光看得有些熱，垂著眸子說道。

“我今天見了很多人，嗯……星球首領。”左辰握著他的手說，“還有很多奧尼斯帝國冊封的貴族。”

凜冬不懂他為什麽要說這些，安靜地聽著。

左辰：“雖然要談的事情、要推進的事情還很多，但是好歹是邁出一步了。”

他語氣中有點小得意，擠在凜冬身邊躺下，把人抱到身上，繼續說道：“你知道最難的地方在哪裏嗎？”

凜冬當然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左辰指的是什麽。

左辰摟著他說：“是怎麽利用和平衡王國政權的作用。”他認真地講著，似乎很困擾，又似乎就是想跟凜冬聊聊天，“我不能讓所有人都滿意，尤其是在信息差消失的情況下……”

他說得沒頭沒尾，凜冬竟然聽懂了一些。

人類社會分布在各個星球和星系，彼此之間相距甚遠，科技發展、資源分配存在巨大的差距。

但是天文物理意義上的遠距離讓這種分配不公存在信息差，這也是原奧尼斯帝國和貴族統治的手段之一——不讓平民和自治星球擁有科技，並封閉他們的信息來源。

左辰和海德王國打破了這種封閉導致的信息差，讓自治星球擁有了飛船和網絡，以及最重要的——教育。

早在遠古藍星時代，就有學者顛覆性的認為，教育是社會犯罪的根源之一，原因是教育讓人們認識到貧富差距，認識到社會不公，從而心生質疑和嫉恨，進而犯罪。

所以左辰的擔憂不無道理，封閉和信息差消失，可能短時間內看不出什麽，但是時間長了，就會顯現出巨大的矛盾。

奧尼斯帝國成立以來，貴族之間的戰爭從沒有斷過，就是因為貴族擁有足夠的信息，他們知道彼此之間的差距，瘋狂想要得到更多的資源和財富，而且他們也有兵力去彼此爭奪。

人性貪婪無度，所以厄林想要人類社會走向無序的願望才有實現的基礎。而凜冬擔心的無政府狀態，就是沒有人再能遏制貴族之間的爭奪。

現在越來越多的平民星球、自治星球打開了眼界，看到了差距。雖然不能說每個人都是貪婪的，但是如果沒有政府的存在，將來勢必會走上和貴族爭鬥一樣的道路。

凜冬靠在左辰身上，擡頭看著他，他能感覺到左辰的困擾和疲憊，食指按在左辰眉心揉了揉。

“哈哈哈，親愛的。”他從沒做過類似調皮的動作，左辰抓住他的手，閉上眼睛親吻他的手心，說道，“凜冬，我想成立聯邦共和國，讓海德王國現有的政權和兵力成為維持聯邦和平的武器。”

凜冬聽不懂，他的記憶還停留在奧尼斯帝國的時代。

但他的心中升起一股暖流，眼淚莫名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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