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能坐著就躺不住了, 同樣的，他能走路了，就絕不會再讓左辰抱著。

所以在他堅持自己走回房間的時候, 左辰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旁邊, 在他快跌倒時扶他一把。

他身體底子很好，又過了三天，就能下床隨意走動了。

醫生們每天都來給他檢查身體。

凜冬身形高挑瘦削，檢查結束後，穿上了一件白色短袖, 又在外面穿了件柔軟的白色帽衫。衣服是左辰給他拿的, 他不在乎樣式, 給什麽穿什麽。

瘦得手腕骨都凸出了, 他把袖子拉下來攥在手心裏想遮住。

老醫生脾氣不好，成天挑刺，但今天病人情況很好, 也很配合檢查, 確實挑不出什麽毛病。

他心裏不太爽, 背著手走了出去。

年輕醫生正在客廳跟左辰匯報：“……恢覆得很好, 散散步可以, 但還是不要太疲勞了。”

左辰問：“我開飛行器帶他去遠點的地方可以嗎？看看風景。”

年輕醫生推推眼睛說：“如果一直坐飛行器就沒事, 我把藥、營養劑和水都給您放在一個包裏，您拿著就行, 隨時保持聯系。”他做事很周密，很快收拾好一個包，遞給左辰, “你這樣做很好，看看風景, 能刺激神經，對他的恢覆、尤其是精神上的恢覆有好處。”

老醫生在旁邊聽著，哼了一聲說道：“對，刺激可以，但不能太刺激。年輕人，要懂得節制！”

左辰立刻想歪了，年輕醫生紅著臉說：“圖森醫生說得對，生理上的良性刺激也有助於恢覆。但、但那個……性刺激得有節制……也不能太刺激……”

左辰其實也沒想怎麽樣，他現在在重新追求凜冬，不能太著急，太著急恐怕還沒追上呢，貓爪子就把他撓死了。

凜冬大病初愈，兩人最親密的舉動，也僅限於接吻，而且也只有那麽一次。

聽到兩位醫生慫恿似的話，他佯怒道：“說什麽呢！我們就是去看看風景！悶了這麽久，我想讓他放松心情！”

但他看到凜冬從臥室走出來時，還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他只見過兩次凜冬穿白色的衣服，梅林星的袍子不算，一次是他倆結婚那天，凜冬在燕尾服中穿了件白襯衫，還有一次，是在通訊畫面中，玄色坦托軍裝裏面，是白襯衫，元帥大人代替小女皇發表宣言。

晨光中，凜冬的短發上似乎鍍了一層金邊，他五官本來就絕美精致，彎腰拿起沙發上的毯子時，側面對著左辰，輪廓和眉眼更加的柔和深邃，看上去很舒服。

很舒服……

左辰聯想到了些不同意義上的舒服，馬上輕咳一聲，懸崖勒馬，收斂了旖旎的心思。

再這麽下去，就不是去散心了。

他接過凜冬手裏的毯子，一起塞進背包裏，拉著凜冬的手，微笑說道：“走吧？”

他早上特意看了天氣，首都星天氣晴朗萬裏無雲，於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說什麽也要帶凜冬出去轉轉。

凜冬雖然還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但心情很好。

飛行器是專門觀光用的，前方、天花板、左右舷前二分之一處以及腳底下都是透明的玻璃，後方和下方是旋翼。

起飛時，左辰左手操縱飛行器，嘴裏說著：“尊貴的旅客您好，歡迎登機，今天我們將要游覽的是海德王國的首都星新海德星。嗯……有點拗口是吧？哈哈哈！”

飛行器升入半空，越過城市的天際線，能看到遠處的地平線上湧起了雲。

“要去哪？”凜冬問道。

左辰其實也是第一次游覽首都星，都是謝珀他們給安排的線路，他看了眼手腕上的終端說：“第一站先去魯施邁耶海溝。”

飛行器升上更高的天空，往南方飛去。

新海德星是天然宜居星球，地貌、風景多種多樣，北方多陸地，南方多的是海洋和島嶼。

靠近極地的海水呈膠狀，因為磁場和引力的原因，緩緩地朝極地流去，在經過一段兩千米高的反重力上升後，從地殼的巨大斷崖上垂直落下。這處綿延數千公裏的壯觀斷崖就是魯施邁耶海溝。

緩慢流動的海水似乎像是某種覆蓋在地殼上的生物，從斷崖處落下時，更像是攀著巖壁在下降。

海水流入海溝下方，然後繼續往極地流去。

凜冬看了一會兒，說道：“非牛頓流體。”

左辰對風景沒什麽興趣，滿心滿眼的都是老婆，怎麽都看不夠。

短頭發的凜冬怎麽會這麽可愛？

幹凈的白帽衫襯得人更顯得年輕，身上的病氣還沒消幹凈，整個人散發出濃濃的脆弱無辜的書卷氣。尤其是帽衫還大一號，他一直把長出來的袖子攥在手裏。看起來……

左辰突然就想起醫生們的話，喉結上下滾動。

看起來太惹人憐愛、太純情了……

他心不在焉地順著凜冬的話說道：“嗯，非牛頓流體。人體的體丨液都是非牛頓流體，像淋巴液、血液、腺丨液、精丨液……”

他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緊張地看向凜冬。

好在凜冬只是本著聊科學的精神輕輕點了點頭，就繼續看下面透明藍色的神奇大海了。

飛行器飛躍了海溝，往極地飛去。

因為流體的緣故，極地的最低溫度也只有零度上下，海水在這裏被凍成帶著波浪的藍白色果凍狀，甚是神奇。

凜冬穿上外套戴上手套，扣上帽兜，扶著左辰的手，從飛行器上下來。

踩在凍結的海水上，觸感奇妙彈性十足，他忍不住彎了嘴角。

他蹲下丨身，摘了手套用手觸摸著海冰，手指尖泛起一絲粉紅：“裏面是什麽樣的？”他按了按，海水晃了幾下，還挺有韌性的。

左辰從飛行器上拿下來一把兵工鏟，一鏟子插進海冰裏，挖起來一塊。

“是沙冰的！”凜冬驚喜道，這種類似黏土的材質能捏出很多形狀來，“……迦迦肯定喜歡。”一望無際的海冰簡直就是小朋友的黏土天堂。

左辰看他捏了起來，也拿了一塊，沒幾下就捏出一只活靈活現的小兔子。塞進他手裏時，看他露出了欣喜的微笑。

左辰瘋狂地心動：真可愛……冷冰冰的元帥面具下，隱藏著這麽鮮活又生動的小靈魂。凜冬小時候肯定是個特別天真無邪的人。

他突然有些慶幸，慶幸於凜冬的這次失憶，讓他穿越時光，與那個奔跑於冰川和山林的男孩相遇了。

想到這裏，他又陷入了悔恨的情緒中。

他的愛人，到底經歷了什麽，才會從一個內心柔軟的男孩變成了一個強悍到把整個人類帝國扛在肩上的元帥？

直到他坐上了首領的位置，周旋於貴族和自治星球間，才明白凜冬當年的痛苦糾結和無助。

他心疼地蹲在凜冬身邊，看凜冬捏了一小塊藍色的海冰，搓成一個小圓球，按在小兔子屁丨股上。

“兔子尾巴其實不是圓的……”他捏了兩下，就把尾巴弄成了可愛的水滴形，像個剛摘下來的小火龍果，重新按在兔子屁丨股上“你以前還戴過呢……哦，對了，你忘了。”

他一擡頭就看到凜冬的臉變得通紅。

“怎麽了？”他趕緊伸手摸凜冬的額頭，擔心他在低溫情況下身體受不了，緊張道，“哪兒不舒服？咱們回飛行器吧，我帶了藥。”

其實那天接吻，凜冬就想起來了一些片段。一些讓他想起來就滿臉通紅的畫面。

床上鋪著淺藍色的床單，他跪在床上，回頭看向身後，一個白色的毛團…………

身後的人粗重的喘丨息聲就貼在耳後：“……小白兔長官，你………”

凜冬雖然只有七歲前的記憶，但他只是忘了事情和經歷，該有的智識還是有的，他清楚畫面中的自己在做什麽。

對象是誰他也知道。

那火熱的體溫和熟悉的磁性嗓音……

左辰。

我真的跟他結婚了。

畫面帶給他的不只是面紅心跳和極樂快丨感的回憶，還有滿心的幸福和充實感。

我愛他。

他沒騙我。

“怎麽了？”左辰的手被他握住貼在臉上。

“告訴我吧。”凜冬的嘴唇輕碰他的手心說，“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兩人回到飛行器上，凜冬將噴了定型凝固劑的海冰小兔子擺在控制臺上。

左辰的手搭著操縱桿，猶豫著要怎麽開口。

自從凜冬醒了，他想過很多次凜冬想起以前的事該怎麽辦？

他怕凜冬想起來，特別怕，因為凜冬恢覆記憶，就會連同自己做的事和說的話一並想起來。

“我無法於你共度餘生了。”這句話就像一把雙頭的劍，一頭頂在他的心口，另一頭頂在凜冬的心口，隨時會將兩人同時刺得血流如註。

他不想看凜冬痛苦，他寧願凜冬永遠不要想起來。

“怎麽了？”凜冬問道。

左辰扯出一個笑容，拉著他的手說：“今天出來玩，先不說這些，等回家我再給你講，好嗎？”

凜冬：“下一站去哪？要多久？”

左辰看了看導航，回道：“下一站去彭斯湖，午飯前就能到。”

凜冬：“出發吧。”

飛行器從果凍狀的海冰起飛，往東北方向飛去。

正當左辰以為他不再追問，松了口氣的時候，凜冬突然說道：“現在說吧。”

“……”左辰無奈。

凜冬：“不想說？”

左辰：“我希望你自己想起來。”

凜冬：“為什麽？發生了什麽糟糕的事？”

左辰：“是……”

“有多糟糕？”

左辰嘆道：“醫生都說了，讓你好好修養，咱們今天好好散心好嗎？”

醫生說的是“不能受太大的刺激”，凜冬明白了，他身上一定經歷了很多糟糕的事情，才讓左辰這麽難以啟齒。

他追問道：“我經歷了什麽戰爭嗎？帝國還在嗎？長老是在打仗的時候死的嗎？是因為我嗎？”

左辰心疼他，說道：“帝國不存在了，你受傷是因為有人設計害你。長老的死與你無關，是害你的人害死他的。”

“誰？”凜冬對帝國沒有一丁點兒的感情，他只想知道是誰害了長老。

左辰回答：“是個叫文特·厄林的人。”

凜冬現在的記憶裏沒有這個人，但他相信左辰，問道：“他現在在哪？”他要給長老報仇。

左辰鄭重地看進他的眼底，說道：“現在還不知道，但我派人找他了，你放心吧，長老的仇，我會幫你報的。就算追到黑洞，追到宇宙邊緣，我也會替你報仇的。”

凜冬心中一暖，跟他十指相扣。

“謝謝你，左辰。”他鼻子酸酸的，看著愛人說道，“你救了我，還這麽幫我……”

左辰拉過他的手親了下手背，心裏絞痛，但面上在微笑：“說什麽呢？我是你老公，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愛你。”

對不起，傷害你最深的人也是我……

飛行器滑向北半球的陸地，飛躍與非牛頓流體海交接的沙漠地帶之後，在森林上空盤旋了一陣，進入密林腹地。

彭斯湖就在密林腹地中，謝珀之所以將這個湖推薦給左辰和凜冬，是因為這個湖從高空看下去，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睛。

彭斯湖是地熱湖，層層疊疊的頁巖被不明原因地頂開一個深不見底的倒錐形大洞。隨著深度加大，湖水的顏色也越來越深，從最上方的透明過渡到淺黃、碧綠再到深藍，瞳孔的位置是近乎黑色的深藍。

飛行器在湖的上方，就好像被宇宙註視著一般。

左辰游歷過很多星球，克勒星上的巨大礦坑也像巨眼，但他還是被震撼了，這是自然的神跡。

他問道：“親愛的，你說這是主神的眼睛嗎？”

凜冬想起瀕死夢境中見到的金紅色小魚，低聲說道：“不知道。”他有幸窺見了一絲宇宙的真理，強大的心理讓他沒有崩潰，反而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等有機會再跟左辰說，不是現在。

巨眼從地面向天空和宇宙仰望，與其說是主神的眼睛，倒不如說是人類的眼睛。

飛行器降落在湖水旁邊的空地上。

旋翼停止轉動後，他解開安全帶站起身，按住正要起身的左辰的肩膀。

左辰被他按回座位上，不明所以地問道：“怎麽了親愛的？是累了還是餓了？還是不舒服？”

凜冬剛才一巴掌按得挺痛快，現在不知道說什麽了，有點尷尬地站在原地。

左辰笑笑，把他拉到腿上坐著：“想說什麽？不著急，慢慢想。”

凜冬低垂著頭，看著毫無血色、又幹又柴、似乎一折就斷的手腕，覺得自己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他本來想跟左辰說他不想再糾結，願意接受左辰，但是剛鼓起的勇氣一瞬間全被自卑覆蓋了。

他重新攥住袖口，問道：“能講講我們是怎麽認識的嗎？”

左辰笑了起來，打開背包，把還溫熱的食物塞進他手裏：“你先吃東西，一邊吃一邊聽我講。”

“我們是在一個叫偏航星系的地方認識的，我偷偷躲在你的車上進城，本以為藏得很好，但你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咱倆都對彼此一見鐘情……”

他說的都是開心的事情，凜冬聽得入神，小口小口地吃著，沒一會兒就都吃光了。

“……我在浴缸裏跟你求的婚，心裏很忐忑，但是你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左辰黑亮的眼睛註視著愛人，替他抹掉嘴角的食物說，“後來我們就結婚了，婚禮很小，只有咱們兩個人。”

“如果你答應我的追求，咱們可以再結一次婚，這次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左辰很有心計地直接問婚禮，不給凜冬拒絕的機會。

凜冬：“如果你真的是我丈夫，我們就不需要再結一次婚了。”說完這句話，緋紅飛上他的臉頰和脖子。

左辰楞了一下，旋即緊緊抱住他，臉埋在他胸前，心中激動、糾結和悔恨交織在一起：“我愛你凜冬，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要和你一起白頭偕□□度餘生。之前的、現在的、將來的，所有的問題，我們都一起承擔……”

凜冬不懂他在說什麽，但還是回抱住他，親了親他的發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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