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記裏充斥著女孩對於自己身體變化的恐懼, 以及母親對此的措施，那種無法言說的痛苦和害怕通通記錄在裏面。

孔翔鳴和領隊本來在一起看，只是後來有人喊他們，他們便讓沈黎自己看, 他們去處理事情。

於是便只有沈黎一個人辨認著小女孩稚嫩卻恐懼的文字。

【我的腿變成了白色, 還有黏黏的液體, 魚鱗被拔掉後又長出來, 媽媽不再幫我拔掉, 但是讓我穿的嚴嚴實實，告訴我絕對不能告訴其他人，除了媽媽之外誰都不能看到，我答應了, 穿上了厚厚的褲子。】

【我的眼睛變了顏色，帶著一點點紅色，媽媽說看的不是很清楚，如果有其他人發現就說自己眼睛發炎了, 他們會相信。】

【……脖子好癢, 是鰓嗎？】

【爸爸還在的時候和我說過魚，告訴我很多魚和水生植物是共存關系, 它們一直互幫互助是非常好的朋友, 我會變成一條能幫助植物的小魚嗎？這樣想想好像也沒有那麽害怕了, 可是媽媽還是在哭, 媽媽比我更害怕。】

【媽媽又和他們吵架了，因為媽媽不讓他們吃植物園裏的東西, 他們一定要吃, 他們說自己要餓死了, 媽媽阻止不了他們只能看著他們吃掉了植物園裏的植物, 其中還包括爸爸和我一起種的花。】

【他們怎麽總是不明白呢？爸爸和媽媽一直不讓他們吃是為了他們好，爸爸教過我，很多吃的活物是不可以吃絕種的，因為大家還沒有找到培育方法，只能野外生長，吃掉了就沒得吃了，媽媽很難過，但她也沒有辦法。】

或許是作為同專業的緣故，沈黎能很輕易共情到小女孩，植物是星球上的大類，但在固定範圍內的植物如果一旦被吃絕了就很難重新繁育，大多數養殖業都會留下種子，絕對不會一次性收割完，估計就是這個原因園長夫妻一直不讓這裏的人完全吃飽。

他們會留下部分植物等待生長。

可惜那些人不了解園長的良苦用心，在園長死後趁著園長夫人無法阻止把那些植物通通吃掉。

他們能在這個植物園活到現在靠的本就是園長的努力，這下大概會造成饑荒。

果然，沈黎又看了兩頁後，便看到了小女孩關於吃飯的擔憂。

【沒有吃的了，大家都好餓，大家開始抓魚吃，有人吃魚後死掉了，因為他們不知道哪種魚有毒，他們又讓媽媽來，可是媽媽說自己學的是植物不是魚類，可他們不管，就是讓媽媽辨認，媽媽被逼著去了，回來後媽媽一直很沈默，媽媽說讓我堅持，一定會有人來救我們。】

【這句話爸爸在的時候也一直說，他說：外面一定還有幸存的人，那些人一定聚在一起，就像是童話故事一樣組成一個安全還能吃飽飯的地方，他們總有一天會來到我們這裏，來接我們過去。】

【媽媽說：她承擔著很多人的生命，她快承擔不起了。】

【媽媽快瘋了。】

【怎麽樣才能讓媽媽好一點。】

【媽媽怎麽辦？爸爸你快回來，媽媽她不能再哭了。】

【外面的人什麽時候來？如果外面的人來了，媽媽是不是會變得開心起來。】

【快來人吧。】

【媽媽！】

【……有人失蹤了，是鄰居家的小弟弟，第二天，他的身體從池子裏浮出來，他是被淹死的，那些人想要把池子填了，媽媽不允許，因為那是大家唯一的飲水來源，填了就沒水喝了，她固執的擋在池子面前，那些人終於作罷。】

【爸爸以前說過，這個池子是植物園的中心，是植物園的標志，也是這裏的生命源泉，一定不可以幹涸。】

“餵，沈黎。”

沈黎楞了一下，他擡起頭來，下一刻便看到了手放在他肩膀上的孔翔鳴，“看你看的這麽著迷，裏面寫這裏的遭遇了嗎？”

“還沒到。”沈黎合上本子，“你們呢？是什麽事需要你們兩個人去處理？”

“有人失蹤了。”孔翔鳴坐在沈黎旁邊，“說是因為冷喝了太多熱水，感覺憋得慌就去找地方上廁所，結果半個小時都沒回來，他們一起去找也沒找到，就告訴了我和領隊，我們兩個順著痕跡往前走，走到邊緣了也沒看到人。”

“你說人怎麽能無緣無故的失蹤了呢？”

沈黎眨眨眼睛，“失蹤？痕跡都沒了？”

“只能看到一點水漬，人怎麽都找不到，領隊還在帶人搜，他現在緊張死了，就怕是什麽猛獸藏在這個植物園裏，但據我觀察這裏沒有大型生物活動的痕跡，如果有不會有這麽整齊的塵土在。”

“和其他人說了嗎？”

“說了，讓他們上廁所結伴去，別單獨一個人。”孔翔鳴嘆氣，“他這麽大一個人能到哪裏去？外面暴雨一直沒停，就算是被東西吃了也應該有血才對，怎麽就這麽消失了？”

沈黎看著他，片刻後他站起來往外走，孔翔鳴楞了一下，但他立刻反應過來跟上沈黎，只見沈黎走向他們一開始來的地方，然後停在水池前，他小心翼翼地往裏面望，一兩條小魚還在游蕩。

只是在小魚和荷葉的更下面，一張慘白的臉在水中隱隱約約。

孔翔鳴差點叫出聲來，他連忙去喊領隊，領隊帶著人跑過來，他們聚集在水池看著水池裏面的人，各個臉色都不好看。

“他怎麽進去的？”領隊問：“是被什麽植物拖進去的？”

“如果是被拖進去他應該會掙紮才對，也會大喊大叫，我們可沒有聽到聲音。”

“先別說了，先把人弄出來再說。”

沈黎作為技術人員被打發到後面去，在場的幾個特異局男人試著一點點把屍體從水池裏撈出來，水池裏的水一如既往的幹凈，哪怕是打撈出一具屍體來也沒有一絲渾濁，屍體還沒有泡很長時間，看上去除了濕漉漉的之外只有窒息死亡時凝固的猙獰。

醫生檢查了一些基本特征，“窒息死亡，但到底是被勒死還是溺水死的需要解剖才能確定。”

他的屍體上有勒痕，脖子和四肢上都有，嘴巴是微張的，說明他曾經想呼救，可惜被制止，一點都沒叫出聲來，就被徹底拖進水裏溺死，或者是在拖進水裏之前就被勒死了，之後扔進水池裏。

但不管是哪個，都說明有人在他們眼皮底下被殺了，他們還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這種未知的恐懼是非常可怕的。

最後他們決定先帶著屍體回去，水池這邊暫時不要過來，在回去的路上，孔翔鳴開口詢問沈黎，“你怎麽知道他會在水池裏？”

“剛才看到日記本裏寫他們失蹤了一個人，最後在水池裏發現，你又說周圍沒有任何痕跡，只要他不出去，唯一能藏人的就只有那個水池了，所以就過去看看，沒想到真的在裏面。”

孔翔鳴皺眉嘖了一聲，“你覺得這是什麽東西？”

“殺人的？”

“當然。”

“不知道，植物和動物都有可能，章魚就很喜歡待在陰暗的位置，你們又說那個水池和外面通著，是活水。”沈黎道：“現在只能想，那個生物不會比水池更大。”

孔翔鳴想了想那個水池的大小，然後發出低低的咒罵聲，“那水池可不小，能裝下十個你和我。”

回到聚集的地方，周圍氣氛更加壓抑，有人莫名其妙的死亡讓他們很難演說，外面的暴雨一直不停，甚至還有越來越大的趨勢，沒有一個人說話，所有人圍繞著那個小小的火爐，仿佛只有這個小火爐才能給他們安全感。

沈黎沒有事情做，於是繼續看那本日記。

【水池裏的魚也要被吃完了，大家沒有吃的東西，媽媽又被逼出來，讓媽媽找到吃的，否則他們就要把水池填起來，大家一起去死，還用力的抓著我的手，說要把我扔進水裏。】

【媽媽抱著我同意了，她開始早出晚歸，最後找到了新的植物，她說那些東西可以吃，但是一定要一次性全部吃完，因為那東西有引誘性，會吸引其他生物給它們傳粉和種子繁殖，但是那些人沒有聽，他們害怕再也沒吃的，就采了很多很多，吃不完就堆起來下次吃。】

【媽媽說這樣會引來災禍，沒有人聽。】

【……有動物來了。】

【好幾個人被咬死了。】

“原來是這樣，這就是我們發現的第一處骸骨。”沈黎指著那些文字給孔翔鳴看，“園長夫人發現了一種可以食用的植物，但是植物為了繁殖會散發引誘其他生物的氣味，這種氣味吸引了野獸，野獸的突然襲擊才導致了一批人死亡。”

“這不是活該嗎？”孔翔鳴看著文字內容，“都說了不行不行，怎麽還是去幹，這群人怎麽回事？”

領隊聽到了他們的話，片刻後他才開口，“這片區域在十年前就是在郊區，植物園選址在這裏只能說明這裏物種豐富，和人群沒有任何關系，窮山惡水出刁民也不是完全胡說八道，有的地方就是因為文化水平落後人品不行，造成這種結果也很正常。”

“大霧初期還發生過吃人事件，對，就是因為不知道吃什麽於是吃人，那個人還非常淡定的說被吃的已經異變成動物了，動物完全可以吃。”

“這也太難受了，鎮壓這些人的園長死了，園長夫人帶著一個女孩壓根就管不了他們。”孔翔鳴皺眉，“要是我當時在這裏，一定狠狠揍他們一頓，讓他們老實一點聽話一點。”

“你處理不了，畢竟那些人什麽都不會，只會湊堆一起當共犯。”領隊明顯比他更了解一些，“這種人我見過了，只有人比他們多，武器比他們強，才有可能改變。”

孔翔鳴聳肩，“那第一次是這個原因，後面的呢？”

於是沈黎繼續往下看。

【我的腿好疼，疼到我一直想找媽媽，但是媽媽不在，她不知道去了哪裏，我疼得一直哭，一直喊媽媽，於是我跑出去找媽媽，結果聽到那些人說都是因為媽媽的錯，因為媽媽那些人才會死。】

【才不是，那些人會死是因為他們不聽媽媽的話，我去反駁，結果他們說我什麽都不懂，可是媽媽什麽都沒有做錯。】

【媽媽在那裏？我找不到媽媽了。】

【他們詛咒媽媽去死，說媽媽是禍害，不是的，才不是！媽媽你到底在哪裏？】

【媽媽失蹤了，他們卻一點都不著急，他們說媽媽是個禍害，說我也是個禍害。】

【所以這個禍害跳進了池子裏，給那些人賠命了。】

【……我知道了，媽媽去了水裏，她變成了一條小小的魚，像以前一樣守護著這片水池，這是爸爸和媽媽一起努力建設的地方，爸爸說：植物和小魚是共生關系，他們可以一直在一起。】

【我也想和媽媽一直在一起。】

……

【我好像變成了一條小魚，小魚可以守護住爸爸媽媽，守護住這個美好的植物園，我還記得小時候這裏那麽漂亮，突然有一天就來了那些陌生人，然後再也找不回漂亮的植物園了，我是最後一條小魚，我要保護這裏。】

【我要成為它們的依靠才行。】

【媽媽也不會再哭了，因為我已經知道怎麽讓媽媽高興起來。】

依靠？

沈黎楞住，他看向水池，下一刻一個人的慘叫聲響起，眾人都被嚇了一跳，只見一條長長的藤蔓拉住了一個人，在場的人連忙拉住人不讓他被拉走，但下一刻就有更多的藤蔓襲來。

藤蔓上帶著尖刺，在場的人連忙松手，於是沒有力氣的人就這樣慘叫著被抓到水池邊。

那人死死地扒著水池邊緣，領隊連忙帶著繼續拉人，藤蔓狠狠的勒住那人的脖子，也就在這時領隊睜大眼睛，連孔翔鳴都表現的相當驚恐，就在所有人面前，一個女人的頭顱慢慢的從水池裏冒出來。

她有著紅色的瞳孔，耳朵是魚鰭的模樣，黑色的長發濕漉漉的披在她的肩膀上，女孩伸出自己的手臂牢牢的控制住面前人的脖子，只聽到哢嚓一聲，那人的脖子被瞬間扭斷，她張開嘴巴，露出自己尖利的牙齒。

“臥槽！”領隊爆了粗口，“這是什麽？！”

他下意識放了手，於是屍體被瞬間拽進水池，女人也順著往下栽倒，一條碩大的魚尾冒出水面，那是一條紅色的魚尾，很漂亮，很可怕。

“人魚？！”

“是魚人。”沈黎反駁，“雖然有人的一些特征，但和蟲母一樣，她沒有人類的意識，僅僅只是一條魚而已。”

孔翔鳴小聲呢喃，“這就是那個第一次襲擊這裏人的猛獸？”

“應該是第二次襲擊的東西。”沈黎道：“還記得嗎？日記本裏小女孩患上了基因病，她生吞了一條魚，然後身體上出現魚鱗，有了不少魚類的變異特征，所以這應該是那個小女孩變異後襲擊了這裏的人。”

“第一次是猛獸襲擊，他們認為是園長夫人的問題，強烈的負罪感和崩潰導致園長夫人死亡，女孩無人看管加上本身基因病加重，導致她異變成猛獸，殺死這裏的所有人一是為了保護這裏的植物，二是認為這樣她的媽媽就不會再難過。”

“只要沒有人了她的媽媽就會一直開心。”

“好，我知道了。”孔翔鳴喊著，“現在應該怎麽辦？！”

水池沈寂了短短幾秒鐘，接著裏面的水翻湧，無數藤蔓再次伸出來，人魚撲騰出水面，順著藤蔓甩著尾巴，尖利的牙齒一看就能咬斷一塊木板，在場的人反應迅速立刻開跑，沈黎也被孔翔鳴拽著手腕往回跑。

沈黎一邊跑一邊氣喘籲籲的開口，“她或許是和我同種類的錦鯉，雖然她是紅色我是藍色……如果不是基因病，她才是你們會拜的正統錦鯉。”

“臥槽都到現在了你還在糾結是不是正統錦鯉？”孔翔鳴服了他，“既然是錦鯉，有沒有根治方法？”

“魚需要水，但現在她是魚人，有人的特征，所以可以暫時離開水，時間不會太長，堅持一下她就必須回到水裏補充水分。”

“在那之前我們真的不會被她直接開膛破肚嗎？她爪子看上去好利。”

“只能躲了。”

因為魚人只有一條，所以他們四散開來，能逃掉一個是一個，沈黎和孔翔鳴躲在墻壁後面，他們身後就是一堆骸骨，兩個人盡量平穩自己的呼吸，現在他們只能拖延時間，等魚人回去補水。

他們聽到了什麽東西摩擦地面的聲音，還有奇怪的仿佛是鳥叫一般的聲音，孔翔鳴立刻捂住沈黎的嘴巴，讓他不要發出太大聲音來。

那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馬上就要靠近他們的時候，不遠處傳來一聲慘叫，爬行的東西被吸引，瞬間便掉頭向另一邊，孔翔鳴松了口氣，他放下捂住沈黎嘴巴的手，閉上眼睛靠在墻上。

沒有人不怕死，哪怕他們做好了所有準備，哪怕是這樣該害怕還是會害怕。

“魚和植物是共生關系，所以她會保護這裏的植物，也就是幫植物狩獵食物，我們應該是被當成可以活動的飼料了。”沈黎能說話後立刻開口說出自己的結論。

孔翔鳴笑了，“好吧，我就知道不會這麽順利。”

“外面雨還很大，我們暫時沒辦法離開這裏，外面一樣會死。”沈黎道：“只能和魚人拉鋸戰。”

“真不走運。”孔翔鳴小聲呢喃，“沈黎，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帶上有刺激性氣味的東西嗎？”

沈黎疑惑的看向他，在當時孔翔鳴解釋過這個問題，因為他死去的前搭檔告訴過他，有些刺激性味道是其他生物的克星，他記住後每次都會帶上，就怕出現什麽意外。

這樣想著沈黎也這樣回答了。

“其實不是這樣，只是聽上去好像不錯我就這樣說了。”孔翔鳴呢喃，“實際上，我搭檔死的時候我一直都無法接受，那時候我們什麽辦法都沒有，只能看著他閉著眼睛，我拼了命的想辦法，他說需要刺激性的氣味，但是我們沒有。”

“他就這麽沒了，在我懷裏停止呼吸。”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辦法安心，每次出行一定要帶上這種東西才行，我害怕再出現一次這種事。”孔翔鳴笑了，只是笑的像是在哭，“聽上去有點遜，但我真的不想再有一個人因此死去。”

他說：“沈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他說：沈黎，你可千萬不要死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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