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裏，夏白微連吃晚飯的胃口都沒有。為了逃避自己不想面對的事情，他常常選擇用畫畫來消磨時間，但是今晚，坐在畫室裏的他完全無法靜下心來，和顧謹行有關的畫面填滿腦海。

生病時守在自己身邊的那個夜晚、地震過後在Q市緊緊相擁的那個下午，在游樂場的摩天輪裏，在海邊日出時的沙灘上，好多個瞬間，夏白微覺得顧謹行還愛他，可他又覺得那是他自己的錯覺。就像五年前，他也篤信顧謹行喜歡他，可最後只是落得一個笑話。

已經快到冬天了，這是他和顧謹行重逢的第四個月，生活再一次偏離了軌道，每次遇上顧謹行的時候，他就完全無法掌控自己。

想知道答案，想聽顧謹行親口說出答案。客廳的時鐘已經指向十二點，窗外灰色的雲層遮蓋住月亮，沈寂的街道似乎也已經進入了夢想。夏白微匆匆出了門，打車去了顧謹行的公司，下車的時候看了眼手機，已經十二點三十多了，但眼前這座辦公大樓居然還燈火通明。前臺的員工困得在打瞌睡，又被夏白微的腳步聲驚醒，睡眼惺忪地擡頭，隨即很快問道：“是來找顧總的吧，我帶您上去。”

跟著前臺走進專用電梯，夏白微又莫名生出了想要退縮的心理，他要怎麽開口問顧謹行，又以什麽身份、用什麽資格去問，他只是一紙可笑合約的乙方，是他年少無知時代的一個無足輕重的配角。愛一個人，會滋生許多幸福快樂勇敢和無畏，但隨之也有許多自卑懦弱和猶豫的瞬間。

“公司出了點事，顧總最近也很幸苦，一直在加班。”許是電梯裏安靜得有些尷尬，前臺和夏白微搭話道。

“他一般加班到多晚？”

“嗯很晚吧，有時候甚至通宵。”

——叮

電梯到了，打斷了夏白微還沒說出口的疑問，顧謹行的公司出事了？出什麽事了？

如果顧謹行很忙的話，自己這樣找過來會不會打擾到他，一邊擔心著一邊小心翼翼打開辦公室的門，一眼望過去，看見顧謹行趴在辦公桌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累了，連眼鏡都沒有摘。

小心翼翼的走過去，註視了一下顧謹行安靜的睡顏，不知道他怎麽長大後有這麽多煩惱，連睡著的時候眉頭都是緊皺著。想去扶平他的眉頭，手伸到一半卻停留在空中，害怕自己有些冰涼的手擾醒顧謹行。環顧四周，夏白微將沙發上的薄毯披在顧謹行身上，又在辦公室坐了一會兒，瞥見面前茶幾上的煙灰缸裏有許多煙頭。

幾個月前剛剛簽完合約沒幾天的時候，顧謹行也在他面前抽過煙。為了履行合約上同居的要求，顧謹行來夏白微的公寓接他去自己的郊區別墅，行李已經被顧謹行安排的人送過去了，夏白微磨磨蹭蹭下來的時候，看見顧謹行在車上抽煙。

沒來由的心煩，坐上車後馬上搖下車窗，夏白微的頭偏向一邊。顧謹行註意到夏白微的舉動，隨即滅掉了煙頭，問道，“不喜歡嗎？”

夏白微沒有回應，但後來幾乎沒有見過顧謹行抽煙，也沒有在他身上聞到過煙味。

離開的時候已經快兩點了，前臺看到他下來趕忙將他送到門口。夏白微之前只來過這裏一次，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麽重要身份的人，所以對前臺的熱情和看重感到有些奇怪。回去後，卸下被夜風吹得微涼的衣服，夏白微終於感覺到了困意。

將睡未睡時又想起高中寒假的時候，他有一次也是半夜跑出來，去見顧謹行。夏志禹曾經為了和白珺華在一起，同家裏斷絕了許多年的聯系，但是同許月英結婚的第一年，他就帶著夏白微和懷著身孕的許月英回了C市的老家。面對著自長大以來幾乎從未見過面的外公、外婆，還有各類表面功夫做盡的親戚，夏白微每天都不開心。春節那晚，一家人聚在一起吃年夜飯，大人們的爾虞我詐唇槍舌戰盡管不會牽扯到自己太多，但光是聽著就覺得煩躁的不行，於是在吃飯中途就借著上廁所的名義偷偷溜走了。

外面下著小雪，大街上熱鬧非凡、張燈結彩，遠處的天空上偶爾有閃爍的煙花，一群小朋友手裏抱著鞭炮追鬧著從夏白微面前跑過。略顯孤冷的在路上走著，聽見手機鈴聲響起，把手機貼在耳邊，熟悉的聲音響起，“夏白微。”

“嗯嗯，怎麽了？”只是一個電話而已，心臟似乎又找到了落地的感覺，郁悶也一掃而空。

“今天的年夜飯很不好吃，有道砂鍋辣魚煲做的實在很差，肉質不夠鮮嫩，汁也不夠入味，沒有我們上次月考後去吃的那家餐廳好吃。”

“那下次再一起去吃。”

“好呀。我堂弟今天在外面完放煙花差點燒了我的頭發，對了，夏白微，你見過藍色的煙花嗎？今天看見了藍色的煙花，很好看，可惜太快就沒有了，我沒有拍到，不過我偷偷藏了一個，等你回來放給你看。”

“好。”夏白微的聲音有點悶悶的，不斷有風從圍巾的縫隙灌進來，讓夏白微覺得有點冷，忍不住吸了口鼻涕。

“不開心嗎”

“沒有。”下意識反駁，隨後又坦白，“一點點。”這是第一個讓夏白微感受到自己是如此孤獨的春節，明明周圍都是有血緣聯系的人，明明都是所謂在同一個家庭裏的人，但夏白微感覺自己無處安放，沒有任何歸屬感。

“有誰欺負你了嗎？”顧謹行又問到，背景音相比剛剛變得格外安靜起來。

“沒有。”

隨即一陣短暫的沈默，頭頂的夜空又綻放了幾束煙花，夏白微擡頭看，發現有紅色的、橙色的、黃色的、綠色的，但是唯獨沒有藍色的

“C市下雪了嗎？”

“我想你了。”

幾乎是同時響起的兩道聲音，夏白微開始往回走，準備回去收拾東西。

顧謹行楞了一下，馬上問道，“那我去找你，地址發我。”

“不要，我要回B市。”

“什麽時候，我去車站接你。”

太想逃離了，夏白微忽然覺得這裏的一切都是可以放棄的，冷淡的血緣關系和所有虛偽的嘴臉。用最快的速度買了票，雖然只剩下站票，但是C市離B市並不遠。

夏白微到達B市的時候是半夜兩點四十多，車站的人很少，所以等在車站出口處的顧謹行是那樣顯眼。他朝著顧謹行一路飛奔，在不到一米遠的時候撲進了他懷裏，然後被穩穩接住。

那天夜裏，他看見了世界上最美的煙花，是顧謹行專為他而放的藍色煙花。

天還沒亮，夏白微的睡眠一向很輕，感覺到床的另一半有輕微的塌陷，隨即又被一雙手摟進懷裏，是熟悉的身體和味道。

分不清是不是在做夢，只是翻了個身更靠近那個舒服的懷抱，嘴裏無意識嘟囔著，“回來了。”

耳邊似是有輕微的嘆息聲，聲音不知道是從哪裏傳來的，像蚊子嗡嗡般，，“那麽晚去公司找我幹什麽？”

“因為，我想你了啊。”

迷迷糊糊的時候，夏白微回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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