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空看著村長手裏的貍貓，試探性地問道：“村長，這是？”

村長：“剛才自己撞上來的，本來看見三只，跑了兩只。”他手裏的三貍委委屈屈地蜷著四肢，“這玩意山裏原來有好多，現在少見了，據說城裏人工飼養的都要一千塊錢一條，這種野生的不得翻倍？！”

葉空牽牽嘴角：“村長，這樣會不會太殘忍了？他好可憐啊……”

三貍明白過來，眼淚汪汪地瞅著天天給他好吃的，還帶他一起玩的村長，和藹的村長爺爺是要……把他賣掉？

村長驚訝：“你看他，他是不是哭了？”

葉空趁熱打鐵：“對啊，您看他多可憐啊，而且他能聽得懂您的話，是有靈性的動物，您把他賣了，不是被剝皮就是被吃掉……哎……”

貍貓、狐貍、黃鼠狼本來就是鄉下人敬畏的動物，村長前天剛去鎮上開會接受了一番馬鎮長有些猶豫和矛盾的唯物主義思想教育，才敢抓貍貓，被大學生葉空一說，心裏又有些打鼓：“那要不，我把他放了？”

他正猶猶豫豫的，突然手裏的貍貓被人搶了過去，蓮沛把三貍往雪地裏一拋，三貍落在雪裏跐溜就消失不見了。

“這個給您當作補償。”蓮沛塞給他一塊拇指指甲蓋大小的祖母綠寶石，“將來遇到什麽野獸動物，還請放它們一條生路。”

村長楞楞地接過寶石點頭：“好、好。”

三只貍貓變成人形，乖乖地在門口鏟雪，村長跟他們打招呼：“小圍巾不錯啊！”大貍二貍有些畏縮，三貍扁著嘴，眼淚在眼睛中打轉……

大新最近一直在做卷子，都是葉空托朋友給他找的K市小學畢業考試題，他是個聰明的孩子，加上掌握了學習方法，現在吸收知識的速度越來越快，葉空有時候看他，仿佛看見了這孩子長大後考上名校的樣子，心裏驕傲得很。

崽子們玩了一整天，都累了。吃完飯的時候，菲苗在餐桌上頭一點一點的，大新手疾眼快把他的頭托住，他才沒有一頭紮進面條碗裏。

葉空洗好苗子，給崽子們講了睡前故事，挨個掖了掖被子，道了晚安，才按著有些酸的肩下樓。

下午的時候又開始下雪，門板還有一塊沒有上，能看到蓮沛站在雪中。

冬天也和夏天不同，雪也沒有雨的熱鬧，即使鵝毛般的大雪紛落，也是寂靜無聲的。

葉空問他：“你在幹什麽？”今晚雲層很厚，沒有月華。

葉空能感覺到蓮沛的背影緊繃著，繞到前面，地上有一只白色的兔子在雪地裏瑟瑟發抖。

蓮沛手一揮，它便躍進雪地裏，往後山跑了。

“今天上午南面的壺峰雪崩了。”山鬼說道，“震康托兔子給我帶口信，說是死了不少動物。而且他要冬眠了。”壺峰是宗山山脈中最高的神峰之一，在腹地的南邊，緊挨著沼澤地。壺峰山巔有終年不化的積雪，新雪下得太大，才導致了雪崩。

蓮沛百年來都生活在宗山，像動物一樣生活，那裏就是他的家。

離野曾告訴過他，宗山是要有主人的。宗山靈力的存在，導致野獸劃分出等級，有靈力的動物會進化成妖，站在食物鏈頂端，他們有人類的意識，會做出不以生存為目的的獵殺、甚至虐殺行為，這種不公平的因素會讓很多普通動物處在劣勢地位；而且宗山內地貌覆雜，多□□，宗山的主人不僅需要約束有靈力的動物，更要保護沒有靈力的動物。

所以蓮沛在第一次與離野鬧翻之後，就接手了這份職責。

“每年因為雪崩泥石流或者火災，都會死一些動物，這是天命，但是我擔心……”他想起離野死前說的話，腹地那裏究竟有什麽？他上次送小花回去的時候去看了看，並沒有感受到任何不同尋常的地方，但他還是覺得不放心，“我得回去看看。”

葉空見他憂心忡忡，點頭道：“那你小心一點兒，盡快回來。”

第二天清晨雪就停了，天空藍得清亮透明。

奶奶閑來無事，來幼兒園幫忙做飯，炊煙裊裊升起。幾個皮上天的崽子洗漱完畢後，搭梯子去掰屋檐下的冰溜子。

“怎麽好久沒見小蓮了啊？”奶奶嘗了口鹹淡問道。

葉空打開櫃門：“奶奶，小蓮回家了，可能有陣子不能來了。”

奶奶把湯鍋端下來，在圍裙上擦擦手，認真地看著葉空問道：“小蓮跟蓮沛是什麽關系？”

葉空心裏緊張起來，他一直沒告訴奶奶小蓮就是蓮沛，正在猶豫要不要告訴她時，奶奶拉住他的雙手：“他倆長得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老實告訴我，小蓮是不是蓮沛的孩子？”

“……”葉空有點佩服奶奶的腦洞。貍貓媽媽來端餐具，聽見一耳朵，捂著嘴呵呵地笑。

“看著蓮沛也就二十四五歲的樣子，孩子都這麽大了……哎！”奶奶見他沈默，以為他在神傷，嘆口氣，拍拍他的手背，“好孩子，奶奶不是勸你跟他斷了，奶奶能看出來，蓮沛也是個好孩子，可能以前犯過錯，但是只要他不再犯，你就原諒他，誰沒有個年輕的時候呢？你說是不是？”

猝不及防地，葉空被教育了一番，心裏本來覺得好笑，但是奶奶的話又讓他想起來一個不該想起來的人——牧月。

他卡殼了一瞬，這反應被奶奶看在眼裏就變了意味：“奶奶是過來人，他是不是真心對你，我看得出來，你啊，別太在意過去，要往前看。”

葉空忍不住笑出來，明明是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卻意外的殊途同歸了，他確實得到了寬慰，真心感激道：“奶奶，我明白，謝謝您。”

突然屋後山上傳來震動，三人趕緊跑出去看，崽子們已經站在木屋一側，菲苗指著後山方向，驚訝地喊道：“雪飛起來了！”

後山離木屋還有段距離，順小路上去，翻過這座山，再往裏就是宗山地界了。

此時，竹林上空大片的雪飛揚起來，地面震動，竹葉上的積雪全部抖落下來。

“啊！小心！”葉空叫道，但是為時已晚，木屋屋頂上的積雪被震落下來，把所有人都埋在了裏面。

大新把苗子從雪裏挖出來抖幹凈，小子哇地一聲就哭了，大貍二貍三貍和菲芽卻互相指著對方滿頭滿臉的雪哈哈大笑。

震動越來越近，葉空緊張起來，突然，一個龐然大物從後山小路奔了出來。

葉空看清之後就松了口氣，奶奶卻嚇得捂住胸口：“我的老天爺啊！！”她哆嗦地指著抖落一身白雪的巨大野豬，“野豬……好大一頭野豬！”

大野豬獠牙上圍繞著白色的呵氣，兇神惡煞地站在院子裏，仿佛下一秒就要沖過來把他們都撞飛。

他身後，一個大雪球滾了過來，停在他腳邊，學著他的樣子轉著脖子和身體抖抖抖。

“小花！”崽子們圍過去，一段時間沒見，小花長大了一些，但還是棕花條紋的短腿小野豬模樣。

葉空給奶奶介紹道：“這位是小花的爸爸。”

奶奶撲通跪在雪地裏，雙手合十：“野豬仙顯靈，野豬仙顯靈……”

大野豬先葉空一步，用大鼻子溫柔地托著奶奶的手臂，把老太太扶了起來。

小花變成小姑娘的樣子，看菲芽的帽子圍巾好看，就變出來一樣的，還穿了身紅色天鵝絨公主裙：“大人讓我回來的。”

葉空知道是蓮沛的安排。

小花爸爸把閨女送過來，就一步三回頭戀戀不舍地走了。

他前腳剛走，村長就帶著村裏的年輕人過來了：“小空老師啊，今天咱們一起開個會吧。”

今天是周末，不用上課，吃完早飯，大新很自覺的就去二樓覆習功課了，菲芽二貍和小花，三個小姑娘在院子裏堆雪人，剩下的三個小男孩上躥下跳地屋裏屋外地跑，沒個閑。

年輕人們回來之後經常來幼兒園走動，都熟悉，自己燒開水沏了茶，葉空把曬好的柿子幹、糖漬栗子和桔子都拿出來，大家圍著餐桌席地而坐。

村長：“快年底了，前幾天剛給全村開了會，這會兒給咱們年輕一代開個會。你們可別嫌我煩啊！”

年輕人們都笑，胡龍英說：“劉伯，誰敢嫌您煩啊，都等著您給發紅包呢。”

村長笑道：“就是想給你們發紅包。”他展開一張紙，坐得筆直，“咱們村今年除了種地的收入外，認養田、直播的收入一共是……”

他頓了頓，環顧一圈，胡龍英笑起來：“劉伯，別賣關子了！快說啊！”

村長清清嗓子：“一共是一百一十二萬三千六百二十七！”

年輕人歡呼起來，站起來手舞足蹈，崽子們都趴在門廊上好奇地探頭探腦。

村長喊道：“別吵了別吵了！”等人安靜下來，他繼續說道，“除去給每家每戶分紅三萬，還餘下十三萬三千六百二十七塊。”

他從棉衣裏摸出兩個紅包，塞給葉空：“一個是你的工資，一個是你的獎金！”

這紅包跟壓歲錢的紅包不一樣，是用紅布包著的，厚磚塊一樣的紅包，不用打開也知道加一起得有十萬塊了。

葉空推還回去：“不行！當時說好的支教工資是一個月八百，一年是九千六，包吃住。您這也太多了吧！”

村長：“不多，多虧了你，咱們村才能多這麽多收入，放以前這都是不敢想的。”

葉空：“我只是給了建議，最後實施的還是村裏的大家，這些錢我不能收。”

村長：“這些錢你收下，崽子們都回來了，明年開春之後，新的地就能有收入了，到時候收入還能翻番。”

年輕人們也都勸：“你就收下吧！”

葉空執意不收：“村長，我真的不能收，我本來是來支教的，大家都對我很好，就像我的親人一樣，什麽好吃的都想著我，我也把大家當親人，親人的血汗錢我不能收。村長，您不如把這些錢放在宗山村經費裏，給村民們采購一些新的設備。”

他把錢塞給村長：“回頭我把直播需要采購的東西列個清單出來，咱們用這個錢去采購。”

推拉了半天，葉空留下了兩萬，打算給幼兒園添置個大書架，多買些書放在上面，剩下的都還給了村長。

中午在幼兒園裏吃了飯，年輕人們閑不下來，相約著開車去鎮上過夜，就散了。

秋天的時候，葉空把火鳳凰移到花盆裏，擺在客廳的角落裏。老胡和幾個村面幫他在花圃上加了暖棚，花兒們可以安然過冬。

卓群沒跟著去湊熱鬧，蹲在火鳳凰前面：“小空，你這蘭花好像顏色又不一樣了。”

葉空看了看：“它不是什麽變色蘭花嗎？不一樣很正常吧？”

卓群點頭：“你說得對。”他站起來接過葉空遞給他的茶水，“我是想找你說說，上次你給那家農林大學的老教授做設計，他一直念叨你，說想見見你呢。”

葉空：“那等開春，我帶大新去K市考試，到時候去教授家拜訪。”

卓群：“行，回頭我幫你約。”

雪從傍晚又開始下，睡前葉空上門板時感慨，白天剛鏟好的道路很快又被雪覆蓋了。

他遠遠看著懸鈴木林子那裏似乎有人，瞇著眼睛瞧了半天，真的有個人站在那裏。

接近午夜，天陰沈沈的，雲把月亮擋住，如果不是他這裏亮著燈，雪有些反光，他還真的無法註意到那個人。他膽子大，套上外套拿上手電往林子那邊走，邊走邊問道：“誰？是誰在那兒？”

那人並不說話，安安靜靜地立在雪中。

葉空走進了才看清，手電差點掉在雪地裏，他穩住心神低聲道：“是您？”

書店老板，或者說是書店老板的魂魄站在那裏，似乎在發呆。

葉空走上前，想要問清楚，老人突然睜大眼睛，朝他脖子猛地伸出手。

葉空本能後退一步，被積雪絆倒摔坐在地上。

身後傳來劇烈的震動，積雪被踏起，漫天飛揚，他被一個巨大的身影擋在身後。

大野豬鼻子噴著氣，前蹄倒著地，雪花落在她棕花條紋的龐大身軀上。

葉空驚訝道：“小……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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