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宗山，山巒疊嶂，一夜白頭。樹林枝葉掛滿冰花，白色的霧氣蒸騰向上，籠罩住林海，白色的雪飄落向下，遮蓋住地面。

熊到了冬天就犯困，即使是做了這麽多年的白熊妖，震康還是無法抵抗本能，哈欠連天，只想找個樹洞，鋪上幹草，睡它個昏天暗地。

“你要是困，就去睡覺，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蓮沛把手揣在袍子裏擡頭看了眼天，“天晴了。”

清澈如洗的淡藍從白色的雲後面透出來，雪不知不覺就停了。

震康跟在蓮沛身側說道：“我不放心啊，我跟大人你去看看，回來我就把事情都交給白鹿和白虎。”

白鹿在前面領路，聽見白虎的名字，明顯地哆嗦了一下，震康笑她：“白虎已經吃素很多年了，你怎麽還是怕她？”

一路上除了踩雪的聲音，便沒有其他聲音了，林中動物也少了很多，大部分都開始冬眠或者貓冬。

沿途的水脈都是活水，巖石上和附近的植物上結了晶瑩剔透的冰溜子，水還在不停奔流，只是水流比夏天的時候小了很多。

沼澤也被凍住，扒開雪之後，下面是結了冰的凍土。

從沼澤這邊望向壺峰，能看到朝北的山坡上有一大片刀切般雪滑落的痕跡，上方的黑色巖石山體露了出來。

“那片直接掉下來，生活在壺峰山腰的動物，很多來不及逃就被埋了。”震康說道。

“有多少？”蓮沛皺眉。

震康：“族群之間統計了一下，死了的、失蹤的大約三百多。”

蓮沛：“這種事情不能避免，都是天命。”

震康點頭：“我讓其他的野獸搬到安全的地方了，哎，每年的冬天都不好過啊……”他頓了一下繼續說道，“說來奇怪，壺峰的積雪很瓷實，按說下這點雪不至於形成雪崩……我擔心是地震。”

蓮沛：“你們沒感覺到嗎？只那裏地震未免也太奇怪了。”

剛說完，腳下的凍土突然震動了一下，隨後接連不斷地搖晃起來，大地的抖動讓樹上的雪簌簌地掉落下來。

蓮沛與震康對視一眼，跳上他的背，往壺峰方向疾奔而去。

一路上野兔、狐貍、山雞、猴子、野鹿、山貓等各種大小野獸受了驚嚇往相反的方向沒命地跑，驚鳥四起，呼啦啦飛上天際。

壺峰山巔傳來山崩地裂般的巨響。

“糟了，又有雪崩！”三人已經行至壺峰山腳，眼看著高聳入雲的山巔上，積雪鋪天蓋地飛揚起來。

白鹿一步跳出去十幾米，踩著巖石往山上奔去，震康沒有了半分的困倦，馱著蓮沛，四肢著地，動作很快跟在後面。

“好像不震了。”蓮沛說道。確實，剛才那聲巨響後，震動就停止了。

昨天的雪崩讓積雪滑落到半山腰，沿途的很多樹木都被推倒或者連根拔起，最嚴重的地方，參天古樹都被掩埋，積雪估計有十幾米深。

白鹿輕巧地在雪地上跳動，見到還有活著的動物，便搭救出來。

第二次雪崩確實是由地震引起，所幸壺峰西面陡峭，幾乎沒有野獸生活。蓮沛和震康繼續往上，朝巨響傳來的地方去。

壺峰山巔，風很大，揚起的細雪讓人視線受阻。蓮沛張開結界，推開至數百米遠，結界將飛揚的雪擋在外面，猶如一個透明的蛋殼一般，外面是一片亮白。

震康從角度近九十度的巖壁上借力，一步便跳出幾十米遠。

“那邊！”蓮沛喊道，震康調轉方向，急急剎住。

“……這他娘的是、是怎麽回事？”震康驚訝道，憋了半天才罵了句娘。

他奔跑帶起的雪，洋洋灑灑落了下去，落入橫亙在眼前的一條兩米多寬、十幾米長、深不見底的巨大裂縫裏。

蓮沛：“應該是剛才震出來的。”裂縫邊緣還在往下掉著碎石，他仔細檢查了一番，“地震應該是地面以下的位置，按說這裏應該不會出現裂縫……可能是隨著山體傳上來，這裏巖質比較脆……”

震康：“裂就裂吧，大不了跟野獸們說，都離壺峰遠點。”

沒有震動再傳來，蓮沛把結界收了，藍天徹底顯露出來，和白雪覆蓋的山巒對比，有一種別樣的清新。

“走吧，我去找找白虎，讓她趕緊過來交班。”震康困得不行，舔著自己肥厚的熊掌。

兩人正要下山，突然裂縫下面傳來輕微的呼嘯聲，一陣細小的風順著巖體吹了上來，把裂縫邊緣的松軟雪花吹上半空。

蓮沛停下腳步，回到裂縫前面。

“不對。”他說，“山體內部怎麽會有風？”

他展開結界，震康急道：“大人，你要幹什麽？！有風有什麽奇怪的，可能是從一頭刮進去的……誒誒誒！我可不陪你下去啊！”

蓮沛笑道：“你在這兒等我，我馬上就回來。”說完縱身一躍，便跳了下去。

越往下越寬，空間越大，仿佛壺峰山體內本來就是中空的。裂縫兩邊的巖壁成灰白色，好像千萬年沈積的砂石。山是地殼運動，巖層拱起形成的，況且壺峰從外面看就是普通的山峰，但是內部卻不是巖石。蓮沛覺得奇怪，難道壺峰內部真的隱藏了什麽秘密？

結界帶著他繼續向下，他擡頭望天，剛才下來的裂縫已經只剩下一條線，說明他已經下降了幾百米，但是還沒有到底。山體內偶爾有小風吹過，說明這裏有與外界聯通的通道。

他掐訣點起鬼火，在幽藍色的火焰照明下，能看到山體內部的這個空間橫向縱深都有幾百米，他看看腳下，黑暗還在延伸，不知道還有多深。

漸漸地聽見了水流的聲音，他知道離底部不遠了，半分鐘後便踩在堅實的地面上。面前是一條水流湍急的地下河。他順著河水來的方向走，一百多米後，便被巖石擋住，巖石下方的空間僅能夠容納河水進出，如果想過去，就得潛入水中，逆流而上。

蓮沛沒什麽興趣，朝另一個方向走，那邊走了一百多米，也是一樣的情況。

如果有地下河流經，那麽有風就可以解釋了。

他正準備上去，突然看到河水對面似乎有什麽東西閃著暗暗的光。

他從水面上飄過去，在幾簇鬼火的光下看到一座半圓形的單拱白玉石橋鑲嵌在巖體裏。

“這倒是奇了。”蓮沛笑道，“山裏怎麽會有座橋？我應該帶著手機來拍個照，要不說給他們聽他們都不信。”

白玉橋橋身上還掛著灰白色的沙粒渣土，蓮沛用手一摸，沙粒就掉了下來，露出本身糯白光潔的玉石。

他的手指流連在橋身上，本該冰冷的玉石，卻隱隱透著溫暖，像是一只曬著太陽的柔軟小貓，在主人的手下撒嬌。

“在這裏不見天日，也是可憐……”蓮沛善心大發，幹脆把橋身上的渣土灰塵都弄掉。他飄到橋拱中間，把那裏的灰也擦掉，橋的名字露了出來，四個漆金篆刻的大字：【澤芝逐月】。

“……”澤芝是蓮花的別稱，蓮沛拍拍胸口，“還好還好還好，還好沒帶手機，這要拍下來給小空看見，不知道又要怎麽吃飛醋呢……”

野豬長大之後會褪掉一身的棕花條紋，變成黑色或深褐色的純色皮毛，長出又長又硬的剛毛，但是小花卻沒有變，身上還是明顯的棕花條紋和柔軟的細毛。

還有個想要襲擊自己的鬼在眼前，葉空卻想笑，小花實在是太可愛了，分明就是個強行把自己放大了數倍的小野豬。

小花背對著他，氣勢洶洶地哼唧，試圖恐嚇書店老板，身後的小尾巴卻飛快地搖著，跟個小風扇一樣。暴露了她想要在最喜歡的小空老師面前大展身手的小心思。

小花哼唧了一聲，葉空還沒來得及阻攔，她就沖了過去。她身上有山鬼的靈力，竟然能夠碰觸到沒有實體的鬼，書店老板被她頂翻在地，毫無痛覺般坐起身來。

“小花！”葉空見她又要沖，慌忙叫道，“等一下！”

小花停下來，粗壯有力的四個豬蹄子噠噠噠地踩著雪，激動地說：“老師，我保護你！”

葉空只覺得蓮沛教育得真好：“我認識他，你先等一下，讓我問問他。”

小花聽話地退到他身側，小圓眼睛瞪著書店老板，好像但凡對方有點不對勁，她就要沖過去踩他。

“老人家。”葉空叫了一聲，書店老板擡眼看了看他，“您還記得我嗎？夏天的時候，我去您的店裏買書，還借您的電腦上了網。”

書店老板想了想，猶豫地點頭，開口時聲音蒼老而沙啞：“好像有印象。”

葉空：“您是怎麽……怎麽死的？”他斟酌措辭，想了半天還是用最直接了當的問法。

書店老板機械地回答：“我是淹死的。”

葉空：“我是問您是自己失足落水，還是被人害的？”

聽到這個問題，書店老板登時像了活了一樣，從剛才的行屍走肉般的狀態恢覆正常：“啊……我記起來了，我是……我是被人推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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