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和斑鳩在沒人的田裏啄食剩下的稻谷，一個個為過冬吃得圓滾滾的。

村裏人已經知道了蓮沛老師也在幼兒園裏幫忙帶崽子，平時和小空老師總是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把崽子們馴得服服帖帖，而且不要工錢，只要給肉吃給酒喝就行。

幾個村民笑呵呵地看著相擁的兩個人，都是從年輕的時候過來的，在他們眼中，這兩個人如果住在城裏，就是幹大事掙大錢的人，他們能心甘情願為了崽子們的教育、為了村民們能致富留在這偏遠山村，說明是心地善良、不求回報的人。他們真心感謝這兩個人。

感情的事情無關性別，真心相愛都是值得被祝福的。

葉空知道自己失態了，窘迫地放開蓮沛，用袖子擦擦眼角：“我去打捆……”

他剛撿起被崽子們丟在田壟邊上的一捆稭稈，就被奶奶走過來搶了走。老太太笑道：“都打得差不多了，你倆走吧，年輕人，不能老工作，得放放假。那叫什麽來著？去……去約會吧！崽子們一會兒去老劉家吃飯，放心，啊。”

葉空不好意思地笑笑：“謝謝奶奶。”

奶奶：“客氣啥，你就跟我親兒子一樣一樣的。”她看看蓮沛，俊美的青年目光柔和地點點頭，示意感謝，拉著葉空的手往幼兒園的方向走。

奶奶被那憐憫似的清澈目光註視，一時間竟無法動彈，待兩人攜手走出去一段距離，才雙手合十，誠惶誠恐地彎腰禮拜。

可能是天氣冷了，相比較，蓮沛的手都不像以前那麽冰涼了，似乎有了一絲人的體溫。

好不容易有閑暇時光，兩人繞過幼兒園，往山裏走。

葉空把事情跟蓮沛說了，山鬼大人毫不在意：“我本來就是個鬼，人類看不見鬼，所以他們不記得我也很正常吧。”

葉空覺得很有道理，中元節百鬼夜行那晚，自己也是喝了一點蓮沛的鬼血，才能看到那些鬼。

“但是他們還記得自己的親人。”人死後，並不會馬上被人遺忘。

蓮沛笑道：“我都死了一百年了，這個世界上可能已經沒有人記得我了。”他捏著葉空的手指，“你啊，別想太多了，而且我還有你啊，還有崽子們，你們記得我就行了，別人我也不在乎。”

葉空也笑，感覺釋懷了些：“你說的對。”

他問道：“你真的把小花送回去了？”

蓮沛：“嗯，她需要在宗山生活，吸收宗山裏的靈力。”他看著對方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皺眉道，“你想什麽呢？你把我當成什麽人了？我是那種因為她阻礙我和你那啥，就把她趕走的人嗎？”

“……”

你是。

蓮沛：“她好歹也算是我的徒弟，我不會害她的，野獸需要在山林裏生活，總跟人類生活在一起，沾染了太多人類的習性，將來就很難回去了。”

“那大貍二貍三貍呢？”

“他們三個是貍貓，能化形的動物，是最接近人類的，不必管他們，他們將來可以自由選擇，是作為貍貓生活在宗山，還是作為人類留在村子裏生活。”

蓮沛一直以來都是以冷漠傲嬌的態度示人，沒想到內心早就把崽子們安排得妥妥當當。葉空忍不住微笑起來：“你是個好人。”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年關，今年宗山村裏很熱鬧，因為今年收成好，還有了新的收入，再加上幾家年輕人回來了，在村裏成立了認養田專管小組，胡龍英和卓群還申請開墾了一大片花田，打算自己種植，自產自銷，所以村子裏的氣氛比往年更加歡樂祥和。

最重要的是今年多了葉空、蓮沛和崽子們。

從十二月開始，村裏就開始熱鬧。秋天將田地整地做床，果樹修剪之後，大家就閑了下來，婦女們一邊聊天一邊打毛衣，給孩子們準備新衣服，順便打聽別的村鎮誰家的兒子女兒還沒結婚，要給自家或親戚家的孩子說親。

宗山村不大，家家戶戶處得跟親人般和睦，貓冬的時候，大家輪流做一些炸貨或者腌菜、甜食，全村一起分享。

崽子們最喜歡糖栗子。

九月份的時候就去山上打栗子，大新爬上板栗樹，坐在枝杈中間搖晃樹枝，栗子刺包就會掉下來，刺包夏天的時候是綠色的，到了秋天就會變成棕色，而且隨著水分的流失、栗米的成熟，刺包就會爆裂開來，露出新鮮光亮的栗米。

到了十月十一月，枝頭被打剩下的刺包會自己掉下來，到時候直接拎著小籃子拿著小鐮刀去撿就好了。

帶回來的栗子，被村裏人做成糖漬栗子、糖炒栗子，或者用來燉雞。

山裏同時成熟的還有核桃、桃金娘、糖梨子等等，讓崽子們在秋天吃了個飽。

除去做好吃的，村裏人還會集體出動去宗山鎮趕集，村長開車、老胡開拖拉機，每次送十幾個人去，這時候的集市也是最熱鬧的，有從城裏來的賣年貨和新鮮玩意的，外地來的游客變少，鎮上都是操著一口方言的本地人。

大家忙碌了一年，冬天是過節、慶祝和休閑的時間。

從十二月中旬就下了雪，白雪飄飄灑灑，將農田農舍甚至整個宗山都罩了起來。其他三季裏或清秀或淩厲的山巒，到了冬季，大部分裸露的巖石和樹木都會被雪覆蓋，從遠處看就變成了圓鼓鼓的可愛模樣。

葉空生長的城市和讀大學的城市，都不會下這麽大的雪。十二月下第一場雪時是在夜裏。村裏用今年掙到的錢，給幼兒園換上了新的暖爐，在房屋外面砌了個爐房燒碳，把水燒到一定溫度之後流通到各個房間的散熱器裏面，這樣就不用擔心煤氣中毒的問題了。

屋裏恒溫，也不需要半夜去查看崽子們，葉空在蓮沛懷裏能一覺睡到早上。

醒來時感覺到空氣很濕，他裹著被子起來，推開被白霧蒙住的窗戶，小聲叫了出來。

他起來，蓮沛就醒了，湊過去索要早安吻，葉空敷衍地親了一下，套上衣服就沖下樓，卸下一塊門板便跳了出去。

他連外套都沒穿，直接跳進雪裏，陷進去半個身子，突然從溫暖的地方到了寒冷的室外，他凍得鼻尖和雙頰都紅了，但還是開心得像個孩子，手腳上下左右地揮動，畫出四個扇形。

蓮沛把熱水燒開，沏了熱玉米茶，坐在門廊上喊他：“回來吧，別著涼了。”

葉空小朋友哆哆嗦嗦地爬上來，鉆進懷裏抱著茶吸溜一了口才緩過勁來：“我喜歡雪。”

蓮沛：“你是現在喜歡，下了雪，村裏就得鏟雪……”

他沒說完，葉空就起身上樓去，在崽子們的房間門口喊道：“孩兒們，快起來啦，下雪啦！”

平時太陽曬屁股了都不願意起床的崽崽，全部騰地一下掀開被子跳起來，歡呼著光著腳跑下樓，一個接一個迫不及待地跳進雪裏。

大新見雪見得多了，而且到了抹不開面子跟小崽子們一起興奮的年紀，沈穩地拿著外套和鞋子，給五個弟弟妹妹們挨個穿好，從倉庫拿出鐵鏟開始清理門口的積雪。

葉空做好早飯，番茄小油菜面片湯熱氣騰騰，蒸紅薯和玉米淋上蜂蜜，還有蝦仁香菇蒸蛋羹。他喊崽子們吃飯，吃完飯之後給每個崽子戴上村民們給織的新圍巾新帽子，穿上厚厚的防水靴子，開始鏟雪。

鏟雪辛苦，但對於小朋友來說，那是因為大人們很無趣，只把雪當成了麻煩事。

他們邊玩邊幹，從門口開始，順著原來土路的位置，把雪鏟到兩旁，新雪很松軟，一鏟子下去接觸到硬硬的土地便可以揚起來了。

沒人踩過的大片的雪，像是一層厚厚的奶油舒芙蕾，甚至激發出人的食欲。而空氣清新的鄉村，雪也確實是甜的。

三貍最快忍不住，把鏟子扔下，一下跳起來，紮進雪堆裏不見了蹤影，下一秒，春天出生，現在已經接近成年，褪去了一身的棕黑色毛的年輕貍貓從雪堆裏跳出來，又落進大片的雪中，開始奮力地狂奔。

大貍二貍也變了回去，嗷嗚叫著追了過去，空地上大片的舒芙蕾上留下三道貍貓推雪的痕跡。

菲芽菲苗也玩瘋了，高聲笑著抓起雪，團成一團，朝貍貓們扔過去。

大新喊道：“你們，好好鏟雪！”

沒人理他。

他生氣地把鏟子往雪裏一插，抓起一大把雪，嘴裏喊著“啊啊啊，讓你們不聽話！”追了過去。

快九點，村長推著鏟雪小車過來，想幫幼兒園鏟鏟雪，他哼著歌穿過懸鈴木林子，腳下咯吱咯吱地合著拍子，突然咚的一聲輕響，他低頭往小車裏一看，吃了一驚，竟然是一只貉子！

三貍看著村長，玩得忘乎所以，朝他樂了一下，大貍二貍站在遠處。村長手疾眼快，一把薅住三貍的後脖子，把他提起來：“呦呵，你是哪裏來的呀？”

他語氣很溫柔，三貍反應過來自己闖禍了，剛提起的心又放回肚子裏，以為村長爺爺會把他給放了，誰知村長笑瞇瞇地說：“剛好把你拿去鎮上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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