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的小院裏種著兩棵石榴樹，現在正是花期，房檐接連不斷落下的雨滴把偷偷伸到門廊下的枝條打得顫抖不止，還未開放的橘紅花苞雖硬，卻經不住無休止地摧殘，啪地掉在地上，濺起水花。

蓮沛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心跳了，左胸空蕩蕩的，何止左胸，鬼沒有肉身，這不過是他以靈力維持的軀殼。

明明沒有心跳，蓮沛卻覺得一股暖流從心口的位置流遍全身。尤其是感覺到葉空環抱著他的後頸，胸口緊貼在一起，心跳傳了過來，仿佛自己也活了一樣。

舌尖頂開雙唇探進去的一刻，吻就變了意味，就像朋友間的關系，暧昧發酵到一定程度，泡泡就戳破了，要麽腐敗成陌路，要麽升華至愛情。

門外的群鬼想必是嗅到了山鬼的氣息，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整個民宿氣壓驟然變低。

這個吻只是想從附身的葉空身上快速汲取些宗山的靈力，讓這群孤魂野鬼知難而退。

鬼是散了，但這裏卻收不了場。兩人也沒有要收場的意思，唇舌交纏，一如初夏多變的雨天，毛毛雨時纏綿細密，風雨交加時電閃雷鳴天崩地裂。

“嗯……小空……”蓮沛大手托著葉空的後腦，在接吻的空隙間輕喚他的名字。

蓮沛哪裏都是冷的，舌頭也是，葉空想到了綠舌頭，一走神咬了他一口。

“啊，對不起對不起。”葉空慌忙道歉，蓮沛看著他，雙眼含著朦朦朧朧的水汽，唇被摩擦含吮得有些腫。

鎮子的雨夜和村裏不同，不是絕對的黑，又不是城市裏的燈火通明，星星點點的路燈強撐起陰雨天的一絲明亮，屋內的氣氛暧昧旖旎。

蓮沛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更不記得自己有沒有過戀愛或婚姻，但他現在無比清楚地知道，他想再親一親對方。

葉空滿腦子都是綠舌頭，用這個來逃避澎湃著的不熟悉的情感。想得太深入，蓮沛又湊過來想親他的時候，他沒憋住，笑了出來。

“……”山鬼大人無語，“你笑什麽？”氣氛全毀了，兩人都有點尷尬。

葉空把情不自禁摟住蓮沛的手臂收回，不太敢看蓮沛：“你這是做什麽？”

蓮沛從他身上下來，坐在旁邊解釋道：“鎮上有鬼……”說起這個，他不禁皺眉，宗山鎮上的鬼也太多了吧？若是沒有感覺錯，少說也有百十。

“鬼？”葉空沒覺得奇怪，“有人死就會有鬼，怎麽了嗎？”

蓮沛：“人死要麽入輪回，要麽下地獄，鮮少有鬼會滯留人間。他們應該也是找不到肉身，才滯留下來的。”

葉空：“會有什麽影響嗎？”

蓮沛：“不會，我看他們應該在這裏滯留了很久了，鎮上看著也很平靜，一般的鬼沒有怨念，也沒有靈力，倒也沒什麽影響。”

葉空笑道：“跟我們山鬼大人沒法比，對吧？”

蓮沛不置可否，但肉眼可見的高興了：“他們沒有意識，是追著我聚集起來的，我怕他們會生事，所以借你的身上的宗山泥增強了自己的靈力，鬼和動物一樣，能感應到對方的強弱，我強，他們自然不敢造次。”

無論是暧昧還是尷尬的氣氛，現在都散了。蓮沛解釋得很清楚，剛才的吻只是用來屏退群鬼，沒有其他的意思。

“哦……趕緊睡吧。”葉空摸摸鼻子，心裏莫名地煩躁起來，他沒再說什麽，翻身背沖著蓮沛睡了。

蓮沛看著他包裹在T恤裏，略顯單薄的背，敏感地覺察出他不高興了，但又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更不知道該怎麽哄。

葉空迷迷糊糊地不知什麽時候睡著的，雨在天快亮時停了，院裏落了一地的石榴花和葉。

他起來卻不見蓮沛，到樓下找了找，蓮沛站在民宿門口，表情嚴肅在想事情。

“蓮沛？”葉空叫他，“你怎麽了？”

蓮沛回過神來：“剛才聽人說，昨晚上雨太大了，鎮子西南的山發生了泥石流。”

西南方正是通往宗山村和宗山的方向。

“還好是夜裏，沒有人傷亡。”蓮沛說，“但是山體滑坡，發現了數十具屍體。我剛才試著去找昨晚的鬼，發現都消失了，應該是找到了肉身，入輪回去了。”

能重入輪回本來是好事，但是這麽多的屍體突然出現，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葉空：“我們回宗山吧。”他突然有了想法，大雨說不定把蓮沛的身體也沖出來了呢，那山鬼就可以……入……

他心裏猛地一空，脫口問道：“入了輪回就會忘記所有的事嗎？”

蓮沛：“是啊，總不能帶著前世的記憶去投胎吧？”

也會把我忘了……

葉空低著頭從他身邊走過去：“我們趕緊回去吧。”

西南的路斷了，他們得從南邊的山谷繞回去，多走了四十多裏路，下午三點才回到村子裏。

還車子的時候，菲芽和菲苗都在村長家，見到葉空興奮極了，抱著自己的書和繪本，非要跟著葉空回家。

葉空揉揉菲苗的腦袋：“行，你們今天就跟老師住，晚上給你們講故事好不好？”

回到家，大新正在整理倉庫，小小的年紀特別能幹，把倉庫裏的東西都搬出來，能用的不能用的，農具家具，桌椅板凳，斧子鋸子等等，都分門別類放在空地上。

小貍貓們變成菲苗的樣子，拿著抹布刷子砂紙在清理這些物品。

“老師！”大新放下手裏的東西，奔過來幫他拿包，“山鬼大人呢？”進了村，蓮沛就不見蹤影，八成是回山裏了。

葉空：“不知道。”他不太高興，心裏吐槽道：為什麽我要知道他去哪了？！

他唄被大新的能幹驚呆了，這些東西裏面很多都用得上。

他誇獎了大新和小貍貓們：“別忙了，我給你們做飯，吃完飯咱們講故事，剩下的以後慢慢弄吧。”

廚房有鄉親送來的一籃子竹筍，還帶著泥，是今天剛挖的。

葉空把筍子洗幹凈去外皮，拍扁切寸段，涼油下鍋，小火加冰糖生抽老抽翻炒至軟後蓋蓋悶煮兩分鐘，最後大火收汁。

河鱸魚清理幹凈後用鹽和料酒腌制，加蔥段姜片和香菜根，大火清蒸，出鍋時淋上自制的蒸魚豉油。

黃瓜青筍胡蘿蔔切絲，拍蒜，煎蛋皮切絲，煮蕎麥面，過水後一起加涼拌汁拌勻。

葉空小時候最愛在夏天吃涼拌面，酸甜鮮香帶著一點辣，生津開胃。

小朋友們果然也吃得很香，一盆面加上菜一會兒就幹掉了。

洗了香香，熏上艾草，葉空把草席拉到門廊邊上，抱了三床被褥下來堆疊起來，小朋友們靠在被褥上，圍著他舒舒服服地聽故事。

葉空挑了本西游記三打白骨精的故事，講完後，菲苗又拿起一本小雞球球讓他講，沒有文字的繪本，只能純靠描述，大新很有興致，搶過來給菲苗講。

葉空泡了玉米須茶，放在冰箱裏，微涼的茶特別解暑。

菲芽要聽海的女兒，這是她媽媽給她講過的故事，葉空回憶了一下劇情，講完後大新說：“小人魚也太可憐了，是愛害死了她。”

葉空挑眉，大新沒有說是王子和鄰國公主，而是說愛害死了她，理解的角度很獨特，不像這個年紀小孩子的理解。

“你說說看。”他鼓勵道。

大新：“如果她沒有愛上王子，就不會去求女巫給她雙腿，最後也不會變成泡沫。”

葉空：“所以呢？”

大新：“所以愛並沒有那麽美好，我以後不想去愛什麽人，當然我會愛我的親人朋友。”

星空璀璨，蛙聲陣陣，菲苗已經在葉空懷裏睡著了，三只小貍貓跑到一邊打鬧著。

葉空說道：“愛是自然生發的情感，無法控制，不能單憑一個故事就否定愛情，你將來若是遇上愛情，別把它當成洪水猛獸逃避，你只要記得，愛別人之前要愛自己，無論是愛情還是親情，愛自己才能更好地愛他人。”

大新似懂非懂：“以前老師讓我們不能自私自利，要互相謙讓，要懂得分享，怎麽才叫愛自己？愛自己不就是自私嗎？”

葉空：“愛自己就是你把自己想象成最愛的人，你會給最愛的人做好吃的，希望他健康快樂，那就不要隨便對付自己，也給自己花時間做飯。你會陪愛的人玩，那就不要糊弄自己，盡力也讓自己開心。”

大新點點頭，問道：“葉老師你有愛的人嗎？”

葉空：“有啊，我雖然是在孤兒院長大的，但有很多親人，院長、老師、弟弟妹妹，我很愛他們。”他腦海中突然蹦出蓮沛的臉，心慌意亂地想把這個人的臉從腦海中趕出去。

“今晚月色真美，風也溫柔。”他念出這句話，臉不自覺地紅了。

玉米須茶也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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